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文H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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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猫蛊手记 作者:微笑的猫

    正文 第4节

    猫蛊手记 作者:微笑的猫

    第4节

    水位仍然在持续上涨,速度丝毫不减。大水拍打在前室壁上,浪花四溅,声势颇大,好在前后室之间只有一道窄门,水流打着转到了后室,就不那么吓人了,大叔说像乡下的水田开决口。

    因为墓顶偏低,石棺倒有一米来高,这四个人局促地并排蹲着,站又站不直,坐又坐不下,还要扶着晕倒的瘦子,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楚海洋尤其辛苦,唯一的手电举在他手里,但手电不防水。

    不一会儿积水愈深,夏明若和大叔便开始扎马步。

    两人聊天,大叔说:“惭愧,我最矮,年纪大了越长越往回缩。”

    夏明若哈哈笑:“我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生的,我妈的奶水又大部分被楚海洋贼子吃了,所以我从小就没发育好。”

    楚海洋十分敬业地测量:“水位距离墓顶四十厘米左右,水深一米九,再涨十厘米我们就危险了。”

    他摇头叹息:“原来这娘娘墓也是有机关的。唯一也是最牢靠的机关便是墓口大半在水面以下,水位稍有上涨,墓葬便会被隐藏,四两拨千斤,古人的智慧还是不可小觑啊。”

    “等会儿感慨。”大叔扭头看看说,“顺便告诉各位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手电快没电了。”

    夏明若把满脸的水抹去,说:“我也突然想到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楚海洋说:“不许问。”

    夏明若已经问出来了:“水里不会有蛇吧?”

    其余三人看了他一会儿,同时伸手狠狠拍在他脑袋上:“不合时宜!”

    豹子拍完了“哎哟”一声。

    楚海洋和大叔异口同声:“你也不许问!”

    “不是,”豹子说,“我撞到头了……哎哟!”

    楚海洋火了,说:“你烦不烦啊?老打断我思路,本来公式就复杂!”

    还没骂完就听到石头落地的声音。三人齐刷刷望向豹子,只见那人脑后石壁上赫然有一个二十厘米见方的洞。

    “什么味儿啊……”豹子抽抽鼻子,木然地回头,再转过来,“不关我的事。”

    “头很硬,”楚海洋鼓励地拍拍豹子的肩,然后猛然把他推开,抡起湿漉漉的枪托向石壁上凿去,“天无绝人之路!”

    大叔舒了口气拍拍胸口说:“果然,算命的说我不是淹死的,应该是摔死的。”

    夏明若突然对大叔喊:“快砸!真娘娘在后面!!”

    大叔说:“啊?”

    豹子闻言却大号一声,以一当十,两眼直冒金光,锃亮的脑门上闪烁着“明器”二字,不一会儿又几块碎石落地,豹子身先士卒,从狭窄的洞口硬挤了过去。

    大叔与夏明若耳语说:“外甥,不道德啊,一句话就骗得别人拼命。这明显就是盗洞,只不过后来被人用石头泥糊堵住了,先前光线暗,我们都没看出来,这里头八成没东西。”

    夏明若装傻,对洞里喊:“豹兄!”

    里头静悄悄的,豹子没有回答。

    “啧,”大叔说,“还真是人为财死,刚刚说他是个好人,他倒为了几张票子又想不开了。走,我们进去。”

    “等等。”楚海洋拦住他们,先把瘦子往洞里推,以示人道主义。

    夏明若搭把手,喊道,“豹子,我们把你同伙推下来了!你可得接住啊!”

    豹子终于说话了,他嘶声喊道:“别!别!!”

    楚海洋“砰”一声把瘦子推落了地,自己爬进去又把夏明若接下来。手电光晃了几晃,寿终正寝。大叔优哉游哉地钻进来,不知从哪里又掏出根蜡烛,点燃了递给楚海洋,自己四下里望望说:“难怪,吓坏了。”

    这石室竟然更高更阔,横向里至少有先前的一倍宽,四壁平整,形状方正,天顶地面加工得一丝不苟,地上又湿又滑,布满了黏腻的厌氧菌类。夏明若一拍手说:“同志们,恭喜,我们终于沿着盗洞进入真正的棺椁了。”

    豹子缩着身子蹲在地下,嘴里呜呜咽咽,身边是一具年代久远的尸骨。尸骨看似形状完整,但只须轻轻一碰,几成齑粉。

    夏明若拍拍豹子说:“第一脚就踩到人殉了吧?没什么,不丢脸,几次一来就不怕了。”

    楚海洋蹲下来,皱眉说:“屈膝葬。”又抬头看了看,脸上却泛出了笑意,“别信,看。”

    “嗯?”

    “岩画。”楚海洋说,“日、月、鸟、蛇、巨兽、图腾,奔跃的牛与马,厮杀的人群,古人的东西,不谈内容,气魄却是深沉雄大。”

    话音未落,一阵劲风扑灭了蜡烛。夏明若目光一闪,在黑暗中狠狠出拳,只听到一声闷响,接着是吃痛的呻吟。大叔再次点燃蜡烛,把还未烧尽的火柴柄扔向角落里猛咳的瘦子:“玩儿阴的?呸!”

    瘦子摔倒在人殉堆中,把数具枯骨压得粉碎。

    夏明若偷瞄一眼楚海洋,老老实实低头:“我破坏了文物,回去写检查。”他对瘦子抬抬下巴:“记得多吃点儿饭,硌得人手痛。”

    瘦子捂着胸口狠狠吐了口唾沫。

    豹子终于回过神来:“哎,老杆?!”

    “你狗日的吃里爬外!”瘦子飞快地举起一把手枪来,“都给我站好了!那边去!站好了!豹子你狗日的也站那边去!”

    他竟然还私藏了枪支!其余人不敢怠慢,小碎步地移动着。

    “疏忽了,”大叔从牙缝里出声音说,“这人和豹子不一样,至少跟着高手盗过墓,也喜欢把东西包好了藏裤裆里……”

    夏明若也懊悔说:“早知道就扒了他的裤衩,我这种文明人做事儿就是缩手缩脚啊。”

    “不许嘀咕!”瘦子哑着嗓子吼道,“好啊你们,联手了是吧?我他妈早醒了!淹都淹醒了!好啊你们!”

    他把脚下的一块碎陶片踢出老远,这碎片飞入昏暗的角落,却发出“噗”的一声空响。

    几个人怔住了,瘦子抢过蜡烛向角落中照去,一照却几近疯狂地大笑起来:“乖乖!乖乖!”

    角落里有一只罐子,大约三十厘米高,广口,双耳,小足,圈底,问题是它不是陶罐,是玉罐,一只完整的青玉罐。

    价值连城的青玉罐,反射着清清冷冷的光,出现在一个早就被盗墓贼光顾过的地方,孤零零地立在角落里。

    瘦子急不可待地向它摸去。大叔却变了脸色:“不能碰!”

    瘦子已经把罐子抱在怀里,抢过夏明若背上的装备袋,表情欢喜得有些扭曲,哧哧笑道:“什么?”

    楚海洋电光火石间也想起了什么,急急说:“快放下!放下!危险!”

    “什么?你们说什么呀?”瘦子呵呵笑着,挥挥手枪,把罐子抱得更紧,“现在我要出去了,出去把洞炸了,你们就出不去了哈哈,闷死你们!饿死你们!”

    “你他妈哪能出去!”豹子说,“外面淹水呢!”

    “他出得去,”楚海洋轻轻叹了口气,向刚刚爬进来的洞口努努嘴,“水位没有再涨了。我们刚才被大潮汐拍糊涂了,其实可以摸着墓道顶逆流游出去。”

    瘦子嘿嘿怪笑,爬出洞口,又把头探回来极端难听地唱,“再见!啊,那一天早晨,从梦中醒来,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啊朋友再见……嘿嘿!嘿嘿嘿嘿……”

    他的声音渐渐远去。蜡烛灭了,大叔活动一下手脚,划火柴,点蜡烛:“真是再见了。”

    楚海洋耸肩:“再见了,再见了,等你牺牲了,我绝对不把你埋葬在高高的山冈。”

    夏明若看着大叔挺纳闷:“敢问贵裤裆中到底有多少东西?”

    大叔甩头,神秘而得意地笑。

    豹子说:“老杆他……”

    大叔说:“再见了。”

    豹子跳起来说:“真……真……真再见了?那我们!那我们……”

    “不是我们,”楚海洋说,“是他。”

    大叔接口:“因为那只罐子真不能碰。”

    “为什么?”豹子问。

    楚海洋与大叔仰头各看各的:“别信解释。”

    夏明若喜滋滋说:“好,我说。”

    豹子却猛退三大步说:“别,谢谢,算大哥求你,你千万别开口。”

    “行,那我说吧。”大叔摸索一阵,掏出只油纸包,打开,把剩余的几颗劣质糖果分给他们。

    夏明若剥开糖纸:“请问你把食物藏在哪儿?”

    大叔关切地问:“怎么?不喜欢橘子味的,不喜欢就还给舅舅。”

    “雪中送炭啊,”夏明若把糖块迅速扔进嘴里,揉揉眼睛地说,“我刚才就有点儿低血糖征兆,今天真是饿太狠了。海洋,你饿不饿?”

    楚海洋没好气地说:“我没你那么有出息,跟个八旗子弟似的。咳,舅舅,还有吃的吗?”

    大叔摇头,豹子却开始翻裤兜,也是个油纸包:“我还剩两块外国糖,我们街道上那个白俄老太太给的,就是有点儿化了。”

    “谢谢,”楚海洋接过来,分给夏明若和大叔一人半块,“巧克力,稀罕玩意儿,不进这古墓还没这口福。诸位,我们休息几分钟吧,那人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

    “同意,”大叔说,“我正好抽根烟,哦对了,豹子,我来跟你讲。”

    豹子知道这人来头不小,如今自己手上也没了武器,只好做洗耳恭听状。

    “打个比方,”大叔说,“比如你闯进一户人家想偷东西,结果发现有人先来过了,满室珍宝席卷一空,就剩下一只主人的骨灰盒子。你拿不拿那只盒子?”

    夏明若说:“我拿。”

    “你们两个不在讨论范围内。”大叔说,“搞考古的都是这个德行,三光政策,恨不得把地皮都啃掉一层。上回你们发掘那个长沙汉墓,连棺材里的蛆都一只不落全收走了。”

    豹子迟疑说:“如果值钱的话……”

    “值钱,很值钱。”大叔吸口烟,“但如果我告诉你主人是生怪病死的呢?”

    “这……”豹子说,“过不过人啊?挺晦气的。”

    “我要是再告诉你,先前那个偷东西的也死于这种怪病呢?”

    “……”

    “不太敢了吧?”大叔说,“但你那兄弟就拿了。”

    “什么?”豹子跳起来,“那罐子?骨灰?”

    “还不如骨灰,”楚海洋说,“是骨头,娘娘的遗骨在里面。这个意思你明白了吗?”

    豹子认真地说:“不明白。”

    “唉!”夏明若捶了会儿地,“看来科普还靠夏明若!”

    “豹子,”夏明若说,“刚才舅舅提到怪病,我直接说传染病吧,烈性传染病,比如霍乱、鼠疫,连病人用过的东西都要销毁掩埋,何况病死者本身。病人去世了,烧成灰能阻断传染,但还保留着尸骨的就不一定了,尤其是某些未知病症。”

    “你是说娘娘有传染病?”豹子说。

    “不一定,可能是中蛊,可能是中毒,或者被奇怪的东西寄生。”楚海洋说,“但她死于这个,并且在死后很久还具有传染性。”

    “你怎么知道?”

    夏明若笑了声说:“我怎么知道?我可是全天下唯一拥有猫蛊的人!五分钟前我才想通,我还知道这种疾病的症状是长白毛。我估计是菌丝,总之生命力顽强,遇到一定条件就再生。”

    “不可能!”豹子还不信,“都是骨头了还……”

    夏明若想了想说:“唐代有本书叫《博异杂识》,志怪色彩很强,一般只能当看看,我现在怀疑其中的一个故事就是写的娘娘坟。‘明翠山中大冢,有僵人在地一千年,建武中,二贼乃结凶徒十辈,发冢,皆金玉器物。得一玉棺,棺前有银樽满,凶徒竞饮之,甘芳如人间上樽之味,凶徒出冢,皮肉皆化为白灰。’建武是汉光武帝的年号,明翠山可能是拥翠山的古称。舅舅你看呢?”

    大叔点头:“有道理。”

    “我是推测,你经验比较丰富,我和海洋还是缺少实践。”他站起来问,“咱们也该走了吧。”

    大叔在潮湿的墙壁上掐灭烟头,他们依次爬出洞,准备浮水出去。水位果然没有上涨,以楚海洋的精确测量来看,反而下降了三到五厘米。这个高度楚海洋正好没顶,其他人就更辛苦些。

    豹子没有头发,被其余人等强行把蜡烛绑在额头上,时不时被滴落的蜡油烫得嗷嗷惨叫。

    大叔沉到水下,一池浑水什么也看不见,他凭着感觉找到石棺,拍了拍,意思是兄弟,我们先走了。

    他浮上来,豹子问他:“里面罐子里的是娘娘,那这个是谁?”

    大叔说:“可惜啊,这位就是汉代时候,与我们一条战壕里的同志,生前也抱着那青玉骨罐喜不自禁来着。”

    豹子头上冒了星点冷汗。

    楚海洋笑着问:“我们要是不说你就拿了吧?”

    夏明若举手说:“我肯定拿了。”

    楚海洋催促:“游快些!哪来这么多废话。”

    水流平缓,在近墓门处有小小的旋涡,楚海洋脚底下打了个滑也就过去了。大叔示意豹子灭掉蜡烛,接着双手摸着墓道顶,凭着感觉摸索前游,夏明若和楚海洋紧随其后,豹子断后。

    为了保持联系,大叔哼哼唧唧嘴没停过:“燕子衔泥为做窝哦哦——有情无情口难说哦哦,相交要学长流水哟咦哟,唉杨丽坤长得真不错哦,可惜就是命薄哦——那个朝露哥莫学啊伊哟哦……祖传三代是铁匠,炼得好钢锈不生恩哦——”

    “舅舅……”

    “大爷!大爷!别唱了!”

    “哥心似钢最坚贞哦——”大叔兀自深情,结果不经意时突然汇入了地下河,“嗷”一声就被冲得没影了。

    夏明若扣住墓道口的湿滑巨石,大喊:“舅舅!!”

    湍急的水流把他俩冲得如江上浮萍,瀑布水声隆隆,夏明若咬牙:“喂!海洋!”

    “什么?”

    “跟着!”夏明若深吸口气,放开手,顺着激流向前漂去。他在暗河中打转前行,石头尖锐磕磕绊绊,约莫三五分钟,忽然光线刺目。夏明若条件反射地闭上眼,就觉得被什么东西挡住了,缠得手脚都不能动,越挣扎越紧,等适应了一看,竟然在渔网里。

    他与正在乱动的大叔面面相觑,紧接着楚海洋和豹子号叫着扑了进来。

    豹子说:“亲妈呀!亲爹啊!啊啊啊啊!”

    楚海洋说:“快别动!把网撑破了我们都得被冲到山底下去!”

    大叔挂在网上乱吼:“这谁干的啊?还有没有点儿公德啊?这河是你家的啊?”

    夏明若仰天哈哈笑,他四下里看,突然看见乱石滩上蹲着一个人。他扯扯楚海洋,楚海洋再扯扯大叔,三人痴愣愣地看着那人。

    那彝族老汉在石头上磕磕烟斗,笑嘻嘻地望着他们。

    “马锅头……”楚海洋喃喃。

    马锅头咳嗽一声,给楚海洋倒酒。

    楚海洋一口气干掉,恭敬地望着他,等着他问话。谁知这老头儿像没看见一般,把酒给他们一个一个倒过去。轮到豹子,豹子头一低,不让他看脸。

    五个人在溪边的大青石上坐下,马锅头架起火堆烤粑粑,湿柴在火里冒着青烟。

    夏明若摇头,把酒还给他:“我算了,胃痛。”

    马锅头问:“哪里?”

    夏明若在身上比画:“胃,胃痛!饿的!”

    马锅头恍然大悟,在褡兜里掏出个红薯递给他。

    夏明若说:“谢谢大爷。”

    马锅头拍拍他的肩,说了句彝族话。夏明若不明白,问楚海洋,楚海洋摇头,大叔灌了口水酒说:“岭定史,他说他叫岭定史。”

    大叔仰头又问了几句,马锅头一一回答,表情颇为和善。

    彝族有自己的文字,也有自己的语言,且语法十分复杂,外人一般不太能掌握。

    大叔解释:“他解放前是彝族土司,大人物。”

    “哦——”楚海洋和夏明若肃然起敬,“岭大爷。”

    马锅头笑笑,带着老年人特有的矜持与自得:“1952年,北京,见过毛主席,握过手……喏,好了,吃。”

    夏明若说:“是是,咱们汉彝两族友谊源远流长,红军长征时,彝族同胞为了支持共产主义事业,牺牲了不少人,我党和人民感恩戴德。”

    楚海洋接过红薯说谢谢,突然发现豹子躲得老远,便问,“豹子,你不饿?”

    豹子瓮声瓮气:“不饿。”

    楚海洋把手里的粑粑扔给他:“装!”

    豹子接住,一言不发埋头就吃。

    楚海洋哈哈直笑,指着豹子问马锅头:“这小子被您收拾过吧?”

    马锅头点头说:“是,刚绑起来打过,让他逃了。”

    豹子闻言又缩了缩。

    夏明若笑嘻嘻往后一躺,眯着眼睛看小陈从树林子里冒出来,便立刻翻个白眼,装晕。

    “姓楚的!姓夏的!”小陈鬼哭狼嚎地冲到面前,“你们两个没良心的!就把我一个人扔在棺材洞里!我的娘!晚上啊,是晚上啊!又捆住手!又捆住脚!还把我的砍刀带跑了!我想逃但是那个逃不掉啊呜呜!满洞里都是吃人的鬼啊!哎哟我的亲娘啊!”

    “嗯,嗯,我理解。”楚海洋听得十分认真,眼神温和,脸上满是真挚的同情,夏明若则继续闭目养神。小陈抹眼泪:“吓吓吓死我了……呜呜吓死我了……有鬼……有鬼……”

    “我理解,我理解……”

    那厢大叔与马锅头仍然在聊着。大叔慢慢地啜着酒:“老莫苏,你跟了我们多久?”

    马锅头并不隐瞒。“他,”他指指豹子,“坏人,从县城。”

    “小伙子,考古的,”他指指楚海洋和夏明若,“在半路上。”

    “你,”马锅头笑着摇了摇头,“你是谁?”

    大叔诚恳地说:“我是小伙子们的舅舅。”

    “哦!”马锅头吧嗒吧嗒抽烟,笑了。

    马锅头的儿子领着一群青年,背着楚海洋和夏明若的装备,分开丛生的藤蔓走了出来。楚海洋挥挥手,马锅头的儿子远远冲他一笑,举了举蟠螭刀。

    “谢谢!”楚海洋喊话。

    马锅头儿子笑得憨厚:“好刀!”

    小陈终于哭诉完毕,过会儿好了伤疤忘了痛,摸着蟠螭刀嘿嘿傻乐。夏明若于是装作悠悠醒转,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啃粑粑。

    马锅头慢腾腾地和儿子说话,他儿子答应着,大叔却搁下了喝酒的粗碗,站起来,朝马锅头拱了拱手。

    马锅头一愣,大叔又笑了笑,扭头朝溪边密林里走去。

    夏明若问:“舅舅!去哪儿啊?”

    “上厕所!”大叔朗声答道。

    楚海洋与夏明若对视一眼,目送其背影消失。

    过会儿小陈纳闷:“怎么还不回来啊?这泡尿可真长的。”

    夏明若说:“尿不长,关键是厕所比较远。”

    “什么厕所?”小陈失笑,“荒山野岭的,还厕所呢?”

    豹子这时才明白过来,也跳到马锅头面前比画一番拔脚就要走。马锅头一虎脸,几个牛犊子般的青年立刻冲上来把他五花大绑了。

    豹子嚎起来:“怎么不抓他啊?你们怎么不抓那个舅舅啊?”

    楚海洋连忙给他使眼色,豹子顺着他的视线看,便发现大石头边上还有个褡兜,鼓鼓囊囊的,粗布面破了个小洞,洞里透出青玉的肃杀颜色。

    豹子生生把话吞了下去,脸色煞白。

    马锅头却耐心地解释了,他指指正盘旋在天上的一只鹰,又指指水里还不如小指粗的鱼,最后摇头:抓不住的,不抓。他打个呼哨,一群人动身,沿着小溪前行。夏明若和楚海洋被夹在中间,想逃逃不了。夏明若问:“岭大爷,带我们去哪儿啊?”

    马锅头说:“寨子,就在山后面。”

    夏明若脚步有些蹒跚:“我不能去寨子里,我身上有伤,得去医院。”

    马锅头点头表示他知道,吧嗒着旱烟说:“有伤才要去……要去!”

    小陈一拍脑袋:“哦!对了,小夏同志你得去,我们这两乡十七寨唯一一个赤脚医生就住在他们寨子里呢。前些天一直出诊,这两天该回来了。”

    楚海洋一听十分高兴,连忙押着夏明若赶到队伍前面,紧跟着开路的小伙子疾行。一行人进寨时,寨里人家房顶上的炊烟还未散,只是瘦子去了哪里,他怎么样了,没人问,也没人敢问。

    于是瘦子消失了,就像他唱的那首歌一样: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了。

    楚海洋和夏明若跟着小陈去找医生,那赤脚医生果然在家,正一边烧火一边看书,也不知看什么,整张脸都快贴上去了。

    “医生同志!”小陈喊他,“医生!”

    医生茫然地抬起头来,认了半天:“哦,原来是乡里的小陈,你怎么来了?”

    “我来帮你烧火,”小陈把夏明若推上前,“你快给他看看吧,也不知怎么了,满身是伤。”

    医生合上书,把夏明若拉到阳光底下察看。一看吓一跳:“哎哟!小同志,你这是被牛拖了吧?”

    夏明若说:“正是啊,同志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经常被牛拖啊!”赤脚医生长叹一声,连忙取药箱铺开家当,“先消一下毒,好好好,不痛不痛……酒精嘛总是有点儿刺痛的……好,紫药水不过敏吧?”

    “不过敏。”

    “过敏也没有办法,我只有紫药水。”他拔开瓶塞,轻柔地把药水涂在夏明若的伤口上,“小同志啊,我教你被牛拖后自救三要法,那就是呼救,呼救,再呼救,总会有人来救你的。”

    夏明若歪着头看他。

    这个赤脚医生看起来也不过二十七八岁,斯文白净,脸上总是带着笑,一开口便知道是上海人。他一边上药,一边对主动帮忙打扫卫生的小陈指手画脚:“哎哟,侬那只四脚蛇不要扔掉,蛮好吃的呀!哎哟不要碰那窝蜘蛛,我养来杀蚊子的呀!”

    楚海洋怕夏明若乱动,便架着他的胳膊,问:“医生同志,您贵姓?”

    “程,”赤脚医生柔声回答,“叫小程就好。”

    “程医生……”夏明若刚想开口,赤脚医生却抬起头来:“好了!过几天愈合时会痒,不要用手去抓,否则就长不好了。”

    “哦,”夏明若对楚海洋炫耀,“我是一个紫人!”

    楚海洋向赤脚医生道谢,却总听到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扭头一看,小陈肚子在叫唤。

    “留下来吃饭吧。”赤脚医生说。

    楚海洋正要客气,医生摆摆手:“没有关系,我一个人弄些粗茶淡饭的,不嫌弃就一起吃好了。”

    楚海洋有些为难,毕竟马锅头还等着呢,但小陈却已经坐桌子边上去了,夏明若也不太想动,一脸祈求地望着他。

    楚海洋只好答应,却看到一群人抬着豹子大呼小叫冲进来。

    “怎么了?”

    豹子脸上涕泪横流,连话都不太会说了,就一个劲儿号叫说:“背!背!”赤脚医生赶忙掀开他的衣服,往背上一看,楚海洋和夏明若倒吸了口凉气:背上竟长满了白毛。

    医生倒异常冷静,转身让人把豹子抬进屋,趴在竹床上,又拿了些白色药膏给他一点点涂上,最后拍拍手说:“好了,明天就不痒了。”

    豹子哭说:“我不是痒啊!我是……我是……”

    “不痒岂不是更好?”医生说,“你睡一睡,不睡病肯定不好。”

    豹子吸鼻子:“睡了就好了?”

    医生点头:“一觉醒来保证好。”

    豹子含泪闭上眼,医生把跟进来的众人赶出屋子,然后对夏明若他们一笑:“吃饭吧。”

    饭桌上夏明若问他:“你给豹子用了什么药?”

    “肤轻松药膏。”医生喝口汤。

    “能治好吗?”

    “不能也没有办法,”赤脚医生说,“我只有这个。”

    夏明若头上流下冷汗,这才是脚踏实地的庸医啊!

    楚海洋环顾四周,土坯墙上贴着医用宣传画,旁边挂一件蓑衣,一只斗笠,拐杖靠在角落里;屋里家具不多,书却一摞一摞的,小矮凳上有只很旧的收音机,几百封信被随意地堆在桌角,信封上用工工整整的楷体写着:“云南省云县,红星公社,程静钧收”。

    医生指着书解释:“‘文革’时县里中学烧书,我抢了一些回来。”他把收音机抱在怀里,微微一笑说:“父亲的遗物。”

    夏明若终于问出了口:“你为什么不回去?”

    1976、1977年,知青已经开始陆续回城。到了1978年,又出台了全国知青回城统筹就业政策。

    如今1979年都过去了一半,莫非这个赤脚医生还没有收到回城通知?

    “因为我不是知青,”医生笑了,“我是逃出来的。”

    他突然站起来,对着大门外高声招呼:“岭老先生,您怎么来了!”

    马锅头远远应了一声,带着笑意走来,手里拿着占卜用的羊骨、草秆,还有……鸡蛋?

    ※※※

    马锅头步履闲散,医生站起来让座,马锅头摆摆手,意思是不用,你吃你的。

    他踱到床前去看豹子,豹子直挺挺地躺着,听见声音便睁开一缝眼,见到是他,吓得立刻闭上。

    老头儿挺狡猾地笑笑,搬张小凳守在床头,却看到里床破毯子里像是有东西在动,他便伸手去揭,一揭不要紧,夏明若悲从中来。

    “老黄!”他连饭碗都扔了,“你怎么跑到别的男人床上去了?”

    老黄抓肝挠心解释:“喵喵喵!喵喵喵!”

    夏明若扶着头泪如雨下:“你别说了,你什么都别说了……我知道,你的心已经不在我这儿了,我留不住你……”

    老黄瞪大猫眼:“喵!”

    夏明若蹙眉、抚胸、咬唇、吸鼻子:“我没事……我想通了……好好跟着程医生,要懂事,两口子过日子,平时互相谦让一点儿,都退一步……”

    楚海洋拍桌:“我打不死你们!!”

    夏明若与老黄抱头鼠窜。

    “你们的猫啊?”赤脚医生收拾碗筷说,“都跟了我两天了,就在乡政府的食堂。我说了句要回拥翠山,它便一路跟来了。”

    “没吓着你吧?这是只猫精。”楚海洋问,“长期以来,老夏家坚持培养了很多上级别的妖怪。”

    “有毅力。”医生表扬,夏明若脸上有光,顿时神采飞扬。

    正说话呢,豹子却突然哼哼起来,医生连忙去看他,他哀号:“我背背背背上!背上!背上啊啊啊!!”

    医生紧张起来:“怎么了?痛了?痒了?还是有火烧感?!”

    豹子说:“长毛。”

    “……”医生说,“废话。”

    “哥们儿!哥们儿!”豹子一把拉住他,“你管我一下吧!你给我瞧瞧这到底是什么毛病吧!我怕死了!你再看看这彝族老头儿!两只眼睛跟探照灯似的,我不死也要被他看死了,实在不行你把他弄走吧!”

    “行行行,”医生糊弄着,这时又冲进个人来,满脸大汗珠子,呜哩哇啦一阵彝族话,医生大惊失色说:“真的?!”

    那人跺地跳脚。

    “快去!快去!”医生急急忙忙拿药箱,“小陈你也一起去帮忙!”

    豹子支起半边身子说:“啊?你不管我啦!”

    “出大事了,”医生翻柜子找药品,“布宕家的牛难产!”

    豹子眼泪都下来了:“牛难产你就不管我啦?”

    医生庄严地说:“一尸两命啊。小陈!走!”

    “唉!”小陈答应着,走几步又回头解释说,“这也是我们两乡十七寨唯一的兽医。”

    “看得出来。”楚海洋点头。

    夏明若与老黄又如胶似漆转回来了,站在马锅头身后。马锅头开始一下一下扔卜卦的羊肩骨,每扔一次都沉思半天,脸上毫无表情。

    豹子倒越看越惊,不住地用眼睛瞄夏明若,谁知那一人一猫均毫无同情心,一副你死了咱俩挖坑的架势,还抖着脚笑。

    “咳咳……”马锅头抽烟呛着了,“翻过来。”

    豹子指着自己:“?”

    马锅头点头。

    豹子翻过来就给他跪下了:“老爷子!爷爷!我知道这事是我缺德!那罐子里您家的祖宗娘娘,我们这些没天良的想偷她的宝贝!但我也有句实话,毛主席作证!那罐子我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您老人家是明眼人,求您老人家饶我一命!”

    马锅头脸一沉,豹子立马肚皮向上地躺平。楚海洋和夏明若好奇地围着,马锅头示意他们帮忙压住豹子的手脚。

    马锅头说:“莫睁开眼。”

    “莫睁开,睁开了,你就死了。”马锅头站起来,缓缓卷起袖子,将手里的鸡蛋——看样子是熟的——在床沿上轻轻敲破剥了壳。

    楚海洋和夏明若对视,然后专注地望着他。

    他将鸡蛋包在手心中,再将手放在豹子肚皮上,一边打圈儿移动,一边念念有词。豹子紧张至极,额头上汗珠大如黄豆,在脖子上汇成小溪。

    “怕什么?又不痛,又不痒。”老头儿慢慢说道,手劲也不大,约莫揉了一刻多钟,突然收了手。

    豹子一怔就想起身。

    “莫睁眼!”马锅头厉声呵斥。

    豹子立刻又绷直了。

    马锅头却笑了,对着楚海洋他们摊开手掌,掌心里还是那只鸡蛋,只是蛋白上密密麻麻地全是虫眼!

    连夏明若这种傻大胆都被吓退了一步。

    马锅头把鸡蛋扔进屋子中间的火灶里,只听轻轻一声闷响,火里腾起一蓬白灰。

    好了,马锅头笑眯眯对夏明若做口型。豹子却不知道好了,仍然挺着尸。

    楚海洋沉吟着开口:“岭大爷……”

    岭大爷说:“嘘——出去说。”

    寨子里鸡犬相闻,乡民们的屋子都是依着山势而建,抬眼望去,绿树掩映中,山坡上的茅草屋顶连成了片。正好是下午时分,青壮年劳力大多都在田头,只有上了年纪的彝族老妇佝偻着翻晒牛干巴,还有光着屁股的娃娃追逐着嬉笑打闹。

    “小阿黑!”夏明若抓住一个抱起来,“你怎么这么黑?”

    那小小朋友眨着乌溜溜的眼睛打量变态哥哥。

    楚海洋说:“不许猥亵男童。”说着便要拿手来接,夏明若笑着躲,楚海洋说,“你把孩子给我,别把药水蹭他身上。”

    夏明若这才醒悟过来把孩子放下。这孩子看起来还不满三岁,歪歪扭扭走几步后便摔了,夏明若便去扶他,却不小心碰倒了人家屋后的一根木桩。

    木桩是楔形,上面用黑炭寥寥几笔勾勒出狰狞的兽面。

    夏明若一愣,吐了吐舌头,楚海洋眼疾手快将木桩插回原处,又在夏明若头脑袋上拍了一下。夏明若捂着头看马锅头,只见那老人毫无察觉,仍然在前方不紧不慢地走,这才缩着脖子跟上去。

    这一路走了好远,出了寨子又是两三里,直到一条大河边。这条河是澜沧江的支流,水流宽阔平缓,两岸全是茂密的丛林,山风清冽,空气中弥漫着植物的清甜。楚海洋和夏明若不约而同深深吸了口气,觉得心情一下子愉悦起来。

    马锅头并未止步,他儿子正站在河滩上,手里捧着那只青玉骨罐。

    老人接过罐子,对儿子说:“走吧。”

    他儿子对楚海洋和夏明若笑笑,拎起农具,沿着林间小径渐渐走远。

    老人长叹口气蹲下,在脚边摊开一块干净白布,然后竟将枯柴一般的手直接伸入青玉罐,拿出一根灰白的骨头,放在清澈的河水中慢慢刷洗起来。

    夏明若屏息静气地望着,楚海洋耳语:“洗骨。”

    洗骨是很多少数民族的风俗,各个民族操作起来有所不同。

    以史书上有记录的苗族支系六额子苗为例,往往是人死后一两年内,家人亲属祭奠,掘墓开棺,把骨头取出来洗刷。干净后用白布裹着再下葬,三年后再次取出如前番一般清洗。具体这种洗骨的仪式要重复多少遍,有书说是三次,有书说是七次,到现在还没有定论。但是如果家人生病了,他们便会认定这是祖先的骨殖不净所造成,于是再次取骨刷洗。“洗骨苗”这个称呼就是这么来的。

    彝族与苗族一样来历神秘,支系众多,有的称“阿细”,有的称“纳苏”,有的称“撒尼”,还有“他留”“花腰”等。马锅头这一系,根据发音猜测应该叫“濮苏”。

    马锅头十分专心,每一根刷洗完毕,都小心翼翼放在白布上,再去拿下一根。

    楚海洋不好开口,马锅头倒主动说了:“洗了三千年,还要洗下去。”

    楚海洋望着他。

    马锅头举起一根长骨说:“都在里头,洗不掉,不能烧。”

    楚海洋点了点头,这是说某种毒——蛊的可能性比较大——深藏在这些骨殖的内部,导致骨殖数千年不碎不烂,水洗等许多方法都不能将其驱逐,唯有用火烧,但火烧祖先的尸骨又是这些人绝对做不到的。

    有个词叫“附骨之蛆”,如今就在眼前,楚海洋才能体会其可怕。

    夏明若说:“豹子并没有碰娘娘的遗骨罐。”

    马锅头抬头说:“洞里不止娘娘。”

    两人立刻明白了:洞里还有殉人,而豹子下洞的第一脚,便是踩在了殉骨上。附骨之蛆,既然娘娘有,殉人怎么可能没有。

    可是既然一起下的墓室,为什么仅仅是豹子中了招?

    马锅头洗骨完毕,将骨殖用白布扎好仍然放回青玉骨罐中,向楚海洋做个回去的手势。楚海洋拉起夏wen人$huwЦ明若默默跟着,心里都知道今天看见的,可能就是濮苏一族的绝密。

    马锅头倒健谈起来,尤其是等回到了自己家,便饶有兴趣地问东问西:“你们的科学院在哪里?”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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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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