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寒山道不通 作者:七世有幸
正文 第15节
寒山道不通 作者:七世有幸
第15节
顾泽将他打横托起,一路抱进了遇室。舒容予的小腿不能进水,顾泽让他坐在浴[囧囧囧囧]缸沿上,自己也拖去了衣服。
舒容予毫无防备地经受了一场视觉冲击。
年轻的躯体修长挺拔,紧致的肌肉线条美感与张力并存,正是最恰到好处的程度。顾泽褪去长裤,舒容予的视线也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动作移动,从平坦的晓腹,到那双无可挑剔的笔直长腿。
早就注意到顾泽能把任何衣服都穿出模特的风度,却没料到衣服底下还有如此风景。顶着那样一张脸做声优已是浪费,再加上这身材,简直是暴殄天物……
顾泽脱下了内裤。
舒容予触电般移开了目光,然而对方就站在他面前,余光仍避不过那硕大的东西。一时间窘迫得不知该往哪看,素来平静的脸上也不禁发烫,连耳尖都开始泛红。
顾泽将衣物扔去一边,一低头就看见男人不知所措的表情。他只觉得怦然心跳,这样的舒容予还从未见过,可爱得简直令人血脉贲张。顾泽暗暗咬牙,按捺住直接扑上去的冲动,跨进遇缸里放出热水:“仰头,我托着你。”
低低的声音和着遇室的回音,温柔得不可思议。
舒容予顺从地仰起头,顾泽一手托着他的脑后,用花洒打湿了他的头发。舒容予睁眼看着上方那张英俊而专注的面容,不知怎么,脸上的热度竟散不去。
遇室里水汽升腾,情愫的暗流在白雾中缓缓涌动。顾泽假装没看见舒容予的目光,轻柔地替他洗完了头,却觉得自己的忍耐力正在对方的注视下崩塌。
不能在这里。舒容予还没痊愈……
他拧了一条热毛巾,隔着它触摸舒容予单薄的后背。掌心清晰地感受到舒容予身上的起伏,已经辨不明是擦洗还是爱抚的动作,沿着背脊缓缓向下,滑过腰肢,再向下,直到指尖触及那条若隐若现的缝隙……
毛巾的热度源源不断地向四周散发,舒容予浑身都开始发烫。看不到背后的顾泽,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只手上。毛巾碰到缝隙时,舒容予不由得僵直了身体,对方却飞快地撤了回去,重又打开了笼头。
两人的呼吸都有些粗重。顾泽又拧了一次毛巾,跨出遇缸,在舒容予面前半蹲了下来。
他自己身上已是失淋淋的,未干的水珠伴着动作滑过胸膛,拖曳出一条长长的痕迹,与另一滴水珠汇合后没入了邀线。舒容予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滴水珠,蓦地胸口贴上了热烫的毛巾,他一个激灵,目光猝不及防地落入顾泽的双眼中,仿佛溶进了两汪深潭。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着,顾泽慢慢地擦过舒容予胸前那两粒红珠,感觉到手下身体微弱的战栗。他再不敢流连,却又忍不住放慢速度,抚摸过那清瘦到数得出肋骨的躯体,一寸寸地下移,最终停在了小腹上。
顾泽的目光投向了从刚才开始就强迫自己不去看的地方。
然后——在他的凝视中,那静静伏于舒容予双腿间的东西,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头。
顾泽脑中轰地一声,所有的血液直往下腹冲去。他猛然站起身,无视舒容予红得快要滴血的脸,将毛巾往他手里一塞,自己背过了身去。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明知道对方只是在擦身,在这般情境下听来仍令人面红耳赤。过了一会,舒容予几不可闻地开口:“好了。”
顾泽伸手扯过一条大毛巾,一把将舒容予裹了起来,又拿吹风机替他吹干了头发,才把人抱回床上。
姐夫带来的两个旅行包里全是顾泽的日常用品与换洗衣物,还有未拆封的男士内裤。顾泽翻出一件睡衣给舒容予穿上了,又回到浴室,自己冲了个澡。
他心中天人交战,一边担心舒容予的身体,一边又赶不走脑中舒容予那惑人的模样。这个澡不知不觉冲了很长时间,等他再出浴室时,却见舒容予安静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睡着了?隐隐的期待顿时被失望代替,顾泽忍不住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穿上衣服,钻进了被窝。
身边的人却在此时睁开眼:“为什么叹气?”
顾泽猛地转头,只见舒容予整个人陷在被窝里,嘴角的笑意被灯光染上了温柔的暖色。
顾泽挪过去将他揽进怀里,与他额头相抵,轻轻地磨蹭。
这个人是属于自己的。直到现在,这种感觉依旧像梦境般不真实。顾泽偏过头去,吻上了舒容予的唇角。悠长而轻柔的接触,像要填补所有失落的时光。
等他再出遇室时,却见舒容予安静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睡着了?隐隐的期待顿时被失望代替,顾泽忍不住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穿上衣服,钻进了被窝。
身边的人却在此时睁开眼:“为什么叹气?”
顾泽猛地转头,只见舒容予整个人陷在被窝里,嘴角的笑意被灯光染上了温柔的暖色。
顾泽挪过去将他揽进怀里,与他额头相抵,轻轻地磨蹭。
这个人是属于自己的。直到现在,这种感觉依旧像梦境般不真实。顾泽偏过头去,吻上了舒容予的唇角。悠长而轻柔的接触,像要填补所有失落的时光。
唇瓣摩挲,气息相交。两人都没有急于深入,只是享受着这一刻无声的默契。舒容予身上散发出沐浴过后的清爽味道,一呼一吸间幽幽地钻入鼻端。顾泽眯起眼睛,忽地埋头在他光洁的脖颈上轻啄了一下。舒容予怕痒似的缩了缩,冷不防被什么湿热的东西滑过喉结,他惊得一抖:“哈啊……”
顾泽低笑起来,更加用力地舔了一下那喉结,舒容予便又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顾泽返回来品尝他的双唇,一边含糊地说:“真可爱。”
舒容予闭上眼睛。在这个岁数被夸赞可爱,感觉实在有点奇怪。
顾泽伸出舌尖探入对方口中,试图撬开他的牙关。舒容予配合地为他张开了,顾泽深入进去勾起另一条舌,向它邀舞。旋转翻弄,共舞的双方适应着彼此的步调,直到渐入佳境,顾泽又依依惜别地退了出来。舒容予喘息未定,疑惑地张开眼,却见年轻人凝视着自己,双眸中满是毫不掩饰的痴迷。顾泽伸出手,抚上这张熟悉入骨的面庞。
感觉到指腹在脸上眷恋地勾画,舒容予有些难堪地垂下眼去。自己已经年华不再,对方却有着朝阳般不容置疑的青春与俊美。舒容予为之心折,同时又自惭形秽。
他的嘴唇被吸吮得潮湿而殷红,顾泽用指尖贴上去描摹:“容予,你真好看……”
舒容予微微苦笑。胸前一轻,顾泽已掀开了两人共盖的被子,一直褪到腰间。舒容予穿着顾泽的睡衣,过于宽大的衣服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的,顾泽看在眼中莫名地心疼,揽在他腰际的手臂不由得紧了紧:“右腿,还疼吗?”
舒容予摇摇头:“已经不疼了。”
顾泽调整了一下姿势,手掌在他背上慢慢地抚着。“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没有这么瘦。”
如果在那时就……
时至如今,再多的假设都已经失去了意义。所幸怀中的身体还是温热的,心脏还在跳动,血液还在涌动,一切都还来得及。
刚出浴的躯体散发着热度,一下下的爱抚似安慰又似调情,两人靠得这么紧,连最私密的部位都互相挨着,彼此的反应丝毫无从掩饰。顾泽眸色渐渐暗了下去,那只手沿着舒容予的背脊下滑,包裹住他的臀瓣,突然微微施力将它压向自己。如此一来,两人之间连最后一丝缝隙也消失了,隔着薄薄的衣料,那已然开始抬头的东西紧密地贴合着,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鼓胀躁动。
舒容予羞愧般向后躲闪,然而顾泽的手还按在他的臀上,这般动作反而让紧贴的部位磨蹭了一下,隐隐约约的快感倏然窜了上来。“嗯……”
听到对方细微的呻吟,顾泽再也忍不住,双手从他的衣摆伸了进去,连纽扣也不解,直接将那宽大的睡衣褪到了舒容予的胸口。这具苍白纤瘦的身体总能如此轻易地勾起他的欲望,让他想要抱紧它,亲吻它,甚至想要舔弄那些永远无法消除的伤痕,直到让它泛起情欲的粉红,在自己身下瘫软沉醉。顾泽低下头,一口含住了对方胸前的茱萸,贪婪地吸吮了起来。许久未经情事的身体突然被这样逗弄,舒容予登时满面通红,紧紧闭着眼睛将头偏向一边。
顾及着舒容予的腿伤,顾泽不敢压在他身上,而是屈膝跪坐起来,一条腿落在舒容予双腿之间,膝盖直接抵到了他的腿根深处,还恶意地摩擦着那里。口中的茱萸被他吮得红肿胀大,顾泽满意地舔舐着,突然用牙轻轻一咬。舒容予整个人都颤了起来,再也抑制不住的呻吟声逸出了嘴角。
那声音完全是无意识的,却带着难言的媚态,仿佛松软春风卷起委地的花瓣。顾泽只觉得骨髓深处都痒了起来,松开嘴,凑到他耳边低语:“真好听……”
温热的气息扫过耳际,舒容予半身一阵酥麻。顾泽尤不满足,张口衔住他的耳垂,含混地重复:“太好听了,舒容予……从以前开始就觉得……”
舒容予思维早已混乱了,艰难地理解了半晌,才猜到他指的是draa里的h轨。
一想起当时的舒容予发出令人疯狂的淫靡声音,面上却一片淡然的样子,顾泽就心荡神摇。自己就在旁边悲惨地失态,而他却完全不曾察觉——实在太过分了。
顾泽捏住另一边被冷落的茱萸,报复般揉弄着,嘴唇也一刻不停地在他身上四处点火。
无数次地,他幻想着这个男人仅仅为了自己发出魅惑的喘息、凌乱的哭叫,幻想着这个男人呼唤着自己的名字,然后在幻想中激动而又孤独地达到高潮。那被禁锢太久的渴望如今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顾泽简直控制不了手下的力度,只想听到那梦寐以求的之音。舒容予被他渐渐失去章法的揉捏与啃咬弄疼了,痛呼声困在嗓子里,却发不出来。
draa里的角色可以摆出各种忘情的姿态,现实中的舒容予却习惯了压抑与忍耐。
为什么……顾泽焦躁地抬起头,看着面色晕红的男人。为什么不出声呢?他扣住舒容予的后脑,用力地亲吻他,突然又放开:“舒容予……叫我吧。”
哀求似的语声里竟有些委屈,“叫我吧,你不喜欢我吗?”
舒容予目光迷离地仰望着对方,一时间甚至无法听懂他的问题。怎么会不喜欢,这个孩子或许永远无法想象自己有多喜欢他……除非他也像自己一样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却死心塌地。像拾宝的孩子固执地撬开蚌壳,里面没有珍珠,只有苦涩的血肉。这份关系从一开始就过于不对等,顾泽将一腔热切的情意全数捧出,只愿让自己相信他的真心,殊不知自己越相信才会越痛苦。在挣扎中一点点沉沦,直到让这份爱意成为自己对生命的执念,却又明白不能将同等的沉重施加于他……
舒容予恍恍惚惚地抬起手,如溺水之人寻求生机般,勾住了对方的脖子。
这无言的回应却让年轻人颇受鼓舞地微笑起来。顾泽一手扯下他的睡裤,隔着内裤包裹住了那已然坚挺的东西。滚烫的掌心让舒容予一抖,随即感觉到对方开始缓慢而温柔的摩挲。舒容予之前就已情动,此时最脆弱的部位被对方逗弄着,很快就浑身发热,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连内裤上都慢慢渗出了湿痕。那隔着衣料的摩擦逐渐显得过于温吞,舒容予搭在顾泽颈上的手微微使力,似要催促。顾泽见他双眉蹙起,嘴唇微张,一副失神的模样,不由得笑意更甚。他故意又拖延了一会儿,玩笑般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手中的柔弱。舒容予的腰肢都不由自主地扭动起来,口中终于又发出了难耐的低吟声。
仿佛作为奖赏,顾泽的手如他所愿地探入了内裤中。
“前辈。”他故意用上这个称呼,不出意料地看见舒容予露出了更加难堪的表情。“前辈……”他握住了舒容予的那东西,感觉到它血管的搏动,却偏偏不加抚慰,只是催眠似地耳语着,“你曾经想着我自渎过吗?”
舒容予呆滞了几秒,突然吸了一口气,近乎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顾泽逼供般极轻极慢地套弄了一下:“有没有过呢?”
舒容予呜咽一声,羞耻得眼中都泛起了水雾,喘息着说不出话来。那副样子活生生就是一只误入陷阱的小动物,顾泽被他含泪注视着,只觉得所剩无几的理智霎时间灰飞烟灭。手下猛然加快了速度,引得舒容予迷乱地哀吟起来,带着哭腔的声音似抗拒又似渴求。春风缭乱繁花颠狂,花瓣被带上九天又坠落深渊,一边是无限喜乐,一边是痛不欲生。
勾在他颈上的手无力地滑落下去,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只有那双对不上焦的眼睛始终茫然望着自己的方向。顾泽也已经忍得满头大汗,手中又动作了几下,感觉到对方的身体蓦地僵住,他算准了时间一松手,拇指却飞快地堵住了那孔洞。
舒容予眼前一阵发黑,下身涨得快要炸裂,无意识地挺送着身子却不得而出,终于急得像孩子般哭了出来。顾泽的手也在发抖,他俯身吻去舒容予的泪水,柔声哄劝:“乖,告诉我……有没有?舒容予……”
舒容予似乎已经听不见他说话,只是呜呜地啜泣。顾泽又是心疼又是失望,叹了口气正要松开,却见他慢慢地点了点头。
顾泽狂喜地吻住他,一松手,舒容予浑身一阵哆嗦,在几欲晕厥的快感中释放了出来。那身子登时瘫软下去,连合上眼的力气都没了,只能空洞地望着上方。
顾泽本已坚硬如铁,见他这个样子却不忍心再折腾。只得在舒容予身边躺下来,将人抱回怀中,一边亲着他的脸,一边摸上了自己的东西。
舒容予偎在顾泽的臂弯里,渐渐回过神来,只觉得对方的身躯仍是滚烫的。他反应过来,转过头去轻声说:“我帮你……”
顾泽哄孩子似地亲亲他的鼻尖:“你累了,休息吧。”
舒容予摇摇头,身体朝他贴了过去。顾泽僵了僵,突然抱住舒容予将他翻了个面,背朝着自己。
舒容予正不明所以,便感到一个火热的东西抵进了双腿之间。舒容予暗暗做着心理准备,对方却用双臂环住他的腰,就这样在他腿间动了起来。
“小顾泽……”
“嘘,夹紧一点,乖。”
那东西很大,来来回回地擦过某个密穴,皮肤被蹭得发烫,两人都有些难受。舒容予努力夹紧,但虚软的双腿已使不上力气。顾泽只得用手摁住他的双腿,帮他并拢了,自己挺腰抽送。过了一会,顾泽的顶端分泌出透明的液体,随着动作在舒容予的腿根越积越多,仿佛雄性动物在领地上留下痕迹一般。这个联想让顾泽无端兴奋起来,加快速度又抽动了片刻,终于一个挺身泻在了舒容予的腿缝里。
大量白色的液体从缝隙中溢出来,沿着舒容予的腿根蜿蜒而下,那煽情的景象让顾泽很想再来一次。然而舒容予已经累得眼皮都撑不开了,顾泽只得清理了两人身上的狼藉,又替舒容予换好衣服,抱着他沉沉睡去。
顾泽只得清理了两人身上的狼藉,又替舒容予换好衣服,抱着他沉沉睡去。
☆、往事(已修)
黎明时分,顾泽毫无缘由地醒了过来。四下仍是一片昏黑,只有窗帘缝隙间透进珍珠色雾霭般的微光,提示他身在何处。顾泽向身旁摸去,指尖触碰到了温热的躯体。他转过头,入目却是舒容予的后背。
男人背对着他,在睡梦中无声地蜷缩成一团。与数月之前的那晚一样,与再之前许许多多的夜晚一样,静谧、孤独、亘古不变,像灰色的岩石渐渐覆盖上青苔。
仿佛这中间顿伏艰危的种种都未曾发生,而昨夜缠绵只是一场幻觉。顾泽盯着那道背脊,突然冒出一股指向不明的怒火。他伸手环过舒容予的腰,略一施力,粗暴地将他扳过了身来。
舒容予几乎立即张开双眼,目光疲惫却清醒,让人怀疑他是否真正入睡过。顾泽一愣,正不知该如何解释,却见舒容予息事宁人地笑了笑。
“几点了?”舒容予用气声问。
“还早,再睡一会吧。”
舒容予往他怀中靠了靠,重新合上眼。两人紧挨彼此,小心翼翼地呼吸,似乎不愿惊扰空气中悬浮的温柔倦意,然而那脆弱的粒子还是消散无迹了。他们都知道对方醒着。僵持半晌,顾泽叹了口气:“抱歉,吵醒你了。”
舒容予闭着眼睛没有回答,只翘了翘唇角。顾泽看着他低垂的眼睫,渐渐明白过来。对方正熟稔地利用着沉默,让这个话题自行结束。刚刚压下的无名火再次腾起:“你不生气吗?”
垂下的睫毛翕动了几下:“为什么要生气?”
“大清早被无缘无故地弄醒,不管是谁都会询问一下原因吧?可是你,连责怪都……”
自己听上去简直在故意找茬。
舒容予睁开眼:“小顾……”他的声音有点沙哑,“你怎么了?”
顾泽烦躁地翻身下了床。他的枕头中间留着浅浅的凹痕,舒容予躺在原地凝视着它。耳边传来一连串声响,顾泽端着一杯热水走了回来,扶起舒容予,喂他喝了一口。
熨帖的暖意流过咽喉,缓解了初醒时的不适。舒容予双唇湿润,黑暗中他的双眼也是湿润的,映着一星清苦孱弱的晨光。顾泽放下水杯,在床沿坐下:“我刚才发现了一件事情。”
“什么?”
“这么多年,我一次都没见过你生气。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其他任何人。”
如果仅仅这样,或许只是体现了他的涵养。但还不止于此。仔细回想起来,似乎无论被怎样对待,他所看见的舒容予从来没有不满、没有质疑、没有即使是最微末的异议。做人到这份上,已经不能用涵养来形容,而到了逆来顺受的地步。
“我要你教我配音,你就教了。我要你跟我来,你就来了。我要你爱我——”无力感攫住了他。眼前这个人像被隐形的提线牵引着,一言一行早已脱离了自身的意志。容予,你曾经拒绝过谁吗?”
舒容予一言不发,神情中有种奇异的迷惘,仿佛他使用的是另一种语言。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那天在走廊上靠近的是别的什么人,你也会满足他所有的要求,一直走到这一步。就算不是我,其实任何人都可以……”顾泽觉得嗓子发苦。不会有答案的,他想,自己永远不可能从舒容予的口中听见回答。
唇角突然贴上了一个柔软的东西。温热的触碰稍纵即逝,顾泽眨了眨眼,才回味过来自己是被吻了。舒容予半支起身体,被顾泽难得呆滞的表情逗得低笑起来:“傻孩子。”
顾泽低下头。舒容予语声中的亲昵与这个称谓都让他心生酸楚。
舒容予又躺了回去,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似乎陷入了沉思。
“想听一个故事吗?”片刻之后他轻声问。
顾泽心头一跳:“如果你愿意讲的话。”
“并不是什么精彩的故事。”
“没关系,我全都想听。”
舒容予闭上了眼睛,一时没有出声。当他终于开口时,却说得缓慢而迟疑,仿佛在打量某处年代久远的遗迹。
“有个普通的三口之家,夫妻相处和睦,唯一的儿子也非常可爱。但只有一个孩子毕竟有些孤单,所以当妻子再次怀孕时,虽然是个意外,他们仍旧决定生下来,让两个孩子互相做伴。夫妇俩都希望能有个女儿,可惜最后出生的又是一个男孩。
“看见新生儿的时候,父母虽然表现出开心的样子,但心中还是藏着一丝不应有的失望。这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缺陷,而是因为他的哥哥太出色了。同样年幼的哥哥似乎继承了父母所有的优点,比瓷娃娃更精致漂亮,而且聪明得超出了年龄。相比之下,这个弟弟就逊色了许多。
“夫妻俩当然知道这种比较和偏爱都是不应当的。他们期待小儿子能在成长中显露出招人喜爱的地方,然而在渐渐长大之后,他依然是个平凡的孩子。既没有过人的天分,也不会讨好大人,只有乖顺和安静勉强可以算作优点。他安分守己地上学放学,吃饭睡觉。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没人费心去了解,反正不外乎作业、同学、无聊的玩具吧。有时候,他们简直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与此相反的是他的哥哥。这个长子一天比一天引人注目,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关注的焦点。在他身上仿佛有种恶魔般的魅力,只要他愿意,不仅能让别的孩子俯首称臣,连成年人被那双乌黑的眼睛注视着,多半也会按照他的意愿行事。他天生就是一名支配者。
“这对夫妻虽然寄望于长子,但也尽量公平地对待兄弟俩。他们供两人接受同样的教育,哥哥毫不费力取得的成绩,弟弟却要非常用功才能达到。同样的钢琴谱,哥哥扫过一眼就能流畅演奏,弟弟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练习。似乎弟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衬托出哥哥的优秀。
“当哥哥长大到念初中的年纪,他的美貌已经到了令人不安的程度。不管是谁看见那样一张脸,都会愣怔一会儿。那并不是令人愉快的青春活泼之美,比起太阳,他更像是黑洞……渐渐地,连他的亲生父母都察觉到了异样。已经过了孩童时期,作为男性那么漂亮是不吉利的。而这个长子还显露出了更多与众不同的特质,让他们既引以为傲,又隐隐害怕着。他智力惊人,却不热衷于学习,也不喜欢同龄人的游戏,即使偶尔参与其中,也只是为了获得威望与服从。他的关注点全在与年龄不相符的事情上。
“有几回,他的父亲发现自己放在书房抽屉里的文件被人移动过。尽管父亲不相信仅从那些不完整的文件中能看出什么,当他对上长子的目光时,却有一种被看透了的可怕感觉。真的可能吗?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是从什么时候起脱离了掌控呢?……
“做商人的夫妇俩平时忙于工作,剩余有限的精力几乎全耗在了长子身上。不可避免地,那个空气般平庸的小儿子愈加被忽略了。好在他早已习惯了平庸,虽然寂寞,但还算正常地长大了。在很小的时候,他每次生日许下的愿望都是相同的,希望父母和哥哥能多陪自己玩一会儿。后来他发现许愿没有用,撒娇或是哭闹也收获不到效果,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是更加听话一些而已。
“旁人所说的手足之情,在这对兄弟之间并没有多少体现。哥哥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能让人为自己疯狂。有时他会心血来潮地逗一下弟弟,看着对方仅仅因为自己的靠近而快乐起来,觉得十分好笑。或者他会微笑着说几句恶毒的话语,然后观察弟弟哭泣的样子,就像观察一件试验品。
“这世上的人在他眼中都是试验品,弟弟只是其中最无趣的一件。
“慢慢地,弟弟发现了家人都在撒谎。母亲温柔地夸奖自己给她的贺卡,却在第二天就忘了它的存在。哥哥始终面带微笑,其实却是在生气。他很害怕他们生气,但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而他们也从不明说。他成长为一个沉默寡言的孩子,每天做的就是努力不给他人添麻烦。不知不觉中他学会了一项本领。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它足以被称为本领。
“他仅凭语声就能猜出一个人内心的想法。
“母亲夸赞贺卡的时候,心里正在想别的事。哥哥一秒钟前还是高兴的,现在已经意兴阑珊。这些信息对他很重要,因为如果自己不及时作出反应,就会听见生气的声音……”
舒容予停了下来,因为静静听着的顾泽突然俯身,抱紧了他。
年轻人的怀抱坚实而温暖。舒容予依旧闭着眼,抬手摸索到顾泽脑后的头发,用手指轻轻梳理着。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某方面超过哥哥。”
“才不是。”闷闷的声音从肩窝里传出来,“他样样都比他哥强。”
舒容予轻笑了几声。顾泽就着拥抱的姿势躺到他身旁:“后来呢?”
“……读高中的时候,哥哥出柜了。
“事情的起因是与哥哥同校的一个男生割腕自杀了。警察在遗书中发现了哥哥的名字,打电话到他家进行调查。接电话的是他父亲。
“那天晚上弟弟被锁在书房门外,模糊地听见父母与哥哥在里面说话,父亲在怒吼,而母亲在哭。他不敢敲门,又不敢走开。但很快地,吼声和哭声都低弱了下去。他无从知晓他们谈了些什么,却永远也不会忘记房门再次打开时,父母看向哥哥的眼神。那眼神陌生而冰冷,仿佛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亲生儿子,而是什么嗜血的妖魔……
“哥哥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柜了。父母再也没在他面前提过那件事——或者不如说,他们从那以后就不怎么和他说话了。校方对那个男生自杀的原因三缄其口,但流言还是迅速扩散开来,哥哥经过的地方总有人指指点点。‘就是那个人害死了他,’他们说,‘你只需要看看那张脸。’尽管如此,哥哥的追求者有增无减。这世上总有一些人,能让人心甘情愿、前仆后继地为他们去死。
“接下来的那段日子对于兄弟两人来说,或许都是各自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哥哥连表面的顺从都懒于维持了,夜不归宿地玩了一阵。而弟弟,有生以来第一次得到了父母的关注。
“对长子彻底死心的夫妻俩,终于将目光投向了平凡的幼子。现在继承家业和传宗接代的期望落到了弟弟身上。父母语声中前所未有的关心,以及隐约的歉疚,都让他惶恐不已,好像黄粱一梦随时会跌落云端。仿佛为了印证他的不安,那诅咒似的听力总能让他发现些奇怪的地方……
“父母一直避免提及哥哥,有时不经意间说到,父亲便会咒骂几声,而母亲则只是叹息着转移话题。但奇怪的是,他们的语气里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残留的温情,有的只是彻彻底底的恐惧。
“什么样的父母会害怕自己的孩子?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原因,他更不明白为什么书房自那以后就上了锁。
“每个人都守着秘密,每个人都在粉饰太平。连他自己也一样——他买了一支录音笔,偷偷地录下父母的声音,晚上躲在被窝里一遍又一遍回放。声音是唯一安全可靠的东西,永远不会对他撒谎。就是从那时起,他养成了随时随地录音的怪癖。而等他终于知晓答案,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平静无波的叙述声突然低弱了下去。舒容予抬眼看着顾泽,几不可见地笑了笑。顾泽心里多少猜到了后续,不由得握住他的手。
舒容予吸了一口气:“原本老实本分的夫妻俩随着生意越做越大,不知何时与黑道有了牵扯。他们将最私密的账本藏在家里,却被长子从中看出了端倪。哥哥既不关心父母的事业,也不在乎他们的安全。他在发现账本之后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复印它们,用做要挟父母的筹码,换取自己为所欲为的权利。”
舒容予低笑一声,“天真的、任性的孩子啊……如果在当时就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他的选择会不会有一点不同?可是谁又能预测未来呢……”他的声音愈发低微,仿佛浸入了幽冥,吐出的字句忽而染上飘忽的鬼气。
“有一天上午阳光正好,他们一家人都坐在轿车上,车厢里放了一只大行李箱,朝机场驶去。哥哥要去很远的城市念大学,是母亲提出全家一起送他。他们都不记得上次像这样聚在一起是什么时候了。车里的气氛很紧张,四个人都没有说话。后来母亲终于试探着问哥哥时间,她的声音又胆怯又温柔,好像在哀求他似的……他微笑着回答了她。母亲几乎哭了出来,父亲虽然没出声,但看上去也松了口气。然后父亲开了个拙劣的玩笑,母亲尖声笑了起来……”
顾泽感觉到掌心里的手一阵阵发冷,那温度顺着血脉绞入自己体内,拖着心脏沉沉地下坠。他收紧五指用力捏了捏对方:“容予?不如我们就讲到这,下次再——”
“然后车子拐了个弯,母亲正回头对兄弟俩说话,突然之间……突然之间,一辆货车从斜刺里撞了过来。”
☆、车祸(已修)
舒容予闭了闭眼。
嘈杂的人声。所有人都在大喊大叫,语言的意义被肢解,碎片钻进他头颅的裂缝,溅出很多很多的血。
惊骇,愤怒,恐惧,有人高呼着报警,对对,你快点拨急救电话,孩子,听得见吗?不要怕,救护车很快就到了,焦虑,怜悯,恐惧,女人的声线尖细而颤抖,老公你去看看,那个人好像还在呼吸。
巨大的轮胎,圆形的、占据整个视野的荒诞轮胎,一双双腿疯狂地移动着,抽象画般的大片血迹,快看他睁开眼了,坚持住啊,救护车马上到了,救护车为什么还不来?急切,疑惑,恐惧,为什么还不来?这个人的呼吸停了,医生,这里有谁是医生吗?
血粘在头发上,他的头发弄脏了,女人古怪地扭曲着,小时候在垃圾桶边看见的废弃模特,塑料胳膊泡在雨水里,嘶哑的呼喊声,两个都要死了,尾音加重,自我暗示,恐惧。
恐惧,恐惧,恐惧,恐惧。
陌生女人半面血污,喉中发出咯咯的声音,双眼慢慢地翻白,他突然认出那张变形的脸,她是妈妈。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是模特从垃圾堆里爬出来了吗,慌乱,愤怒,救护车为什么还不来,为什么?
嘈杂的人声,谁在吵架,尖锐的鸣笛声,歇斯底里的音乐声,有人在跳踢踏舞。救护车不会来了,救救我吧,结束这一切吧。
很多很多的血,倒灌进他的脑袋,雪白的大脑悬浮在血海。模特死死拉着他的手,可是模特的手已经断了,丢在雨里了,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快关掉音乐,它越来越响,志得意满地折磨他的耳膜,他终于惊醒过来,那是手机铃声。
舒行之坐在他的病床边,仍然握着他的手,手机一遍一遍地响着铃,他们都没去管它。
夕照透过窗口打在舒行之的侧脸上,像一幅静止的画。舒行之探过身,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前额。记忆之中,他从未见过这样温柔的兄长。
“妈妈……”
“死了。”舒行之嘴角一翘,仿佛在开玩笑。
病房的门打开了,一群白大褂簇拥着一名中年女人走了进来,他以为是母亲,连忙转头去看。女人一身黑衣,涂着血红的嘴唇。在她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每个都长着令人无从记忆的平庸脸庞。
她走到床前:“还留下了两个孩子,真是作孽。”她姿态优雅地摇摇头,像只黑天鹅。“你们叫什么名字?”
他的手被攥得那样紧,指骨几乎要被捏碎。舒行之缓缓回过身去,他看不见那一刻哥哥的表情,只看见女人突然失神的目光。他意识到舒行之在对她微笑。
指间的剧痛忽而代替了一切言语,如同牵动了冥冥中最隐秘的灵犀,他在那一刹窥见了所有因缘与果报。
舒容予笑了笑:“那一天,那对夫妻被从车里拖出来时还有心跳。救护车和警车就像约好了似的一直没有来——直到夫妻俩彻底断了气,他们又一起来了,警察将围观的人群远远隔开,拖走了出事的车,洗掉了路上的血迹……”
顾泽低低咒骂了一声。
“生性老实的夫妻终究得罪了黑道。”舒容予仍旧用叙述故事的平静语气说着,“他们原想赶尽杀绝,却出了意外,让两个儿子活了下来。那个女人在看见哥哥的一瞬间改变了主意,决定收养兄弟俩。她把哥哥留在自己身边,弟弟则被送去一所寄宿高中念书,半年才回来见他们一次。
“哥哥从此寸步不离地跟随着女人。人类是矛盾的,他们捕杀猎物,却又能对猎物产生感情。她为他买了房子,像真正的母亲那样培养他,又像个初恋的中学生般和他慢慢周旋。女人早就查出了哥哥出柜的事,但不知为什么,她并不在乎。她终于把他叫进了卧室,哥哥对异性的身体产生不了任何反应,所以他在进门前服了药。他大概把她服侍得很满意,直到她死,两人都维持着那关系。
“有一次弟弟放假回去看望哥哥,发现房子里没有人。他找了一圈,最后推开浴室的门,看到哥哥正跪在马桶前干呕。那是服用过量药物的反应。
“他想退出去,但哥哥已经抬起了头。他们一言不发地对视着,哥哥的眼里全是血丝……”
舒容予空洞地笑了笑。
“然后事情就发生了。他被亲生兄长摁在地板上鞭打,侵犯,直到晕厥过去。第二天醒来时他仍然躺在浴室地板上。他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噩梦,后来才发现,那只是一种新生活的开始……”
舒容予没再讲下去,因为两人都已经知道了后来的事。
顾泽定了定神:“他把你当成发泄的出口。”
“你这样觉得吗?”
“就算一开始是身不由己,既然有那样的手腕,一定可以找到机会全身而退。可他一直跟着那个女人,完全是为了自己的野心,又在你身上找平衡。”顾泽咬了咬牙,“他过得不好,所以看不得你幸福。也许你心里也有同样的负罪感,尽管你什么都没做,你才最——”
“‘我最需要上帝的垂恩,可是阿门二字却哽在我的喉头。’”舒容予轻声说。
顾泽愣了一下:“什么?”
“‘我们干这种事,不能尽往那方面想下去,否则会发疯的。’”舒容予续道,“麦克白。”
顾泽似懂非懂地看着他,一时间不明白对方是否在隐喻什么,却直觉地想到如果换做自己面对那样的命运,多半也会被磨平所有血气。捂住双眼,不去深想,不去看清。一旦看清了,恐怕连活着的动力都会失去。
一股无能为力的悲哀盖过了愤怒,顾泽低下头去,与舒容予唇瓣厮磨。
“我在想你姐姐和姐夫昨晚的话。”舒容予喃喃,温热的气息拂过彼此双唇。
“别理他们。”
舒容予低低一笑:“还有你问的问题。我确实忘了该怎么生气,只会一个劲地躲,做缩头乌龟。以前是因为就算生气也不会造成什么不同,后来就习惯了被左右。你姐夫说,要拿出点男人的样子来……”
“他那句话是对我说的。”
“我也是男人。”
“你太苛求自己了,容予。”顾泽再不言语,用力地吻了下去。他们像在末日前夕一般深深地长吻,拥抱着等待天明。
☆、擒王(已修)
医院那边一整天都毫无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焦虑的因子犹如毒气般渗透进宾馆门缝,誓要让里面的人窒息。顾泽渐渐沉默下去,目不转睛地紧盯着房门,仿佛那里随时会爆炸。然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切平静得近乎荒诞,那感觉就像全副武装地冲入战场,却发现对面的阵地空无一人。
顾泽几乎要相信那个男人已经死了,否则是什么让他得以容忍自己和舒容予在一起待到现在?某种被愚弄的屈辱感伴随着更深沉的恐惧,将他笼罩其中,如坐针毡。这份等待持续得越久,随之而来的反击就越可怕。又或许,男人的报复早已开始了。他正像猫捉耗子般观赏着自己的挣扎,兵不血刃地将自己覆灭于疯狂。
第二天过去了,依旧没有消息传来。
日光一点一点地西斜。电视机里传出推销洗衣机的声音,在坟墓般寂静的房间里回荡。顾泽动了动干涩的眼珠,转头看了舒容予一眼。自从讲完那个长长的故事后,舒容予几乎再也没开过口。与自己正相反,男人纹丝不动地闭目端坐着,如同陷入了冥想中,面容中显出一种奇异的平静。顾泽猜不出舒容予在想什么。身周的一切似乎都脱离了掌控,他身不由己,被拖入别人的梦魇中……
顾泽终于忍不住抓起手机:“我去给姐夫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他起身走向洗手间。刚刚摁了几个键,手机突然自顾自地振动了起来,差点从他手中滑落下去。屏幕上显示出一条来电——
顾泽猛然按下拒绝。
振动停止了,屏幕随之暗了下去,映出顾泽的倒影。他死死盯着另一个自己发白的脸,无声地、缓慢地换了一口气,重新翻出刚才的未接来电。
是季秋池的号码。
他们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
洗手间外的电视广告声仍然持续着。冷汗覆满了额头,顾泽心念电转,无数可能性掠过脑海,一个计划在混沌中匆忙地成形。他按下了回拨。
嘟——嘟——
电话接通了,那头无人说话。一阵死寂过后,女人的尖叫蓦地破空钻来。
顾泽握紧手机:“喂,姐夫。”
电话彼端的惨叫声撕扯着耳膜,平日里听惯了的冷静女声,此时仿佛正受着不可想象的折磨。
“我们这里一切正常。”顾泽语气平稳。
凄厉的惨叫低了下去。短暂停顿后,另一人开口了:“顾先生,我们终于说上话了。”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这个声音,但他却绝不会认错说话的人。温和带笑,令人毛骨悚然。
“你那边有什么消息吗?”顾泽说。
“你不想还回我的弟弟,没关系。”男人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前言不搭后语,“长话短说吧,你过来,替这个女人死。”
“原来如此。”
“或者,我弟弟会很乐意听见她的死讯的。”
“好的,我这就过去。”
“我等着你。”那头含笑收了线。
顾泽抬眼看向洗手间的窗口。天际残阳如血,映在眼中像烧起了一片灼灼的火光。他闭了闭眼,调整了一下表情,转身走了出去。
“姐夫的上司想让我过去陈述一下情况。他们会派人到宾馆门口接我。”他对舒容予说。
舒容予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有那么一瞬间,顾泽错觉自己被从里到外一丝不剩地看透了。但舒容予只是笑了笑:“早去早回。”
“嗯。”顾泽随口应着,强迫自己扯回粘在他身上的目光,缓步走出了房门。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舒容予仍然端端正正地坐着,脸上露出了任谁也看不懂的表情。直到顾泽的身影消失,他依旧凝视着门口。
顾泽一直走出老远才敢拨通高木的电话:“他们抓了季秋池。”
“那是谁?”高木的反应镇定。
“一个朋友。他要我去换她。”顾泽避开了“死”这个字,“姐夫,我需要你的帮助。”
“出来,我去接你。”
“不,在那之前,我需要你派人守住舒容予。”顾泽默默咬牙,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痉挛着试图脱离掌控,操纵自己回头奔去。舒容予……如果这有可能是诀别,他希望至少再多看他一眼……
“先出来再说吧。”高木说完就挂了电话。
顾泽走出宾馆时不禁呆了呆。几辆深色越野车一字排开,劲装打扮的刑警正从车上跳下来,高木叼着烟站在一边。
一股好莱坞动作片的气势扑面而来,将他震了一震:“这么大动静,你上司那边不会怪罪吗?”
“性质不同了,之前师出无名,现在对方绑架人质在先,我们怎么折腾都有理。那家伙这一手实在不怎么高明嘛。”高木面无表情地拍拍顾泽的肩,“上车去。你们,”他点了几名跟班,“去xx房门口守着,别让人进去,也别让里面的人出来。”
年轻的警察齐齐行了个礼,就奔着舒容予的房间去了。
“只派这几个人没问题吗?”顾泽皱眉,“刚才通电话的时候他可能已经追踪到了我的位置,我怕他调虎离山。”
高木忍不住白了顾泽一眼:“警局门前能出什么乱子?你分点心思在自己的性命上吧!”
顾泽笑了笑:“我有个计划。”
越野车在离医院两条街的地方停了下来,顾泽伸手去开车门。
“慢着。”高木抽了一路的烟,脸色十分难看,“还是让我们的谈判专家去。”
“没有用的,你心里也明白。没时间从长计议了,就按我说的试一试吧。”
“这不是试不试的问题,万一找不到机会你知道后果吗?你只是普通公民,没义务冒这个险。退一万步讲,就算人质遇害,责任也算不到你头上……”
“不用退一万步,只要我不出现,季秋池一定会死!那家伙自己棺材都造好了,他还有什么事不敢干?姐夫你听我说,”顾泽收敛起表情,“他这着不是下错了,而是已经豁出去了,他当然也清楚自己拖延不起,所以直接用最简单的方式把我逼出来。我知道对方有多危险,正因为如此,我必须跟他做个了结,一局定乾坤,越快才越有机会!这次是敌明我暗,只要一切顺利,我们还有胜算。”
高木低头去掐灭烟头,叹了口气。
“记得暗号。”
“记住了。”顾泽打开车门跨了出去,踌躇了一下,还是回过头:“照顾好我姐。”
“闭嘴!”高木恶狠狠地喝到。
“把我的手机交给舒容予。”顾泽交待完了,忽然觉得身上轻了些,仿佛真的斩断了将自己拴在这个人世的绳索。他再不看身后,独自朝着医院的方向走去。
夕阳的余晖已经彻底隐没,城市的街道亮起了纷乱的霓虹。成双成对的小情侣与他擦肩而过,耳边不时飘进几句傻乎乎的情话。绿灯转红,前面一对老夫妻停下来等在路口,妻子凑到丈夫耳边费劲地说着什么。
顾泽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间被抽空了所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他不该这样轻率地交出性命任凭老天仲裁,他比谁都更想活下去……
一个硬物抵在了背心。
“喀”。子弹上膛的声音如在耳边响起,周围的喧嚣骤然远去,仿佛有人调低了音量似的。
身后传来一个清晰冷静的声音:“向前走。”
顾泽微微转过头,立即感到抵在背上的枪口向前一捅。他僵住不动,身后之人用一模一样的语气重复道:“向前走。”
红灯转绿,人潮向对面涌去,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异常。顾泽几不可见地苦笑了一下,随着人群迈步向前。那家伙行事嚣张到了这地步,前头未知的劫数像是张开了狰狞的大口。
对方再不出声,枪口却不偏不倚,始终稳稳地抵在顾泽身上。
医院前厅里灯光明亮,窗口前排队站着等待挂号的病患,倦怠的脸上都写着对健康与生命的眷恋。
身后之人又一挺枪:“左转。”
“进电梯。”
“四楼。”
电梯叮地一声到达了楼层。金属门缓缓滑开,现出了一条熟悉的走廊。
第七间……第八间……第九间。第九扇房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像一个无言的邀请。顾泽不待身后说话,挺直背脊走了进去。
甫一进门便看见了墙角趴伏着的季秋池。平素衣着光鲜的女人此时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全身遍布着触目惊心的青紫淤痕。她的身上并没有捆绑物,但她却像被隐形的铁链束缚般,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眼中空洞地映出顾泽的身影,似乎已经意识不清。
顾泽转头看向那张病床。
男人模样大变。才几天未见,那张蛊惑人心的面容已经消失不见了,剩下的只是一具被疾病侵蚀殆尽的躯壳。顾泽几乎没能认出眼前消瘦灰败的脸,直到对方对自己露出一个笑容。
死亡缠绕的假象如一阵烟霾疏忽消散,这个男人会无坚不摧无往不利地活到世界崩塌的那一天,只要他愿意,连鬼神都必须屈从。
顾泽微微昂起头,一扬嘴角回给他一笑:“大叔好。”
周围的空气似乎因为这句话而降温了几度。
男人脸色未变:“脱了他的衣服。”
他语气温和,简直像是在打招呼。顾泽的太阳穴上却立即多了一支枪口,随即身旁一人走上前来,粗暴地扯下了他的外套、衬衫、鞋袜和长裤,又伸手向他的内裤。顾泽下意识地一躲,肚子上登时挨了狠狠一拳,痛得他忍不住弯下腰去。杵在太阳穴上的枪口又紧了紧,警告他不许乱动。
顾泽咬牙看着对方一把褪下自己的内裤,连带着所有衣物一并扔出了窗外。身体的每一寸都暴露在众人面前,对于任何人都是莫大的羞辱。
“这是什么意思?”他问。
话音刚落,身边之人抬手又是一拳,毫厘不差地落在相同的位置上,深深陷进肌肉里,剧痛如火烧般蔓延开来。顾泽踉跄着退了半步,冷不防膝弯挨了一脚,被踹得当场跪了下去。
“失礼了。”男人耐心地解释,“你认识的那些刑警习惯藏些监听器、遥控炸弹之类的在身上,不得不防。”
顾泽额上青筋毕露,抬头冷眼看着他:“我按照约定来了,你可以放她走了。”
墙角的女人突然挣扎起来。顾泽旁边那人走过去,一脚踩在她背上,足底碾了碾。季秋池被踏在地上,吃力地仰起头盯着顾泽,双目通红。
“本来只是请她来坐坐,并不想为难她的。”男人不紧不慢地说,“可惜有人总是不自量力地想要逃走。对于这类傻孩子,就只好教育一下,直到他们停止无谓的尝试为止,对不对?”
“她跟这件事没有关系。你连女人都不放过?”
对方的反应像是被逗乐了:“顾先生,我那个长不大的弟弟一定没能让你认清,我是什么人。”
“让她走。”顾泽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不用着急,我会让她走的,在你的诺言全部履行之后……”男人低低一笑。顾泽的心一沉,面前的男人的确与他的设想有所出入。他当然不会天真到指望对方大发善心,但他原以为这个人至少不屑折磨季秋池。或许他低估了对方的怒气。
“那么——请先替她去死吧。”
☆、死局(已修)
医院大楼的楼梯口。
“一组到位,完毕。”
高木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后的阴影中,对讲机中传出报告声。
“二组到位。全体原地待命,完毕。”高木低声说完,微微探出头去看了一眼外面的走廊。从这个角度,只能望见一扇扇紧闭的房门。
高木一手虚扣在扳机上,面沉如水,任谁也看不出他紧绷的神经。他们还没开始就输了。对方趁所有人不备之际接近了顾泽,一上来就拿枪抵住他,距离之近,让跟在后面的自己人毫无出手的机会,只得一路跟进了医院。先机已失,他们完全落于被动,而对方显然不可能轻易移开枪口。
“你认识的那些刑警习惯藏些监听器、遥控炸弹之类的在身上,不得不防。”耳机中传出一个低柔冰冷的声音。
高木无声地冷笑,思路是正确的,可惜百密一疏。如果那家伙让人拿着金属探测器仔细搜过顾泽的全身,就会发现藏在他发间的微型监听器。当然,也许在病房里没放那么齐全的设备。
随后的拳打脚踢声让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们别无选择,只有忍耐。现在只能祈祷对方能露出破绽,哪怕是一瞬,让顾泽实行那个万不得已的方案。但高木心里清楚,在这种关头幻想对方能自行松懈,简直可悲。
果然,还没等到顾泽的暗号,便听见男人说道:“先替她去死吧。”
高木吸了一口气:“一组准备。”
“慢着——”嘶哑的女声响起,出声的想必是那个人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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