第3节
清倌:七夜莲 作者:风夜昕
正文 第3节
清倌:七夜莲 作者:风夜昕
第3节
不过慕千夜对他来说,多少还是有些可惜的。就像一夜春宵之后,有得有失,现在,他还不能肯定与慕千夜之间,究竟是友情还是激情更吸引他。
等司徒凛再到竹林时,与往常不同,没有听到琴声。他本以为慕千夜还没有来,可等他走到门口掀开帘子之后,却看到慕千夜正半躺在软榻上,赤着双脚,侧头看着屋子外面的竹林,半眯着眼的样子,惬意无比。
慕千夜发现他来了,抬头向他微微一笑。
或许是两人的关系已不同往日,他这一笑,让司徒凛感觉比平时多了一丝妩媚。原本慕千夜给他的感觉只是随性洒脱,现在看来,似乎远不只如此,似乎还有许多风情等着他去发掘。
「你倒是够悠闲的。」他笑着走过去,坐到慕千夜旁边。
慕千夜跷起一条腿在空中缓缓晃动着,「如果能一辈子这样悠闲,我倒是求之不得。」
司徒凛看了一眼他的动作,目光落到那只裸足上,心想慕千夜从头到脚都是个精致的人。想着想着,伸手握住了他的脚,有点轻佻地问:「那我也想过过这悠闲日子,不知道慕兄弟肯不肯?」
慕千夜斜睨了他一眼,无意间露出别样风情,看得司徒凛心神一荡。
「你是风流之人,过不了我这种平常日子——」说完便别开了头不再看他。
司徒凛感兴趣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是风流之人?」
慕千夜无声笑了笑,「你司徒庄主是什么样的人,江湖上有几个人不知道的?」
「看样子我这名声是臭得彻底了。」司徒凛摇摇头,一副无奈的样子。
「不——」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慕千夜自己也先愣了一下,才回过头看着一脸感兴趣,等着他说下去的司徒凛,「你是江湖上有名的司徒山庄庄主,武功高强、年轻有为,只要有这些,你就是众人羡慕的对象,剩下的,不过是人们闲暇时的几句调侃和妒语罢了。」
短短几句话,司徒凛觉得自己像是已被他看得透彻,才相识不久,这个青年却把他看得明白,让他开始对慕千夜越来越好奇。
微微一笑,他像是开玩笑,眼神却又有几分认真地说:「那我们就一起这样喝酒弹琴,风流过完这后半生,如何?」
这番话令慕千夜心头一窒,在司徒凛带着笑意的眼神中,有些无措地别过了头。他表面平静,心却跳得像是要蹦出胸口,分不清是高兴还是意外!
这些话,如果是早几年听到,会是怎么样——
而司徒凛这话也是一时冲动说出来,只是他反应快,下一秒就回过神,知道自己并没有后悔的感觉,所以也就顺势等待慕千夜的答案。
低着头,慕千夜说:「你想得太远了,有时候,几天时间就能让人一辈子忘不了。」
司徒凛还想继续问什么,慕千夜突然抬起头凑到他面前,轻轻吻住了他的唇。
他主动投怀送抱,司徒凛完全没有拒绝的道理,搂住他的肩从被动化主动,加深了这一吻。
两人一起倒在塌上,缠绵中,慕千夜的思绪却越来越远——他实在不想贪图一时的快乐,然而一辈子又太远。但是两年前毅然离开,如今却又让他再遇到司徒凛,还有了接近他的机会,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他真的可以再试一次?
天刚黑的时候,清风阁偌大的院子里热闹非凡,乐声和笑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香粉气味,久久不曾散去。
慕千夜回到清风阁,站在大门口看着院中间的池子,四周多是小倌搂着客人调笑嬉闹,侍童端着酒站在一边,不管出现多么不堪入目的画面,他们也好像麻木了,维持着有礼的笑意。
有客人见是慕千夜,纷纷停下动作,各种目光在他身上打量,无非都是赤裸的欲望。
微低下头,慕千夜目不斜视地穿过院子,只是路过池水的时候看了一眼浮在水面上的莲花。莲花虽然出淤泥而不染,可只要是清风阁的一草一木,在外面的人看来都是不干净的。
路过偏厅的时候,他听到笑声,说话的人声音很好听,只是语气轻佻,说着半黄不荤的笑话,惹起小倌们阵阵笑声。
挂在四周的纱帐被风吹起,帐子后面,玉寒宫整个人半躺在上好的波斯毯上,面前的矮桌摆满了珍果美食,左右两个衣衫不整的美貌少年一个替他倒酒、一个喂他吃水果,好不悠闲。
这场面慕千夜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回来了?」见他来了,玉寒宫坐起来笑着问。
玉寒宫旁边两个少年一看是他,也都很有自觉地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悄悄退下了。
慕千夜笑了一下,「怎么我一来他们就走了,这不变成我打扰了你的雅兴了吗?」
「他们知道我等的是你,现在你来了,他们自然就得走了。」玉寒宫朝他伸出手,「过来坐。」
慕千夜也没说什么,走过去坐到他旁边。
伸手拿了只酒杯给他,玉寒宫拿起酒壶为他倒酒,边问:「听老宋说你这几天都回来的很晚?」
他口中的老宋指的是宋庭毅,别说清风阁,就连整个尉城敢这么叫宋庭毅的也恐怕也只有玉寒宫一个人。
看着他把酒倒满,慕千夜拿起来喝了。一口喝完之后,才问:「你这几天天天来?」
玉寒宫笑了笑,拿起扇子在手里把玩着,「没有,这几天有事,今天才得空过来。」
慕千夜看着他笑问:「你也终于开始准备经手你家的生意了?」
「我家的生意我是真不感兴趣。不过,若非要我做生意,我就开一间比清风阁更大的『春风阁』什么的,然后把你弄过去——」
「哦?」慕千夜一挑眉,笑着问:「怎么?还想挖角啊?」
「把你弄过去,好酒好饭伺候着,当成宝贝贡起来,每天只弹琴给我听。」
见他说的没个正经,慕千夜也笑了,这话倒也像是两人之间经常开的玩笑。
「听起来倒是不错——」
「话说你——」玉寒宫把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之后,啧啧咂舌,「春风满面,一脸桃花相,怕是有什么好事吧?」
慕千夜微微一愣,一时间却找不出什么借口反驳,只得低下头笑了笑。司徒凛的事,除了宋庭毅之外,他不想告诉任何人。
这时玉寒宫突然伸手摸了他的脸。
慕千夜怔了一下。平时他和玉寒宫也会这样搂搂抱抱的,虽然都是玉寒宫突然抱住他的腰或者亲他的脸,只是这次给他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抬起头,他怔怔地看着玉寒宫,后者也看着他,只是脸上再不见平时的嬉皮笑脸,眼神也正经起来。
「我要成亲了。」玉寒宫突然说。
「欸?」慕千夜一愣。
看了他一会儿,玉寒宫扬起嘴角,然后用力捏他的脸,「你就这反应?」
这一刻,慕千夜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有什么反应。按理说他应该笑着对他说一声恭喜,再或者调侃他几句。只是想到刚才玉寒宫看他的眼神,这一句笑着的「恭喜」,便有些难以启齿。
慕千夜一直不觉得玉寒宫是真的喜欢他到非他不可的地步,但是,却可能比他想象的要深一些。他不敢自作多情,因为玉寒宫是个好人,而好人,往往都喜欢扮坏人。
「什么时候的事?」他问。
「就这两天决定的。」玉寒宫收回手,展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搧着,「我爹挑的人家,彩礼都准备好了,就等我上门去提亲。」
慕千夜点了点头,「玉老爷挑的姑娘,肯定是配得上你的。」
玉寒宫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两人都默不作声,气氛一时有些僵。最后,慕千夜拿起酒壶对玉寒宫微笑,「既然都要成亲了,今天我们就喝个痛快吧!以后你就是有家室的人,不能像现在这样胡闹了。」
「喂~我哪里胡闹了啊?」玉寒宫笑着摇头,任由他给自己倒酒。
一起说说笑笑地干了几杯之后,慕千夜终于说了一句。「恭喜你。」
玉寒宫喝酒的动作一停,缓缓放下了酒杯。
「你——」他看着慕千夜,似乎想说些什么。
慕千夜直觉不该让他说,便先举起酒杯,「再干一杯!」
玉寒宫看着他没有动,片刻之后,终于叹了口气,喝了那杯慕千夜恭喜他的酒。然后一连又喝了几杯,直到整壶酒都喝完了,又叫人送过来。
期间几次有人来找慕千夜说是有客人,都让玉寒宫挡了回去。
他在清风阁的这两年,也是因为有玉寒宫在,才没有碰到太麻烦的客人。外面的人都说玉寒宫是他的「入幕之宾」,其实他和玉寒宫两人的关系再纯洁不过,每次在一起都只是喝酒聊天,弹琴下棋。
他对玉寒宫的情感与宋庭毅的恩情不同,他把玉寒宫当成唯一的朋友。
「够了。」慕千夜伸手抽走玉寒宫手上的酒杯,「你今天已经喝得够多了。回去吧。」
今晚上他像是喝水一样不停喝酒,与往日里只是喝几杯助兴截然不同。
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玉寒宫突然一翻身躺在慕千夜大腿上。
「我头有点晕,先让我睡会儿,醒醒酒我就走,不然,回去被我爹看见了又要教训我了——」
「你怕他教训你就别整天出来喝酒。」说是这么说,慕千夜仍动了动腿,让他枕得舒服一点,然后伸手帮他缓缓地按摩太阳穴。
玉寒宫笑了两声,「我想见你嘛——」
慕千夜微微皱眉,没说话。等到玉寒宫闭上眼,表情渐渐放松之后,也放松了手上的力道,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等玉寒宫家里的人把他接走时,已经是后半夜了。清风阁里的客人走的走,小倌休息的休息,一时间冷清下来,热闹的景象仿佛昙花一现,形成强烈的对比。
慕千夜仍然坐在地毯上,感觉有些累,揉了揉发麻的腿,不太想动。
「人走了?」宋庭毅过来了,已经换上普通的衣服,脸上也没有妆,这样子走在外面,绝对不会有人联想到他是清风阁的老鸨。
「嗯。」慕千夜微笑着点了点头,「醉得不省人事,被人抬走了。」
「那你呢?」宋庭毅问。
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慕千夜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
宋庭毅看了他一会儿,问:「想离开清风阁?」
慕千夜愣了一下,但马上又摇摇头。
「离开了这里,我就没地方能去了。」
皱了皱眉,宋庭毅走到他旁边坐下,「你这几天都跟他在一起,难道不是想跟他走?」
慕千夜没说话。
「还是他不想带你走?」
摇了摇头,慕千夜有些无奈地回应,「你说的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在我,我和他的关系没有那么简单。的确,我是想在跟他在一起,所以接近他。但是我怕纸包不住火,终有一天他会知道我是谁,知道我现在是一个——」
蹙起眉,慕千夜低下头叹了口气,「我发现我可能是错了,撒了一个谎,就需要撒更多个谎来圆谎,到无法收场的时候——」
宋庭毅突然「砰」的一声拍了下桌子,吓了他一跳。
「与其在这里担心后悔,不如再拼一次!如果他真的对你有感情,就不会在乎你是谁、曾经做过什么事。」
静静地听他说完,慕千夜考虑了一下,点了点头,「其实,我一直在想当年去找他究竟对不对?如果我没有去找他,事情应该就不会发展成今天这样。他和我毕竟不同,是两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在一起。
「以前他是庄主,我是小乞丐。现在他还是庄主,我却是个小倌——」说到这里,他不禁笑了出来,抬头看着宋庭毅,「我是不是太傻了?」
宋庭毅没回话,半晌之后才说了一句,「你年纪已经不小了,该走的时候、能走的时候,就走吧。」
「你别只说我,你呢?」慕千夜看着他问,「难道打算在这里开一辈子的店?当一辈子——老鸨?」
「老鸨有什么不好?」宋庭毅反问,「老子我一没打家劫舍,二没坑蒙拐骗,就算名声再不好听,也算是自食其力!」
「师父,你是不是——还在等人?」犹豫一下,他还是问了出来。
宋庭毅微微一愣,然后叹了口气,「已经没什么人让我等了。」说完,无所谓地笑了笑。
慕千夜看着眼前的人,他曾经怀疑过宋庭毅的身份,来历不明、又武功高强,生性洒脱不拘小节,但有精明的一面。只是每次问宋庭毅关于他以前的事,后者都是笑而不语,有时候把话题扯开,有时多说一些又是一脸倜怅。
他心里有个人,慕千夜是知道的。
「如果,你再见到他呢?」
听到慕千夜这么问,宋庭毅摇了摇头,自嘲一笑,「我现在这个样子,他见了恐怕都要恶心了。」
慕千夜心里突然难过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一个七尺男儿甘愿躲在这个地方开一辈子的娼馆?
「你不丑——」还很——英挺。
宋庭毅知道自己的样子跟好看沾不上边,扮女人的时候也难看得很,却并不在意,他就是想忘了从前的自己。
他朝慕千夜笑了笑,比比胸口,「丑的,是人心。」
夜已深,却没有睡意。慕千夜突然来了兴致,站起来活动了两下筋骨,朝宋庭毅勾了勾手指,「我们来过两招?」
说是过招,大部分都是宋庭毅让他,毕竟他的武功全是宋庭毅教的,是为了让他防身,若真要和江湖中人比斗,那是远远下及的。
宋庭毅只出单手,和慕千夜你来我往过了数十招。
「你要记住,靠近的时候,出手的时机只有一瞬,越早出手,致人于死地的机会就越大,你生还的机会也就越大。」
听他说话,慕千夜一时稍有分神,宋庭毅腿一伸,绊了他的脚,慕千夜身形一晃马上被他勒住了脖子。
咧开嘴笑了一下,宋庭毅拍了拍他的脸,「不能光注意手,下盘也不能有破绽。当然,如果对方有破绽,那是最好不过.尤其是战场上,抓住一个攻击的机会,就是给自己一次活命的机会。」
「你这套功夫好像不适合上战场啊——」慕千夜疑惑地皱眉,「战场上不都是两军交战不杀来使什么的——」
「呸!那不过是个送信的!」宋庭毅狠狠敲了他脑袋一下,「上战场只有生或死,那套仁义忠信都是他妈的放屁!开战前场面话都说得好听,真的打起来,下三滥的招数可是会多少使多少!」
听到这里,慕千夜总算知道为什么他能把清风阁经营到今天这种规模了。
第五章
看昨晚的夜空,今天似乎会下雨,结果却是个晴天。房里,司徒凛打开慕千夜给他的那把伞,拿在手里转了一圈,然后低头看着上面的画。
想到第一次看到慕千夜的时候,那青衣身影在人群中缓缓走进他的视线,虽然只是一眼,却怎么也忘不掉。
司徒凛自认并不是个容易对谁一见倾心的人,外表固然重要,但真正能吸引人的却并不只是那一副好皮相。慕千夜吸引他的,似乎远不只这些。
「庄主?」房门外,卫影叫了一声。
停止思绪,司徒凛头也不抬地说了声,「进来。」
卫影推门进入之后,朝他颔首,「庄主,信已经送到了。」
点点头,司徒凛收起了伞,本来是想还给慕千夜的,现在却又觉得没必要了。把伞放到一边,他转身对卫影说:「今天我要出去,这几天你也不必跟着了,休息去吧。」
卫影点头说了声是,但并没有马上离开,「庄主,还有件事——」
「说。」司徒凛回过身坐到椅子上。
「本来是想等庄主回去之后再定夺的,但是——」斟酌了一下,卫影低下头问:「庄主可还记得山庄里两年前逃走的那个——」
旧事重提,司徒凛缓缓皱眉,慢慢想起了两年前从偏院里逃走的一个男宠。
原本是个小杂工,来到司徒山庄的时候已经快要十五岁,平日负责打扫花园。他在一次酒醉后在花园里看到那个瘦小但清秀的小杂工,后者拿着扫把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用带着水气的眼睛看着他,有些害怕,有些羞涩。
他阅人无数,自然能看出那小杂工眼中的爱慕,没有任何欲念,单纯的让他好奇。于是他顺水推舟收了他,让他成了他身边的人,只是宠爱了半年不到,便不再感兴趣,直到两年多之前的某天晚上他逃了。
只是逃了一个男宠,加上那人也没有偷什么东西,虽然擅自离开司徒山庄是坏了规矩,但他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吩咐了一句去找找后便不再理会。
他记得那个男宠的来历,却不太记得他的样貌,因为从来没放在心上过,如今这件事又被提起,司徒凛有些疑惑,对卫影说:「继续说。」
卫影简洁扼要地回答,「找到了。」
找到了?司徒凛对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并没有多大反应。
「管家昨天传来的消息,确定他就在尉城。属下已经派人去核实身份了,没意外的话,再过两天就能有消息了。」
司徒凛缓缓站起来。事情已经过去两年,现在才有消息,看来那些人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或许是这次他在尉城待得久了,他们才想起有这档事吧。
想了想,他点了一下头,「去办吧。」
他对这事并没有太多兴趣,只不过闲来无事,他倒有点想看看,那个有胆逃出司徒山庄的小男宠到底在干什么。
慕千夜来到竹林外时,看到司徒凛正站在小路的入口处,一副在等人的样子。
见他来了,司徒凛扬起嘴角走了过来,双手负在身后,惬意自得。
「你怎么不进去?」慕千夜问。
司徒凛走到他面前,微微一笑,「等你啊。这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在竹林里见面,也没一起去别的地方走走,我真要以为你是这竹林里的妖精仙子了。」
说着,他轻轻拿掉一片掉在慕千夜肩上的竹叶,也没扔掉,就拿在手里把玩,「今天我们去城里的酒楼如何?」
慕千夜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不由得紧张起来。
他就是怕被认识的客人看到,所以一直跟司徒凛在竹林里见面,如果被人发现他和司徒凛在一起的话——
「怎么了?」见他不出声,司徒凛扔掉竹叶问:「不想去?」
「不——」慕千夜有点犹豫地说:「可现在早就过了吃饭的时辰了。」
司徒凛有点好笑地问:「谁规定过了时辰就不能上酒楼了?还是说过了时辰酒楼就不开了?」
知道自己提的理由太薄弱,慕千夜不再作声。
「放心吧,我已经吩咐了最好的雅间和特地请来的厨子。现在正好人不多,我们可以静下来慢慢吃,慢慢喝——」
听到他说「人不多」,慕千夜稍微安心了些,心想毕竟尉城这么大,没这么凑巧出去一次就会被人认出来。
「好,那就走吧。」说完慕干夜转身要走,却发现司徒凛还站在原地,他不禁问:「怎么了——唔!」
司徒凛猛地将他搂进怀里,低头深深一吻——不过一天不见,仿佛相思已久。
心头一颤,慕千夜缓缓伸手回搂住他。
青色竹林前两人相拥,仿佛一幅画。
也许是此情此景太过美好,慕千夜心里却生出一股担忧,有一瞬间,他真心希望时间可以停留,永远留在这一刻。至少,能留在他们各自心里也好。
结束深吻,两人并肩离开竹林,来到镇上,走在街上的两个男人,一个风流潇洒,一个温文儒雅,一路上引来不少年轻女子侧目。
「你平时都到什么地方去?」司徒凛问。
「也没到什么地方——」慕千夜低下头说,「平时就在家里——」
「那你家离这里远吗?」
犹豫一下,慕千夜回答,「算有点距离。」
他以为司徒凛接下去一定会说等会儿到他家去看看,他也已做好准备,打算想个理由先暂时推托过去了。
只是出乎意料的,司徒凛没有问,只是说了句,「那你每天到竹林里也很不方便啊——」
慕千夜缓缓扬起嘴角,小声的说了声,「那也值得。」
似乎是微微愣了一下,司徒凛侧过头看着他,然后扬起嘴角,伸手摸了摸他的发丝。其实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的动作也不算太惹人注意,只是对慕千夜来说,像这样和司徒凛并肩走在一起简直像是作梦一样,他的一个无心之举就足以令他心跳加速。
哪怕是五年前,他也没有想过、也不敢想会有这样的一天。然而欣喜之余,心里那股担忧却怎么也挥之下去。
司徒凛一边走一边告诉他两旁有哪些店,以及店里有趣好玩的东西。慕千夜装出认真听的样子,实际上却有些心不在焉,对四周的繁华完全没有兴趣。
「你是住在尉城的,结果还不如我这个外来人熟悉这里。」司徒凛突然说。
没接他的话,慕千夜随意地问了一句,「一直忘了问你,你——这次来尉城做什么?」
想了想,司徒凛说:「找人。」
慕千夜的心不禁沉了一下,又装作不经意地问:「找谁?朋友?亲人?」
「算是——旧识吧。」
「那找到了没有?」
「还没有。不过——」司徒凛抬起头看着前方,「应该快了。」
有点茫然地点了点头,慕千夜又说:「尉城这么大,找个人的确不容易。」
司徒凛也没再说什么,两人又走了没多久,他指了指前面。
「就在前面,马上就到了。你想好要吃什么了吗?上次你拿来的酒不错,今天就要一坛吧?」
慕千夜刚想说那酒别的店里不一定会有,一抬头却愣了一下。
前方酒楼门口站着几个人,皆是商人打扮,显然刚从酒楼里出来。其中一个穿得最体面男人视线正好往他们这儿投来,看着慕千夜,笑得别有深意。
他是去过清风阁的客人!
慕千夜心里叫了一句不好。原本他还自欺欺人的想人不多,又是在雅间里,不过吃顿饭的时辰,应该不会被人看到,谁想今天还真他娘的就这么巧了!
生气的时候慕千夜爱骂脏话,现在更是忍不住想冲到那人面前骂得他狗血淋头再踢上几脚。
刚想要躲到司徒凛身后避避,却发现来不及了。那人明显是看到慕千夜发现自己的目光,脸上表情瞬间暧昧起来,咧着嘴冲着他笑。
眼看那人要过来了,慕千夜实在没办法,只得拉了拉司徒凛的袖子说:「我突然想起家里还有急事,先走了!」匆匆丢下这一句,连看也没看司徒凛的反应就转身跑了,几步便跑得无影无踪。
司徒凛看着他头也不回地奔走,缓缓皱起眉,似乎有些地方不对劲……这时突然有人在身后叫了他一声。
「司徒庄主!」来人正是刚才慕千夜看到的那个人,过来之后,恭恭敬敬地朝司徒凛一抱拳。「久仰,想不到能在这里遇到司徒庄主。」
虽然不认识他,但出于礼貌,司徒凛朝对方缓缓点了一下头,「你是?」
男人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然后说:「在下曾经和司徒山庄做过生意,离开山庄时正好庄主归来,匆匆一瞥,所以也算见过庄主了。」
司徒凛点了点头,并不想与他多做寒暄,刚准备要走,男人却朝刚才慕千夜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没想到司徒庄主也好这个——咳!」说完,他别过头笑得别有意味,带着点男人之间不正经的玩笑表情,还有点猥琐。
司徒凛不太理解他的意思。「何出此言?」
男人又看了看慕千夜刚才离开的方向,笑得既羡慕又有些无奈。
「能请到他一起吃饭,也只有司徒庄主这样地位的人才行。」
司徒凛微微一皱眉,问:「你认识他?」
「那当然!他可是——」
傍晚时分,还没到清风阁真正开门迎客的时候,玉寒宫已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大门。他算是常客,阁里的小倌见了他纷纷凑上来,他左拥右抱一番之后,笑着遣退一干人,往慕千夜的房间走去。
下了聘礼之后,他的事情算是结束了,剩下的都交给其它人去办,抽出空他还是来了。那天晚上,能说的好像都已经说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玉寒宫觉得有些事哪怕他开口了,慕千夜也不会当真。毕竟他一直装胡涂,等到真的认真起来时,已经没有人信了。
叹了口气,他收起心思换上平日惯有的浪荡笑容,搂住路过的一个小倌亲了两下,一阵调笑之后,刚松开手,身后一个声音心急火燎地叫着,「让让!让开!让开一下!」
是慕千夜的侍童!玉寒宫转身一看,与平日不同,今天像是没看到他一样,待童急匆匆地奔过去,且一脸的惊慌。
玉寒宫觉得奇怪,心想平时不管是银子还是好玩、好吃的没少打赏这小子,今天怎么连理都不理他了?
他回过身正在纳闷,突然有人和他擦肩而过。玉寒宫愣了一下,下意识看着前方男人的背影。这男人身材健硕,步伐虽然急却从容不迫,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怒意,单看背影已是气势十足。
「唰」的一声打开扇子,玉寒宫在心里寻思这是哪里来的高手?
眼看着男人上了楼,走过之处无人敢拦,他这才反应过来,那边好像是慕千夜的房间啊!
「公子!」连门也没来得及敲,侍童慌慌张张地奔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身后说:「公、公子!那人闯进来了!」像个疯子——只是后一句他实在是没力气说了。
琴声停了下来,屏风后面的人咬了咬嘴唇,说了声,「帮我挡住他——」
但挡住那人,谈何容易——
门外一阵脚步声由远至近,速度快得让人反应不及,等到侍童惊惶失措地转身想挡在门口时已经被一把推开了。
「砰」的一声,门被一阵劲风扫开,进来的人像是一阵风暴,手一挥,挡在慕千夜前面的屏风便四分五裂。
慕千夜坐倒在地上,原本束在脑后的头发被吹散,脸也被屏风的碎屑划出一道半寸长的伤口,血丝渗了出来。
他抬起头,和司徒凛四目相对。
这是司徒凛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慕千夜,一袭翠绿色的薄纱罩在身上,腰间系了一条鹅黄色腰带,松松垮垮地露出胸前大片肌肤,雪白颈间绘着一朵莲花,白色的花瓣以红边晕染,姿态曼妙、栩栩如生。
这副样子——司徒凛咬了咬牙,脑中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慕千夜就是他逃跑的小男宠,而是——他就是用这副样子勾引男人的?
两人对视了片刻,谁也没说话。
慕千夜不知道能说什么,他只知道总有一天会被发现,他也没想瞒司徒凛一辈子,但是这么快在这种情况下被揭穿,还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司徒凛看他的眼神里有愤怒,同时也有厌恶,明明早就知道会这样,但仍然会心痛。他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自己的软弱。
「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司徒凛已经全然没有之前的温柔语气。
慕千夜缓缓垂下头,既不为自己辩解,也不为自己说情。
他的沉默在司徒凛看来就像是阴谋被揭穿后的默认,一时间怒火更盛,走到慕千夜面前,低头瞪着他,「你千方百计的接近我,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咬了咬牙,慕千夜仍然不开口,皱起眉,连心口都在隐隐作痛。这变化实在太快,前一天还极尽缠绵,这一刻却连陌生人也不如。
司徒凛看着他,半晌没有等到他开口,终于伸手一把抓住了慕千夜的手臂,把他从地上拖了起来。
「放开我!」慕千夜喊了一声。
「我为以你是什么谦谦君子,原来床上的淫荡才是本相!」司徒凛冷笑着看着他挣扎,手上力道却丝毫没有减少。
慕千夜被抓得手臂生疼,但让他更疼的却是司徒凛的话。
「我是儒雅还是淫荡,司徒庄主不是早就清楚了吗?」他仰起头盯着男人,没有半点畏惧。
司徒凛眉一皱,没说话,不顾门口看热闹的人拉着慕千夜就要走,只是还没到门口,就被人挡下了。
「这位兄台,清风阁虽然是男人花钱找乐子的地方,但也是有规矩的。」玉寒宫摇着扇子晃了进来,俨然一副英雄救美的架式。
司徒凛看了玉寒宫一眼,「既然是花钱找乐子的地方,我出了钱又有哪里不合规炬了?」
慕千夜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看,不知道该先劝哪一个好,而且他自己的处境尴尬,说什么都不对。想叫玉寒宫离开,却又开不了口,因为他现在真的不想独自面对司徒凛,不是害怕他的怒气,而是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合不合规矩不是你说了算。」玉寒宫手一伸,以扇子挡在司徒凛前面,微笑着说:「想把人带走,就得先过我这一关。」
司徒凛斜看他一眼,冷笑了一声,「就凭你?」
自己的能力被质疑,甚至是被鄙视,玉寒宫怒火涌上心头,刚想回话,司徒凛已起手一挥,一阵劲风扫过,他急忙躲闪却仍然被掌风扫到。
「砰」的一声,在周围众人的惊叫声中,玉寒宫整个人飞出去跌到屏风的碎片上。
「寒宫!」慕千夜担心地叫了一声,就想冲过去看他有没有受伤。
司徒凛眼神一冷,手上一用力把他扯了回来。其实平时慕千夜倒没这么亲密地叫玉寒宫的名字,只是现下心一急,就脱口而出了。
玉寒宫身手不弱,但比起司徒凛,还是有差距。而且玉寒宫练武重的是招式的美感,而司徒凛的每一招,却都是要人命的狠招。
落地的瞬间,玉寒宫咬紧着牙关才没把那声「哎哟」叫出来。
但是疼,真疼!他捂着脸从废墟里爬起来。
「你没事吧?」慕千夜着急地问,想过去却被抓着不能动。
司徒凛冷哼一声,讽刺地说:「你叫得倒挺亲热,想必没少从他身上捞好处吧?」
闻言,慕千夜一怔,抬起头来看他。
他受伤的眼神让司徒凛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恢复如常,拉着他往门口走。
「站住!」玉寒宫捂着脸叫了一声。
司徒凛的耐心已经用尽,抬起手刚想再他身上补上一掌——
「住手!」
宋庭毅走了进来,一身花稍的装扮,和他有震慑力的声音完全不符。他对着狼狈的玉寒宫皱了一下眉,随后抬头看向司徒凛。
玉寒宫以为帮手终于来了,没想到宋庭毅开口第一句话竟是——「这位客人,你可知道我这丹凤朝阳的屏风要多少银子?」
「多少银子你开个价,双倍价格赔你。还有——」司徒凛一把扯过旁边的慕千夜,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对宋庭毅说:「他,我也买了!」
慕千夜怔了一下,心里狠狠一疼,用力想把被扯住的手从司徒凛手里抽回来,却徒劳无功。
宋庭毅微微皱起眉头,不动声色地说:「他是我清风阁的头牌,不是你给钱就能带走的。」
「头牌?」司徒凛讽刺地笑了一声,「说得好听!不就是个卖身又卖笑的小倌吗?」
这句话狠狠刺伤慕千夜的心,原本僵硬的身子缓缓放松了,像是放弃一样停止了挣扎。
倒是玉寒宫嚷了起来,「那你现在还强抢小倌算怎么回事?」
宋庭毅看了一眼慕千夜和他脸上的伤,倒是没说什么,视线转向司徒凛,「司徒庄主今天是一定要为难我清风阁了?」
「说穿了,清风阁是开门做买卖的地方,你要钱我出钱,只要你识时务,我们谁也不为难谁。何况——」司徒凛扯了一下慕千夜的手臂说:「他是从我司徒山庄里跑出来的人,我现在带他走也轮不到外人来说话!」
宋庭毅看向慕千夜,后者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玉寒宫刚要开口,宋庭毅却伸手制止了他。
司徒凛看了两人一眼,便拉着慕千夜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自始至终,慕千夜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你就这样让他被人带走?」那两人离开之后,玉寒宫有点难以置信地问宋庭毅。
「那你追出去打啊。」宋庭毅边说边走过去,弯腰捡起一块屏风的碎片,拿在手里掂量着。
玉寒宫被他堵得说不出话,只能瞪他。
扔掉手里的碎片,宋庭毅回头看他一眼,「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只能让他们两个自己解决,你我这种外人是帮不上忙的。」
「外人?」玉寒宫狐疑地看他,「连你也说自己是外人?」
「事实如此,他们之间早就有羁绊,关系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宋庭毅摇了摇头,表情惋惜,语气却听不出半点遗憾,「你是来晚了——」
然后又转身看着地上的屏风碎片,叫来了人说:「算算这屏风和『莲公子』的赎身钱,双倍之后再各加五百两,然后写封信送到司徒山庄去。」
司徒山庄?玉寒宫眉一皱,刚才只顾着生气没注意,这才想起宋庭毅叫刚才的是「司徒庄主」,原来,那人竟然是司徒山庄的司徒凛!
想到这里,他皱了皱眉,脸上的伤又一阵阵的疼起来。
「娘的!有必要打这么大力吗!」动了动舌头,玉寒宫咬着牙骂了一句。他的牙都松了!
第六章
出了清风阁,慕千夜终于回过神。
「放开我!」
他伸手去拽司徒凛的手,后者不为所动,拉着他在大街上急步前行。
气急了,慕千夜举起手刀往他肩上劈去,但在将击中的前一刻被司徒凛截住了。他不甘心再攻过去,两人过了几招,慕千夜终究不是司徒凛的对手,一下子就被制服。
扣着他的肩,司徒凛冷哼一声,「凭你的功夫想我从我手中逃脱,简直是妄想。」
这个姿势要是妄动,很容易被折断骨头,但慕千夜仍然咬牙,不理会被扯得生疼的手臂,使劲挣了挣。
而司徒凛对他的挣扎视而不见,两人一路上又是拖又是拽,直到在路过人多的闹市时,慕千夜张嘴喊了一句「杀人非礼」让司徒凛终于失去耐性,动手封了他的穴道,然后扛着慕千夜把他带回别院。
一脚踹开门,司徒凛还没走到床边就用力把慕千夜甩到床上。
慕千夜动不了,只能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我还以为你好好的司徒山庄不待,千方百计逃出来过的是什么好日子,结果是在妓院里当男妓!」
司徒凛的一字一句,都像是钉子一样敲在慕千夜心头。他虽然身在妓院,所谓的「初夜」也是由玉寒宫买下的,然而那晚他们聊了一整夜,根本没发生任何事。而后的两年里他也没有接过其它客人。他这个头牌,说穿了根本就是玉寒宫捧出来的。
自始至终,他的男人只有司徒凛一个,只是现在已经没有告诉他的必要了——说了他也不信。
司徒凛伸手解开他的穴道,但是慕千夜没有动,也没有开口,只是闭上眼,任由泪水湿了眼角。
「说话啊!」见他不出声,司徒凛狠狠捏着他的下巴喝了一声。看上去,他是在给慕千夜辩解的机会,实际上却是在给他自己一个机会。
片刻之后,慕千夜缓缓睁开眼,对着男人讽刺一笑,「你又知道,是好好的司徒山庄了?」
「我供你吃供你穿,任何方面都没亏待过你,你有什么地方不满意的?」司徒凛冷冷地问。
「你说呢?」慕千夜反问。
司徒凛拧起眉看着他,但随后却又笑了,「你想得到我的宠爱?所以哪怕是逃走了,再遇到我也还想再回到我身边?所以装成是初次见面,好引我上钩?你就这么想我爱你——」
用力甩开慕千夜,他冷笑着问:「你难道没想过,一个下贱到从男宠变男娼的人会让我恶心吗?」
慕千夜也觉得自责,因为他骗了所有人,包括玉寒宫。什么头牌、清高、莲公子,不随便接客,以琴技折服众人,其实他只是个小倌,以前更是别人的男宠。然而所有人都可以骂他,觉得上当受骗,唯独司徒凛除外。
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慕千夜抓过一旁的枕头朝他扔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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