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书同文 作者:FoxTang
正文 第1节
书同文 作者:FoxTang
第1节
书名:書同文
作者:foxtang
文案:
架空朝代。
越国太子殳桧率兵迎战侵犯国界的氓国大将军董屈,战败后被俘,幽禁在将军府,趁董屈出征期间勾引将军女儿董氏,次年诞下一子,取名殳引。
本文以殳引为主角,讲述其一生所遭遇的人和事。
书名剧透了cp和结局。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 怅然若失 宫斗
搜索关键字:主角:殳引,祝文苒 ┃ 配角: ┃ 其它:古风
☆、第一章
进入委佗后便是连绵的山脉,山脉中偶有凸显的奇峰,山峰不好攀,只好沿着山窝子一路往下走,到山嘴处终于能隐约看见前方一面黄色的酒幌。公培寅将蒙在脸上的布拉下来,山中刮骨的风在他脸上留下了深浅的痕迹,他不敢用力咧开嘴,生怕扯痛嘴唇和脸颊上裂开的干口,他抖了抖肩膀,挠着一头鸡窝似的头发朝前方走去。
是间破简的木屋,屋外搭着一个茅草棚,棚顶斜插着那面旗幌,旗幌在风中绷的笔直。屋旁的木桩上拴着两匹马,有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头顶翘着两根辫子,穿着厚衣捧一把干草在喂马,见到培寅便歪着头对他笑。店家马上发现了他,招呼着引着培寅往屋内走。
“外面风大,客官进屋喝口热酒暖暖身子吧。”
培寅边随他去边问道,“这里可是氓国了?”
店家摇头,“客官是从外地来?”
培寅点点头,“这里距氓国国界还有多远?”
店家道,“还有两百多里路哩。”
培寅心中一顿,原以为翻过山头便是氓国,没想到还有这么远的距离。
“那么这途中可有休息的驿站。”
“这一带除了我这酒家,再没别的休息所了。”店家掀了门帘请培寅进去。
屋内的温暖顿时扑上来,身体的僵硬慢慢的化开,四肢也变得灵活起来。培寅这才注意到这里还零散坐着几人。他挑了张空桌坐下,要来一壶酒和一碟酱牛肉,吩咐完后又喊住店家,“我看门口栓着两匹壮马,不知这马卖否?”
店家谄笑道,“那两匹马可不是小店所有,客官想买需问下`身后这二位。”
培寅道了谢,回身看到两个穿着貂绒裘袄的男人坐在另一张桌上,屋内的温度让两人将头顶的茸帽摘了下来,露出剃的极短的头发。
培寅在嵇洲时曾听人说过,氓国人身材健壮,性格彪悍,一头刺猬似的短发更是他们的标志。如此看来这两位便是氓国人无误了。
他方要起身,此时门帘再度被掀起,进来三个宽背熊腰的大汉,三人款手阔步,一排站着瞬间占领了酒屋三分之一的空间,其中一位声响如种,店家马上迎了出来,卑躬弯腰引着他们往培寅身旁的桌子走来。
要的也不过是酒和牛肉,其中一位三角吊稍眼要了五个馒头,嘴里还说着“一早起来到现在没吃东西”另外两个都笑他,“在二皇子身边办差果然不比在三皇子身边,想想我们兄弟哪个不是吃的撑肠拄肚的哈哈哈。”
吊稍眼见他们嗤笑自己便不屑的哼了声,“那也比不过在将军府当差吧,说不定哪天好运能当上董将军的上门郎呢哈哈哈哈”
一个圆脸汉立即接口道,“只可惜如今董将军只有一个女儿,嗳,嗳,白白便宜了个外乡人。”说罢挤眼皱眉,一脸的可惜。
另一位似乎并不清楚他的同伙所说的事,起初还干笑着应衬,听到“白白便宜外乡人”时,脸上便老实的露出不解来,在桌子中央拍了拍,将大笑之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听二位兄弟所言似乎是有什么奇事?”
吊稍眼和圆脸相视一笑,“岂止是奇事,简直是罕事,不,不,应该是耻事才对哈哈哈哈。”
不明所以者忙附和着露出笑来,“两位快给老弟讲讲这里到底是个什么事儿。”
这三人背后议论朝中大将私事毫无避讳,声音豪亮,坐在旁桌的培寅自然是一五一十全听进了耳朵里。
原来当朝大将军董屈之女董氏的夫婿是敌国太子殳桧,十年前殳桧曾受君命率兵抵抗侵犯国界的氓国,而当时氓国所派的大将正是董屈,董屈知人善用又久居沙场,殳桧无力抵抗,最后越国以十五城换来暂时的安定,而为国出战的殳桧也因此被俘。
“两位是说董将军之女嫁给了一个俘虏?”
“正是。”
“那小弟就不明白了,这董将军怎肯将自己爱女嫁给一个俘虏呢?”
“哈哈哈兄弟你刚才当职,也难怪不知道,朝内有些事是不外流的,尤其是这种侮辱门庭之事。你想这董将军常年安驻边疆,抵御外敌 ,怎么还有空来管教女儿呢,再说这殳桧据说相貌英俊,是个风流才子,董氏对他是一见倾心,两人趁着府中无主,便暗结孽缘,等到董将军回朝,孽种都生下来了。”
“你是说……”不明所以者此时已是不可思议者,“你是说两人未成婚先生子?!”
“可不是。”
“嗳,真真是玷污门楣啧啧。”
说到此处三人皆叹气,为当朝名门也为董氏感到可惜,可惜之余又夹含一丝旁观者的幸灾乐祸。
正巧的,店家和小二纷纷上来酒和肉,将那些无谓的惋惜和有意的嘲讽打断。
水声汩汩,三汉举碗相撞,吊稍眼一口干了个碗底朝天,口中呼出噫气方又接着刚才的话说道,“兄弟在皇子府上没有一年也有半载了,偶尔也有个随行之差,怎么到今也没有见到过殳桧此人呢?”
圆脸刚将酒碗端至嘴旁,听如是说,便放下,说道,“不说老兄你了,恐怕亲眼见过董将军这位良婿的也不过些朝中重臣……”说罢向另一位后生者努努嘴,“虽说是娶了大将军的女儿,可毕竟是位战俘,这不还在府中软禁着呢,邵君严令,只在董将军回朝期间方能解禁,是而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
吊稍眼听后直摇头,“也不知生了个什么隽秀模样,董氏竟搭上了这样一个人。”
后生笑道,“大哥听你这说,似乎心有不甘呢……哈哈哈只怕人家小姐姑娘的瞧不上你这副粗野块头。”
“哼哼,董氏如果尝过我这身功夫才知道粗野块头的好处。”说罢拉了拉肩挺出宽阔的胸板。
另二人立即会意,随声附和道,“可不只有跪地求饶的份儿了。”
三人皆大笑起来。
此时只听得身后桌椅砰然一动。
“三个泼皮,污言秽语,脏了爷的耳朵!”
培寅回头,原来身后那桌的其中一位已从椅子上立起,但见他人高马大,腰宽五尺,横眉竖眼怒视着三汉。
另一位则矮小多了,士气也低了一半,只劝道,“快快坐下,犯不着为了几个泼人置气。”
然而事已挑起,争端立生,吊稍眼哐一记将碗狠置在桌上,起身单腿踏在椅子上,另二位也随之而起。
“呵,我道是谁,原来是将军府上的两条狗,嗳,每况愈下,如今狗都敢自称爷了。”
说罢三人都仰头笑起来。
横眉者一看便是性情冲动之人,哪里经得起被人如此激,在三汉大笑之余便愤而抄起长椅掷过去,圆脸眼疾手快,伸出手肘一击,长椅便裂成了两半。
“都别动怒,都别动怒!”矮个子越过桌子到两人之间,手以推姿摆向三汉,面朝横眉,“都是为主做事的下人,不必要大动干戈,快快来喝杯和气酒罢。”
横眉手一甩到矮个子跟前,“亏你还当总管,自己主子被狗人背后污语戏弄,我要替主子出个头,你倒好,不帮反而做起和事老来了。”
吊稍眼一听对方骂自己狗人,方才消下去的怒色立即又被激起,大喝一声,拎起桌上一酒坛朝横眉头上砸去,横眉正与矮总管争辩,一时避闪不及,生生挨了一记,顿时酒坛碎了一地,酒水也洒了他一身,他抹去脸上的酒,哪知竟抹了一手的红,原来刚才的一砸,直接在他头顶开了个口子。横眉哪还受得了,顿时爆红了眼珠,扑向吊稍眼。
圆脸和后生见两人滚打在地上,自己无缝插手,便打了单站一旁的矮个子注意。对方虽没和自己有直接冲突,可他是横眉一伙的人,自然也就是敌人了。于是不由分说两人握拳冲了上去,矮个儿一个踉跄躲过了两人的攻击,顺势从腰间抽出匕首护在胸前,后生抓起一条桌腿朝他扔去。一时间屋内人影乱窜,碗碟碎响,喊叫声和桌椅碰撞声混作一团。
再看其余酒客,早已趁乱逃了酒钱溜之大吉了,店家和小二也纷纷藏在后屋不敢出来。唯有培寅还坦然的喝着酒,不为打闹所扰。
本来纠缠不清的混战随着横眉一声惨叫而止,另几人皆停下动作。只见横眉腰间已染红一片,腹部插着的正是矮个子总管的匕首。原来吊稍眉夺了匕首一时间昏了头刺了横眉一刀,而这一刀正中要害,横眉几乎没哼两声就没了气。
三汉见如此,倒慌了,一下子没了刚才的势气,原不过是小人物之间常有的斗殴,双方顾着彼此主家的面子都不敢下狠手,这下好了,被人知道皇子府的人杀了将军府上的人,别说大将军,就是二皇子三皇子也不会放过自己的。
三人愣半晌才回神,忙掀翻了培寅饮酒的桌子作挡撞门而逃了。
培寅手中举着酒杯木然的盯着自己的酒桌,心中不免喟叹,嗳,可惜了壶中的好酒。
培寅起了身想寻来店家付酒钱,连喊两声只见那小女孩从后屋探出头来,但立即又被人拽了回去。
培寅摇摇头,取出一吊铜钱摆在椅子上。才迈开两步,身后的人忙喊道,“兄台留步。”而语出者正是肇事者之一。
培寅回身来,“不知有何贵干?”
那人上前两步,虽说是相比刚才的大汉个头小了不少,可如今站在培寅面前却毫无逊色。
那人双手抱拳作礼,“在下罗安,见兄台面对乱斗气定神闲,悠然饮酒,必是位豪客,故想结识结识。”
培寅亦抱拳还礼,“罗总管不必客气,在下不过是个俗人,长途跋涉,好容易找到了个休息处不肯轻易弃之罢了。”
罗安听闻对方称呼自己罗总管,先是一愣,随即想到同伙的话已落入培寅耳中,又听他言语里似乎对刚才的闹事很是不满,故而满脸羞愧,刚放下的手重新抱了拳,“罗某无才,承董将军看得起,安排了个总管的称谓,让兄台见笑了。”
培寅没有客气,只淡淡道,“哪里哪里。”
“这样吧,”罗安扶起翻倒在地的桌子,“如果兄台不介意,不如让罗某请你喝上一杯,当作赔罪如何。”说罢不等培寅回答,大喝一声,“店家还不快快出来!”
店家虽胆小怕事,可听罗安声如洪钟,中气十足,倒不敢怠慢了,畏畏缩缩从里屋出了来。
“客……客官,有什么吩咐?”
罗安瞧他一眼,“还有一个小二呢?”
“在……在后面。”店家马上唤来小二。
罗安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这里有二十两银子,接下来我说的事你们都给办好了,那银子就都归你们。”
店家在这个破小的酒馆做生意,赚的也不过是几个酒钱,一年下来最多几两银子,如今听说要得二十两银子,自然欢喜,当下忘记了害怕,也不问所办何事,就连连答说,“包好包好。”
罗安一指地上躺着的人,“第一件事,你们将这死人抬出去找个地方埋了;第二件事,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事和你们所听到的胡言乱语不能对任何人说起……”
店家忙答,“是是,绝不说绝不说!”
罗安接着道,“将军府上的人在这里丧命,皇子府的人也在这里逃走,想在这里接着开酒馆是不会安生了,所以这第三件事,我要你们马上离开委佗,这几个钱够你们在其他地方开个好一点的小店了。”说罢便把银子一抛,店家马上伸长了手接住。
“一定的,我们马上走,马上走。”说着和小二两人一人扛头一人抬尾准备将死尸搬出去。
“且慢着。”罗安刚一出声,两人便定住似的再不敢动了,“快上一壶好酒来,我还要与这位兄台喝上几杯。”
等到店家摆上酒来,罗安亲自给培寅满上一杯,培寅仰头饮干,等对方再想给自己斟酒时,他将手背护住酒杯,道,“一杯足矣,今日还需赶路,他日有缘必当痛饮。”
罗安听此话,便笑道,“刚才听到兄台问及马匹之事……”
培寅喝了几杯酒,中途又遇闹事,反倒将买马之事给忘了,经罗安这一提,方想起,便止住步子,“不知罗总管可肯将马卖给我呢?”
罗安道,“本是一人一马,如今马仍在,却少一人,听闻兄台想去氓国,何不与我同行,马我是无权卖,可想借给谁我倒是可以说了算的。”
培寅听后也不推辞,“即是如此,那就谢过罗总管了。”
罗安摆手,大有不必拘礼之意,只说,“既要同行,兄台可否告知姓名呢?”
培寅这才察觉自己的无礼,忙作了揖,“公培寅。”
又饮几番,人也有了酒意,骑上马,逆风而行,不觉寒意反倒多了一丝清爽。在马背上摇摆颠簸着,培寅不自觉心情快活起来,唱了几曲市井小调,罗安手持缰绳,和着曲声拍起调来。
培寅问道,“如何?”
罗安道,“悦人耳目,沁人心脾。不知这是哪里的民谣,如此清新动人。”
培寅不答,只笑问,“罗总管为了将军的名声花钱买通了酒馆的店家小二,怎么对我倒放心?”
罗安听闻,大笑起来,“想来培寅兄也不是搬弄是非之人,何况我有意将你举荐到将军府,又有什么担心呢?”
培寅道,“罗总管怎知我一定愿意去呢?”
罗安仍是笑,“培寅兄此时不就是在随着我去吗。”
培寅醒悟,自己一副长途旅人模样,到了氓国自然要先谋件差事,罗安必是看清了自己的想法,才有这笃定。想到此处,不禁心下感慨,回头再看来时的路,早已茫茫然不可见,只剩两排被马践踏的枯草,在寒风里恣意摇摆。
☆、第二章
快马行了一天一夜才到氓国。培寅见沿途饥民遍地,土地荒芜,与传闻中强盛的国家大相径庭,不觉满腹疑虑。扬鞭追上罗安,问道,“我来氓国之前曾听闻此地国富民强,怎么如今看到的和听到的差别如此之大,别说是壮丁,这一路过来,连个年轻男子都不曾见,田地里劳作的也都是妇孺老人,罗总管可否告知缘由,以解我心中困惑。”
罗安听闻不禁长叹,“外人只看见氓国兵强马壮,战场上没有与之匹敌的对手,就认为其物丰邦宁,百姓富足……培寅兄有所不知,邵君登基后颁布新法征收新税,每三年在全国征集精壮青年入伍,再加上皇族亲戚各自封地为候,朝中重臣荒淫无度,是而导致整个国家民不聊生,百姓集体迁移的境况。”
培寅道,“一个国家如果只重兵力不重民生,那衰落是必然之势,难道邵君没有丝毫自危意识吗?”
罗安听培寅如此直言不讳,便大笑起来,“培寅兄说的是,只可惜邵君常年卧居于还,对各地的情形恐怕还一点都不知道呢……”停顿一会,又道,“或许这也正是邵君心中所想。”
培寅笑道,“看来还是我在白费心了。”
罗安道,“心怀天下才是大丈夫所为,培寅兄怎么能说是白费心。”说罢又指着前方的客栈,“此地离于还还有不少路程,我们今天就在此休息一宿罢。”
培寅点头赞同。
第二日养足了精神,方又上路。复行十五日才到于还。
于还城墙高三十余尺,墙顶城门均站有守卫,进出行人需检查才可离开。罗安携培寅骑马于此,向守卫出示牌符便放行了。
入了于还城才知道邵君不理各地贫瘠的因由。城内一片繁荣,人口之多需擦肩而行,而路人皆是锦衣华服,戏院牌坊生意兴隆。骑马于街心而行,从城东行至城西,遥望见一座凌空飞檐的府邸,几乎占去整条街,行近了发现府门外结着七色彩带挂着火红的大灯笼,门口蹲坐两只石狮,大门顶上悬挂一条长匾,上书着劲道有力的两个金字“董府”。罗安并不从正门入,而是带着培寅去到偏门。有看门的小厮远远见了他俩,立即卸栓开门。
才进门,又有一家奴急急忙忙赶来,见到培寅也不觉奇怪,只说道,“罗总管,您可回来了,姑爷从前天就开始问了。”说罢抢过他手中的缰绳交给培寅。罗安还未来得及吩咐几句,就被他推搡着拉走了。
培寅瞧着身侧两匹马,甚觉无奈,只好找来人问马厩的位置。看门的小厮指了他方向,培寅找错了两次才到马厩。马厩里空无一人,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人来,培寅无法,将马系在了厩里便要离开。马房管事者此时才来,见了培寅以为他是马夫,便让他赶紧备马。
“快快,姑爷要入朝了。”说着将刚还回去的马又牵了出来。
培寅想道明来由,可各人都神色匆忙,几次开口均被阻断,最后只能半推半就的当起了临时马夫。
马车停在正门口,等了不多时,听见轰吱一声,大门被打开,一众丫鬟家奴簇拥着一位男子出来。只见男子剑眉星目,稍有薄须,昂首阔步,举止间器宇不凡。到了马车旁,身后一位小厮即弯腰俯下,男子方才踏着小厮的背上了马车。
培寅才听人说姑爷要入朝,心下便认定这位就是董将军的良婿,越国的太子——殳桧。
殳桧在车内轻语一声,“走罢。”培寅甩起鞭正要赶马,却听门口一阵骚动,不一会儿就从众人中钻出一个少年,蹿蹿跳到马车旁,拉住缰绳,口中呼着,“我也去我也去!”培寅回头,见男孩身着白蓝相间,窄袖宽领常服,腰间系一根墨色绅带,腰侧坠一块通透碧玉,眉头微蹙,明眸皓齿,两片红唇既饱又润似女人涂了脂膏,全身上下柔美之余又不乏潇洒之气。
只听他连呼几声,车中人才道,“引儿,休要胡闹。”
殳引哪管哪顾,翻身扒着车要爬上去,府内有乳娘捧一件绛红斗篷匆匆赶来,见殳引半身悬在车上,双脚在空中乱蹬,赶忙上前将他扶了上去。
殳引钻进车中,一阵嘻笑,“我上来了,你可别想赶我下去。”
殳桧瞧着劣子如此也只得无奈叹气。
培寅犹记在酒肆中三汉所论,关乎桧禁足于府内之事,如今未见将军回朝,他却出府入朝,可见此事必是邵君亲命。可培寅又实在不解邵君命一位敌国战俘入朝所谓何事?
身后的马车悄无声息,连一开始聒噪的少年此刻也安静了下来。培寅回头,只见一条竹帘垂在门下,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摇。
再说殳桧,虽表面沉稳不惊,实心中也有不安,他在临行前向心腹确认,知道越国大王并无任何举动后才敢进朝。可到底不知此行是福是祸,不知觉间表情也凝重了起来。殳引见父亲如此神色,自不敢再吵闹,当下屏息安坐于车内,慢慢竟也睡了去。
殳桧上了朝,拜见了邵君,方知并无要事,不过是近前日子淇国使臣按例送来了珠宝丝绸和美女,而邵君认为桧是氓越两邦和谐相处的重要维系,亦说其是本朝大将之婿,他在心中早就将殳桧当成是自己的臣子了,便要让他在进贡的物品中挑选几件喜爱之物。
桧闻言,自然不满,可又不敢表露,只能在邵君说要赏赐他时找借口推脱罢了。
末了,邵君才将正事道出,原来淇国本次进贡的不仅有金银宝物,他们更是将自己国家的太子祝文苒也一并送了来。桧呆了呆,大有不可思议之色,随即当说,“想必是淇国惧怕氓国之强大,邵君之威名,才将其太子送于此当人质,以求得一时太平。”
邵君捋须笑言,“淇忠于本国之心由此可见。卿家,即是如此,本王就将淇太子置于府上,你可要好生照看。”
虽不是大事可毕竟是不爽快的事,邵君此举不过是想告诉殳桧,我虽不将你当战俘,可你也别要有其他想法了,安心的和祝文苒在这里当人质吧。
由小太监引路,去往淇太子所在的庭院,路过湖边廊亭时,闻假山后有隐约人声,越靠近那些呵斥的声音越是明显。殳桧示意太监在原地等候,自己则绕过假山去寻这些斥责的源头。只见三皇子抱胸立在山后,身前站着的正是他的两位亲随,地上正弓趴着一人,两个随从嘴中喝着,“还不给我找仔细点儿!磨蹭什么!”还时不时用脚踢踹那人股部,三皇子则斜眼闲瞧着。殳桧定睛看地上的人,披头散发,身材瘦小,看体格似乎与殳引相似年纪,便不忍见这样一个孩童任人欺负,当下即出言制止。
两随从闻声都止住动作,三皇子看过来,见是殳桧,便冷笑道,“今天是个什么黄道吉日,太子们都聚上头来了。”然后又道,“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是砸晕了看守还是迷倒了侍女?”
殳桧听他所说太子们,便知道地上这位就是文苒太子了,而又听问自己是怎样逃出来的,于是也明白了这位文苒太子必是偷跑出来被三皇子撞见。
殳桧面对对方的无礼并不恼,只是喊来还站在不远处的太监,“看来我们不必去后院了,淇太子正在这里呢。”说罢便要太监将邵君所托告于三皇子。
三皇子冷哼一声,“即便如此,那他撞掉我身上的玉佩该如何算?”
殳桧见皇子说话时单手握拳藏于身后,便也知了个大概,他不急不忙说道,“不知是块怎样的玉佩?”
随从中一人机灵,当下便出头袒护主子的谎话,“是与京上贡的白玉,这死人不睁狗眼,埋头一撞,将白玉给撞没了。”
“没了?可当真是没了。”殳桧逼近一步,凑于三皇子面前。
三皇子神色慌张起来,“当然……当然没了,不信你自己问他有没有找到?”
“嗯,既然三皇子说没了那就肯定没了,再找也是找不到了。”
“你……”三皇子咬牙指着殳桧可一时又说不出话来。
殳桧命太监将文苒搀扶起来。
“既然找不到了那就让殳桧再送一块美玉给三皇子吧。”
“哼,你能有什么好东西。”三皇子和两位随从互相传递了下眼神,当下都嗤笑了起来。
殳桧叹息,“刚才邵君让我在诸多淇国献上的珍宝中挑选喜爱之物,鉴于我身份低微,并不敢答应,而今三皇子既然如此不依不挠,那我只好厚着脸皮再去问邵君要回赏赐了,何况既然是淇国珍宝也算是淇太子献给三皇子的一片心意了。”
三皇子知道此事回禀了邵君,邵君必会彻底搜查此处,这里不过巴掌大的地,到时找不到反而更说不清,于是重重甩了两下衣袖,说道“谁稀罕他的东西。”便带着随从离了殳桧而去。
见三皇子愤而离去,殳桧方想起淇国太子还在,便准备言语安慰两句。回转身正视了文苒倒在心中微微吃了一惊,对方虽衣衫肮脏,头发蓬乱,脸上也沾了泥土,形态狼狈,却面露倔强,目光清澄,眉眼间一派英气。他腰身挺的笔直,矮了殳桧半个身子却不为所惧。殳桧怔怔看了半晌,才道,“人已经走了,手中还抓着石头做什么?”说着便要伸手去牵他的手,文苒向后一躲。殳桧无奈摇头,向他表明身份,“我不是恶人,你如果肯听我说,就知道我们处境相同。”
于是便将自己如何战败如何被俘如今又如何在此偷生都坦然告之。
言闭再度伸手过去,文苒就不再躲开了。
殳引醒来见马车中只留自己一人,知道父亲已经进了宫,掀开竹帘发现车辕上坐着人,正悠闲的摆弄马套子。
培寅见殳引从马车内出来,便笑说,“少爷昨晚可是玩了什么好玩儿的东西?”
殳引惊奇道,“怎么这样问,我并没有玩呀?”
培寅仍是笑,“我想少爷这一路睡的这么沉,就以为是昨夜玩累了。”
殳引觉晓对方是与自己玩笑,便不理了,只问,“你是谁呀?”
培寅道,“不就是给你赶马儿的人。”
殳引皱起眉,一脸狐疑,“以前可不是你。”
培寅自到将军府上也碰到了府中不少人,可从没一人对他的身份产生过怀疑,他原以为是将军府中来往人多,所以大家对他并不在意。可此刻听殳引如此问自己,培寅不免在心中讶异他的仔细。他虽还是个□□岁孩童,心思较平常人却缜密许多。于是培寅老实说道,“罗总管今天才带我来的,还没来得及见过少爷。”
殳引轻轻点头,又问,“我父亲进去多久了?”
培寅怕他等不耐烦要下车,便说,“很久了,这会儿该出来了吧。”
殳引冷笑道,“你又不知父亲入宫是为何事,又岂会知道这会儿该出来呢?”
培寅没想到这样年纪的孩子居然如此伶牙俐齿,当下答不出话来。好在此时宫门正巧打开,殳桧从里面出了来。
殳桧行至车前,殳引便生气道,“爹,你怎么不叫醒引儿。”刚说完,却见殳桧从身后牵出个与自己一般大小的孩童来。培寅不想像刚才小厮那般俯地仍人践踏,便主动抱了文苒上车。殳桧瞧他一眼,自己也跨上马车去。
殳引见坐在身旁的人一脸污垢,身上衣衫也是脏破,又见他留着一头长发,于是问殳桧,“爹,这位妹妹是谁?”
文苒听殳引称呼自己为妹妹,这才将一直低着的头抬起来看他。殳引被他瞧的一愣,心中只道这女孩的眼睛好不漂亮。
殳桧道,“这位是淇国的太子祝文苒,以后他在府中与你同住,引儿可不能欺负他。”
殳引一听是位太子便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这样一个有着湖水般清澈眸子的人儿居然是和他一样的男孩,心中不禁失落起来,可在听父亲说他将住在将军府,便顿时又高兴起来了。原来殳引平日里也随父亲一同禁足,将军府虽大,可这些年他早把各各角落玩儿遍了,正无趣着,没想父亲倒替他寻了个伙伴来。
文苒见殳引一直盯着自己,脸上又半露失望半露欣喜,只道这人古怪,并不知殳引心中早过了几番念头。
又听殳引道,“即是男孩儿为什么留着长头发呢?”
殳桧道,“其他地方的男人都留长发。”说着又看向文苒,“你如今在氓国,这头头发怕是留不得了,回了府教人剪了吧。”
文苒也不难过,便点了点头。
培寅在车外听见他们所说的话,心里想着自己头巾里的一头长发是留还是剪,正犹豫着却没注意旁边窄巷突然冲出两条恶狗来,追着自己驾的马车一阵狂吠。马儿受了惊,一时间也发起狂来,立起身子嘶叫一声便沿着街道冲了过去。培寅平生没训过马,这时也没了主意,双手紧拉着缰绳想喝停马匹,可那马如何还听话,一路横冲直撞,掀翻了好几个货摊子。殳桧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双手护住两个孩子,不让他们跌出车去。
培寅训不住马,眼瞧着前面就是染坊搭的晒染棚了,如果马就这样冲进去,自己虽可跳车然而殳桧一行人只怕逃不了。见离晒染棚越来越近,当下培寅单手拍击马鞍,趁着身子向后探时,从靴中抽出匕首,在车架上奋力砍上两刀,砍断缆绳,而此同时他也摔下马来。
马车虽离了马可由于惯性还是向一旁的药铺撞去,药铺的杂工吓的忘记了躲,居然傻立在店门口。培寅飞身而起,脚尖轻点地追上马车,伸出一手拉住马车后的木板,腰板绷直双腿岔开,一手用力一脚蹬地,被拖拉一段距离后居然生生将车拉停下来。再看店家小二,瞪着自己眼前的马车早就吓傻过去了。
引、苒二人惊魂未定,拉着殳桧的衣服不肯松开手。殳桧安抚了很久两人才放开。殳桧下了车,正欲质问培寅,可见他累的叉腰喘气,又见马车与小二的距离,心中顿时又惊又奇,赶忙除去怒色上前细问。
☆、第三章
殳桧不曾知道府中家奴中有如此身手之人,当下十分惊喜,再细看此人觉得面生的很,就准备询问来历。培寅自知已经显露了功夫,一番盘问是少不了了,也不打算再隐瞒,见殳桧行至跟前,他不下跪,只简单行了个礼赔罪,“是小人的疏忽,还望姑爷责罚。”
殳桧见他举止潇洒不同于常人,更认定此人必非庸庸之辈,于是摆手免去他的礼,口中说道,“即是你救了我们,我又怎么会责罚你呢。”又道,“今早罗安回府说随行有一位风度翩翩的侠士,名叫公培寅,想来就是阁下了。”
培寅道,“罗总管过誉了,小人不过是一个四处游荡的散客,幸而罗总管不弃,将我带回将军府。”
殳桧点点头,“阁下奇装异服,似乎并非氓、越、淇三国的装扮,不知老家是何处?”
培寅浅笑道,“让姑爷见笑了,小人是在嵇洲边境的部落长大,所以自小穿着没什么讲究,只要可以裹在身上御寒的都可看做是衣物。”
“原是如此。”殳桧听他所言不拘小节,行事作风又洒脱非凡,于是一心要笼络这位人才,便说道,“阁下一身好武艺如果只在府中做一个马夫岂不是屈才,我有心提携阁下,只不知阁下是否沉得住气。”
这马夫本不是培寅自愿当的,当即便道,“望姑爷明言。”
殳桧道,“我如今有一子,平日里淘气,跌倒摔伤累计不清,这几年老师换了不少,皆因受不了他的顽劣,如今希望阁下能好好教育他,收收他的筋骨。”
培寅原以为殳桧会向他许诺个一官半职,没想只是教他做一个老师,于是准备推辞,“只怕小人鲁莽,唐突了少爷。”
殳桧闻言,即知他对安排的事不满,便笑道,“先生不必推辞,只消你这三年内教我引儿功夫,三年后董将军回朝我自会向他推荐您。”
培寅便不再言语了。
回了府,殳桧唤来罗安,道明事情始末。罗安便教下人领着培寅与文苒前去梳洗。
殳引出门一趟非但没有进宫玩耍什么,反而在途中受了惊吓,便一人关在房中生闷气。直到丫鬟前来问门还未消净。日里殳引见小服低,常同下人一块玩儿,没有公子哥的架子,是而大家见他都不拘礼,这来的丫鬟就是平常照顾他起居的芄兰,芄兰敲几声不见回响,也就直接推了门进去,见外屋的桌子上泼了一桌的茶水,口中不免念叨,边囔囔边入了内卧,却见自家少爷仰面躺在褥上,眼睛瞪的老大望着床顶,自己倒唬了一跳,忙道,“小祖宗,我喊你半天也不吱应声。”
殳引头未转,只道,“我就不爱说话,听你在外面啰唆到几时。”
芄兰一听这话中带气,便立即服软道,“怎的一个人躺在床上生闷气了?”
殳引哼了声,转过身面向里床。
芄兰觉得好笑,便逗他,“是不是公子儿饿了,要不要去叫乳娘来。”
殳引闻言立即从床上蹦起来,“呸!谁这么大年纪还喝奶!”
芄兰见他起身了,便上前替他将衣襟抚平,“可不,这么大年纪还耍脾气呢。”说罢便要抓他胳肢窝。
殳引忙躲,芄兰便追,嬉玩片刻,肚中那点儿不平也就忘了干净了。殳引躲着跳下床,见芄兰仍要追来,忙道,“你别只顾着闹我玩儿,刚才敲门像是有事。”
经这一提,芄兰才想起,哎哟了声,“幸亏哥儿提醒,闹着把正事给忘了。”于是问殳引,“少爷,我拿你几件衣服可行?”
殳引怕芄兰只是作势,并不敢靠近,只说,“你要我衣服做什么?你又不能穿。”
芄兰笑道,“谁说是给我穿的。”
殳引道,“那是给谁?”
芄兰道,“少爷忘记今天和你一起回府那个祝公子啦,就是姑爷从宫中带回来的淇国太子。”
殳引回来光顾生气,竟把这人忘了,听芄兰如此说,便拉住她的手,“他在哪里,你快带我去。”
芄兰笑道,“这会子正在浴堂沐浴呢,他的衣服明儿才喊人来做,我瞧他体型与少爷一般大,所以才准备来拿几件。”
殳引立即道,“那你只管拿,挑几件好看的给他。”
芄兰道,“好看的拿了去,过些天你又得吵着要穿了。”于是只拿几件殳引平时不常穿的衣服去。
殳引等芄兰离开一会儿,才偷偷的去了浴堂,白日里沐浴人少,如今只两间屋子关着门,问一间门口的小厮,说是公先生在里面。殳引便悄悄去了另一间屋子。
那屋子门口只站着一个小丫头,手中捧着的正是芄兰刚才来拿的衣服,殳引在门口装模作样一番,说芄姐姐刚才忘拿束带了,教丫头去房里拿。可丫头不敢去,只说自己走了,祝公子待会儿找不到人。殳引拍拍胸,说道,“你把衣服给我吧,他如果叫人,我就拿进去。”
那丫头还犹豫,殳引便佯装生气,“芄姐姐的话你不听,现在我让你走你也不走吗?”
小丫头这才离开。
殳引捧着衣服,脸贴在门上,只听见里面有哗哗水声,便准备潜进屋子吓他一吓。他轻轻推开门,那门立即发出咿呀一声,屋中水声即止,殳引在心中暗骂一声,他停住脚步,等一会儿才听一扇屏风后有人说话,“是谁?”
殳引忙尖声尖气的学小丫头说话,“祝公子~”
文苒道,“我没叫你,你进来做什么,给我出去!”
殳引咧着嘴做鬼脸,心想这人怎么这么大的脾气,于是假装答应,“是~”说罢将门掩上。立着等了一会儿,听屏风后水声又响起。
殳引垫着脚尖,偷偷摸摸走到屏风旁,探出头,见木桶中的水沿着边沿溢到地上,在木桶的中央,显出一个脑袋,他嘻嘻一笑,蹑手蹑脚绕过屏风,还未至桶前,哪知里面的人毫无预兆站了起来,当下两人都吓的不敢说话。
殳引见此人脸颊微红,眼中含波,双眉微蹙,一头长发更是湿了水缠在他洁白的身上。一时间反而看花了眼,晃乱了神,直觉一颗心突突突在胸口乱跳。
倒是文苒先平静下来,他见殳引看着自己像呆鹅,便说道,“你怎么进来了?”
殳引闻言身子一抖才回神,磕磕巴巴半天说道,“来……来送衣服。”再看手中衣物,早掉到地上去了。
殳引顿时尴尬万分,恨不得跳进木桶里躲起来,但一想文苒此刻还在里面,不知为何脸腾的涨的通红。
文苒不再去看他,踏着矮凳从木桶中出来,捡起地上的衣服穿了上。
才出浴堂门,正巧芄兰拿着革皮束带前来,见殳引与文苒一同从里面出来,只道他又去胡闹了,还未至跟前便大声道,“哥儿刚才为何平白无故去唬个小丫头?”
殳引来不及躲,只得上前,涎着脸道,“我不过是叫她回去拿根束带,这可算不得唬。”
芄兰道,“你自己觉得算不得唬,可人家丫头如今躲在房里不肯出来就是了。”说着点了点殳引的脑门子,“待会儿还不拿些果子糕点去哄出来,看以后谁还跟你玩儿。”说罢便弯腰将束带围在文苒腰间,又道,“剃头的匠人正在侧院,祝公子跟我来吧。”芄兰故意不去瞧殳引,领着文苒走到走廊拐角才瞥一眼,只见殳引拧着双手仍立在门口,偷偷笑了笑喊道,“你不要跟过来?”殳引闻言像得了食的小狗,立即奔跑过去。
穿过几个小院就到了一个半月弯的石门前,进了石门便见到开阔的一面湖,湖中央建筑一间两层楼的亭子,沿着廊桥到了亭中,又踏着楼梯绕上二层东北角。培寅刚剪毕头发,听闻有上楼的脚步声,便转了头朝着楼梯口的方向张望,见引、苒依次上楼,随后又见侍女跟在后面上来。那女身姿窈窕,肤白如雪,一双标志杏仁眼,见了培寅便作揖称好,“公先生已经剪完头发了?”
培寅点点头,目光落到文苒身上,方要称呼太子却立即发觉不合适,就也只说,“祝公子请。”于是让了坐。
殳引见一缕缕长发就这样剪落,当下觉得心疼万分,脸上难免摆出惋惜神色。芄兰发觉了便笑他,“剪头发的人都不说什么,怎的要你去替了难受。”
殳引努嘴说道,“剪去了就少了灵气了。”
芄兰自然又是笑,培寅反而有些吃惊。
再看文苒,神态悠闲,缓缓说道,“灵秀之气由内而外,与生俱来,如果要靠几缕头发才能显出灵气,那么这份灵气不要也罢。”
芄兰听了十分诧异,马上止住笑。培寅心中的吃惊更是有增无减。而殳引却因为对方不解自己心情而闷闷不乐,当下也不肯再说话了,只走到栏前望着湖面。
等文苒理毕了头发,芄兰送着匠人离去,培寅才向引、苒两人道明自己日后教导的任务。
殳引仍不起劲,只说,“我听爹说了,可我已经有三位老师了,难道你比他们都要厉害吗?”
培寅道,“不知那三位老师教了少爷哪些东西?”
殳引道,“一位教我古今史籍,一位教我吟诗作文章,还有一位则教我书法绘画。不知公先生还能教我什么呢?”
培寅淡淡一笑,“听闻少爷平日里喜欢爬树翻墙?”
“这……你听谁说的!”殳引慌忙辩解,“没有的事。”
培寅道,“不忙,暂且不管少爷是否喜欢,培寅今后都会将这门功夫传教给少爷。”
殳引眼睛徒然一亮,忙道,“教我什么?爬树翻墙?”可见培寅摇头,又立即焉了下去。
培寅道,“今后我会负责少爷行为骑射方面的学习。除了学习文史,还要精通武艺,这样少爷日后才能成为一个文武全才。”说罢又对文苒道,“祝公子也需一同学习。”
文苒冷笑道,“你是他的老师,又不是我的。况且我如今困陷于此,怎么还有心来跟他作弄了玩。”
培寅道,“既然公子深知自己的处境,岂不是更应该把握机会,好好学习,他朝也好成就一番伟业。”
文苒斜眼看他一眼,不再说话顾自先下楼去了。
☆、第四章
殳引虽对习武有兴趣,奈何生性好动,呆坐一刻钟便走了神,培寅提醒后没一会儿又被风吹草动吸引去了注意,故而教课十分只记得三分,所幸他天资聪颖,悟性极高,虽不能一招不错却也耍的像样。文苒性情冷淡,课上往往伏案而睡,任凭培寅如何斥责都无动于衷,然他眼虽不看心下却通透,一到夜里便暗自在房中练习揣摩,第二日竟也能舞出个像样的姿势来。几番过后,培寅见两人学习虽不认真,掌握却还可以,便也就不再多作管教,课堂之上只随自己心愿,参透多少全凭各自天赋去。
如此到第二年春,两人已能踏着草尖而行;到夏,奔跑能追上兔子;到秋冬,翻墙上树已是无所不能。殳引觉得公培寅已经没什么可以教自己了,便想不再去上他的课。
一日课毕,殳引拉住公培寅,很是骄傲的问道,“先生,你看我们学的如何?”
培寅道,“火候尚未到。”
殳引不服,指着地上的枯枝道,“我能在上面行走而不踩断枯枝。”又指着东面的高墙,“我能不借助工具一跃就可上墙。难道这样还不算学成吗?”
培寅摇头,“离学成还远哩。”
殳引又问,“那先生觉得何时才算学成。”
培寅指着那面高墙,“就依你刚才所言,踩踏着枯枝翻墙出去吧。”
殳引闻言甚是吃惊,说道,“先生难道不知我不可擅自离开府上吗?”
培寅道,“知道。”
殳引不解,“既然知道为何要我去翻墙呢?”
培寅道,“少爷既然已觉的自己这般厉害为何不敢去翻墙呢?”
殳引道,“如果我前去翻墙,那我踩踏枯枝发出的声响必然会被守卫听到,而所翻墙的对面也不知是否有守卫守候。”
培寅道,“现在你明白了吗,这就是我所说的火候未到。等到哪天你能踏草无声,飞墙而行那才是真正的学成。”
殳引此后不敢再有任何不想上课的念头了。
固定困在一个地方,看着相同的景物,和相同的人讲着话,慢慢的连时间都忘记了。于是不知不觉间一年又这样过去了。
正是三月里,旧年的寒冷终于全部退却,委佗也进入了它的短暂的春天。侧院湖水旁栽植的柳树都爆了芽,桃花应时而开,有几只鸭子在湖面上凫水,时而也会翘起尾巴钻入水中啄几根水草。一切都充满着生机,唯独殳引在岸边垂头丧气。
原是今早宫里有太监来传话,要董氏进宫,为的是邵君的爱女。芜霜公主近些日子不知为何竟对刺绣感了兴趣,宫中虽也有专门刺绣的技人,可氓国谁人不知大将军女儿董氏这一手刺绣的工夫。
于是丫鬟便张罗着给董氏梳妆打扮,没想这些叮哐锵脆的声响竟把小少爷给吵醒了。芄兰因去伺候董氏只留了个才入府的小丫头照看,殳引问何事,小丫头没个心思照实都说了出来。这听在殳引耳里哪还了得,当下也不穿戴了,只穿一身鹅黄绸袍便奔去了董氏房中,大吵大闹要一起去。董氏今日所去的可是公主寝宫,哪能由着他胡闹,殳桧当即赶来,大喝了两句,又扬言叫人来打才唬住这个泼赖皮子。
殳引躲来了侧院,此地平常少人前来,见偌大一院子只有这树这花和几只鸭子相伴,一时更加伤心起来,折了一根柳条儿拿在手中乱甩,甩累了挑一块平滑的石头上躺下,睁着眼睛瞧天瞧地,听风听鸭子嬉水追逐。
再说另一边,培寅和文苒等许久不见殳引人来,正巧一小厮搬着一摞宣纸路过,培寅喊住了,问他可看见殳引。
小厮道,“没看见。”
培寅欲让他帮忙寻找,小厮连连摇头,“我还得赶去姑爷屋里,你们去问芄兰吧。”说罢赶着似的跑走了。
培寅叹气,对文苒道,“看来我们得先去将殳引少爷找回来。”
文苒哼一声,“管他作甚,你只管教你的,我只管学我的。”
培寅看他一眼,仍是摇头,自己去找芄兰来问。
文苒虽如此说,可落得这样一个空闲日心情也好的很,心下便说管他什么殳引培寅的,我自玩我的事去。于是便想到府中一处清静所,躲了几个丫头偷偷去了侧院。
到了院中,见风吹湖水皱,又见鸭子在水中游的欢快,心中更觉轻松起来。沿着湖岸而行,立于一株柳树下,突见一只鸭忽的张开翅膀扇打水面,他便轻轻喝了一声,一声后方觉不过瘾,又叫两声,那鸭子便朝他看来,他更加起劲,越叫越大声,引的其他鸭子都纷纷张翅拍水,文苒见此景不由大笑起来,顺手摘了柳条,拨下上面的嫩叶丢于湖中,口中喊着,“快快来吃快快来吃吧。”
殳引正躺在文苒身后的石头上,文苒来前他正昏昏欲睡,突然听有人在耳边大喊大叫,倒把那个困顿虫给吓跑了,还以为是谁,哪知侧头便看见了文苒。印象中文苒待他一向冷清淡漠,此刻见他招手喊叫倒吃了一惊,于是躺着不敢乱动,侧着脑袋静静看他还会玩出什么花样来。殳引看久了,只觉文苒在日光里生动活泼,又见他拿着柳叶儿喂鸭子越发显的俏皮可爱,忍不住便说了话,“鸭子吃你几片叶子还不撑死了。”
文苒何曾想身后有人,当即吓了一跳,回身见是殳引躺在石块上,身上头上已落了一层桃花,便说,“你怎么在这里?”刚说完才想到自己刚才那副模样已被他瞧个干净,立即脸上发烫,皱起眉怒声道,“你这人如此没教养,躲在别人身后唬人?”
殳引见他又羞又恼,心下更觉好玩,便说,“你可真不讲理,我明明在这里睡的好好的,却被你硬生生吵醒了。我问你,你在这里大喊大叫做什么?幸好是白天,要是晚上岂不要吓死院里的小厮丫头了。”
文苒见他双手搁在脑后,一副嬉皮笑脸模样,又听他如此说,当下恨不得扑过去掐他脖子,他恨恨道,“你倒好,在这里偷懒,害的先生好找。”
殳引这才想起还有课要上,当下跳了起来,拍掉身上的花瓣,口中只一个劲说,“该死该死。”说罢拔腿就跑。
文苒见他头发上还沾着花瓣,也不提醒他,只跟在后面一起出了去。
祝文苒自从在侧院被殳引撞见后,就与他愈发疏远了,除非是课堂饭宴这样的场合,其余时候见他迎面过来远远就绕行,实在没法碰了面也吝啬的不愿多浪费一抹视线在他身上。殳引自小待人友好,又因他是大将军之孙,府中各人自然都愿意与他亲近,如今有这样一人明明住在同处却对他视而不见,殳引心中渐渐也不满起来了。寻机会想问清自己不讨喜的原因,皆因文苒爱理不理的冷淡态度而止住口。碰了几次冷脸后,殳引也就悻悻的不想去搭理他,成日和年纪差不多的小厮丫鬟们混在一起。只是到了岁末,连可以胡混的小厮丫鬟都没有了。
将军府内众人为了开岁各自都忙碌起来,在加上近几日委佗连降几场雪,殳引更是被冷落在房中。一大早,公鸡还没啼鸣,少爷房中就传出摔碎瓷碗的声音,芄兰正巧端了热水进来,还没踏进内屋,就瞧见一只白瓷茶杯朝自己丢来,啪的摔碎在脚边,唬的她一呆,只听屋中有人在骂,“你是有多不长心,碳没了也不知道添,茶冷了也不知道换热水,还不要冻死我!”芄兰听了忙进屋,只见一个丫头垂手立在床边抽泣,殳引半躺在床上,瞪着眼头发都气乱了。芄兰心中知了个事情大概,喊了丫头来接热水,自己则上前替殳引将被子裹好,故意说笑道,“我看少爷还不冷呢,火气那么大。”
殳引听了直要推开她,“你也来讨我厌!”
芄兰道,“哪里敢呢。”说罢从丫头端着的盆里绞了热手巾替他擦脸,“府中上下哪个不是喜欢你都来不及,否则怎么白白受你一肚子起床气。”
殳引伸出手,芄兰替他将手擦了。殳引仍有不满,“我瞧着有人就是见我讨厌。”
芄兰道,“少爷怎么这样多心了,今儿不过是你醒的早,往常也是要我来了丫头才去换炭火和热水的。”
殳引白白眼,说道,“我说的不是你们。”
芄兰顷刻想到祝文苒,她只不讲明,岔开了话题,说道,“天气难得晴了,少爷吃毕早饭出去走走吧,蒙在屋里几天也怪闷的慌了。”
服侍了殳引吃毕饭,芄兰教丫头取来狐绒斗篷,披了殳引肩上,替他系好领带,殳引一张白玉的脸蛋儿卧在棕黄的狐狸毛中,双眉微竖,渐显出秀美潇洒之气,芄兰端详了片刻方才笑说,“少爷可是越长越俊了。”
殳引努着嘴,说道,“可大家都说他才是翩翩公子。”
芄兰略愣,半晌才明白所指何人,瞧着殳引神色落寞,便又笑了,说道,“祝公子确实长得漂亮,可与少爷比却少了些英气,要说我的话,我觉得少爷比祝公子长得好看。”
“真的?”殳引一扫脸上颓霾。
到底还是孩子家脾气,听人赞两句,就喜形于色了。芄兰点点头,问他,“少爷如果去院子里可得小心点儿,地上滑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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