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鼠猫]神觞·御月 作者:军火异
正文 第6节
[鼠猫]神觞·御月 作者:军火异
第6节
第十章 十世音书慰寂寥
一支仁宗皇帝的金翎令箭,让包拯进不得,退不能。
当日他快马加鞭赶到边境的时候,战况已几是陷入最难挨的胶着状态,边关看似固若金汤宋军不日前还大打了一个漂亮的偷袭战役,但却是外强中干而已,宋军已是强弩之末。
先是失了整个宋军军心之主的白玉堂,暂代将军之职的袁西经也是受伤病卧。他们现在依靠的,也只是白玉堂带领他们所胜最后一场战役的余威还能安坐关中。
大帐外的炊烟映着长河落日,在其中来回走动的宋军将士竟没有几个不是包扎着胳膊或腿的,甚至有的人头上缠着的白色绷带还在向外渗着血丝。
人困马乏,高山的雪已经开始融化,化成春水形成一道道溪流汇入大草原上的阿氓河,风卷起的不是黄沙而是一颗颗混合着泥沙的土坷拉打在士兵的盔甲上发出咚咚的脆响,能躲在营帐里的士兵都只是在里面烤火取暖,巡逻的小队无精打采似乎他们刚打的不是胜仗而是吃了一场败仗。
然而万物复苏的脚步姗姗来迟,满眼只见到萧索,所有的一切仿佛都被这边关苍凉空旷吞没,只剩下无边的旷野和接天一色灰蒙蒙一片的大漠秃山。
这场从前朝打到现在,甚至是不知什么时候就自古由来已久的争斗,耗尽百姓的血肉却助长争权夺势之人的野心。
京城的粮食和白银只知边关吃紧,源源不断的如流水般送来。但要是安坐朝堂的各位大人们见到这样的情景,不知会做何感想?
包拯一路上,越接近边关就越只见哀鸿遍野,多少村庄屋舍都遭人遗弃成了废墟,到处有的,尽是饿孚死骨。抬头不见汴梁天子,垂首只闻神鬼夜哭。
不顾赶路辛劳,他立即命人带自己到军中负责指挥的将领之前。
王朝替包拯撩开营帐这么多年来,这个习惯从未改变。意料之中,迎接他们的人是仍旧躺在病榻上的袁西经。
包拯在出发之前,就已经知道兵部接到了白玉堂夜袭辽兵军营做为内应失踪多日,宋军已由副将军袁西经暂为接管的急报。
两军现在皆是元气大伤,胶着中却都不知对方底细,只能等待探子再探军情。
数天前,袁西经就接到朝廷决定派使臣赴大辽议和的旨意。只是他没有料到,这使臣来得这么快,更没有料到,出使大辽的竟会是国中栋梁的包拯。
这个青天之名传遍天下的黑脸丞相,他也只是在同朝时见过几次。那几次都还是难得的进京述职及飞传捷报。
跟在白玉堂后面低着头,只感觉到一股天然的威压迎面而来。明明是同朝为官,为何他能在包拯的身上感受到一种太过强硬的罡气,而白玉堂从来都是桀骜的性子对包拯也是不甚热络。他们从前似乎应是旧识?但看白玉堂对包拯也只是客气得几乎生疏,他也就从没能和这位相爷说上过只字词组。
如今想不到仁宗竟派了他来当议和使节,难道那件事已是无可挽回,眼前的情势看来比自己预料的更为严重。
包拯的到来,让袁西经终于对战争看到一丝曙光,也许劳累的将士们终于能好好的休息一阵子。朝廷之所以会派这样一个人物来,想必是对此次和谈志在必得吧!
但在看到包拯的一刹那,袁西经心中却忽然充满了不知名的难过,更有甚者可以称之为绝望的情绪。
包拯不展的眉头,一定已经验证了他心中的想法。他带来的,不仅是对战况的缓解,还有,朝廷的钦命。
白将军,你为何要如此,为何要如此……
再次想起白玉堂离去前决绝的神情,他不能理解他竟会为了一个生死不明的渺茫希望做到这个地步!那夜他阻止白玉堂离去时才知道,白玉堂早就知晓自己一直是皇帝派在他身边的一枚棋子。
他袁西经从三岁起进大内秘营,受训十七年后效命于皇家。从小接受的命运就是生为皇家将,死为皇家鬼。一生中多在暗杀或监视群臣中度过,见过无数肮脏的权势金钱的交易。他从没把什么人看在眼里,因为那些不过是他执行任务的对象。摘下顶上官帽下面也只是一颗人头。
但自从他被派到白玉堂身边,监视这个皇帝一直视为烫手山芋的江湖孟浪,三年中,他却是真的把白玉堂当做一个人而不是他手下砍瓜切菜般随意杀死的对象。
对于白玉堂,他敬如长兄。佩服他傲笑天下的胸襟,他从不会为任何事烦恼因为他没那个必要。一切的犯难与险阻在他眼前似乎都只能灰飞湮灭。跟着他,部下绝对不用担心自己是否能从战场上活下来,因为,只要跟在白玉堂的身后,他们就一定能活下来!
一个能让属下交付生命和信任的将军,一代名将,会让人流传下去的不过如此。功名利禄身外之名等到城催草枯也已化做黄土,只有能留在人心中的,才不会被湮灭。
袁西经相信,如果自己能一直追随在白将军身边,当年的卫青霍去病飞将军李广,也难掩他的身后名。
当就是这样一个他心中的英雄,他心中理应万世流芳的将军,竟然就这样轻易的放下一切弃所有人而去!他的眼中,不由带上一色恼怒愤慨,看在包拯眼中,只以为这是对辽兵的愤恨与对不能护卫边关报效家国的自恼,却不知道袁西经的身份和他心中思虑与不甘。
“陆将军!”包拯进得大帐,引路的士兵退了出去帐中即只剩下一人病卧床上,但看来似乎竟没注意他的到来,不得不叫他一声。
“包丞相!恕属下身有伤病不能起身相迎,还望相爷包涵!”那人果然就是目前军中的统帅,也是前几日立下夜袭辽军战功的袁西经。他在包拯一呼之下竟似方从神游中恢复一般,看得包拯心中对他此举大为不悦。
“哪里,陆将军为国家冲锋陷阵身受此伤,当是包拯自己前来才是,怎么还能劳将军起身相迎?”虽然不悦,但也把这点不悦压在心中。兴许是这陆将军对战况担忧才以至分神。包拯见他回神后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的观察着袁西经的神色片刻,就在身下王朝特意移到榻前的椅子坐下。
包拯与袁西经一番客套后,视线便一直停在观察袁西经脸色上。凭借他多年经验阅人无数,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判断。
此人相貌平平似乎眼中并无太多自己预想中对战事的担忧,有的只是对于眼前状况的疲乏,似乎在自己到来之前只是在等待京城中的命令再无太多作为。外面的士兵也因他无所动作而显得萎靡不振。难道,这人就是白玉堂身边的第一副将?能坐到如此位子应该有所过人之处,但看他面貌实在普通,除了身上带着常年征战所特有的粗犷,怎么看来也只是一名善勇杀敌的将士而已。
他,真的能不辜负自己所望吗?
袖中他半路上就已经拆封的金令箭忽然就像一团火焰,烧得他几乎藏不住要穿出袖来。
大宋的律法,一条条耳熟能详。白纸黑字金科法典,为了维护这部法典的威严,他一次次把皇亲国戚,把自己的家人送上无情冰冷的铡刀。开封府大堂的青天红日前,已不知被多少鲜血把原本青色的地砖也染成了暗淡的赭红色。
铁面无私从不放过任何一个犯罪之人,无论罪之大小无论身份如何,他都能依据早已铭刻在骨血中的钢铁律条判罚的公公正正。从未错判,从未漏判。不放过一人,不错杀一魂。
青天之名,他从未辜负。这青天之名背后,也是从未辜负的皇上的信任,正是因为信任他,正是因为相信他,相信他为了公理不畏惧任何强权,甚至连自己亲侄子也能毫不犹豫的送上铡刀铁面无情。
他真的能无情吗?年轻的时候有点初生牛犊的勇劲,进了开封府压在肩上的,则是无数的重担和百姓殷切的希望和皇上给予的重托。一把上斩昏君下斩谗臣的尚方宝剑握在手中,别人看在眼里也许觉得会是多么威风是皇上眼前的红人但古语有云伴君实则伴虎,数次触怒皇帝,恐怕就算他现在官拜丞相但仍必须如履薄冰。皇上,已然不再是当年会全心信任自己的那个少年皇帝,而是已经成长为一条能将自己深藏于渊的蛟龙。
这些年来,铲除对天子之位窥视已久的襄阳王,收复国库后皇帝的一门心思就都放在了如何收复幽云十六州的战役中。连年来边关征战不断,大宋天朝表面看似富庶但实则能安居乐业的也只是中原一带的百姓而已。边关的人民时刻处在水深火热中,朝中主战主和的大臣几乎已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派。
而皇上的打算,恐怕还是主战吧!这一趟表面上为议和,实则却是寻找辽国的突破口与拖延时日,麻痹辽国的视线让他们看不到大宋国境内正在集结的大军和粮草。这所谓的修复澶渊之盟,却不过是撕毁盟约的前奏。
令箭……令箭……,手中的令箭短得只是让人藏在袖中而已,包拯此时却觉得它重比后羿弓中的残箭!他一生唯一的一次自私,却必须让他用粉身碎骨来换吗?身死骨碎又有何惧,生不能带来死后又能知多少人间事。
但是这样的命令,这样的嘱托,皇上给他的不单是一根短短的金翎令箭,给的,更是他包拯生命中的一座五指山!被压在这重担下,他如何有通天之能去化解?三年前的无光之夜他已经亲手将那个孩子送上一条没有回头的死路,今天,在这里,为了大义,难道他还是要负了他,将那个全心信任自己的孩子再次推向无间地狱!?
一时间包拯只感觉到那枚令箭要焚烧自己犹如阿鼻地狱,眼中射出无数痛苦光芒,雄浑的身躯也在这痛苦下发出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细微颤抖。
袁西经见包拯坐下后一直未曾说话,只是用一双充满厉色的双目打量自己,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莫非,是自己之前收到的圣旨?
上面不但嘱咐自己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接应包拯和协助他到达辽国,以不负此皇命重望定不能让这次和谈出任何差错。在那盖了朱漆大印的绢帛上,还将临阵脱逃的白玉堂钦定为朝廷钦犯予以通缉。
自己密报上去后会有这样的结果,不是早就应该预料到的吗?但却在接到这样的命令后,却犹豫了。甚至把圣旨后半部对与白将军的通缉压下来并未对军中的兄弟公开,他们至今还以为白大人只是失踪而已。这纸终究也包不住火,包拯的神色莫不是对自己违抗圣旨的事有所察觉?于公于私,他都犯了欺君之罪。
但密军统领尚未发现自己私下里的小动作的时候,包拯却就已经察觉?那么,他就不单是有青天的美誉,甚至真如民间所传能判阴阳审鬼断冤?
这等荒谬传说岂可信之,但他神色确实不耐。还是先探探他的口风。若是他此次不单为议和还为拿自己兴师问罪捉拿白将军而来,自己探好虚实后再想办法也未为不迟然袁西经却百密一疏,他却不知道,由于当日包拯接获作为和谈使节的旨意后便星夜起程,而仁宗对白玉堂通缉一事却是在包拯出发之后。圣旨之所以能在包拯之前到达皆是为了让他先行做好准备保护包拯。所以,其实包拯对白玉堂已成为钦犯被通缉一事,却竟然是并不知情的。
想到这里,袁西经终于开口。正所谓千金难买早知道,与其妄自猜度不如主动出击。他不想白将军死但眼下却毫无办法,只能希望借此机会也许还能找到转机。
“包大人,不知您打算何时动身前往大辽?我军中精锐,随时恭候您的调令,定保护您完成这次重任不负皇上所望!”他抬头看向包拯,却见对方一副难以抉择何时出发的模样,包拯啊包拯,你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包拯却并未回答,倒是一直跟在他身侧的公孙策先发了话:
“陆将军,包大人连日来旅途劳顿却心忧苍生国家。就算是即日起程,只要是陆将军您一切已经安排妥当,那也是可以的。”跟在包拯身边随侍多年,他早已能揣测到包拯心思七八分。虽不知包大人在忧心焦虑所为何事,但眼下的情况却是比任何时候都来得紧迫,大人一定不介意连日起程,而所谓忧心忡忡之下对于议和之事乃刻不容缓,不如先行到达辽国一切再做从长计议。
轻捋胡须,包拯微微颔首。
表面上他和谈一事公孙策自然知晓,但展昭仍旧身在此处之事却是只字未提。
不是他信不过公孙策,而实在是此事事关皇上亲自授予的密令,且如若上天眷顾,他实在不希望这最坏的结果发生。不管如何,他都不能拖累任何人,若是能凭一己之力做些什么,他都不希望再让更多的人牵连进去。公孙策虽不知个中内情,却也说到了点上。如是在此思量纠结还不如出发到辽国,早日到达,也好对事情的真相脉络有个水落石出。
说不定,事情真的还有转回的余地。
“公孙先生所言极是,我们当是速速起程赴辽为好。只是……”看了一眼半靠在榻上的袁西经,包拯皱起了眉头。
“只是不知道陆将军对行军护卫一事,安排得如何了?陆将军眼前是身上有伤,这即刻起程一事……”
“包大人,莫将只是偶染风寒身体并无大碍!”像要证明自己的话般,袁西经掀起盖被只着中衣微侧在旁。照职位来说,包拯官居一品,他虽为将军却在正式接到朝廷的册封前仍低一级,对包拯的态度不卑不亢是以他并未行跪拜之礼。
对于袁西经的态度,包拯并不在意。
“陆将军,若是你身体确实无事,那是否安排下去,尽快布置人手?这出发一事,宜早不宜迟。”
“是!这都是陆某疏忽了,军中御医林大人见在下日前杀敌受伤所以硬是要在下卧榻休养,还真是让包大人见笑了!”早日赴辽,不只为和谈恐怕还要为捉拿白将军吧!只是白将军错并未及通缉的地步,夜袭一战虽说是由自己领兵但若没有白将军事前的安排扰乱敌营,这胜仗很有可能会变成败仗。
“如此甚好,那就烦请陆将军安排下去,我们明早即日启程赶赴大辽!救边关百姓于战祸之中,能早一日便少无数生灵涂炭,这和谈一事,实乃圣上明见万民之福啊!”
“丞相所言极是,是经渔怠慢了。只知保加卫国,却不知其中大义。来人啊!”
“在!”闻言,帐外立即跑进来一个机灵的兵士。
“你速去安排布置包丞相休息的营帐,另外,叫楚自崖来见我!”
“是!属下立即去办!”
“等一下!”包拯等人刚想随那兵士离去,却被袁西经开口叫住。
“你先去把营帐收拾好了,我还有话对包丞相说。”
“是!”小兵离去后,包拯疑惑的站在了大帐口。而四大护卫已随小兵离开先到预备的营帐里拾掇物品,一时间偌大帐内就只剩下包拯、公孙策和袁西经三人。
“陆将军,你还有何事?”
“啊,包丞相。这边关条件艰苦不比京城,您今夜还请早点休息。”包拯看来似乎真的是只为和谈而来,难道是自己多虑了?
“陆将军,包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点塞外风沙算得了什么,陆将军不必特意准备什么,包拯随军营里的士兵一样即可。”看袁西经眼中神色犹豫,难道是关于展护卫的事?可是看又不像。
“将军,既然你留住老夫。定是有事相询,老夫揣测之下,是否和白将军有关?”
包拯果然厉害!
“既然这样,那末将也就直说了罢!”袁西经观察包拯神色似乎没有什么不妥,才又开口。
“包大人,不知您这次前来和谈,朝廷对白将军失去踪迹一事有何反应?白将军自从上次夜袭辽营后虽我军大胜而归,但将军却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我已将此事禀明圣上,就是不知圣上有没有下圣喻寻找白将军或是对此事有何处理?”
“陆将军,你对白将军一事不必太过担心。圣上已经下旨令你暂代军务,在接到新的圣旨前,我们也只能尽力寻找白将军的下落。
白玉堂他入朝为官多年,早年也曾追随于我,对于他的能力和本事我是信得过的。待到和谈一事了结,若是还寻不着他的下落,圣上自会有决断。陆将军,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与大辽商议修复澶渊之盟一事。白将军他,一定吉人自有天相,我们切要心无旁骛不要耽误正事!”包拯知道袁西经一定对皇上如何处理白玉堂一事甚感担忧,他也还不愧是白玉堂的部下。
只是皇上在他离京前交给他那样的命令,现在无论白玉堂人在何处是生是死其实都已经没有区别。
但他认识白玉堂多年,他怎么会是阵前逃脱的鼠辈?虽然他外号里带着一个鼠字,但人却绝对是顶天立地的好汉。他的失踪,恐怕和奇迹般让自己到现在都还不敢确定的从幽冥界回来出现在这里的展昭还有大兴兵战的辽国脱不开关系。为免旁生枝节,他只好暂且逼重就轻。
但孰轻孰重,他在心中也不免自责。只想速至辽国,这一切,方能水落石出。
“是,是在下多言了。搜寻白将军的事一直没有停下,有什么士兵们也会第一时间通知我。眼下最重要的确实是和谈一事,包大人,还请你早点休息属下还要安排明日出行之事,就不送了。”
“恩,陆将军身体才好也不要太过劳累,老夫这一路上还要仰仗陆将军护卫。请”
“请”施以回礼,袁西经把包拯送出大帐。正思量之际,楚自崖就已匆匆赶来。
“将军!”
“哦,你来的正好。吩咐下去,龙麟军明日一早拔营启程,随同我护送包丞相到辽国和谈。我不在期间,军务暂时交给参军处理,没有命令和谈时不得擅自出战!”
“是!”楚自崖刚想离去忽然又想起什么,回过身来。
“陆将军,那寻找白将军的事该如何呢?将士们把方圆百里都找过了,再远就到了阴山渭水下,这过了辽营的地盘就不太好找了啊!”
看着楚自崖,袁西经暗想当初提拔他上来果然是没错的他有属于武人的忠诚,这种人一旦认准了那就一定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会问太多命令之外的事也不会去想,正是他所需要的。
“寻找白将军一事,你们就还是按照原计划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不要引起宋辽两军的纷争,也不能给辽人找到发难的借口,一切低调行事。在我回来之前不能停止,明白吗?”
“明白!”
袁西经并没有看楚自崖离开,而是低头抚弄着挂在腰上的龙头军令。他知道,这个人只知道执行军令,因为这么多年来在他的认知里,只要执行好军令,那一切,就是对的。
寻找白将军的下落,只是对朝廷的障眼法,让他们以为自己已经照圣旨开始捉拿钦犯。
待他护送包拯到辽国,和谈一成再寻到定是追那展昭而去的白将军,劝他放弃一时迷惑回来再向圣上禀明原由,一切撤销回还,白将军还是他们的白将军,还是那个可以让他们交托性命,跟在身后功成万骨枯的白将军。
天将亮未亮的时候,龙麟军蛟悍的战马喷出的热气已经溶解了冰冻的空气。
无人送行,行军撵压出的车道上已经融化的湿漉漉的泥土沾满巨大的轮子,上面青铜的铆钉也被水渍润得光亮。厚厚的毛皮也遮不住渗进马车里的寒意,公孙策把手拢在袖子里,靠在车厢上打盹。
包拯一夜未眠,清晨的寒意更冻得他没有丝毫睡意。十天后,他们就会到达辽国的首都熵阳城。看着车窗外随着马车震动而颤抖的星子,已经几乎隐没在鱼肚般的晨光中。
忽然想起许多年前他也曾这样送走过一个人,一个可爱的他曾经把她当作女儿,也当做展昭今生另一半的可爱女子。此去熵阳,不知是否依旧人面桃花,城门依旧,人事全非。
神觞·御月 第一卷天诛 [完]
《神觞·御月》出书版《第二卷·熵阳》
第一章 不如莫遇
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宋远?跂予望之。
谁谓河广?曾不容刀。谁谓宋远?曾不崇朝。
……
空灵悠长的歌声像一把薄如蝉翼的刀,划破月光素色的纱衣碎裂的羽衣霓裳撒在铜翎宫上,碎成一地银色相思。
仿佛刮过的风都被月光抽成了银丝,裹在人身上,冰凉而柔软,柔软得人的心思就这么软软的沉进无边的空寂里。
“翎妃,夜深露重……”侍女小环拿着一件灰色的狐裘,已经在铜翎宫上等候了多时只是她等候的主人,依旧凭栏倚着歌舞风月,一身薄纱让她的玉骨冰肌在月光下真的凝成了玉石一般。
故乡的歌故乡的曲,却没有故乡的山故乡的水。一座雕金的朱漆楼台,仿的是江南的亭台楼阁竹帘软榻。可是如今这从万里之外运来的竹简,都已经泛黄,只剩寒夜在上面结下一层晶莹白霜。
嫁到这胡地已经四年,家乡的味道几乎被马踏下的青草味、绵羊上的膻臊味和黄沙的尘土味掩埋。
她不再是许多年以前那个可以任性的公主,不再是闯祸后有皇帝哥哥和展大哥包容着有白大哥纵容着的任性小女孩,而是,辽国第二皇子耶律重元的王妃,是一个为了两国和平而被当作和亲工具的牺牲品。
辽国的山水,到处都是苦的。纵使它有肥美的青草有辽旷的牧歌,但是她的泪水却总是在甘美的泉水之前就滑进她的肚里。
第一次见到耶律重元的时候,她就被这个辽国的二皇子吓哭了。跨越千山万水跋涉而来的王妃见到的却是一张太过粗犷和因长年骑射甚至显得有点粗糙的脸。从小就被养在深宫娇贵如斯的她什么时候见过在这样粗鲁的男人。
泪水在她的大眼里打转,但公主的骄傲却让它没有落在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
在大辽的第一夜,她是在惶惑不安中度过的。她想他的皇帝哥哥,那些在路上的埋怨幽愤如今都只化做了对亲人的思念。
面对着那些夹道欢迎着她的辽国百姓,她对赵祯的怨怒都再恨不起来。
百姓不管到了哪里,都只是百姓。他们盼望来的大宋公主能给他们带来和平和富庶,那么他们就真心相迎。
看着一张张质朴的真诚的笑脸,她还能对谁怨恨?只能恨,为何天生帝王家。
然后,她就住在了耶律重元的景阳宫里。
但是,她却不习惯混合着牛羊粪的泥土为砖建起的宫殿,每天夜里都被惊醒做着她也不知道的噩梦。
再然后,耶律重元就为她修了这座“铜翎宫”
她从来没想过在耶律重元那样的外表下却竟然装的是一颗能够儿女情长的温柔心。
为她修建宛如家乡的楼阁,为她找来一株株难在塞外养活的牡丹,景阳宫的花园里自她来后就开满了江南奇葩。
茉莉的清香,昙花的淡雅,紫藤如云般笼罩着地面上星星点点的月见草,在月光下看见的,就是一大片故乡的颜色。
只是这些娇贵的花草,却真的只能生长在江南水乡的温婉湿润里 一场初秋的风沙,就把这无数人大半年的心血尽数毁去。
开春的时候,毁去的旧茎上就已经被有心人栽上了新的花苗。
而她,也在这一年又一年的花去花来中,从大宋的公主变成了大辽皇子的翎妃。
她明白,耶律重元是真待她好,可是,她能做到的,却只有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毕竟,这花虽好却不是汴梁的春城飞花,情再真,却只是浮水上的虚影映不到她心底那份最真的柔软。
耶律重元对她的好,她看在眼里痛在心中。她明白这辈子她都不可能再爱上任何人,心中那份叫做爱的秘密已经许在一个比江南的雨水更能滋润人心,比冬日暖阳更能让人觉得温暖的人身上。
那个总是一身蓝衣笑容中包涵宠溺的大哥哥,在她哭鼻子使小性子时会用一串金黄的糖葫芦让自己破涕为笑的兄长。
只是她,早已在朝夕的相处中把那人当成了依靠,一个可以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幻想属于女儿家幸福的未来。那个人,却只是把她当做了一个任性活泼的小妹妹在宠着护着。
是啊,她对他,也只能是兄妹之情。只因,那个人是皇帝哥哥身边最看重的御前侍卫,是包青天包大人所倚靠的一把光寒,还有,就是那个人身边总有一只老爱和自己斗嘴打打闹闹吵个不停老把自己气的是七窍生烟的大耗子,那个名满天下傲笑一切的锦毛鼠的白玉堂。有这样的一群人需要着他,还有天下需要他三尺青锋任孤寒所保护的百姓呢?这么多这么多的,所以,他只能是小灵儿的哥哥,她永远也不能拥有这样一个属于天下所有人却又不能属于任何人的他。
叹一口气,那个名字,她埋在伤心和思念的最底层,那个人,大概,今生今世都没有了再见的机会。
铜翎宫是仿造昔日的词人形容中的高可接天远眺平沃野中所建,故而高可见月几可让人感受到那广寒宫中的寂寞。
今天明明是漫天飞舞柳絮般莹白的雪花,却奇异的能见到高天上悬着一轮皎洁的白月,她忍不住就在这高楼雀台上翩然起舞,把一身杭州丝蚕舞成半空中的流云飞瀑,怎么也舍不得离开这梦境般的一刻。
任脚下玎玲的银靴踏乱一地白雪,银铃交击中她竟感觉不到冬雪应有的寒冷只是觉得自己仿佛就要在这高台旋舞中幻翼飞去。一片朦胧雾皑,不必等雪后耶律重元再重新种上一株株的翠柳鸢萝,她已融在天与地的茫茫飞光里,远远的遥看春花朔雪中,不愿离去,不愿离去。
耶律重元好不容易处理完那些让他心烦的琐碎朝务,就急匆匆的向坐落在景阳宫西北角的铜翎宫赶去。
那里,有他心爱的翎妃,有一个他第一眼看见就愿意心心念念呵护放在掌心中疼爱的女子。
最初他见到这个来自自称天国宋朝和亲的公主,不是骄傲的,也没有丝毫的凌厉。见到的只是一个犹如惊弓小鸟般眨着眼睛显然是被吓坏了的小人儿,蜷缩在凤撵上张着涉世轻浅的双眼瞪大了铜铃般盯着他。
从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为这双纯洁的双眼虏获心神。
父王期待的战功,有皇兄宗真在外,父王给予的权势,他不看在眼里。他一生,只愿做一个平凡的嵬王,只希望能把自己最心爱的女子圈在怀中呵护,把世上所有他给的起的幸福都捧到小人儿的面前。
无数次花开花落,花催花残,可是都不能动摇他的决心。就像不能动摇他要把所有的好都摆到小灵儿的身边。从开始的惧怕疏离到现在的翎妃,大哥总是取笑他儿女情长白生做这骠骑国的嵬王。可是大哥又怎么会明白,整天在马背上刀光里飞逝的岁月和手中转眼化做粪土的黄金,都比不上自己心爱女子回过头来充满温情的展颜一笑。
修建这座铜翎宫的时候,父王眼中的失望和大哥眼中的叹惋他不是没有看见。但是和这些比起来,灵儿渐渐被自己打动的心和终于看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比那些功名权位,都更能满足他的心。
今天帮助父王处理一些琐碎的杂事,竟耽搁久了。等到宫里的夜明灯已经掌起好些时辰,他才发现时间已近露重十分。
匆匆拜别了父王赶回宫里,就听到灵儿又在铜翎宫上不肯下来的消息。
放在她身边的小厮,那都是为了方便她起居照顾她的,她却一个也不喜欢说她们不机灵不细心不知道她的习惯,所以总是远远的撇开去,只让那个她从家乡带来陪嫁的侍女小环陪着。
看眼下最寒冷的隆冬已经过去,冻土溶解的七七八八花园里的残根也已经化做肥沃的新肥。等再过些时日冻土全化开,就又到了种下新花苗的时候。
今年他特意命人到中原去搜罗了一些平时就算是官家也难见到的樱花和木绣球什么的稀罕花木,他不求它们能活到来年的春天,只要它们能盛开一季博那人孩子似的笑颜就足够了。若是种的久了活了下来,他就不能见到灵儿一季一季的期盼,不能见到她等待下一次种下新木时那种期待而兴奋的神情,永远只为他在这里照亮整个灰白色的冬季和这座冰冷无人的铜翎宫。
所以,那些花,他特意选的都是不耐寒冷花期短暂娇柔脆弱的品种,注定了,它们盛开的娇姿每年只能在铜翎宫前绽放一次就凋零,只有这样,才会有每年的旧花残去,他每安慰灵儿一次每为她种下新花,她对自己的笑容终于逐渐从陌生疏离到现在的接纳。草木无情,他要的只是那个女子的含羞一笑。
脚步匆匆的越过几道弯弯曲曲的回廊,在最高层的偏殿里也找不到赵灵的身影。
就算现在已经是深冬刮在身上的风也不再刀割似的瘆人,但久了仍会让人吃不消,尤其是灵儿一直都不怎么适应这极北之地的身子。
终于,在楼台最高处的接天阁上,他找到了那个看在眼中几乎要融化进飞雪中凌空起舞的女子,那个他深夜中会为之叹息的女子。
抬起无比柔韧的腿,让四肢张的满满的迎接吹进怀里的碎风银雪,站在晶莹雪白的汉白玉栏杆上,赵灵几乎以为自己就是壁画中乘风而去的飞天。
她陶醉在这融进天风中的快意里,只觉得就只要再往前那么一点点,她就可以化进月光里所以,当她往高空中的风月扑过去的时候,脸上带着沉醉痴迷的微笑,忽然腰上被勒的生疼的一紧,整个人就落在一双炽热坚硬如铁的双臂里。
睁开眼睛回头一看,原来是耶律重元满面惊惶的紧紧挎住了她已经大半个倒出栏杆外的身子,却没能注意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不悦。
“灵儿,你太任性了,这楼高三百丈!要是摔下去怎么办?”
一贯宠溺的语气听在赵灵耳朵里,立即化成一串银铃似的笑声。她任由耶律重元抱到地上,抖开小环已经拿在手里有一两个时辰的狐裘,把她包裹在里边看起来圆滚滚变成一团温暖的毛球。
“二皇子,你看这雪……这雪,像不像早春的花?”掬起掌心的雪沫送到他眼前,白色的雪沫却因为人体的温度,迅速的化成了一滩冰凉的水渍。
耶律重元看赵灵的样子只是笑笑,并没有多说什么,让她把融化的雪不断捧到自己面前,只是,却锁紧了人不让她离开自己的怀抱。
赵灵被他高大的身形遮挡了视线,只能看到耶律重元胸前衣襟上刺绣的一对虎卉异兽,看不到他的脸但,站在赵灵身后的小环却看到了,在那双带着因熬夜而略显黄浊的眼睛里,她确定她确实是看到了一种叫做狼毒的光芒。
阴厉的目光把她牢牢的钉在原地,连耶律重元什么时候从她手上把狐裘拿走的,她竟都毫无知觉。
再温和的野兽,毕竟还是野兽。
他身上流着的,毕竟是骠骑国的血液,他们的祖先曾经在马背上和草原的狼群厮杀,才得到了这篇土地。
呵着手取暖,跟在公主身后主子们一起走进偏殿,那里早已燃烧起融融的暖化,准备好美酒和雪国难见的新鲜蔬果。
南国的瓜果,同样等候多时的乐师奏起京城月夜丝竹之音但乡音催人愁更愁,赵灵踏进偏殿,一张小脸立即就垮了下来,虽然看起来和平时差不多,可是她的低落却太过明显的表现在眼睛里,怎么能不叫耶律重元看个一清二楚。
这三年来,赵灵在熵阳的日子过的可以说是无惊无澜,平静的岁月只能助长她思乡的情绪。耶律重元只一个眼神,就明白了自己的王妃所有的心思。
三年浇灌中收获的女儿情,终究还是抵不过对故乡的思念而赵灵思念的,不止是故乡的土地,还有,那地上的人。耶律重元清楚她心中所思念的,不是在皇朝的赵祯,而是一个叫做展昭的男人!
梦中不经意透露的思念,他站在夜里看着暖榻上翻覆的人儿心里装的是别的男人,几次都差点砸了铜翎宫里精致的珊瑚灯架,却还是把怒气压到了心里。
展昭的名字,原本自己以为所代表的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王孙公子风流书生,想不到,探查到的却是一个名满大宋的南侠展昭,天子面前最让人眼红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
做为一个丈夫,大辽天国的第二皇子灵儿的夫婿,将自己的妻子完全占有,本就是他应该做的也是他的权力!但是自己的王妃心中竟还私藏着对别的男人的思念的事实,让嫉妒的火焰几乎吞噬了他的理智。
但展昭,已经死了,不是吗?任灵儿如何思念深藏眷恋,那也只是一个已经埋身黄泉的死人。
看着赵灵靠在软垫上,一点一点的剥着一颗颗肥硕的紫葡萄,上面还带着的水汽晶莹得就像她朱红色的嘴唇。
朱颜透着江南的滋润和水色,但重元的手刚碰到羊脂白玉般的肌肤上,赵灵却没有让他继续深入的抚摩下去,而是不着痕迹的靠上软垫,避开了他的手。
眼里瞬间闪过阴霾的神色,但很快了无踪迹,重元重新挂上笑脸。
“灵儿,你是不是觉得闷了?”挥退乐师,重元一语道中赵灵的心事。
果然,赵灵听他这么一说,立即靠了过来,虽没能如他所愿的靠进他怀里,但仍轻轻的扯着他的袖子,脸上满是期盼和欣喜。
原来,这辽国民风开放并不似中原般拘谨,对于王族家眷出游民间是极其普通平常的事。只是平时王公贵族虽然也偶有雅兴到民间游玩,但平日里杂务繁多,这样的机会很是难得。
而在宫中早已闷了多时的赵灵一听到耶律重元的暗示,心中早已经乐开了花。
想她在大宋时就是一个以“活泼”著名的公主,也是因为她天生耐不住关不了的性子让她总是背着内务府的管事们和婢女偷溜到街上,才认识了那天下无双的展昭和既让人讨厌却又忍不住去亲近的锦毛鼠白玉堂。
活泼的女孩儿家眼下已经把方才遥台思乡的愁绪给忘了个一乾二净,缠着她看起来对别人很霸道但对自己却一等一的温柔的夫婿聊起了街市上的热闹场景,脑海里已经幻想着把东市粘牙的酥油糖含在嘴里,把西市的跳马驹儿骑在身下的场景啦!
难道,大宋的公主就因为这点小孩子似的玩意就能把对家乡亲人故人的思念抛在脑后了吗?当然不是。
可是,这样一个流落在异乡没有半个亲人的公主,虽说是贵为大宋天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就算她明白再多的道理知道自己身上肩负的是使两个常年交战的国家通过和亲的手段达到和平目的的重任,说到底,却也不过是一个聪明可爱的小女孩儿罢了!
那活泼好动的天性,是不会因为对故乡的愁思和亲人的想念就被埋没了的。所以,既然身在此处,那也没有其它办法的要让自己尽量适应这里的生活。而百无聊赖的宫廷生活中,这难得的出游,自然是让公主期待万分的。
就在赵灵把自己的思念压抑到内心深处的时候,却怎么都不会想到,她以为这辈子再见不到的人再不能体会到的欢乐,其实,就在距离自己不过一步之遥的地方。
第二章 大荒
辽国皇都熵阳,占据三千多丈的皇城是它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恢弘的四方城都仿造大宋城郭,但却糅合了游牧民族奔放自由的特点,就近取自长白山脉的巨石铸造起高达百韧的城墙,青黑色的巨石城坐落在绵长的阴山龙尾,聚集无数宝气;左起,没有边际的延绵雪岭直刺九天苍穹。右尽,却又是一派无垠的大漠风光,广阔的平原充满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一朝一夕烟。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猫儿,你看这夕阳,我们有多久,没有一起看这血色的残阳?”
站在古朴庄严的青面兽饰纹宫墙上,昨夜最后的残雪终于随着东风落尽人间,草原乍暖还寒的春天终于结束,夏花竞相开放,春泥如今都已融化在肥沃的沃野平原。青色的宫殿和染上新绿的草原沐浴在一片金色的余辉中,光芒万丈的云霞下大地竟像是披上丰收的金黄。
展昭没有接话,只是迷醉的看着眼前壮阔的长河落日,看着草原千里闪着暮色金光,看着一队归来的骑兵穿过沉重的城门消失在熵阳城的落日里。
相较起身边一派轻松的白玉堂,他的心里,却总在七上八下的打鼓。
来到熵阳已经一月有余,为何包大人迟迟未到?而曾经将自己擒获的耶律宗真,竟也一直不见归来。
那日他们二人躲过城内辽兵的搜捕后,白玉堂竟带着他混进熵阳城都内的大辽皇宫。按照他的说法,只有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只有皇宫大内,才能最快的找到为他疗伤的药品,才能尽快打听到那日放毒箭射伤他的人的下落。既然是炎王耶律宗真的人,那一定和皇宫脱不了干系!
白玉堂混进辽国皇宫后,又不知道他使了什么办法,装扮成个皇宫内御膳房里专到各个宫里跑腿确认每日菜谱的小厮,这样不但能躲过皇宫外每日搜捕两人的辽兵,甚至能在禁军的眼皮子底下来去自如。只是这宫里当差、寄人篱下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展昭一想到他的胆大妄为的性子在这里也不能收敛,不由得只能苦笑连连。
他们躲藏在这里,若是玉堂一人,凭他飞檐走壁的身手自是能在这守卫森严的禁宫中来去自如。可如今他这样的身体,已经成了玉堂的负担,蛊毒不解,他的内力只剩下一成,甚至打不过一个最普通的卫兵。
但是玉堂在这样的境况下,却只是笑笑安慰自己在这座辽国皇宫里,他们每天有吃有喝还不用干活,有什么可烦恼的?远离了朝堂的纷争,远离了江湖的血雨腥风,他们两个人都还活着,还能好好的在一起,夫复何求?等过一段时间把伤养好了,就一起离开这个地方,到比关外更远的地方,一路朝着没有任何人烟的地方,到太阳落下去的时候他们就停下来。他们可以牧羊,可以打猎,可以做很多很多事,只有他们二人从此神仙眷侣,再不入这朝堂江湖。
看着白玉堂每每说到几乎要发光的脸,展昭也不由得在心中描画出一幅美好的光景,直到他们两个人都成了白发斑斑的老头子,直到他们一起埋骨在天地尽头的某一个地方。
这样的想法,下一刻,却总是在午夜梦回间,被腹部灼热的燥痛惊醒,他们,真的能有那么一天吗?伸手去握白玉堂的手,黑暗中摸索到以后,感觉自己被拥进一个心跳强劲的温暖怀抱中,以求驱散寒夜中不断的噩梦。
躲藏在这冷宫中已经半月有余,他身上的皮肉伤已经好了七、八成,只有体内的蛊毒仍旧找不到任何解药,甚至连雪莲都不能压制它的发作。一次比一次严重的抽筋和吐血,他看着白玉堂着急得恨不能上天去求太上老君给自己求取仙丹灵药的样子,每每只能闭上眼睛不去看,才能缓一缓自己心中那撕裂般的痛楚。
他还能活多久?随着蛊毒一次次的发作,他能感觉到那腹中的妖物不断的蚕食着他的精血和内力,逐渐长大。这除不掉的黑暗,如今已成他心头大患。看着白玉堂每日为了他四处寻找解药有关的线索,他越发不敢把这真相之下的真相告诉他。
平静的日子下,是暗涌的心,虽然时刻记挂着前方未知的凶险,但是只要一想到白玉堂这些日子,想到那个眼高于顶飞扬不羁的锦毛鼠,为了自己竟然什么人不好扮就去扮了那个专门服侍人的主,这回,小小院落里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杂事,本来都应当那个小厮做的,为了不露出马脚,这下就可只能全叫他白五爷给做了。
谁让他偏偏挑到这样的事呢?想起白玉堂穿着一身辽国下人的打扮,为了照顾自己还不得不自己亲自动手劈柴火煮饭甚至是浆洗衣物的样子,展昭只觉得难以忍受的笑意憋的自己几乎内伤,可是难为他又不能直白的大笑三百声。
因为玉堂这刁钻的主,可是比什么人都难伺候啊!要是自己不小心露出一点觉得他做那些事可笑的样子,非得和自己没完不可!到时候,可真不知道他又会用什么手段来折腾自己了!
手段……
一想到这个词,展昭伤势还没有痊愈仍略显苍白一张英俊的脸就染上一层烟霞烈火的红晕。
其实身上的伤并不是最终的借口,也许他已经逃不过这一次的永劫。他想,最后在离开之前,看一眼包大人,看一眼那个对自己有同再造之恩的老人。太久以前,他就已经知道,包大人的肩膀,已经因为朝堂的重负而略微显得有些佝偻。为了守护那些青天下无辜的人们,他一个人背起的已经太多太多,自己能为他分担的,也不过尔尔。他知道,玉堂从来就不喜欢包大人,但是为了自己,却一次又一次,困守在开封府的红墙青瓦下。
眼前看似平静甚至让他眷恋的平和,却是浮在暴风雨即将到来海面上的一叶孤舟,他们不能只躲在灯光明亮温暖的小舟里对外面压天欲倾的乌云视而不见,更不能不去考虑到乌云后面铺天盖地的风暴。
冷清的院落,一墙之隔外却是重重的重兵把手,玉堂每次进进出出的就在他们眼皮底下晃悠,一边查看岗哨的布置,还一边有空去嘲笑辽兵的百密一疏。看他那个得意的样子,似乎当年意气风发少年不识愁滋味傲笑江湖的锦毛鼠又回到了他眼前,那笑容里晶亮的眸子里一笑就能把自己带回一蓑岚雨任飘零的江湖里去了。
但是才一转眼,这梦里江湖就在玉堂的眼底消失的无影无踪,被无数的忧虑和烦恼取而代之,那双眼睛里闪出的不再是神采飞扬,而是一种燃烧在深渊上的火般的光芒,忧郁。
玉堂想到的,是自己的安全,是如何让他们在这里安全的度过每一个黑夜和白天。手上被扭断的骨头和自高天上摔落地面时弄伤的骨头都已接好,但所受的内伤和所中的毒却让自己的身体大不如从前。吃下玉堂随身携带的九转还魂丹这样的大补之药对自己身体的起色帮助也是有限。想起此行的目的,就算眼前会有风暴,他们也只能默默的享受着这难求的片刻宁静。
当日自己如何追问,玉堂他就是左避右闪的不肯说出为何一定要假扮了那小厮而不是直接暗藏于小院落中,以他的武功修为,那可以说是不在话下。
最后,看到自己似乎真的面有不悦,才想起两个人再不对彼此隐瞒任何事情,再不能让对方担心的誓言,才好不容易说出他心里的话。
本来还担心玉堂是想借假扮小厮的机会去接近和寻找熵阳城中可能存在的密道,却在最后听到那人的解释后,就差点窘的把手上才刚刚滚过的热粥一股脑的都扣在那只笑的不怀好意的大老鼠身上,直接把人轰出房间了事。
要知道,他的担心,他的苦恼,原来都被这只该死的色老鼠给当了驴肝肺!
听听、听听这个江湖上名号亮出来就能把武林震三震,朝廷里无人不佩服无人能拿他任何办法的锦毛鼠白五爷白玉堂白将军,这耗子的嘴巴里,吐出来的都是什么混话!
“猫儿,你说,你说现在的我怎么能忍受别人碰你的身子?那人还要帮你换药,换药啊!现在可不同往日,以前我喜欢你也就只敢在心里想想,怕招惹了你这只脾气又臭又硬的御猫,指不定哪天就把我拿狗头铡给喀嚓了!”
“可是现在,你可不许反悔啊!总之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你的心你的身你从头发尖到脚上的趾甲身上的衣物和每一样东西你的一切就都是我的!”
“除了白爷爷我,谁都不许看不许碰不许伤害!特别是一个叫展昭的,总是把我白五爷的猫儿给弄的是满身伤一身痛的!我不允许,我不允许!”
“你看看,你看看你自己伤的都是什么地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里这里!看你这展小猫都把自己的身子弄成了什么样子!这么多的伤,这么多就这样在我眼前流出来鲜红色的血,你这破猫都不会疼吗?!”
白玉堂那时候,一边说,手里还不闲着的在自己身上的新伤、旧伤处指来戳去摸来摸去蹭个不停,脸上一热正想拨开他的老鼠爪子,却忽然看到白玉堂一双漂亮的眼睛里,眼白上竟全是血丝。这一刻他只能通过这样急切的身体接触来确认他的安全和完好无损,似乎想通过这样的碰触安慰把所有的伤痕抹平,无奈所有伤痛的印记依旧刻在此身,痛在彼心,白玉堂原本看似嗔怒的口气,已经是隐约带上了不忍和责备。
“你这只臭猫,你不痛,我会痛啊……!”
“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你身上的每一道伤痕,我要用多少的金创药才能治好,你中的每一次奇毒,我都恨不得能把全天下的雪莲和灵芝都捧到你面前……!”
“猫儿,猫儿,我的昭,我的昭……,我求求你,为了我,好好保重你自己,好吗?”
“我不求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能同年同月同日死。”
“但是,这同年同月同日死定是你和我一起度过百年好合,白发苍苍的时候才含笑而终。而不是陪你,陪你再涉任何险境的死在连埋身都没有的刀光剑影里……”
玉堂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抱着自己浑身颤抖。
他明白,是什么让玉堂这样一个昂扬七尺天上地下从没怕过什么的男儿如此担心受怕他怕的,不过是两个人好不容易牵在一起的手走在一起的路,又被残忍的分开阻断。
心中软肋处也是一阵不能自持的酸楚,然后,就顺势靠在玉堂的肩头明明彼此都身为男子,为何他会如此眷恋玉堂温暖的体温,会眷恋那仿佛从来都一直守护着自己坚强的臂膀,眷恋玉堂让自己不能拒绝的温柔……
然后,就是玉堂嘴唇上干燥舒适的触感,还有笼罩自己全身铺天盖地而来的情热气息……
回忆猛的一下子中断,展昭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上终于不那么冷了。
大草原的初夏让春末最后的寒冷,终于真正的从他身上离去,身体上突如其来的燥热反应让他尴尬不已,偷偷抬眼看了看倚靠在青城墙砖上的白玉堂,见他依旧是看着前方渐渐随紫云隐没的落日出神,才用手轻轻拍了拍自己已经烧的和彤云一样烫的双颊,把注意力放到只剩最后一点金边还露在地平在线的乌金西垂。
展昭以为白玉堂没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那可真就是,大错特错。
这边厢虽然他的目光被这草原上难得的长河落日吸引,但他的注意力,却还是时刻盯在身边披着狐裘仍会感到寒冷的人身上。
在偏僻但看守甚为严密的小院落中居住的时日,难得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和猫儿。想不到,他一直追寻的两个人能单独共处的日子,竟是在这大辽得以实现。
只是,猫儿的身体,也许是因为长年的劳损和伤上加伤,往往是旧伤未愈就又添新伤的积累,以至现在较从前虚弱异常,手上和腿上的断骨虽然都已经叫自己用断续膏接了起来,但却迟迟不能痊愈。
猫儿体内习武之人命之根本的真气,竟也是浮浮荡荡的飘忽不定。
在给他把脉的时候,时而能探测到丹田处混乱冲撞的真气不能控制炽热无比;时而却感觉到如冰的寒气在他的体内乱蹿,找不着出口最后竟全部汇集在丹田气海,猫儿发作起来冻得不行的时候,就是强忍着,只能从苍白的嘴唇和揪在自己身上已经发白的指节可以看出来他确实在隐忍痛苦。
只是,这奇怪的痛苦来的快去的也快,来的突然也去的突然,让人捉不到它的来龙去脉,根本就不像单纯的中毒之症状,起码就他白玉堂的学识里,还没见过如此霸道,药石无医,不断蚕食人生命力的毒药!问了猫儿多次,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硬说成是积劳成疾。
看来,这只猫的毛病还是没改掉,嘴上说没事,那就是有事;要是嘴上喊了一点疼,那就已经是能让普通人死个三回的痛苦。只是他已经把这种压抑和忍耐当成了让人心疼的习惯,连自己都察觉不到这样的行为只会让人更担心。
每当展昭毒伤发作的时候,白玉堂心里就会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在嘶喊,似乎有一件事,一件非常非常重要,但是如果面对似乎就会让两个人之间产生分离的危险。
不,他不能和猫儿再分开,他们都已经不能再经历一次失去彼此只能到碧落黄泉去寻找的痛苦。所以,他只能选择去忽视心里这个微弱的声音,忽视这个一直逼他去面对的残酷真相。
眼前的日子,是做梦也好,那就让他做一次生命中最美的梦,只因这梦里,不但有他朝思暮想倾情相爱的猫儿,还有他从不敢想现在却抓在手中的两个人能在一起相守的平静生活。
所以,他宁可就这样暂时活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不去问世间事,不去看白光包围的温暖小屋外其实是漫天黑暗。
展昭的身体一直起色不大,但闷在房间里太久,对病人的身体不是好事,所以自己才冒险带他到院落后的城墙上来看夕阳落日。
可看猫儿方才就脸上神色古怪一阵白一阵红的,莫非又是在忍受着风寒不说?真是一只让人是省心不了的臭猫!
心里这么想,白玉堂已经走过去把展昭敞开着的披风领子系的严严实实,一个使力把消瘦许多的人就这么轻易的一下抱在大腿上圈在怀里,立即感觉到他身上不同寻常的热度。
“猫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冷?”用手背试探额头的温度,确实比正常人的感觉温度高点,可又不是发烧那种病态的高热。
“你,是不是毒伤又发作了?不要忍着,告诉我!”紧张的把背对着自己的展昭用力的转了个身让他面对自己,靠近他让两个人的额头相抵,甚至能感觉到他灼热的呼吸。
“没,只是这风太大了……”不想让白玉堂知道自己刚才想的竟然是……,脸又是腾的一红。两个人现在的姿势,一起挤在白玉堂搬出来的一张椅子上,玉堂坐在椅子上,而他,则坐在玉堂的大腿上这老鼠是不是太健康了,现在虽说已经开春但是还有倒春寒,就只穿那一两件单薄的衣物也不怕冻着。更要命的是,偶尔玉堂也会抱着他,但为何今日他会特别的感觉到,那薄薄的衣物下玉堂腿上搏动的经脉和紧绷着的肌肉。
“风大?展昭,你肯定你只是觉得风太大,没发烧没着凉?”
“没有,真的没!玉堂,这落日也看了,天也暗了,回去吧!晚上巡逻的禁卫会增加。”
才说完,忽然觉得自己这句话似乎有什么不妥,就要站起来,谁知道白玉堂的手勒的紧他一个没站住又重坐在他腿上,整个人还就这样靠在了白玉堂肩上。
展昭还想再站起来,却被白玉堂猿臂一圈,动弹不得,只能贴在他怀里。忽然,耳朵捕捉到一阵如雷打鼓的心跳声,这是玉堂还是他的?怎么心跳的这么厉害……还没等他想明白,白玉堂就忽然毫无预兆的抱着他站起,吓的他以为自己会被掀到地上赶紧搂住玉堂的脖子。
“喝药,猫儿你该喝药了!我们回去!”
说完不等展昭回答,白玉堂就已经自顾一把抱起他,被一个和自己身量相同的男人这样女子似的打横抱起,饶是身边没人展昭也受不了感情白玉堂的脸皮真的是铁打的,这样的事在他做起来竟是那么的自然和毫不犹豫,反倒自己的顾虑却像是扭捏了。
“玉堂,我没事,你放下来我自己能走!”
“你放我下来,我真的没事!”见白玉堂不答话甚至走的更快,展昭只得无奈的看着白玉堂坚决的脸,不是说,让自己多走走能恢复的快点么?怎么他还是这样喜欢把自己抱进抱出的,又不是腿脚还不方便那会,自己又不是真那么经不起一点碰的重伤员,唉……
很快,小小的院子被白玉堂十几步就蹭的越过,踢开房门屋内弥漫着一股甘苦的药香,那是白玉堂特意找来野蜂的王浆加进苦涩的草药中才会有的特殊香味。
把展昭轻轻的放在铺了两层被子的床上,才转身挑旺屋内的炉火,把熬得火候正好的药汁倾倒在一只棕色的瓷碗上。
一时室内只见到袅袅升腾的药气和流水倾泻的咕嘟声,透过蒸腾的水气白玉堂的脸一时让人看不真切。
太过平静。
简单的家具,厅堂中间小小的梨花木桌子,几张铺上毛毡的圆椅,附在室内既可取暖又能当做日常吃食的暖灶。这就是他和玉堂生活了将近一个月的地方,没有外人的打扰,没有必须要他们全力应付的各种战斗,没有随时都想要取他们性命的敌人……
这样的生活,是不是,就可以叫做幸福?
老天爷,不是他展昭太贪心,他只愿意这样简单而又充实的生活,能一直持续下去。让玉堂抛下所有肩上的责任和束缚,让他不再是那个总是要闯荡江湖才能潇洒自在的锦毛鼠;也让自己忘记过去的种种,忘记曾经的南侠展昭,忘记……他怎么会有这种自私的想法,这一刻,他竟只希望从未遇见包大人,从未在耀武楼前三献艺,从未是那朝廷开封府的四品带刀护卫只愿,他们就是两个普通人,两个淹没在人海里就再找不出来没人注意的普通男子,然后相遇,相知……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自己的这种毫无道理的想法,岂不是可笑非常。
如果不是御猫的名号,玉堂当初就不会因为意气用事而上门找自己的麻烦,他们也许就永远只是江湖上的南侠和锦毛鼠,就这样一直在心中久仰对方大名,就这样一辈子不见动如参商。
他究竟,该感谢这命运让他因这“御猫”的封号遇见白玉堂,还是恨这命运的作弄,让本不该相爱的人相爱,让他们就算是违背世事伦常也不能割断对彼此的思恋……
就算他现在这样想了,可是事实上,他早已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这一切不过是自己心中最后忧郁的角落,对这样的感情,对这样执着于这份感情的自己,对眼前温柔的玉堂和自己从不敢幻想眼前的生活一样,只是梦中才有的事物。
这时白玉堂端了一小碗褐色的药汁过来,展昭才看清他的额头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来,把药喝了。你的骨头接好了,可是伤那么多,不固本培元,不知道以后会落下什么毛病。”
接过药,才发现白玉堂不止是额头上冒汗,连手心都是一片热汗,展昭皱起眉奇怪的问:
“玉堂,你很热么?是不是炉火太旺了你难受?不会啊,我们刚进来,外面还是很冷的……”
把手搭在玉堂的脉门上,感觉到他的心跳的厉害。
“没事!就是热了点!猫儿你快趁热把这药喝了,凉了就不好了!”像要证明自己确实没什么似的,白玉堂赶紧后退一步抽回自己的手,还掀开外衫的鹅毛领子扇了几下,把药碗推到他嘴边催促他喝下。
疑惑的看了一眼兀自笑得奇怪的白玉堂,展昭刚把浓稠的药汁抿到口中,就忽然一个止不住的全喷到了地上,差点就溅了站在边上的白玉堂一身。
“猫儿!你怎么了?是不是烫到了!”白玉堂紧张的立即又是给他顺气又是倒茶过来想给展昭凉一下被烫到的舌头,却被他捂着嘴推开。
“玉……玉堂,这药里你今天放了什么!?”一阵恶心的感觉从胃里翻涌到喉咙上,展昭只觉得苦涩的胃液正在喉咙里往外冒,那药汁因野蜂王浆的味道掩盖着一时没有察觉,等喝到嘴里才发现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恶心,让他刚才差点随那口吐出的药汁把胃里翻上来的东西一起吐在玉堂的靴子上。
“我放的和平常一样,除了断续膏的内服方子就是用来调节药味的野蜂蜜,而且我都是亲自挑选和熬煮的,绝对没别人能碰到这药!”
白玉堂以为展昭的药中被人不注意的时候下了毒,赶紧亲自尝了一口,抿抿舌头嘴唇,确实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在里面,除了一点淡淡的腥味
“对了!今天我去抓药的时候,发现一颗东海的珍珠。这珠子据说是从深海鲛鱼的体内所得,是为天下大补,所以就磨成了珠粉给你加在了药里。加进去前我尝过,确是对内力的恢复有所帮助……”
鲛鱼体内的珍珠,怪不得这么大的腥味。刚才自己被这味道一冲,只觉得脑门上一阵晕眩,直觉的就把药给喷了出来。
可是,自己怎么会对这珠子的腥味反应如此之大?前段时间,玉堂还因为要给自己改善伙食,千辛万苦的在这荒漠草原包围之地硬是找来银鱼给自己熬汤。自己那时候也喝了,还夸这汤果然异常鲜美,玉堂还为此得意了好一阵子,可是,现在?
心中逐渐开始明白自己为何会对这腥味反应如此之大,暗自掐算时间,到现在大概两个多月,竟是到了这个阶段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