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七月流火/刺客之我的侍卫大人 作者:月舞风
正文 第2节
七月流火/刺客之我的侍卫大人 作者:月舞风
第2节
“那是当然了,我这段时间长得可快了!”少年抓着他的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七月哥,你老是这么久才来,等你下次再来的时候,说不定我就和你一样高了呢!”
七月笑了一笑,不置可否,拉着他到桌边坐下。两人谈话,多是七月在问少年回答,而七月所关心的也都是一些生活琐事,诸如他平时做什么事,读什么书,有没有好好吃饭练武,不要太晚睡觉,另外就是叮嘱他要好好听莫大叔的话,谦让弟弟妹妹等等。不过少年十分乖巧,没有半点的不耐烦,七月问什么,他就乖乖地答什么,对七月的嘱咐表示全都记下照做,让七月不要担心牵挂。
七月在这个小院里呆了一个上午,但这一个上午他都没有闲着。帮小风解答练武时所遇到的问题,陪小孩子们玩,劈柴,修理陈旧的时不时就出毛病的家具,还要帮着莫大婶做午饭。他很长时间都没有来了,一院子的人都留他吃午饭,于是这天中午他就留在这里吃了一顿饭,一院子老老小小围着饭桌热热闹闹吃着午饭,气氛十分欢乐。因为七月来了,莫大婶特意杀了只鸡,菜肴比起平时要丰盛得多,孩子们嚷嚷着比平时都多吃了一碗饭,感慨着要是七月哥哥能常常来就好了。
午饭过后,由于今天吃的油水足伙食好,老的老小的小都犯起了食困,但大家都困倦午睡的功夫,小风却没有睡,陪着七月坐在院子里小声说话。
他一直都非常喜欢这个温柔和蔼的哥哥,这一家子的老老小小,要不是有七月的照顾,日子过得还不知会有多么穷困潦倒。他知道自己和爹娘并没有血缘关系,其实不光是他,家里的弟弟妹妹也都不是爹娘生的。爹娘并没有自己的孩子,却收养了他们几个孤儿,并且把他们拉扯长大,这实在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所以他从很小时候起就知道帮爹娘做事,尽量减轻一点家里的负担。幸好有七月,时常会送些衣食银两来,家里的日子才能维持下去。
七月待孩子们都很好,而对他尤其的好。他教他识字,教他读书,还教他武功。他刻苦地练武,认真地读书,盼望着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像七月哥哥一样厉害的高手,让七月哥哥高兴。只可惜七月哥哥来的次数太少,每次来了很快就又要走,实在是让他感到难过。
可是他没有办法,七月哥哥是在皇子府里做事,那是他一辈子也没见过的富贵极了的大人物,这样的大人物府里规矩特别多,稍不留神犯了一点规矩,就得倒霉。七月哥哥要赚钱,要养活他们一家老小,就得给人家拼命做事,就得守人家的规矩。小风每次想到这里,就恨不得自己快点长大,能够赚很多钱回来,这样他的七月哥哥就再也用不着那么辛苦。
七月没有再待多久,便要告辞离去了。小风虽然舍不得,也只有送他出去,一直送到了村口。
“就到这里,别再送了,小风,你回去吧。”七月停下了脚步,转脸对着小风说。
小风低垂着头不说话。他实在是舍不得,每次都要隔那么久才能见上一面,而见了面没多久七月就又要走。分离的时间如此漫长,而相聚的时间却又如此短暂,让少年小小的心里过早地就懂得了离愁。
“好了。”七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爱怜地说:“我又不是从此不来了,你摆着这张苦脸做什么呢?”
“七月哥。”小风抬起头,一双漂亮的黑眼睛里已经泛出了隐隐的泪光。“我……我每天都好想你,可见你一次真难,来了就要走。七月哥,你总是忙,到底要忙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快了。”七月温柔地笑了笑,“等到你长大的时候,我就忙到头了。”
“真的吗?”少年半信半疑地问。
“当然是真的。” 七月微笑道:“听话,好好练武,另外平时也要多读点书,遇事多想想道理。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告诉我,我下次给你带过来。”
“嗯。”小风重重地点头。“七月哥,你对我真好,我一定会快点长大。等到我长大了,就会赚很多的钱,努力报答你,让你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辛苦!”
听他这样信誓旦旦,七月忍俊不禁,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微微地笑了。
“说什么报答,只要你好好的我就……傻小子。”
他抬起头,望了天空一眼,轻轻叹息了一声,低声说:“小风,好好保重。我走了。”
小风依依不舍地看着七月远去,看着那道修长的身影在阳光下独自前行,看着轻风拂动他飘扬的衣袂,心中忽然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彼时年少懵懂的他并不知道,那种感觉,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萧瑟与寂寥。
下午的街上依然很热闹,卖艺打把式的耍猴戏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不时传来人群阵阵的哄笑声。但脚步匆匆走在街道上的七月却无心去欣赏,更没有心思闲逛,一路往良王府赶回。
前面不远是京城最著名的酒楼知白楼,远远地就能闻到一种扑鼻的香气,萦绕整条街道。闻到这香气,七月脚下情不自禁地一顿。
这独一无二的气息,应该是知白楼的当家招牌佳酿开坛的香气,难怪如此诱人。
知白楼的这招牌美酒,不仅入口醇美,甘滑芬芳,更有奇异留香萦绕齿间。那股清冽香气极为神秘幽雅,让人想要琢磨,却又无从琢磨,宛如美人态度风流,万花缭绕翩然,片片不肯粘衣。
而此酒,正是名为“风流”。
知白楼的出名不仅在于他的厨师手艺高明,无论何等简单的菜肴也是色香味俱美,而这秘不传人的招牌佳酿,才是让其稳坐酒城酒楼魁首之位的制胜法宝。“风流”开坛之时香飘十里,勾引得人闻香垂涎,却又极其昂贵,百两银子一坛,非大富大贵之人无缘一品。承璧也曾在知白楼宴请客人,七月随侍前去,有幸得以一品“风流”,对这瑶池仙品般的琼浆印象格外深刻。
但凡是人,总有一些属于自己的喜好,七月也不例外。这“风流”曲,正是七月心之所爱。只是,不论有多喜爱,就算他王府侍卫长的月银已经不低,这一坛“风流”也不是他消受得起的。
七月停了一会儿,自己也明白对这酒是一种太过奢侈的喜爱。这样昂贵的东西,不是他这种阶层的人所能享受的。他叹了口气,继续迈步向前走去。
这时,正有一拨人从知白楼出来,大约是喝了不少酒,一路上嚣闹不止。七月原本并没有在意,只顾走自己的路,忽然就听到有人大声说:“嗨,瞧!那不是老七家养的那条不会叫的忠狗吗!哎,他叫什么来着?”
有人小声说了一声:“七月。”那个嗓门嚷道:“对对对,就叫七月!老七家的那个,七月,给爷站住!”
七月略微一滞,但这只是瞬间的僵硬,他仍是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但他不想惹事,别人却不想就这么放过他,就听风声一响,有人已经横到他前面,拦住了他的去路。
“喂,说你呢,给我站住。好大的架子,见到爷在这儿还走,没听见爷叫你吗!”
☆、飞镖解围
七月抬头看了眼前两个拦路的侍卫一眼,又看了看随后赶上来那喝得半醉的年轻人,以及他身边那几个并不陌生的面孔。除了叫住他的六皇子承钰,还有九皇子承玖,另外几个人不论哪一个也都是富贵王侯,只得低头行礼。
“卑职见过两位王爷,诸位大人。”
真是冤家路窄,竟然撞上了信王承钰和义王承玖。两人一行六,一行九,其中老六承钰仅比承璧早出世两个月。但这年龄相仿的兄弟两人从小就不对盘,成年以后更是水火不容。承钰性格暴躁,素来最不喜读书,满朝文武没人看好他,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但这并不妨碍他偏向谁,又讨厌谁。他和承玖皆是三皇子:仁王承珏一党,对七皇子承璧那一派自然深恶痛绝,务以打倒为己任的。而七月是承璧的心腹,其忠心耿耿尽人皆知,当然更是看着他格外碍眼。
“看到爷就跑,爷叫你也不停,怎么,你是看着爷不顺眼吗?”
明明是他看七月不顺眼,反过来倒打一耙,七月情知承钰借酒使性,有意找茬,可也无奈,只得低声下气地说:“卑职不敢。”
“你不敢?你不敢就没人敢了。”承钰冷笑道。“谁不知道你是大内第一高手,天才中的天才,八十万禁军中也能来去自如,怎么看得起我这个小小王爷。哼,我看除了老七,恐怕父皇都未必放在你的眼里吧!”
一语如同惊雷绽,七月大惊,慌忙撩衣跪倒,伏地谢罪。
“王爷言重了,卑职万万不敢!”
大街上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好好的有人当街下跪,围观的人立刻多了起来。七月顾不得尊严,更顾不得成了被围观的对象,只是跪地谢罪,诚惶诚恐。他怎么能不害怕,承钰这一句话,把他和承璧都绕了进去,说他是酒喝多了说醉话,这看似醉话,却如此诛心,令人胆寒。
天家之事最难测,虽说他是皇帝派去保护承璧的护卫,但这些年来他的锋头确实太劲,“大内第一高手”,实在是顶沉重的足以压死人的大帽子。万一承钰这“八十万禁军中来去自如”的话传出去,让皇帝听见有了什么不好的想法,不但他是死定了,承璧都未必能安然无恙。
他死也就算了,可是小风……
他得活到小风长大的那一天,他必须要确保小风有足够的够力在这世间独自安身立命,才能言死,才可言死。
“卑职才疏学浅,不过侥幸浪得虚名而已,禁宫之地高手如云,何敢妄称‘大内第一高手’,又何敢藐视王爷,卑职万死!”
见他伏地请罪,承钰觉得心头稍微痛快了一点,哈哈笑道:“瞧你说的这么诚恳,这么说来,你刚才见到爷就跑,并不是藐视爷,也不是见到爷不顺眼了?”
“卑职确实没有留心,不知是王爷在此。”七月说:“否则,怎敢不见礼。王爷金枝玉叶,风采高华,卑职仰慕还来不及,又怎么敢……看不顺眼。”
“好啊。”承钰大笑一声,突然一伸手,挑起了七月的下巴。“既然你不是看爷不顺眼,而是仰慕爷的风采,那就来给爷笑一个,爷就信你这话是真心。”
他满意地看到七月的表情瞬间僵住了,不但是表情,他整个人都僵硬了。
“嗯?怎么,你不笑,表明刚才说的全是假话了??”
承钰捏着他下巴的手指渐渐用力,几乎要在那白皙的肌肤上摁出指印来。七月的表情依然僵凝着,四目相对,他能清楚地看到承钰眼中的威胁,却无法让自己唇角牵动,露出一个能够称之为笑容的表情。
他笑不出来,他真的笑不出来。
面对权贵,他可以折腰,但要他像风尘中人一样地卖笑逢迎,他做不到。就算心里拼命劝服自己只能屈服,可那点最后的傲骨,还是让他无法强颜欢笑。
“得了六哥。”这时义王承玖拍了拍承钰的肩膀,笑嘻嘻地说:“人家明摆着不想笑,你硬要人笑,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我听说高手那都是有高手的骨气,给你这样强压着当街下跪已经很委曲了,你还要他笑给你看。卖笑那可是婊子才做的事,他要是笑了,那不就成下贱的婊子了吗?哎,别说,七哥家这小子长得还挺标致,要是扮成女人没准还真能迷惑几个人,哈哈哈哈哈!”
承玖哈哈大笑,其他几人也跟着哄笑了起来,七月脸色发白,紧抿着嘴唇面无表情。承玖又说:“所以六哥,算了吧。人家明明恨得要死,你还非要他笑,这不是给自己招小人记恨吗?就算他拗不过你只好笑了,那也不是真心的,恐怕是笑里藏刀啊!”
他这话看似是在打圆场,实则根本是火上浇油,承钰一听更怒,指下力道更重。“怎么,他还敢拿刀捅爷不成,反了天了!爷今天就是要他笑,倒要看看他,是怎么个藏刀法!”
七月只觉得下颌骨都要被信王捏碎了,心底暗暗叫苦。他深恨今天出门没有看皇历,撞上这两个太岁星,更恨承钰突发奇想,欺人太甚。而同时他也痛恨自己不该在知白楼附近驻足,若早一刻离去也不会撞到承钰。
人不可有癖好,一旦有了癖好就等于有了弱点,如果不是被“风流”的迷离芬芳所引诱,而多逗留了片刻,他怎么可能被承钰这行人撞个正着?然后再后悔也没有用,事已至此,无论今天怎么做,这场羞辱都是注定难逃。
不笑,就是藐视皇子;笑,那就是自甘下贱,与娼妓无异。而就算承璧事后知道此事也不能如何,虽然说句难听的话,打狗要看主人,但承钰与承璧从来明面上就是不和,就算当众侮辱了承璧的侍卫长,以他皇子之尊,一句喝多了便可轻轻遮过,由始至终,倒霉的只有七月。
就在这最难堪的时刻,七月眼角余光忽见街角某处银光一现,心头大震,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撞开了承钰!
没想到七月会突然做此动作,承钰被他这一撞猝不及防,差点仰面摔倒,大怒之下正要发作,就听耳畔风声锐利,“啪”的一声,一枚飞镖直直地钉在了他身后的墙壁上,青砖的墙面被击得粉碎,砖屑飞溅!
承钰呆望着那飞镖,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来,脸色刷地变白了。
“有刺客!”
要不是七月那一撞,此刻这飞镖已经恐怕已经结结实实地钉上了他的脑袋。那青砖的墙壁都被凶猛的力道打得粉碎,他的脑袋又能结实到哪里去?稍微想一想那后果,就不寒而栗。
“快,保护王爷!”
一镖激起千层浪,信王和义王的侍卫如临大敌,团团围了上来,将两人保护在中央,赶紧加派人手捉拿刺客。七月说道:“殿下受惊了,想那刺客尚未跑远,请容卑职前去看看,能否追到刺客。”
性命险些受到威胁,惊魂未定的承钰这时已经无心再去刁难七月,连连挥手。“去,快去!捉到刺客,本王重重有赏!”
七月终得脱身,匆匆离去。
☆、傲娇炸毛的刺客
此刻的他,由衷地感谢那不知名的刺客。要不是他天外飞来的一镖,自己还不知要被羞辱到什么程度。这一镖既然解了他的困,使他得以脱身,七月也不愿恩将仇报去将此人捉拿归案,只是刺客那一镖所展现出的手法功力,相当令人赞叹,让他由衷地想要与其一会,看看来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比起信王府的侍卫,七月的追踪手段自然要高明的多,没有多久便缀上了刺客的行踪。但那刺客却也似乎是有意留下痕迹让他追踪,行动间不急不缓,既不让七月立刻就能追上,又不至于让他跟丢,就这样若即若离,一前一后,两人不知不觉已经去得很远,远远地离开了城中。
这个时候,已近黄昏时分。
一直在视线里时隐时现的刺客终于停下了脚步,原地等待着七月赶上前来,慢慢转过了身。
“一直追到现在,怎么,就这么急着想要抓住我,去向那个当众调戏你的王爷邀功讨赏吗?”
没料到这人上来就是这么一句难听的呛声,七月一怔,随即一想觉得这也是人之常情。他是刺客,自己是皇家侍卫,不管什么情况自己这样穷追不舍,也只能想到是要抓他归案。他于是摇了摇头,说道:“你误会了,我并不是来抓你的。”
“哦?不是要抓我,那你一路追着我干嘛?”刺客挑了挑眉毛,十分恶劣地嘲笑道:“追得这么紧,难道说你爱上我了?”
被他这样嘲讽,七月也没有生气,毕竟比起那几个皇子的当众羞辱,刺客这话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不好笑的玩笑。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得以停下脚步,留神打量这个刺客的庐山真面目,出乎他的意料,这个刺客竟是十分的年轻。
这个年轻的刺客有着高挑的身材,还有一张说得上俊俏的脸庞。说他俊俏,却并不是剑眉星目的正统英俊,长得极有个性。这年轻刺客的眉毛很长,眼睛也长,不但长而且还狭窄,一笑起来眉眼上挑的样子很容易会让人联想起某种以狡猾闻名的动物,笑的时候左颊边还会露出一个浅浅的小酒涡,这副模样和他刺客的身份不大相符,倒给人有那么一点可爱的感觉。
见七月这样打量着自己,年轻的刺客倒有些不安起来,咳嗽了一声。
“看什么看,不认识我了?”
七月一愣,这个人……他什么时候见过他吗?
他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明显的错愕表情,但这年轻的刺客却仿佛具有心灵感应一般,忽然就明白了过来,顿时火冒三丈!
“你真不记得我了?混蛋!你竟然不记得我了!”
他愤怒得快要爆炸了,指着七月跳着脚地破口大骂。“枉我这两年来一天都没有忘记过你,天天都想着你,哪怕隔着八十八丈远也能从人堆里一眼把你认出来,你个混蛋竟然把我忘得干干净净!”
听着这年轻刺客的血泪控诉,简直比痴心女子遇上了负心汉还要悲愤,而自己俨然就是那天字第一号的负心人。七月呆滞之余,唯有无语。
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欠下了这样深重的人情债,让这个年轻的刺客如此愤怒。但这愤怒显然不是假的,这么说,我真的认识他吗?
七月竭力地思考着,目光再次落到那张漂亮的脸庞上,看着看着,恍然间,他的心中一动。他的脑海里隐约浮现出了另一张面孔,一张和眼前的青年有着几分相似,却明显还没长开的,透着稚气的少年面容。
“你是……”他慢慢地开口了。“流火?”
正抓狂到恨不能杀人的年轻刺客在听到七月念出自己的名字之后,突然神奇地立刻冷静了下来,转过头来,斜着眼睛看着七月。
“贵人,你总算,记起我来了?”
这句话流火说得咬牙切齿,带着几分恨恨的愤慨,却也有几分掩饰不住的欢喜。
七月笑了。“抱歉,先前没有认出你来。”
流火“哼”了一声,表示不会这么容易接受道歉地扭过头去,却又听见七月温声说:“你长大了。”
“什么叫做我长大了!”这下流火立刻又炸了毛。“我这是成熟了,懂不懂?别说的你好像跟我老爹一样,你这遣词用句的水准实在令人悲哀!哼!明明自己又大到哪里去了,却成天整得老气横秋,看着就让人讨厌!”
就他这动辄迎风炸毛的品性也敢称自己成熟,七月只是笑了笑,并不说话。见他不接自己的话只是笑,流火横了他一眼,低低嘟囔了一声,也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其实能够再见七月,并且还和他说上了话,流火心里是十分欢喜的,尤其是他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虽然一开始并没有认出他来。但想一想毕竟已经时隔两年,七月并没有变,而他自己却长高了一大截,从一个半大少年变成了成熟的男人(自诩的)。变化这么大,七月一时认不出他来也情有可原,于是流火决定宽宏大量地原谅他。
两人就这样互相看着,一时谁也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还是七月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这次到京城来,又是要执行任务?你这次的目标,是信王殿下?”
“嗯?”流火一听这话无名火又蹿了起来,狭长的眼睛狠狠一瞪七月。“我要说就是呢,你要怎么样?立刻捉拿我归案是不是?”
“这……”七月沉默了一会,轻轻叹了口气。“我不是信王的侍卫,所以你是不是要去杀他,并不关我的事。”
“哟!”流火阴阳怪气地说:“这话居然是你说的?这么说只要不动你家的宝贝七皇子良王殿下,我就算是去刺杀皇帝老子,也跟你没关系啰?”
“不要乱开玩笑。”七月严肃地说:“这种话怎能随便乱说,让有心人听到,要株连九族的。”
“我就是乱说了又能怎么样?你抓我去诛我九族?”流火鼻子里重重地出气哼道。“抱歉我家就我光棍一个啦,没得九族能给你诛!”
七月又沉默了,这一次他沉默的时间显得格外长,直到流火都觉得有些不对劲的时候,他才再次缓缓开了口。
“我不管你是要干什么,两年前的教训你应该还记得。今天只是事发突然,但如今他已有了防备,如果你再要轻举妄动做什么的话,恐怕没有好处。”
“说来说去,你就怕我再去刺杀那个信王吧?”流火恼火地说:“都被羞辱成那样了,还死心塌地的要护着主子,何况他还不是你的正经主子呢!这么愚忠,我看人骂你的话就没骂错,你简直就是……”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他说不出口。不论再怎么恼火,七月对他而言还是不一样的,要他把那样羞辱七月的话再说一遍,他实在说不出来。
却在此时,七月的神情一下变得严肃起来,他紧盯着流火,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跟踪我?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这……”
流火自知露馅,本想随便糊弄过去,但看到七月严肃的样子,又不敢胡编乱造,只得悻悻地说:“你出良王府没多久,我就跟上你了。那时候街上人来人往热闹得很,我又隐藏得很好,你并没有发现我。”
“后来呢?你一直跟着我到哪里?”
眼见七月神色越来越严厉,流火不知怎的有些心慌,连忙说:“也没有跟到哪里。我就跟到城门口,眼看你出了城,我怕城外人少了被你发现就没敢再跟着,就守在城门口等你回来,然后好容易等到你回来,没多久就看到你遇上了那个倒霉王爷,被他欺负。”
他没说他看到七月在知白楼停下脚步,茫然彷徨时的想法。那时七月的表情似是有些欢喜,有些渴望,还似有些失落。那种神情是他以前从没有见到过的。流火不是笨蛋,何况他也闻到了那种诱人的香气,于是他很快就揣测出了原因,七月好像是被那种神秘的酒香所诱惑,而一时忘了离开,暴露出了真实的心情。
原来他中意那种酒,而且还不是一般中意的样子,流火暗暗琢磨。我还以为他什么都不喜欢,原来他还是有喜欢的东西的。
听到流火这么说,七月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确信他说的是实话,他并没有跟着自己出城,去到小风那里。想一想也是,闹市区也就罢了,如果在人烟稀少的地方有人跟踪自己居然还毫无所察,那自己就该死了。想到这里,七月的脸色总算缓和下来。
“原来如此。”
“就是如此。”流火偷眼看他,见他的神色不像是在生气,这才放下心来。“那王爷骂你也不是我成心偷听,谁让他嚷得那么大声,不想听见也难。”
七月一时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说道:“你听到信王骂我是狗,现在亲眼看见了,也有这样的感觉,是吗?不过,像我这样的身份,本来就是皇家的走狗,也不算说错。”
“你……咳!”流火瞪了他半晌,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
“那是信王说的,我可没有骂你是狗!我真搞不懂,像你这种明明是个顶尖的大高手,怎么会那么的软柿子?就算那家伙是皇子又怎么样?他不过就是走运托生在皇帝他老婆的肚子里,又比谁多长一只眼睛了还是怎的?你根本一只手就能把他捏死,却居然还像孙子一样给他按着头欺负!真是丢人!”
看着流火义愤填膺的脸,七月一时有些恍惚,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地说:“许多事情,你还不明白。并不是有武力就能解决一切的……很多时候,在人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是不懂,也不想懂。我只知道凭你的本事,根本用不着这么看人脸色低三下四地过日子,你要是甩手不干,天下之大想怎么逍遥快活就怎么逍遥快活,哪还用得着这样给人欺负!”
☆、狩猎者和被狩猎者
想起当时亲眼所见的情景,流火就气得快要发疯了。
“那混账王爷竟然还叫你笑给他看,个王八蛋,他以为你是谁啊?你真他娘的掰瞎了一身好武功,都给欺负成那样了都不知道反抗,真没用!”
看着七月下颌上尚未褪去的指印瘀青,他就想起七月跪在地上,被那信王捏着下巴抬起脸来,逼着他笑的情形,就气不打一处来。
“要不是小爷出手,你打算怎么收场?是不是还真笑给他看啊!娘的你笑不笑都没好果子吃,不笑那就是眼里没王爷罪该万死,笑了就说跟表子一样下贱,怎么都有难听的等着你!干,都不是好东西,笑个屁,老子我笑死他全家!一群混蛋!”
七月怔怔地看着他,看着流火因愤怒而更加生动的眉眼,如同醍醐灌顶,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流火并不是要刺杀信王,不论他到京城来的目的是什么,都可以肯定,那根本是和信王无关的。他之所以在光天化日之下打出那一记飞镖,看似是要行刺信王,事实上只是为了替自己解围!
他跟踪他,且不去追究他跟踪自己的动机,但正因为他看到了这件事的整个过程,所以才气愤不过而给了信王一镖。正是这一镖让信王胆战心惊,没有心思再刁难自己,自己才得以脱身。
这个认知,如同一道闪电划过心头,深深地震撼了七月的内心。尽管他还不明白流火为什么甘愿如此冒险只为了给他解围,但那种由衷的感激,却是真切地发自五内。
“我知道了。”他轻声说。“谢谢你,流火。”
“你……”听到他用这样温和的语调唤出自己的名字,流火一呆,脸突然红了,别扭地扭过头去。
“谢什么谢!我告诉你可别多想啊,小爷我只是看那混账王爷不顺眼,突然很想揍他而已,才不是因为你!”
“是,我知道。”七月微笑道:“你只是看他不顺眼而顺带帮了我,但我还是很感激。真的感谢你。”
流火的脸这下真的变成一块大红布了。七月话里的含义很明显,他已经明白自己并不是来行刺信王的,之所以热血上头地打出那一记飞镖,就是为了救他。这种被人看穿心事的境况让他倍加恼羞,但转念一想,忽然又高兴了起来。
他想,那信王爷是皇子又怎么样?他是能逼得七月当街下跪,可哪怕他再富贵,权势再大,七月也没有因为他逼着他笑就笑了,但七月对着他流火,笑了可却不止一次。
事实上,七月几乎一直在微笑,那是发自真心的笑容,那种温暖美好的笑容,一直暖到人的心底。
可是,这样温暖的感觉,却要自己亲手摧毁。
从最开始见到七月的狂喜中渐渐冷静下来,流火此刻终于想起了自己来到京城的真正目的。然而这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而是无比黑暗的现实。这个目的,他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对七月说出口的,也正是这个目的,让他的心从漂浮的云端跌落到了最深的尘土之中。
七月,你问我来京城的目标是什么。你知道吗?我来京城的目的,不是为了什么信王,也不是为了你的七皇子,只是为了你。
我的目标是你。我要杀你。
我要杀的人,是你!
“七月。”他看着七月,突然看似没头没脑地问:“你说,我现在,能不能打得过你?”
感觉到年轻的刺客身上那种浮躁的气息沉敛了下去,取而代之的竟似是一种深沉的忧伤,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虽令七月感到诧异,却也没有多想。
“你想和我比试吗?”
“不……”流火摇了摇头,又问了一个问题。“你……你最近得罪过什么人吗?”
七月不解其意,但还是如实地回答了他。
“我,一直都在得罪人。”
流火又语塞了。早该知道,七月既然是良王的心腹,得罪的人还少得了吗?比如今天那个信王,不就是讨厌七月到了极点?
到底是谁向无界下了这笔订单,要收割七月的性命?
流火心乱如麻,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敢让对方知晓自己的真实想法。如果七月知道,他并不会恐惧,甚至也未必会愤怒,但流火可以确定,他再也不会对着自己露出那样温暖的笑容了。
可是,如此在意狩猎目标的心情,这是杀手应有的心态吗?这样,真的能够狠下心,动得了手吗?
“我不知道。”他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冒出来的这句话前后不能衔接,有些狼狈地后退了一步,强行控制住落荒而逃的冲动。“别再跟着我,我要走了。”
“嗯?”
夕阳的余辉照在七月的侧脸上,就在这个时候,七月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
那一瞬间,夕阳金色的光彩映入了他的眼睛,他的眼中似乎也泛起了灿烂的金光,流光溢彩,璀璨生辉。
流火的心忽然“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
有时,一世缘起,只是源于刹那的一念。
就如此刻,流火仿佛是突然从梦中惊醒的那一瞬间,瞬间觉悟,洞察到了某种不可言说的神奇奥妙。
这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神秘感受,如同电流般的感情流淌过他的全身,让他的心中充满喜悦,却又洋溢悲伤。
直到今天,他仿佛第一次发现,原来七月的眼睛,是如此的美丽。
明亮,而又美丽的眼睛。
不,不仅仅是他的眼睛,他整个人,都是如此的美丽。
太阳将要落山,夕照金碧辉煌。
在这流金的暮光之中,他的周身仿佛都在散发着淡淡的光辉,恰如同梦境中的存在,美丽得让人心悸。流火怔怔看着他,觉得自己的心脏是不是犯了病,为什么跳得那么快,那么猛烈?
他紧紧地按住胸口,强行压抑住那种说不清道不明,让他快要无法控制的感情,只怕一不留心,这颗跃动不息的心就要从胸腔跳出来,
“七月……”他艰难地说。“我们……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我希望,你再见到我的时候不要吃惊。因为,我是一个杀手,执行命令就是我的使命,任何事都可能发生。”
流火说完,如同逃命一般匆匆跑了。七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这年轻的刺客很快就消失不见的背影,神色虽有疑惑,却依旧不改那眉宇间的温和。
流火如同逃命一样逃离了七月的视线,他觉得自己的心动荡得厉害,不知道应该怎么描述这种奇异的心情。
他对黄泉说要想成功杀掉七月,就要做好充足的准备。七月是良王府的侍卫长,等闲时候都是身在王府保卫良王,如果就这样浩浩荡荡直接冲进良王府去杀他,这可实在是太蠢了。没人会以为他们只是要杀七月,绝对会被当成来刺杀良王的,到时王府卫士一拥而上,别说完成任务了,能不能活着逃出王府都不好说。所以要杀七月,只有在他离开王府的时候,而七月就是住在良王府里,在外面并没有家宅,要想抓到他落单的时机并不容易。
话虽如此,时机总是人等的。但是七月本人的实力实在不容小觑,哪怕等到了机会,如果不做好准备就贸然动手,就算他们是无界精英的杀手,也未必讨得到便宜。做为优秀的杀手,只在于能否成功击杀猎物,只要能杀死猎物,无论使用何种手段都是天经地义的。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想刺杀七月,就必须要收集足够的情报,天时地利样样不可缺少,务必一击即中。
他如此对黄泉说的时候,严肃而认真,连他自己都对此信以为真,认为已经摆脱了颓废的心情,回归一个称职杀手的本份。
是,他的确不忍心杀死七月,但如果七月不死,他就得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就算七月救过他,他也不能为了他断送掉自己的性命。他能做的,只能下手时候尽量干脆利落,给他一个痛快的死法,已是仁至义尽。
但当他见到七月的时候,他才忽然明白,其实那些话,全部都是自欺欺人。
他跟踪七月,想着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不怀有任何敌意,只是单纯地看他,当作和这两年来的执念做个告别。此后就横下心,斩断一切过往纠结,回头制定详细可行的猎杀计划以便动手。但是,当他真的见到了七月本人时,他的心情就全变了。
那些相见的喜悦,被七月遗忘的愤怒,以及七月温和地唤出他的名字时的异样感觉,还有,那夕阳之下惊鸿一瞥的惊人美丽,如同烙印一样深深印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悸动难安。
他矛盾,困惑,痛苦。
为什么他会是杀手,又为什么他会是他要刺杀的目标呢?
如果换一个身份,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地点,他们彼此相遇,或许能够成为知己。可是,这一切都已不可能。注定了敌对的立场,注定了狩猎和被狩猎者的身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七月的隐秘
原本午后就能回到良王府,谁知半途被信王拦路挑衅,随后又遇到了流火,耽搁了整整半日时间,等到七月终于回到良王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承璧已经听说了信王大街上遇刺的消息,也大体了解到了事件的概况,只等当事人回来便可一问究竟。但七月一直迟迟未归,直到月华东升,才得报七月回府。承璧立刻命人将七月召唤过去,详细问明具体情形。
七月便将事件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信王当众羞辱他,这种事没有隐瞒承璧的必要,也隐瞒不了,便如实地交待了,但却完全隐去了流火的那一段。他只说自己随后追踪刺客,但刺客身法高明,武功莫测,自己没有追上。
承璧思索了片刻,冷冷一笑。
“没有追上也好。他那样羞辱你,你凭什么还要费这个力给他拔刺?要我说,那刺客倒是个妙人,无心之举给你解了围,我还得谢谢他。那么个妙人儿给我六哥留个念想也不错,免得他无事可做闲得发慌,便以折腾我的人为乐。”
七月垂首。听到承璧的评价,他一下便想起了流火那张生动的脸,和那动不动就炸毛的品性,觉得“妙人”这两个字用得还真是妙。那个年轻的刺客,的确是他至今见过的最有趣的人。
承璧自然不知道七月在想什么,见他垂首不语,只当是意气难平,于是伸手拍拍七月的肩膀,叹息着说:“六哥对我有气,又不能直接冲着我来,只好拿你出气,真是委屈你了。改天我定要设法给你讨回个公道来,以偿今日之辱。”
“殿下,万万不可。”
七月一惊,连忙说:“卑职不过是个侍卫,殿下如果为了此事和信王讨说法,反倒显得殿下轻重不分。卑职斗胆想来,陛下绝不会愿意看到殿下因为区区一个侍卫受了刁难,就去和兄弟为难的。”
“你是侍卫不错,但你不是普通的侍卫,你是朝廷敕封的四品武官,是我良王府的侍卫统领。这朝中上下,有谁不知你是我身边最为得用之人?”承璧负手冷笑。
“削你的面子,就是打我的脸,这道理再简单不过。不过你说的不错,无论兄弟间暗地里怎么样,父皇面上还是希望看到我们兄友弟恭。我这六哥倒不是个笨人,人人都说六皇子性情豪放不羁,为人不拘小节,他就当真不羁个彻底,不羁到拿着调戏青楼女子的手段来戏弄堂堂正正的朝廷武官。”
这对七月诚然是个极大的侮辱,但既不能反抗,也就只有忍耐。承璧看着七月表情淡漠的脸,从他的眼中看不出有愤怒或不平的迹象,只是那白皙的下颌肌肤上明显的瘀青痕迹,清楚昭示着他今天遭遇到的事。感觉到承璧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的脸,七月也不知道自己脸上有什么,不敢无礼地和他对视,唯有回避他的视线,垂下了眼帘。
承璧走回书桌后,在抽屉里东找西找,最后找出一个不大的圆盒子来,扬手丢给七月。七月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却不解其意。
“这是南边进贡来的上好跌打损伤药,据说化瘀活血最有奇效,你拿去擦擦,最好明天就能把脸上那爪子印给去掉了。”
七月一愣。他没照镜子,当然不知道自己下颌上留下了多么显眼的瘀青,只是一直觉得隐隐作痛,信王下手的力度真是不轻。现在听到承璧这么说,才意识到原来是被弄伤了,留下了瘀痕。
“多谢殿下赏赐。”
他欠身谢恩,虽说不知道这药有多贵重,但既然是进上的,必定是十分珍贵。只为了这点小小的瘀血就给了他,未免大材小用,不过七月还真没有推辞的打算。毕竟被人羞辱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当然更加不会乐意脸上还留下幌子。他脾气再好,心里也是有火的,面上不表现出来是涵养与境况双重因素使然,但要是再让别人指着这瘀痕旧事重提,只会更加不痛快。再者说不论这药有多贵重,对于承璧来说并没有多少用处,他却随时都可能用得着,所以他也不必矫情,道谢过后便将药收下了。
主仆二人又说了一会儿无关紧要的闲话,承璧便让七月回去休息。七月告退之后,承璧坐回书桌前,把玩着案上的镇纸,若有所思。
今晚不是七月的轮值,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洗漱完了,简单收拾收拾就上床睡了。他这一天委实是累了,倒在床上没有多久便进入了梦乡。
睡到半夜的时候,七月忽然毫无征兆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现在正是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时候,周遭都静悄悄的,除了偶然一两声的虫鸣,就连巡夜卫士的脚步都轻得几乎都让人听不见。但七月的耳中却仿佛耳鸣一般,响起了尖利的啸叫声,而身上也开始不停的出汗。
他如同梦游一样,猛地从床上跳了下来,急匆匆穿上外衣。这不是他白天穿的那身便装,却也不是王府的侍卫服,而是一整套黑色的衣服。
穿好衣服,他开门出去,几乎没有多加犹豫,迅速闪了出去。他是王府的侍卫长,所有卫士巡夜的路径和交错的空隙了如指掌,分寸拿捏得极为精准。那道黑色的身影如同轻烟一般,敏捷地来到王府墙根之下,几个箭步蹿上高高的墙头,提气之间,眨眼就落在了墙外。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得一气呵成,偌大一个良王府卫士众多,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发现。
循着脑内那不知名的声音指引,七月独自在夜色中狂奔,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处不起眼的民房外。
他停了下来,似是有所迟疑,但他还是伸手,轻轻叩击了几下大门。
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七月闪身进入,那道门又在他身后悄悄合上了。
七月走进内宅,便看到在幽暗的烛火映照下,一个黑影端坐在主座之上。他只看了一眼,便立刻垂下眼帘,屈膝跪了下去。
“拜见主人。”
☆、不人不鬼
黑影没有动静,他不表态,七月也不敢抬头。就这样过了片刻,黑影才冷淡地开了口:“起来回话。”
“多谢主人。”七月站起身,垂手侍立。
“你知道本座今夜召你来,是为了什么吗?”
“是。”七月恭敬地说:“主人召唤属下,想必是为了今日信王之事。”
“不错。”黑影说:“信王刁难你,不过是因为良王,并不是什么奇事。倒是那后来出现的刺客,来得有些离奇。”
七月低着头,不能接话也不敢接话。他就知道那射向信王的一记飞镖,不是那么容易收场的,可谁能相信这所谓的“行刺”,只是一个意外?那个年轻任性的杀手根本就不是为了刺杀信王而来,甩出一记飞镖去打信王,只不过是一时看不过眼,出气而已。这实实在在单纯的意气用事,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再无心的举动也会推演出千万种复杂的可能性。这让七月恍然觉得有些可笑,可身在局中身不由己的无奈,又令他无法真的笑出来。
“本座听说你摆脱信王以后,追踪那刺客去了。可有消息?”
七月低声说:“属下无能,未能追赶到那刺客的行踪,望主人恕罪。”
“哦?”黑影语调上扬,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也能听出那似真似假的诧异。“这刺客如此了得,七月你居然都追不到?倒真是奇事了。”
“回主人,那刺客确实不同凡响,身手莫测,属下无能,毫无头绪。”
七月直认无能,黑影也就不再就此继续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不轻不重地踱了几步,问道:“良王这段日子以来,可有什么动向?”
“没有。”七月回答。“殿下一心国事,只想为皇上分忧,并无其他想法。”
“真的么?”黑影哼笑了一声。“这些皇子有谁是省油的灯,都说良王温柔恭顺,本座却不信他当真有这么老实。那么你说,今天信王当众羞辱你,等于打了良王的脸,良王也没有表示什么?”
“主人,七月只是一介侍卫而已,良王宅心仁厚,信王再怎么样也是他的兄长,他心中纵然有气,也不能为了区区一个侍卫而与兄长翻脸,又如何能有所表示。”
眼见七月虽然有问必答,但仔细追究他的回答,听来倒甚是详细,事实上却与“不知道”、“不清楚”也没多大分别,黑影越发不悦。
“你倒是向着良王,句句都是他的好话。看来你是跟着他的日子久了,真的把他当成主子了?”
“属下不敢……属下只是实话实说。”
黑影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负手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色,好一会儿,忽然说道:“你今天,又去看望那孩子了?”
听到这句话,七月忽然惊出了一身冷汗,却又不得不回答。
“是……”
黑影“哦”了一声,状似关心地说:“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来着?哦,小风,是吧?怎么样,他最近还好吗?”
七月只觉得身上冷汗越出越多,内衫都湿透了,想必额上也在冒汗,却不敢伸手擦拭,只得低垂着头,不敢有丝毫动作。
“还好,多谢主人关心。”
“你怎么好像很紧张的样子?”黑影笑道:“你在害怕什么?怕本座伤了他?放心,你既然这么关心他,我当然不会对那孩子做什么的。”
“属下明白。”
提到小风,饶是七月再镇静,也难以压抑那种无名的颤栗。这种恐惧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由灵魂深处发散出来。
“你知道是好。”黑影收敛了笑意,语调变得冷厉起来。
“七月,本座知道你在良王府这么多年,良王对你一直都不错,但是你不要忘了,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谁。你的命,你所在意的人的命,都不是由良王掌握的,良王有再多的权势富贵,也保不了你。你不要昏了头,忘了本,那就不好说了。懂吗?”
他话音刚落,七月已经跌跪在了地上,却并不是吓的,而是完全身不由己地在某种无名力量的压制下跪倒在地。他只觉得身体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每寸关节每寸肌肉都像在被巨力拉伸一样,疼痛难忍,头更是胀痛得快要爆裂开了。即使他再能忍耐痛苦,在这样的折磨之下也只能双手抱住头蜷缩在地上,发出了痛苦的哀鸣声。
“主人……主人……属下不敢……”他不住地呜咽着,全身剧烈地颤抖着,由于过度的难受,眼泪都无法控制地流了下来。“属下说的都是实话……不敢隐瞒……求主人,饶了属下……”
黑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样子,冷冷地笑。
“不要以为翅膀硬了,就能背叛本座。大内第一高手又如何?记住,你的命魂在本座手中,只要本座心念一动,你就只能像条狗一样地在我脚下哀号求饶。记得你的使命,不要妄想有任何的阳奉阴违,否则不但你会死得很难看,就连你那个宝贝弟弟,也同样会死得很难看!”
七月哆嗦得宛如严重的打摆子一样,由于身体剧烈的颤抖,上下牙关都在格格作响。他产生了极度可怕的幻觉,感到有千万条蛇缠着他,在他全身到处蜿蜒,那冰凉粘湿的感觉如此清晰真实,缠绕着他的每一条毒蛇都想要钻进他的身体里去,他想要抱住头,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毒蛇爬上他的头脸,从他的七窍往里钻了进去。
他们进来了,进来了,进来了!这些冰冷的爬行毒虫钻进了他的头脑,在他的体内肆意游动,吞食他的血肉,吸干他的骨髓,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不!”
这样清晰真实到恐怖的幻觉,让七月再也无法忍受下去,几近崩溃地失声哭喊出了声。
“我不敢……我不敢!主人,饶了我,求求您,饶了我吧!”
身上的压力骤然一松,仿佛一道金光从天而降,劈开了所有的阴霾,那些阴冷得令他几乎窒息的蛇虫忽然全都不见了。
黑影弯下腰,抬起他的下巴一捏,往他的口中塞了一粒药丸。七月吃力地将药咽下,喘息不止。
“谢主上……赐药……”
“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做你该做的事,不要妄想玩什么花样。你的命魂在本座手里,如果你敢背叛,本座就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宁愿从来没有出生于此世。”
七月倒在地上,满身都是冷汗,身体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爬都爬不起来,只能瘫软地蜷缩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黑影看也不看狼狈凄惨的他一眼,一转身,径直消失在黑暗里,只留下一句毫无怜悯的冰冷话语。
“你知道该做什么,不要忘记自己是谁!”
听着黑影的脚步声消失,七月慢慢伸展开了身体,让自己得以平躺开来。半晌,他才感到身体的力量一点一点恢复过来,他支撑着坐起身,伸出双手,看着这犹在不自觉颤抖的双手,黯然苦笑。
“我是谁……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行走在阳光下,苟活在黑暗中。双重的身份,隐藏的面具。他是人还是鬼,已经快要分不清了。
他伸手入怀,紧紧握住胸口,真实的泪水静悄悄滑落下来。
“小风……”
为了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无论怎样被侮辱被践踏,都要忍耐。等他羽翼丰满,等他展翅高飞,等他得到真正的自由,等到那一天,他就能够永远终结这不人不鬼的黑暗浮生,光明正大地拥抱毕生渴望的阳光。
☆、终南山才子
如同去时一样,七月悄无声息地返回了良王府,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但第二天他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履行自己的职责,因为在他人的眼中,七月又一次莫名其妙地病倒了。
为什么说是“又一次”?因为对承璧来说,七月毫无征兆地说病倒就病倒根本不是什么稀奇事,用不着少见多怪。
在七月来到他身边之后,这个同龄的少年高手给他的印象就是武功很高,笑容很少,尽忠职守,习惯沉默。但也是这个少年高手,打破了他一直以为凡是高手就不会生病的迷信。因为七月不但会生病,而且每次病都来得很突然,一点预兆都看不出来。虽然他病的次数不算多,可平时连喷嚏都不打的人,一旦生病那病情就来势凶猛得吓人,不躺上个三天三夜都爬不起床来。在最初毫无防备地被七月来势汹汹的急病高烧惊吓过两次以后,现在的承璧已经对此经验丰富,见怪不怪了。
承璧请来太医给七月诊病,如以前每一次以前诊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依旧是开了和以往同样的药方让他煎服。药都吃了,人也没见怎么好,承璧放心不下,亲自过来看他,坐在床边摸着七月高烧滚烫的额头,又是担心又是心疼。
“这一两年都没见你发过这病,我还以为你已经好了,怎么又来了?你这病到底怎么回事,说犯就犯连个征兆都没有,太医都看不出名堂来,真是叫人忧心。”
“谢殿下关心,卑职没事。”七月哑着嗓子说。他的嗓音因为高烧而变得格外嘶哑,听在耳内沙沙的很是难听,好在承璧也不在意。“过两天就好了,殿下不必担心。”
承璧看着七月消瘦的脸颊,本来就不大的面庞,因这一烧更显得小巧,下巴都显出尖来了,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怎么能不担心呢?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说你是大内第一高手,谁信?”
“卑职无用,让殿下担心了。”
“行了。”承璧摆了摆手。“生病也不是你的错,就不要再请罪了。先前是我疏忽了,以为你这两年没犯病就是好了,现在看来你那病根就没有断掉。从今天起,我让府里给你做专门的膳食,好好调养。”
他见七月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什么的样子,挥手止住了他。“不要说那些当不起的话,你是我最得力的侍卫,你要是身体垮了,还怎么为我做事?不用多想,该怎样就怎样,等你身体好了,我还有件要事要你去做。”
“是。”七月一凛,连忙应道。
对他的听话,承璧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明白很好。东西就是给人用的,只要是用对了人,没有什么当得起当不起。我说你当得起,就当得起。”
“是……多谢殿下。”
七月低声回答,对于承璧的好意,他不是没有感动,但更多的,却是愧疚。
七月当然十分清楚,他在承璧眼中这种无名的怪病,并不是他有何宿疾,更不是调养的问题,哪怕吃遍人参灵芝鹿茸也毫无用处。事实上七月根本没有任何疾病,如果不是受到那种可怕的惩罚,他根本不可能落得如此狼狈的地步。只是这些话,却是无论如何也是不能说的。
见七月只是低着头不说话,承璧坐在床边,心里不知怎么,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感觉。往日里的七月,虽不能说威风八面,但也和“柔弱”二字绝对扯不上关系,可此刻靠在病床上的他,病恹恹的状态极大的淡去了那种高手独有的英武特质,取而代之的,竟似是一种十分可怜的感觉。
可是,这种可怜的感觉,怎么想也不该出现在冷静淡漠的七月身上,但承璧此时却真切地只有这种感受,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对是错,或者只是七月一时病倒而给人带来了短暂的幻觉。承璧不由摇摇头,轻轻叹气,一种名叫“怜惜”的感情悄然而生。
“你看看你。”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戳了戳七月的脸颊。七月完全没防备他会来这一下,着实吃了一惊,就听承璧说道:“才两天就瘦了一圈,本来脸就不大,再瘦下去就只有巴掌点大了,哪里看得出高手的能为与气势?”
高手的能为和气势与脸的大小若有必然的因果关系的话,那么要做一个高手,脸应该有多大才算合格?对于承璧的逻辑,七月十分无语。他可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脸,就算这人是承璧也是一样,只无奈他是自己的主上。见这位良王还毫无自觉地想要接着捏,忍住了想要抗议的欲望,七月只能下意识地闪躲,尽量往后缩了缩。
他这一让,承璧也发现了自己的行为不太妥当,就算对方是侍奉了他快十年的贴身侍卫,脸也不是能随便让捏的。此举稍显轻薄,何况前两日还有信王的阴影在先。承璧连忙收回了手,咳嗽了两声。
“总之,你要给我赶紧养起来,务必把肉养回来才好出去见人。不然给外人看了还以为我良王府不知怎么苛待属下,连饭都不给吃饱,成何体统。”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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