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帷灯匣剑/师弟,失忆了别闹 作者:少女癖
正文 第6节
帷灯匣剑/师弟,失忆了别闹 作者:少女癖
第6节
“谁知道呢,万一他杀人只是追求刺激什么的。”阮少嫣说:“算了,咱们明天赶紧走吧。”
当三人沿路走回客栈,途径一条暗巷时,一阵琵琶拨弦音在寂静的黑暗里骤然响起,听在耳中特别清晰。
阮少嫣顿住脚步,手握上了背后的剑鞘。蔺即川和任逸尘对视一眼,都屏住了气息,仔细辨认着琴声来源。
然而,阮少嫣突然惊呼了一声。
两人抬头望去,只见巷子的短墙上,四个乌帽少年立在那里,抬着一顶螺子青的轿子,仿若鬼魅。那勾魂摄魄的琵琶音,正是从轿子里传出来的!
“……这下玩大发了。”蔺即川也抓住了剑柄,咽了口唾沫。
就在这时,轿帘一掀,黑影快若闪电,一下子就从短墙上来到了三人面前——
铿然一响,蔺即川手中的剑格住了一把琵琶。轿中人反身一旋,同时拉起琴弦,一道破空裂响夹着凌厉气劲,分为三路,向他们袭去!
阮少嫣手挽剑花,堪堪破去气劲,她从袖中倒出一枚玉符,点血为咒,扔向轿中人,那是她危急时刻用以保命的。
蔺即川与任逸尘则选择前后夹击,双剑同出,轿中人足尖轻点,腾空翻跃,手也在琵琶上快速拨出玄音,竟是一曲催命丧歌,暗藏着杀人取命的内力!
任逸尘大伤未愈,耳闻诡音,胸口气血翻腾,他的剑势慢了下来,露出了一点破绽,立刻就被玄音击中要害,嘴角溢出鲜血来。蔺即川的长剑剑路多变,横扫障碍,一举刺向轿中人。那人情急之下只能以琵琶抵挡,翠玉琴身上显出微不可见的裂纹,琴弦也跟着崩断。见状他杀气更盛,手中翻出了几支闪着寒光的毒针。
“小心!”阮少嫣一剑挥去,挡去几根毒针,还有一根却直直扎进了她的手臂里,痛得她立刻失了力,长剑哐当一声落地。
阴云散去,月光下泄,站在短墙上,怀抱翠玉琵琶的男子身穿螺子青衣袍,目光冰冷。他掀开轿帘钻进去,少年们抬起轿,飘然而去。
“你没事吧?!”蔺即川急忙拉过她的手,挽起袖子查视,只见乌青的毒素已经蔓延开来,在白皙的手臂上显得十分骇人。
阮少嫣喘了口气,勉强摇了摇头,从衣襟里摸出一瓶药丸,服下了一粒。
“你先暂时压抑毒性,我们回去客栈疗伤!”蔺即川替她捡起了剑,又问任逸尘:“师弟,你还撑得住吗?”
任逸尘捂着胸口,白着脸点了点头。
“那人会不会就是凶手?”
回到客栈里,蔺即川先运气帮助阮少嫣疗伤,她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蔺即川问:“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阮少嫣忍着毒性发作的疼痛,从发髻里拔出一根簪子在桌子上划着,说:“刚才那个人的武功招数,明显是以琴御气。如果让气劲通过琴音进入武者的经脉,那么那些气劲就会跟随真气的运行存在体内,让人难以察觉,然后等到了一定时间爆发,就会冲破脉络,使人爆血而亡。你又说葬花宫是杀手组织,我才有这种猜想。”
蔺即川想了想,道:“也不无可能,若是能查看死者的尸体,可能会更有依据。”
阮少嫣说:“天啊,好可怕,我们以后会不会被追杀?”
任逸尘忍不住看了蔺即川一眼,想看看他怎么回答。
“没事,我一定会让你平安无事到达望京的!”果不出他所料,蔺即川十分豪气地这样说着。任逸尘闻言就叹了口气。
“你的剑术很精湛,应该是从小习武的吧?”阮少嫣问。
蔺即川受宠若惊:“哎呀,惭愧,我的剑法可没有师弟厉害。要不是他碰巧受伤,那个不男不女的肯定吃不了兜着走。”他偶然看到了阮少嫣放在桌上的剑,回想起方才战斗时那把剑的威力,也赞叹了一句:“好剑,阮姑娘不愧是高门弟子。”
“这把剑名为碧落,是我们阮家祖传的宝剑。其实这剑在我手上根本不能发挥出它应有的实力,我自小热衷于道门符法,对剑术实在是疏于练习。”阮少嫣带着愧意说。
蔺即川和任逸尘都愣了愣。
“碧落……?可是上穷碧落下黄泉的碧落?”蔺即川问。
阮少嫣道:“是的,怎么了?”
蔺即川突然不好意思起来,他干笑道:“噢!我的佩剑,名为黄泉。”
任逸尘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蔺即川的佩剑是蔺泓给的,名为黄泉,剑身泛着锐利的淡金色光芒,雕刻着奔涌的水纹。
阮少嫣拿过自己的剑抽了出来,那是一把凝结着皓然青霜的剑,同样也镌刻着飘逸的流云纹,看起来和蔺即川的黄泉剑十分相似。
两人都有些微微的尴尬,只能换了个话题。
咬着嘴唇把脸埋进枕头里,任逸尘狠狠地出了口气。
“小尘你还好吗?”蔺即川问他。
“我没事。”他闷闷地说。
☆、第 23 章
夜晚,康城,随缘楼。
一色大红平金缎子垂下来,营造出一种暧昧的氛围,琉璃宫灯熠熠生辉,反射着琥珀色的酒液。雅座之间互相用绘着高山流水的丝绢屏风隔开了,对着放下珍珠罗帘幕的舞台。
诗词赋唱——是一项由大齐众多文人墨客发展起来的活动,将才子们的诗赋交予谱曲师,再令盛名的乐者琴师伴奏,由吟唱歌者们演绎出来。这种风雅的游戏不但盛行于文楼,就连烟花之地也乐此不疲,无端形成了大齐慕文的风气。
此时台上跽坐着一名黛绿鹿斑染衣袍的男性歌者,头戴垂下两条红绫带的帛画乌帽,正斜抱着月琴低声吟唱。
“这是源于东乡的一种男性唱腔,名唤‘半’。唱念结合,沉稳悠长,配合月琴的古朴旋律,适合演绎长词、十六字令和短赋。”
沐如杭对此类风雅事项仿佛了如指掌,能够充分说出各种典故和史迹来,听得蔺即川和任逸尘两人都入了神,反倒没怎么关注台上的表演了。
歌者唱罢,站起来行了个礼,小步退出了舞台。
在等待下一位歌者上场演出的空隙里,蔺即川问道:“沐兄,今夜那个杀人凶手真的会隐于随缘楼么?”
“我之前往康城所有表演舞乐的场所都询问了一遍,除了之前死了人的那间勾栏院,只有随缘楼今晚有歌舞表演。如果那人还要下手,在这里应该错不了。”沐如杭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复又笑道:“若是没有出现凶案是更好,不会多一个无辜的人了。随缘楼的诗赋吟唱演出算是康城里数一数二的,你们尽可欣赏一番。”
二人说话间,下一位表演者上台了。那是个身姿轻袅、步履娉婷的年轻女子,一袭石青素罗衣,褚色藤叶镶滚,袍角边缘翻着卷云纹。乌发大部分披散着,只在耳侧挽了个小髻,簪着一圈白珊瑚雕琢的茉莉花。她怀抱一把翠玉琵琶,淡眼浓睫,同样跽坐于席,纤手拨划,琵琶泠然乍响。
然后她开始了吟唱,嗓音清雅慵懒,琵琶声调低哑,令人闻之轻叹。
沐如杭说:“她唱的是小行歌,一曲分为八节,更长的大行歌最多有二十四节。看她弹奏琵琶时用的翻云手,应该还是资深的琴师。”
而蔺即川并没有在听他的话语。他只是隔着珍珠罗帘幕,盯着女子怀中的翠玉琵琶,手指把桌布揪出了一条条褶皱。
任逸尘发现了师兄的异状,奇怪地轻推了一下他。
蔺即川勉强笑了下,低声说:“我似乎,见过她手里的琵琶。”
两人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沐如杭问道:“你以前看过她的表演么?”
“不,”蔺即川深呼吸了一下,“如果我想的没错的话,我和她交过手。”他再次注意地看了下台上的女子,心里的疑云恍惚间被拨开了少许,露出了一些隐藏的真相。
女子还未吟唱完,蔺即川就朝沐如杭和任逸尘使了个眼色,自己站起身,悄悄向后台走去。
他尽量不显眼地绕过雅座,依靠屏风遮掩身形。当他来到了后场的时候,耳闻前方的女子琵琶声停,似乎已经结束了表演。
当蔺即川抬起眼时,目光正好对上了女子那头光可鉴人的及踝乌发。
“……涉江采芙蓉。”蔺即川看着她怀里的翠玉琵琶上,那幅鲜妍至极的芙蓉图说道。
芙涉江微微一笑,莲步轻移,从他身侧款款离去。
蔺即川在她身后问道:“琵琶上的那道裂痕,你没去修补么?”
“呵。”芙涉江停住脚步,指勾琴弦,一道气劲迸发而去,削下了蔺即川鬓边的一缕发丝。她摩挲着翠玉琵琶琴身上的裂痕,嗓音低沉但是柔媚:“小小瑕疵,不足为道。你该庆幸,我今日不开杀戒。”
她回身,抬手抚上蔺即川的脖颈,低声道:“否则,这副皮囊亦将血污。”
蔺即川冷冷拨开她的手,只觉被触碰到的皮肤骤然间刺痛无比。
任逸尘和沐如杭此时也一路来到了后场。两人与芙涉江擦身而过,目光都停留在了她手中的翠玉琵琶上。沐如杭眉头微蹙,芙涉江冲他抛去了一个轻笑。
沐如杭看见蔺即川捂着脖子站在那里,便问道:“蔺兄,你无事吧?”
蔺即川摸了摸脖子上的那片皮肤,手中染上了淡淡的血痕,他觉得有点不对劲,但还是说:“没事,我们回去吧。”
任逸尘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心下疑惑,也只得作罢。
三人也无心再看表演了,便先回去了沐如杭家。
“也就是说,我多年前遇到的那个葬花宫的人就是芙涉江。当时的命案和现在的手法如出一辙,应该都是她干的。她以琵琶琴音御气,明面是吟唱歌者,其实暗中是以此杀人。”蔺即川向两人解释道。
沐如杭不置可否,只道:“有可能,其实多年前……”他犹豫地顿住了,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端起了茶盏。
蔺即川也没有问下去,他再次触到自己的脖颈,疼得呲牙咧嘴:“哎呀,沐兄,你家里有没有什么治疗皮肤病的药膏,我觉得有点疼。”任逸尘见状,担忧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大概是皮薄,没什么大事。”蔺即川说。
沐如杭起身去给他拿药膏时,一枚玉佩自他的腰间掉了出来。任逸尘刚好看见,来不及叫沐如杭,便先把玉佩捡了起来。
那是一枚莲花玉佩,雕工与玉料都不算好,但棱角处磨得水润光滑,一看就是长时间贴身佩戴的结果。任逸尘将它放在桌子上,看见穿着玉佩的绳子都已经老旧得断开了。
蔺即川看了就说:“想不到沐兄还是如此念旧之人。”
沐如杭拿了药过来了,看到玉佩被放在桌上,他很明显愣了一下。
“沐兄,你这块玉佩的绳子应该换一条了。”蔺即川笑着说。他本想多调侃沐如杭几句,但沐如杭仿若未闻,只是目光幽深地拿起了玉佩,将它仔细地看了好几眼,才放进了衣襟里。
“换不换都没关系了。”他平静地说。
蔺即川尴尬地笑了笑。
沐如杭又道:“对了,蔺兄,关于令郎被掳一事,你当真不需要报官么?”
“不用了,毕竟官府也拿这些江湖势力没有办法,我相信那人不会无缘无故抓走小采的。”蔺即川苦笑道。
沐如杭闻言,也只能理解地点了点头。
三人说了一会话后,就各自回去休息了。
蔺即川和任逸尘回到了房间后,蔺即川拿过沐如杭给他的药对任逸尘说:“师弟,沐兄说这个最好把上半身都涂上,后背我够不着,你帮我。”
任逸尘接过药,将淡青色的药膏倒在手上,说: “转过去吧。”
脱了中衣,蔺即川露出了肌肉匀称的身体,他的皮肤在烛火下光洁细腻。他趴在了床上,脖颈修长,窄腰翘臀,蝴蝶骨显出了好看的弧度。
任逸尘突然感觉有点不自在,但还是屏住呼吸,将双手覆了上去。
蔺即川皮肤微凉,与他紧张得出了热汗的手对比鲜明。任逸尘从肩处开始,由上而下,沿着背部游走。药膏融化开来,替蔺即川身上渡上了一层瓷器般的釉感。
“师弟,看不出来嘛,你按摩还有一手,挺舒服的。”蔺即川半眯着眼睛惬意地说。
任逸尘抚过他的蝴蝶骨,微突的脊椎,一路来到了腰侧。那纤瘦的手感令他一再流连,直到他摸到了蔺即川隐藏在裤子里的那条沟痕,他才猛地停住了,臊得满脸通红。
蔺即川疑惑地看着他蹭一下从床上跳下去,问道:“抹好了么?你又跑去哪里啊?真是的。”
等他洗完手和脸冷静下来后,蔺即川已经抱着被子快要睡着了。
感觉到他上床的震动,蔺即川侧着身子给他让位,让他睡在里面,还迷迷瞪瞪地说:“你睡过去点,别一到晚上就踢我。”
任逸尘嗯了一声,小心地贴近他的后背,将脸埋在他披散在枕上的长发里。
第二天一早,蔺即川就被任逸尘一脚踹到了床底下。
“真是气死我了!”他愤恨地瞪着床上睡得人事不省的师弟,硬是仗着空间优势把他挤到了床与墙壁的夹角里。
两人真正醒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洗漱完毕,蔺即川推开门去,打算去寻沐如杭。
刚一走到中院里,他就愣住了。
一把绘着芙蓉图的翠玉琵琶,正斜靠在昨晚他们坐着的那张桌子上。
蔺即川走过去,拿起了那把琵琶,认真地看了几遍,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这分明就是芙涉江的琵琶。
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抱着琵琶又看了看,突然发现了一处细微但是诡异的问题。
这把翠玉琵琶上,没有任何一道裂痕。它是完好无损的,就如同新的一样。
这时,沐如杭也走了过来,远远的打着招呼:“蔺兄,早啊。”
直到他走近,才看见了蔺即川手中的翠玉琵琶。沐如杭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他动了动嘴唇,迎上了蔺即川询问的目光。
蔺即川看着他没有说任何话,似乎正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蔺兄,”沐如杭仿佛下定了决心,艰难地开口道:“这把翠玉琵琶,不是芙涉江的。”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说道:“这是我梦到的。”
☆、第 24 章
天光破晓,三匹拴在树下的马甩着尾巴低头在吃草。蔺采打着哈欠跟在阮少嫣和薄脂身后,不住地在揉眼。
“小采,叫你昨晚早点睡,又不听话。”阮少嫣解开缰绳说了他一句,翻身上马。蔺采也骑在马上困顿地说:“我只是想把那本书看完嘛。娘你知道么,那本《琴女传》实在太精彩了,最后剑客死的时候我都差点哭了。”
薄脂闻言利落地翻了个白眼。阮少嫣也有些不赞成地说:“这种胡编乱造的文本还是少看点,江湖人谁不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整天想着情情爱爱,骨灰都不知道被撒在哪儿了。”
蔺采哦了一声,隔了会儿才低声问道:“所以,娘当初才会那么决绝地离开我和爹,是这样么?”
阮少嫣握着缰绳的手一紧,她低垂下眼帘,什么也没说。
“……不是这样的。”她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马蹄踏碎了一地的晨露和日光,三人在沉寂中一路前行,也没有人想要出口说点什么来缓解气氛。
蔺采闷闷不乐地盯着阮少嫣挺直的背脊,薄脂冷眼看着他,一引缰绳,身下的马匹一时超过了两人走到了前面去。阮少嫣望着眼前那不停甩动的马尾巴,沉重地叹了口气。
风从密林间穿梭而来,那淡金的日光仿佛是一片片碎玉,自蔚色的天际纷纷扬扬洒下来,落在现在的人和以前的人身上。也还是一样的默然。
路还是同样的路,阮少嫣和蔺即川半天不说话,任逸尘根本也懒得开口,三人就这样前行着,偶尔一两声鸟鸣,更令人觉得辽远。
“咳,再行几里路就能到达意贤都了。”蔺即川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阮少嫣哦了一声:“穿过意贤都,然后就到望京了么?”她在心里算了算时间,想道:“那妮子比我早出发三日,应该也差不多到了。”想着想着她又问:“意贤都这个地方,听起来怎么感觉和别处不太一样啊。”
蔺采就说:“听我师尊说,意贤都是儒门掌管的地盘,东胜神洲的儒门最高学府——真儒成学,就在那里。”他突然来了精神,说:“我想起来了,今年东胜神洲的三教御琴会不是快要举行了吗,就在意贤都啊。”
阮少嫣闻言也说:“对哦,每个大洲的三教历来都有的活动,今年你们轮到儒门坐庄啦?我们北俱芦洲今年刚好是道门,所以我爹他们现在忙得要命。”
“哈,我师尊本来也想去凑个热闹,但他的琴刚好卖掉了,只能蹲在家里看报过过瘾。本来嘛,他弹得就不算好,又不拜在任何道门下,连参加御琴会的资格都没有。”蔺即川揭自己师尊的老底俨然是一把好手。任逸尘听他在外人面前这样不给师尊面子,有些难堪地别过脸去。
阮少嫣敏锐地发现了任逸尘的情绪变化,随即转移了话题:“咱们来比比谁的马术更好吧!从现在开始,先到达意贤都的人就赢!”
说罢,阮少嫣清呵一声,扬起马鞭,迅速地超越了两人。蔺即川见状也追了上去。只有任逸尘,看到两匹马跑远的身影终于松了口气。
他根本不想看他们相谈甚欢的模样。
任逸尘便依然保持着原来的速度,慢悠悠地走在路上。
远远的,他听到蔺即川在喊他:“师弟!你快点儿啊!”
“知道了!”任逸尘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马鞭一抽,加快了速度追赶上去。
沿着小道,他循着两人留下来的马蹄印一路前行,却直到日上三竿都没有追到他们。
“奇怪,怎么走那么快?”任逸尘自觉不对劲,怀疑是自己走岔了路,可是那清晰的马蹄印却准确无误地向前方延伸着,此时他又听见了蔺即川的声音,在密林里显得有些空旷:“师弟,你怎么还没到啊?”
这声音,有古怪。
任逸尘勒住马,闭上眼睛凝神感受,突来的马蹄声令他猛然睁开了双眼。
“逸尘,”蔺即川骑着马,微笑着从前面走来:“你真慢,快点走吧!”说着,他便朝任逸尘伸出手去。
任逸尘却突然拔剑而起,长剑毫不犹豫地就刺向了没有反应的蔺即川!
然而,剑尖仿若刺入虚空,蔺即川的身影像是一团墨渐渐在水里融化开来,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幻觉?”任逸尘收了剑,四顾周围地形,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这条道路一段通往林中,树林四周应都是平地小丘,然而现在却变成了隐约起伏的青山,就连正处正午的太阳都光线黯淡了许多,变为了半遮半掩的阴天。本是盛夏,但一声蝉鸣鸟叫也无,不知从何时起,周围变得一片死寂。
任逸尘下了马,安抚着焦躁不安的马匹,在心里思考:自己现在的情况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山魈精怪的迷魂术,要么是他误入了某些阵法。
他从衣襟里摸出一张符纸,双指轻擦燃起灵火,将能够助人看破迷障的符纸点燃,透过发绿的火焰,任逸尘再度观视。
周围的地形在火焰里很明显是正常的,并且看不出有任何阵眼的存在,任逸尘便否决了阵法的猜测。而且正常的灵火应是橙色的,变绿了,只能说明有其他的东西在作崇。
熄灭了符纸,任逸尘盘腿坐在树下,闭眼打坐。
他尽可能地将身体的感知与环境融为一体,任何细微的风吹草动都会经由真气的环流让他接收到。他在明,要等暗处的东西先出手。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中终于有了波动,就在任逸尘身处的东南方向,传来了不同寻常的气息。任逸尘不动声色地握住剑柄,等待着那东西朝他靠近。
就在那东西蹿向他他的那一瞬间,任逸尘睁眼的同时长剑也应声而发,迎面而来的却是根根粗壮生刺的丑陋树藤,硬如铁器,一时之间竟然将任逸尘的剑缠得严严实实,无法撼动。
“树精么?”任逸尘咬牙掏出一张火符,以血为媒,火焰骤然腾空形成一条长龙,朝树藤的根部袭击而去!
此时那树藤根部突然动荡起来,一团绿光冒出,恍惚可见树精张牙舞爪的模样,火龙居然没办法对它造成伤害,反而是被吞噬殆尽!
就在这时,天外忽传来阵阵梵音,一串檀木佛珠突降,树精被佛珠上带着的圣洁佛力禁锢了起来,树藤也寸寸枯萎,腐化成碎屑。
任逸尘将剑收回剑鞘,就见那团绿光被一双白皙的手捧了起来。
“佛法无边,渡一切众生。”
黑发佛者为树精的元灵施行净化,绿光变成了柔和的白色,又渐渐变成了一棵普通的树苗。佛者将树苗重新置于土中,拾起了那串檀木佛珠。
“哎呀,这位少侠应是道门中人吧,怎会看不出这只树精是受了摄蛊呢?”佛者披着一袭雨过天青色袈|裟,笑意盈盈,说话却毫不留情面。任逸尘虽然在外人面前一向比较不好说话,闻言也只淡淡嗯了一声。
摄蛊是一种咒术,通常用于道行不高的精怪身上,是用以操控它们的邪术。
“少侠以后若再遇这种精怪,可尝试逼出它们的元灵,再用清心咒净化。”
乌发青年冲他双手合十打了个揖,又道:“此精已被我去除了摄蛊,少侠可按原路前行了。”
任逸尘点了点头,也对他行了个礼,牵过马就走了。
这算是一段有惊无险的小插曲,待任逸尘追上蔺即川和阮少嫣时,他们已经在意贤都的城门外等了许久了。
“师弟,你是走来的吗?”蔺即川头疼地问。
任逸尘也没有解释,只道:“进城吧。”
意贤都虽为儒门掌管的地界,与别的郡县倒也没什么不同。只是街道上来往的多是方巾深衣的学子,也很少看到寻欢作乐的场所,更多的是一些清圣学馆,传来朗朗读书声。
阮少嫣四处张望了一番后忍不住感叹道:“不愧是儒门,这地方看得我都想读书了。”
三人边游览,边牵着马走到了一处琴舍旁边。
由于快到三教御琴会举办的时候了,此时正在琴舍里练琴的人有不少,释、道、儒三教的人都有看到。
“御琴会应该是在九月初一举行的,可惜我们要去千灯会,来不及观看了。”蔺即川道。
阮少嫣遗憾地说:“是啊,没机会参观东胜神洲的御琴会了。我还要赶紧带着妹妹回北俱芦洲,那边的御琴会也够我们忙活的。”
任逸尘不禁在蔺即川身边低声道:“你要看我可以……”
还没说完,蔺即川就大声说:“哎,你们快看,那边有一家茶馆在说书,说的好像是剑道顶峰的事!”
任逸尘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咬牙切齿地看着他的背影。
向茶馆走过去的时候,阮少嫣问道:“这个剑道顶峰是谁呀?他很厉害吗?”
蔺即川道:“雪剑擎莲冷独听,他是我们东胜神洲武林界的剑界传奇。听说他拜在曾以双剑灭一国的剑鬼的门下,尚未加冠就单挑三千剑师,只为证己剑道。自此之后他便一举成名,且整个东胜神洲再无人是他对手。传言道他的剑术甚至胜过了自己的师尊剑鬼,因此得封剑界的顶峰之号,称之为剑道顶峰。”
阮少嫣惊叹道:“这么厉害呀!那叫他来我们北俱芦洲试试。”
蔺即川脚下一个趔趄。
烛火无光。
一袭雨过天青色的袈|裟下,掩盖着一具鲜血淋漓的躯体。
身上已无一处完好皮肤,长时间着地的双膝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纵使蒲团已被血红浸染,优昙梵声仍然没有痛嚎一句,只是日复一日跪在佛前,颤抖着念诵经文。
他顶礼叩首,双手结印,于淡白的微光中,释出一缕飘摇的魂识。
“离婆离婆帝。求诃求诃帝。陀罗尼帝。尼诃啰帝。毗黎你帝。摩诃伽帝。真陵乾帝。莎婆诃。”
他忍着痛苦,将自己的魂识传递出去。
与此同时,身处千百里地之外的任逸尘莫名地有了感应。
他自身上掏出那串变得灼烫的焦黑的檀木念珠,只见被烧焦了的佛珠正在一颗颗褪去乌色,重新焕发出了光彩。
那念珠也变了形态,原本平净光滑的表面,此时镌上了以梵文书写的金光灿灿的七佛灭罪真言咒。
作者有话要说: 没人看好伤心……是我写的不好吗qwq下一本是狗血白月光三角修真,如果开预收有小天使会收藏吗qwq
☆、第 25 章
沐如杭怀抱绘着娇艳芙蓉图的翠玉琵琶,轻拨几下,其声清冽,如珠玉落盘。
他的手指白皙修长,按在琴弦上十分的相得益彰。
蔺即川和任逸尘看着他的动作,一个人喝茶,一个人托腮,两人都在等待着他的解释。
沐如杭放下琵琶,看着那方白生生的莲池说道:“这把琵琶,和这方莲池一样,都是自我梦中脱胎而来的。”
“我天生带有异能,梦中之物可成为现实,但千日后,梦中化生出来的东西就会消失。”沐如杭拨了拨琵琶的弦:“我想,可能是昨夜我见过芙涉江的琵琶后有了印象,故而梦到了这把翠玉琵琶,然而我不知道她的琵琶上有裂痕,所以这一把由我梦中而来的琵琶便是完好的。”
蔺即川蹙着眉,满脸写着我不相信:“噢……那沐兄你的能力可真是……真是……”他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只得干笑了几声。
“我知道这很荒唐,但却是真的。不信你们过几日再看看,这方莲池已经快到了千日之期,很快就会消失了。”沐如杭恳切地说。
任逸尘在桌子下面的手扯了扯蔺即川的袖子。蔺即川本来快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下去:“唔,我相信你。……所以你才说莲池里从来都没有鱼?”
沐如杭点点头:“是的,这方莲池自化生以来,里面就只生长着莲花,我未曾见过任何一条鱼。”
蔺即川有些为难地说:“可是,那一日,我和师弟都看到了那条红鲤鱼,所以他才从亭子里跌了进去。不然你再让我们看一眼。”
犹豫了一下,沐如杭道:“那好,你们就亲自再看一看吧。”
任逸尘手还未好,蔺即川便脱了外衫,轻轻巧巧地踏进了被莲叶覆盖得密不透风的池子里。
他深吸一口气,纵身潜入了池底。
明灭的波光潋滟,蔺即川勉强睁开双眼查视,发现莲花的根部和池底果然如任逸尘所说,都是一片空白。看来沐如杭所言非假,他想道。
他想往前游去,但这池子看起来不大,却是深得很。蔺即川的水性一般,此时不得不浮起来换了口气,再继续往下潜去。
双手拨开莲茎,他在满眼的绿中看到了一抹隐秘又刺目的红。
红鲤鱼!
蔺即川按耐住兴奋的心情朝那红色游去,果然,一条摇摆着薄纱似的尾巴的红鲤鱼正安静地栖息在一丛莲叶的根部。
蔺即川尽量不惊动它伸出手去,但还没触碰到,红鲤鱼瞬间就摇着尾巴,一下子消失在了交缠错杂的莲茎深处。
“呼!”蔺即川浮上来后先是大口大口地喘了一会儿,然后他朝岸上的两人说道:“没办法,被它游走了,等下一次我准备好了再去抓它。”
沐如杭递过去一块浴巾:“真的有一条红鲤鱼在里面吗?”
蔺即川点点头。
他又问:“你们为什么要抓那条鱼?”
任逸尘抬头看着蔺即川,眼里带着祈求。蔺即川只好道:“这个……实在是抱歉,沐兄,此事不便吐露。”
沐如杭理解地点点头:“无妨。不过你们最好赶在莲池消失之前将它抓获,否则我不知道那条鱼还会不会在那里。”
蔺即川道:“我明白,多谢。”
等他换了身衣服回来后,发现桌上堆着一些宗卷。沐如杭正拿着一卷翻着,眉头蹙起。
“出什么事了?”蔺即川问。
沐如杭叹了口气道:“凶案又发生了,听说在康城临近的意贤都。你知道那里虽说是儒门地界,但还是隶属康城的管辖。最近刚好快到三教御琴会举行之前的小琴会,在这个时候出事,官府急得要命,已经下了死命令了,让我们必须在小琴会之前查清楚。”
蔺即川啧了一声:“我们不是已经锁定芙涉江了么?不如就打听一下她在哪一间客栈,今天晚上来个瓮中捉鳖。”
然而沐如杭没有言语,只是嗫嚅道:“也……也不一定就是她。”
任逸尘和蔺即川对视一眼,都疑惑地看向了他。
“我……”沐如杭踌躇半晌,还是叹道:“算了,这事我会向官府说明的。至于夜袭之计,还是再说吧。”
蔺即川看着他的侧脸,忽然道:“沐兄不习剑,是么?”
沐如杭愣了一下,但还是说:“啊?是的,我未曾使过剑,只会一点简单的拳脚功夫。”
蔺即川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什么。
待沐如杭出去衙门答复时,任逸尘对蔺即川说:“我看过他的手,和你的不一样。”
蔺即川摸了摸手上的薄茧,一边思索一边道:“确实,他的手根本不像练剑之人。但是……”他拔下头上的一支簪子在桌上画了一个玉佩的形状:“他掉下来的那块莲花玉佩,看那绳子的编结,明明是系在剑鞘上的饰物才对啊。”
任逸尘不知道怎么,竟然回想起了那个在他梦中出现过的身影。那把插在雪地上的剑,似乎并没有什么饰物。
他隐约觉得两者有种莫名的联系。
“哎,你发什么呆呢?”蔺即川问道。
任逸尘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了那串变了样的佛珠:“你看,大师的佛珠,昨天变成这样了。”
蔺即川盯着佛珠看了好一会儿才皱眉道:“这是优昙梵声在施什么法术么?”
他触上佛珠光滑莹润的表面,那七佛灭罪真言咒的金光隐约更盛了一点。
是夜,风桐客栈。
蔺即川瞒着沐如杭,多方打听后,于夜晚只身前往了芙涉江住的客栈。
他进入客栈后,先是叫了盅酒慢慢喝着,等待楼下的客人开始稀少后,便往楼上的客房走去。
在来此之前,蔺即川将沐如杭的种种怪异行为都回想了一遍,认为他隐瞒着一些事实,也许就与芙涉江和琴声杀人案有关。
他今天来找芙涉江,也是为了这个。
上房只有四间,其中有两间是空着的。
蔺即川悄无声息地来到那两间房的门前,凝神细听。一间房里是一男一女交谈的声音,过了不久就传出了悉悉索索的脱衣声,蜡烛也随之被熄灭。
蔺即川尴尬地来到了剩下的那一间房前。
那间房里透着淡淡的昏黄烛光。蔺即川在上楼时早已收敛了一身气息,此时便将耳朵贴在了门上。
房里并不是万籁俱寂,有人在低声说着话,声音从一开始的轻微到越来越大。蔺即川听了,感觉像是在激烈地争吵。
“……你就为了这个将罪名栽赃到我身上?卑鄙无耻!”是一个女子咬牙切齿的声音。
“呵,也许一开始是,但之后呢?你的污名,可不全是我给的。你敢说不是么?”另外一个女子显然气定神闲,她的声音略低,慵懒妩媚。蔺即川很快就认出是芙涉江。
“如果不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诬陷我……我就不会,就不会……你这个贱人!”那女子声音激动,大口喘着气,蔺即川能够听出她言语里的强烈恨意,甚至还感受到了她释出的杀气。
芙涉江面对她的愤恨只是嗤笑道:“对,我就是要他亲手毁了你,我就是要看你们互相怨恨,至死也方休!”说着椅子倒地一声巨响,有人站了起来。
“芙涉江!你该死,我要你死!我要你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房间里传来交手的声音,桌椅碰撞,杯盏落地,骤然琵琶声起,那个女子痛呼了一声,蔺即川听到液体溅在地上的声音,他不由得往前走了一小步。
就这一小步,芙涉江敏锐地察觉到了:“谁?!”
房门应声而破,芙涉江怀抱翠玉琵琶阴沉着脸,看着门外执剑而立的蔺即川。
“又是你啊,”她顿了顿,上下打量了蔺即川一阵,眼神停留在他的脖颈处时,突然娇媚地笑了:“真是不知死活,那我就送你一程吧!”
蔺即川眼角余光只见房间里的另一个女子也握剑而上,便朝芙涉江攻去。
然而面对两人的进攻,芙涉江只是冷笑一声,对着金发女子朗声道:“我在千灯会等你!”
随后她一个翻云手,琵琶弦勾,震开的音波击中刚刚负伤的女子。眼看着蔺即川即将刺中自己,她从怀里扬出了一把粉末——
蔺即川只闻到那股熟悉的莲花檀香,然后就觉得接触到粉末的皮肤都开始剧烈疼痛起来。
“啊啊啊!”长剑脱手,蔺即川痛苦地捂着脸和脖子,手上立刻沾满了鲜血和脱落的皮肤!
透过鲜血模糊的双眼,他只看到那个提剑的金发女子一边奋力将他推出粉末的包围圈,一边还在苦苦与芙涉江支撑着。眼看着单臂的金发女子被芙涉江打得震飞撞到了墙上,口呕朱红,一股凌厉的气劲突然自窗外直冲而来!
“师兄!”
任逸尘焦急地奔到蔺即川身边,在看到他身上可怖的伤势后,他惊呆了。
“我没事……快走!”蔺即川勉强抓住他的手,被任逸尘一把背到了背上,血不断地从创口处流出,染红了两人的衣裳。任逸尘眼眶湿红,背着蔺即川冲出了客栈。
金发女子早在任逸尘进来的时候就趁乱逃走了。
此时在那一边,沐如杭手执一管通体莹润洁白、系着莲花玉佩的玉笛,正以笛音抵御着芙涉江的琵琶琴音。
“沐如杭?”芙涉江挑眉笑道:“你为何会出现在此?”
沐如杭不答,指尖轻按,柔和的笛声冲击着琴音,芙涉江也绝不恋战,在翠玉琵琶上匆匆拨出一个音后就跃窗而去。
沐如杭便停止了吹笛,走到一盏破碎的灯面前,看着而因为芙涉江离去前拨出的音而裂开的痕迹蹙起了眉头。
他举起玉笛,看着那块垂下来的莲花玉佩,新换的绳子美观又牢固。沐如杭摸着许久未吹响的玉笛和玉佩,一颗眼泪就掉了下来。
蔺即川趴在任逸尘背上,身上脱皮的地方压着衣服火辣辣地疼,与此同时,身上还有许多处开始崩裂的伤口,那莲花檀香的味道混杂着血腥气,令他难受地闷哼出来。
“师兄,我一定会救你……没事的……”任逸尘边往沐如杭家里赶,边泪流满面地说道。
蔺即川虚弱地抬起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
他想起自己以前,也曾这样背着重伤的任逸尘往家里奔。
那时候任逸尘在他背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血堵在了嗓子眼,两人身上都是一片又一片的鲜红的血。那时候回家的路也和现在一样,又大又圆的月,又冷又清的风。他记得自己那时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背着任逸尘,纵起轻功,心里期盼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师兄!师兄!”迷蒙间,他听到任逸尘带着哭腔唤他的声音,但他已经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的意识很快陷入了一片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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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琴舍内,一名身穿淡紫色留仙裙的女子正坐在草枕上抚琴。她所弹的是一架通体乌漆、以朱金漆描绘苍山洱海的七弦琴。随着女子的素手翻拨,琴声如流水般潺潺泄出。
阮少嫣、蔺采和薄脂都和其他人一样,端端正正地跽坐在草枕上,聆听着紫衣女子的演奏。
那女子弹奏时的姿态沉稳优雅,手势复杂多变。虽说这是一首节奏偏快的曲子,她依然弹得不急不躁。
几朵皎洁的白梨花开在窄袖的袖口,随着她的动作时隐时现。由于她垂着眼注视铮然作响的琴弦,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用螺黛描长的眼尾,微微上挑,仿佛蝴蝶的触角。
“真厉害,这曲《津上折梨调》重在考验琴师的手速,要求能同时使用三段小勾指和大行手,弹奏出两处和弦,差一个音就不算上等。看来此女功力十分了得,才能将这首曲子弹得如此行云流水。”
隔壁桌有人在低声感慨,坐他旁边的另一人便道:“何止,你看她所用的琴,朱金漆画着的苍山洱海图,可不就是那把名琴听夜么!”
“名琴听夜?难道她就是真儒成学的叩琴之首——长泓听夜逸曲莺?”
那人立刻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就是她啊!十七年前,逸曲莺正是以这把名琴听夜弹奏了长曲《莺啼序》,一举夺得了当年三教御琴会的魁首!”
蔺采听着他们热烈的谈话,看向了台上结束了弹奏、正抱着琴致礼的逸曲莺。
“逸曲莺自那年获胜后便再也没有参与过任何一届三教御琴会。但现在看来,她今年有可能会参加,而且再次夺魁的希望很大呀。”邻桌男子的音量一时过大,就连台上的逸曲莺也侧目而视。
蔺采坐在一旁觉得有些尴尬,便凑过去好心地对那男子说道:“这位兄台,可否请你小声一点……”
话未说完,只听得一阵短促密集的爆裂之声,蔺采的双眼顿时蒙上了一层血雾!
“杀人啦!!!”
薄脂眼明手快将蔺采拖到了一边。众人都害怕地看着那个浑身不断喷血的男人,一边尖叫一边往琴舍外逃离。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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