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长枪与十字 完结+番外 作者:rattan
正文 第7节
长枪与十字 完结+番外 作者:rattan
第7节
如果这真的是恩波格尔夫人,那么无论是谁把她变成这样的,擅自闯入房间,还把她打伤后用圣光囚笼控制住的弗拉西斯都脱不了关系。
“这个笼子难道不是圣殿的法术?请你把萨曼莎放了!难道你没看出我的妻子快要死了吗?”
恩波格尔愤怒地叫道。
“它并不安全,先生。”弗拉西斯当然不会听他话,轻易把这怪物放出来不知会造成什么后果,“刚才屋子里还有另一个几乎一样的怪物,它们共同袭击了我和布兰登骑士长,我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它关住,这是为了安全着想。”
“还有另一个……什么?”恩波格尔仿佛在怀疑自己的耳朵,喃喃重复了一次他的用词,“阁下,你说我的夫人是怪物?”
难道还用得着他下结论?弗拉西斯瞥了他一眼,觉得恩波格尔的眼睛和脑子大概都出了问题:“子爵,我不认为子爵夫人在正常状态下会像焦尸一样,却还比普通人的动作迅速得多——它甚至破坏了我身上所有的防护法术和护符,最后刺伤了我。”
他向恩波格尔展示了自己的左臂,上面有一道两个手掌长的伤口,深得几乎能看见骨头,而且因为没有及时处理,狰狞的豁口还在缓缓淌着血。
“难道子爵夫人有尖锐得足以在一击之下破坏三层防护法术的指甲吗?”他挑眉反问道,“它的爪子锋利得可以徒手把我们都撕碎,子爵,你还要我把它放出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快赶上我存稿的进度了……不过忙完这阵更新会加快,上半年内肯定完结(
☆、来自堕落之地
他手臂上的伤口狰狞又可怕,显然是被锐物抓挠出的痕迹,但恩波格尔不为所动,似乎对那个扭曲人形的身份非常肯定。
“萨曼莎不可能会伤害我。”他在怪物的哀嚎声里笃定地说,“阁下,请你放了我的妻子。”
弗拉西斯觉得恩波格尔也许已经疯了。先不论他是怎么看出这玩意是他的妻子的,单从他能肯定这个没有一处不可疑的焦黑人形不会伤害他来看,弗拉西斯认为,要么是他自己,要么是恩波格尔,他们之间至少有一个人疯了。
“……抱歉,我不能冒险。”他只能这么说,“在布兰登骑士长脱离危险,从暗门里出来之前,我不能放开这只……你的夫人。”
“布兰登骑士长?他遭遇了什么危险?”恩波格尔这才留意到他提及的另一个人,把视线从圣光囚笼里的怪物身上转移到弗拉西斯的方向。
“刚才我已经说过了,也许你情急之下没有听清。”弗拉西斯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淡淡道,“我和布兰登骑士长是一起来的,他被另一只同样的生物拉进了那边的暗门,现在情况不明。”
恩波格尔的表情在他说出“那边的暗门”时倏地变了,他猛地转身去看那个仍然洞开的暗门,迟疑着确认道:“布兰登骑士长……进去了?”
“是的,虽然不是出于自愿。”弗拉西斯点了点头,刻意略过了汉普顿原本就准备去检查暗门的事实,“里面有一个黑暗领域,我不敢随意进入——子爵,你能告诉我里面是什么地方,骑士长会不会有危险吗?”
恩波格尔什么也没说,直接抛下囚笼里的怪物,几步就跨进了暗门里。弗拉西斯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也没有跟进去,因为圣光囚笼是有距离限制的,暗门里的路有多长他不能确定,一旦他离得太远囚笼失效,谁也不知道脱困的怪物会做什么。
他只能寄希望于汉普顿已经脱险,而且没让另外一只怪物逃掉。虽然在这种情况下对对方要求这么高有些过分,但是如果怪物逃掉了,他们就没有办法证明汉普顿是被拖进暗门的了。
片刻后,恩波格尔弯腰从暗门里钻了出来,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
“里面没有人,阁下,你确定布兰登骑士长真的进去了吗?”
“我确定他进去了,但是也只能确定他进去了。”弗拉西斯瞥了那个暗门一眼,“子爵,与其来反复询问我这件事,你还不如告诉我暗门通向什么地方,里面藏着些什么秘密,这样事情也许更好解决。”
他没有问恩波格尔在黑暗领域里为什么能看见东西,既然在自己的卧室里设置了这样一个暗门,还在里面构建了黑暗领域,那么他相信,恩波格尔身上是有能够克制黑暗领域的魔法道具的。
恩波格尔看起来并不打算按照他说的来做,似乎打定主意要对暗门里的秘密守口如瓶,他放弃了对暗门里的通道的探索,返回到圣光囚笼的旁边,把话题又转回了一开始的方向。
“关于最初的问题,我还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阁下,为什么你会在我妻子的房间里?”
房间里的“火焰”仍然在剧烈燃烧,被“点燃”的家具烧得噼啪作响,但两人都心知肚明,那只是个过度逼真的幻术。连弗拉西斯都无法在短时间内看穿它的真面目,这已经足以说明施法者在幻术领域的成就,又或者,这个火场幻术是不止一个施法者共同构建的。
弗拉西斯和汉普顿太谨慎了,如果他们破窗而入时再粗心一些,有人的衣角碰到了火焰,那么就会发现只有布料燃烧的错觉,而不会产生真正的被烧到的痛苦。那一片着火的衣角只会永远维持着“燃烧”的状态,不会有被烧成灰烬的时候——因为这场大火从始至终,都只是幻术造成的感官欺骗而已。
“因为这场烧得太巧的大火,我和骑士长是收到了火势太大,普通魔法师无法用水魔法把它熄灭的报告,来查看情况的。原本以为子爵你不在家,但是看起来你对这场火早就知情。”
他把来查看情况的理由轻易带过了,但恩波格尔却不打算放过这个漏洞,步步紧逼:“可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早在白天我到圣殿作客的时候,您已经当着祭司长的面承诺过,暂停履行所有祭司应当承担的职责了。”
他说得一点也不客气,弗拉西斯却没有露出任何被戳到痛处的尴尬,“当然,收到报告的是骑士长,我只是个碰巧在场,来帮忙灭火的高阶魔法师——骑士长的战斗技巧再高超,面对把整个庄园都烧起来的大火也不及魔法师有办法,不是吗?”
恩波格尔悻悻地闭上了嘴。
“既然你不打算告诉我暗门里有什么,那我就只好通知祭司长了……毕竟骑士团团长在祭典前夜失踪,这对圣殿而言不是小事。”弗拉西斯有意无意地看了看圣光囚笼的方向,补充道,“笼子里的这位,我也会请其他祭司带回圣殿,寻找让它恢复原本形态的方法。我从它的身上感受到了不死生物的气息,但不能确定,还需要进一步请阿伦卡祭司进行检查——如果真的是子爵夫人的话,我会亲自将她送回来,并且向你们夫妻道歉的。”
恩波格尔没再反对,只是重新在圣光囚笼旁边蹲下身来,低声说:“可以让我再跟萨曼莎说几句话吗?”
弗拉西斯自然没有理由拒绝他,微微颔首道:“那你们聊,我先去联络今天轮值的祭司。”
他走远了几步,没有离开圣光囚笼的控制距离,在靠近窗口的墙边施法发动了圣殿独有的联络法术。这个法术并不难,只是需要一点锁定时间,但他还没来得及锁定轮值的德兰祭司所在的位置,就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吸引了注意力。
另一个正在消耗魔力的法术在他试图联络圣殿的瞬间,被外力强行切断了。
与此同时,一柄灰白色的匕首从身后向他刺来,因为魔力供给被切断而迅速反应过来的弗拉西斯只来得及侧身闪躲,幸好袭击他的人动作并不是太敏捷,匕首锋利的刀刃只削断了他的一缕金发。
那缕沙金色的长发缓缓飘落在地上,被燃烧的“火焰”包裹在内,像被熔炼的金子,静静地躺在原地,闪烁着一点火光。
弗拉西斯没有佩剑,只能先后退闪躲,他身上的防护法术已经全部在先前受到的攻击中被破坏,瞬发的又只能短暂抵挡一次攻击,房间里的杂物太多,不利于他施法反击,让他的活动空间非常有限。
握着匕首袭击他的恩波格尔展现出了不逊于不死生物状态的莱因的身手,很快把弗拉西斯逼到了角落里,却没能在短时间内对他造成很大伤害。
“看来你并不适合当刺客,所以才会被派来当商人。”弗拉西斯一边用瞬发魔法抵挡他的攻击,一边刻意刺激他,“子爵,你放出了你的‘夫人’,却不去管她,这是为什么?”
圣光囚笼消失后,那只萎靡地蜷缩在地上的人形怪物仍然没能站起来,看起来圣光对它的伤害比想象中更大。从恩波格尔把它留在原地不管,却来刺杀他这一点来看,弗拉西斯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要么那根本不是子爵夫人,要么恩波格尔根本一点也不在乎他的这位夫人。相比之下,他更倾向后一种可能,因为恩波格尔手里的那柄匕首对他来说非常熟悉。
在宴会上刺杀阿尔维拉的刺客,以及被转化成不死生物的莱因,他们拿的匕首和弗拉西斯眼前的这一把,它们都是一模一样的。
既然都是来自“堕落之地”的东西,那么这一系列事件就能够串联起来了。
“不为什么,你害死了莱因,又把我的妻子折磨成这样。”恩波格尔忽然神经质地抽搐了几下嘴角,咧出一个有些扭曲的笑容,低声道,“阁下,这难道还不能构成我想要杀你的理由吗?”
话音未落,他的攻势陡然凌厉起来,弗拉西斯猝不及防,被他抓住破绽一刀刺下!
匕首轻而易举地划破了白袍,深深扎入了弗拉西斯的肩膀,猩红的血液随着他拔出匕首的动作飞溅而出,在雪白的袍子上浸染开来。
弗拉西斯吃痛地捂住肩膀,同时感到伤口一阵麻木,很显然,匕首上附着□□或诅咒,而且蔓延得很快,他几乎没有为自己治疗的时间。
“被‘叹息之森’刺一刀的感觉怎么样?”恩波格尔的脸上仍然挂着那个古怪的笑容,他示威似的凑近了些,从斗篷下伸出另一只手按上弗拉西斯的伤口,“你那个漂亮的未婚妻也尝过这感觉,可她被刺中时远远比不上你美。
“阁下,你会不会求饶呢?真想看到你向我求饶的样子,那一定比你脆弱的未婚妻要迷人多了。”
弗拉西斯尝试为自己施展治愈术,但情况和先前阿尔维拉遇刺时一样,治愈术丝毫不起作用,他只能靠自身的神圣属性来减缓被侵蚀的速度。
恩波格尔笑着回头看了一眼仍然倒在地上的扭曲人形,后者已经失去了活动能力,只能发出有气无力的哀嚎声。
“你说得对,我确实不在意被你困住的那个怪物,因为那根本就不是萨曼莎。真正的萨曼莎可没有这么脆弱,在黑暗领域中,她就像是女王——布兰登骑士长说不定已经被她当做猎物捕食了,我猜。”
弗拉西斯紧紧地皱着眉,伤口流出的血虽然没有变黑,但已经把白袍染红了一大片,而且还在继续越来越多,在无法为自己进行治疗的情况下,他撑不了多长时间。
“匕首上的诅咒……究竟是什么?”他喘息着问。
“哦,你这样可怜地问我,那么告诉你也没关系,反正你听了一定高兴不起来。”
恩波格尔得意地眨了眨眼,似乎在嘲笑他。
“我早就将解除诅咒需要的材料送给了你,可是你只把它当作小姑娘的玩具,这可怪不得我。”
弗拉西斯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但立刻被他掩饰住了:“莉莉安?”
“不止。”恩波格尔摇了摇头,表情越发得意起来,“还有和莱因一起送给你们的好东西。”
他发现了弗拉西斯眼里的惊讶,并以此为乐:“阁下,像你这样被光明女神眷顾的宠儿,有没有想到会有被来自阴暗水沟里的老鼠打败的一天?”
☆、逆转
弗拉西斯脱力地靠着墙滑坐在地上,身上的血在墙上留下一道明显的痕迹,但他没有如恩波格尔所愿示弱,反而露出一个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微笑,柔声道:“既然连你都说我被女神眷顾,那我又怎么可能就这样失败呢?”
他的蓝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显现出温暖的颜色,即使是这样狼狈的情况下,他看起来仍然丝毫不焦躁难堪。即使因为失血过多导致脸色苍白,也仅仅只是让他显得更虚弱一些而已。
这份沉着更加激怒了恩波格尔,他在弗拉西斯面前蹲下身来,隐藏在斗篷阴影下的脸上早已没有了属于“恩波格尔子爵”的精明和能干,只剩下神经质的笑容和不自然的抽搐。他伸出左手食指,在弗拉西斯被匕首穿刺的伤口上用力地戳了进去,看着伤口涌出更多的血,却又被他的手指堵住,忍不住得意地咧了咧嘴。
“你知道吗?我接到来协助陷害你的任务时特别高兴,一想到被整个帝国的贵族群体捧上天才位置的你会因为我从天堂跌入地狱,我就高兴得浑身颤抖。”他似乎笃定弗拉西斯忙着清除诅咒带来的麻痹,无暇用魔法攻击他,越发肆无忌惮地靠近,几乎贴到了弗拉西斯的面前,“真的见到你时,我却又有些舍不得了——这么漂亮的你,要是落得一个跟莱因一样的下场,那也太让人觉得可惜了。所以我改变了计划,以小贵族的身份接近你,只用了些小手段,就把假消息传到了你那里,是不是很简单?”
弗拉西斯猛地想起了“幽灵”,他们最后一次联系是那张写了恩波格尔名字的纸条,之后就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消息。而他记得,那张纸条是使魔送来的,他并没有见到“幽灵”本人。
“你对‘幽灵’做了什么?”
“一个情报贩子,他的仇人多得是,又需要我做些什么呢?”恩波格尔短促地笑了几声,连那个名字都不屑于重复,“相信我,除了给他放出我有格格兽的消息以外,我什么也没做。”
弗拉西斯并不相信他的话,但现在他也没有更多的心思去担心自己的朋友了。被匕首穿刺而过不过短短几分钟,他的整个右肩已经彻底麻痹,连抬起右手的动作都做不到,更别提为自己进行治疗。再这样下去,用不着恩波格尔再刺第二刀,他很快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完全失去抵抗能力。
“是谁派你来的,能告诉我吗?”他虚弱地仰起头靠在墙上,手上沾满了自己流出的血,连脸上都有血迹,看起来狼狈极了,“我想到了现在,你应该不屑再隐瞒这件事了。”
恩波格尔摇了摇头,用手指抹干净了匕首上的血,然后擦在自己的黑斗篷上:“我不会告诉你的。”
他像个训练有素的刺客,熟练地把那柄灰白的匕首□□靴筒里,然后凑近了些,用手撩起弗拉西斯的一缕沾了血的金发,眼神复杂,“你现在还想用这种方法从我嘴里套话,难道谁派我来比你的性命更重要吗?要知道,你无法去除匕首上的诅咒,也无法为自己治疗,再这样继续流血不止……你会死。”
“好吧,如果你不愿意说,那我就不问了。”
恩波格尔怔了怔,他原以为弗拉西斯会用尽可行的方法诱使他说出真相,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地放弃了,“你不想知道了?”
“我当然想知道,只是你不肯说的话,我也还有别的办法。”弗拉西斯仍然以先前的姿势倚在墙上,朝他所在的方向笑了笑,视线落点却显然不在他身上——他并不是在对他笑。
恩波格尔一惊,正想要回头,冰冷的剑刃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汉普顿从他身后转出来,满脸嫌弃。
“你也太得意了吧,连我在你身后站了这么久都没有发现?”
骑士的身上血迹斑斑,看起来却没有受严重的伤,他把恩波格尔身上的东西搜了一遍,然后打晕了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卷黑色的绳子把他绑了起来。确认恩波格尔真的昏迷以后,他才把弗拉西斯扶了起来,皱着眉盯着他的伤口发愁:“要怎么处理,你有办法吗?”
弗拉西斯无奈地摇了摇头:“和阿尔维拉遇刺时的情况一样,我对自己施展治愈术没有作用。”
嘴上这样说,他却在恩波格尔看不到的角度用手指在汉普顿的手心写起字来,示意他去把恩波格尔的眼睛也蒙上。
汉普顿照做后,他才放心地开始用唇语和他交流。
“把我给你的东西拿出来吧。”
他先前把装有莉莉安香腺提取物和安德玛幻蝶幼虫黏液的瓶子交给了汉普顿,让他代为保管,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汉普顿在他的指示下将两种液体以大致的比例混合在一起,然后撕开伤口附近的袍子,把那浅紫色的黏液倒在了他肩上的伤口位置。
伤口的血肉被激起了一股白烟,弗拉西斯吃痛地皱起眉头,握紧的左手骨节都翻出青白来。汉普顿一边替他把黏液在鲜血淋漓的创面上铺均匀,一边把自己的右臂递给他:“疼就咬我。”
弗拉西斯摇了摇头,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嫌弃,他瞥了骑士那根肌肉流畅却有不少伤痕的手臂一眼,忍不住推了推他,无声地问:“你的铠甲呢?”
“被熔掉了。”汉普顿耸了耸肩,“暗门里的那怪物很难缠,我又看不见,被她摆了一道。”
他从弗拉西斯还算干净的白袍下摆撕了一截,替他把伤口流出来的污血擦干净,然后问:“有绷带吗?”
弗拉西斯从空间戒指里取出绷带给他,汉普顿又扯了绷带替他把伤口绑起来,确认没再流血后松了口气,总算有时间问别的问题了。
“你怎么知道这恶心兮兮的东西有用?这个红发小子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几句话说不清楚,回去再说吧。”弗拉西斯试着动了动右手,发现麻痹感已经减轻了不少,看来恩波格尔确实没有骗他,“帮我把恩波格尔和那边奄奄一息的怪物带上,我这就联系圣殿。”
他重新施法与德兰祭司取得了联系,后者原本正在准备晚间祷告,看到他和汉普顿的惨状很是吃惊,表示会立刻带人来增援。
做完这些,他才感到一阵眩晕涌上来,来势汹汹,霎时像涨潮般淹没了他。
弗拉西斯是在自己的房间里醒过来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钻进来,让他意识到天已经亮了。他从床上坐起来,环视一周,没发现别人,倒是在桌子上发现了一份早餐。
莉莉安从床脚的位置跳上床,优雅地踩在被子上踱到他面前,撒娇似的呼噜了两声,把小脑袋凑到了他的手边。弗拉西斯顺手摸了摸她的下巴和脖子,见她享受地蹭了蹭自己的手,心情有些复杂。
他检查了一下自己肩上被重新包扎过的伤口,发现它已经开始结痂愈合了,右臂的活动也没有受到影响,诅咒应该没有对他的身体造成难以挽回的伤害。另一方面,绷带包扎的手法是阿伦卡祭司惯用的,这让他更加放心了。
汉普顿当然是不在的,祭典定在中午举行,他现在应该忙得连一点空暇时间都没有。偌大的圣殿总部,现在说不定只有他一个闲人。
弗拉西斯起身换了衣服,把桌上的早餐吃了,然后决定趁这难得的闲暇时间去医疗区看望阿尔维拉——不知道汉普顿有没有把两种黏液能够解除诅咒的消息告诉阿伦卡,他得去看看。
因为多数人都在圣殿外的大广场附近忙碌,医疗区比平时安静得多,他带着莉莉安一路走到阿尔维拉的房门前都没有遇到人。轻轻敲了敲门后他推门而入,发现阿伦卡祭司正在桌子前配药,听到声音后抬头看了他一眼,显然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
“你醒了?比我想象中要早,伤口感觉怎么样?”
为了避免小淑女调皮碰翻东西,弗拉西斯把跟在他身后的莉莉安抱起来,这才走进房间里,向阿伦卡祭司微微颔首:“谢谢你替我处理伤口,已经好多了,施法也没有问题。”
阿伦卡祭司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视线落在伸出爪子拨弄他的金发的莉莉安身上,语气里难得有了调侃的意味:“你可得看好这位小淑女,别让古特看到了。”
弗拉西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在开玩笑,也跟着露出一个笑容。
“阿尔维拉还好吗,布兰登骑士长应该已经把材料带给你了?”
“嗯,我正在根据她的情况试着调整比例。”阿伦卡祭司示意他先坐下,自己挥手点燃了一朵火苗,对罐子里混合的黏液进行加热,“海瑟薇小姐的情况比你复杂得多,诅咒侵蚀她的身体时间太长了,而且她对诅咒的排斥远不及你强,也许等莫西祭司回来再对她进行治疗会好一些。”
“……今天是祭典,莫西祭司不在圣殿吗?”弗拉西斯有些意外,“他昨天还在的。”
“我也不知道,毕竟我对他也不熟悉。”阿伦卡祭司擦了擦手,然后把开始冒泡的黏液从火上取了下来,“你的意见呢?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我们先开始尝试治疗也行。”
弗拉西斯当然不想让莫西祭司继续参与到阿尔维拉的治疗当中,毕竟虽然恩波格尔没有说出他的协助对象是谁,但是他已经基本锁定了莫西祭司——能暂时避开他,不让他知道他已经得到解决诅咒的办法,当然再好不过。
“我也想等,但也许阿尔维拉等不了太长时间。”他迟疑地看了治疗法阵里沉睡的阿尔维拉一眼,最后还是选择先由他们开始治疗。
阿伦卡祭司似乎也赞同他的意见,点了点头,把黏液和其他几种药剂混合在了一起,搅拌后用药瓶装了起来。
“那就开始吧。”
☆、卷轴
黏液混合的比例是阿伦卡祭司根据汉普顿的复述调整的,由于没有找到相关的记载,目前只有弗拉西斯一个试用者。但弗拉西斯现在的情况和普通受伤没有什么两样,所以阿伦卡祭司大胆地把自己改良的版本用在了阿尔维拉的治疗中。
他把阿尔维拉腰间迟迟没有愈合的伤口用锋利的刀片又撕开了些,然后将温热的药剂缓缓倒在上面。半透明的浅紫色药剂接触到那处已经变黑的皮肉后激起了一股白烟,“滋”地一声响后,伤口像被腐蚀般冒出了细小的泡沫,黑色的腐肉迅速坏死,被在旁边帮忙的弗拉西斯细心地用刀片割去。
似乎是闻到了自己身上的味道,地上的莉莉安呼噜了几声,有些不安地蹭了蹭弗拉西斯的腿,得到一个安抚的眼神后才重新乖巧地趴了下来。
见伤口有明显好转,阿伦卡祭司才放心地将剩下的药剂给阿尔维拉灌服下去。
“……接下来,就看她能不能抵抗药剂和诅咒带来的伤害了。”
虽然被相同的诅咒匕首刺中,不过阿尔维拉和弗拉西斯的情况其实很不一样。阿尔维拉只是个柔弱的贵族小姐,不仅身体素质远远比不上弗拉西斯,对诅咒的抗性也远比弗拉西斯低。另一方面,现在和昨晚的紧急情况也不同,因此阿伦卡祭司谨慎地调整了黏液的比例,同时也添加了其他药剂稀释它们的浓度,毕竟谁也不知道对弗拉西斯起作用的浓度在阿尔维拉身上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弗拉西斯把割下来的腐肉小心地收集起来,隔着床上的阿尔维拉递给了阿伦卡祭司,然后摘掉了手套,俯下身察看阿尔维拉的情况。
少女精致秀美的脸庞仍然像纸一样苍白,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阿尔维拉原本隐隐泛青的脸色在喝下药剂以后似乎有了一些好转。他有些担心药剂对她无效,试着施展了先前不起作用的治愈术,却惊喜地发现阿尔维拉腰间的伤口在法术的作用下开始愈合了。
阿伦卡祭司也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放下药瓶示意他继续施法,“你继续,我去调整法阵稳定她的伤势。”
无论如何,至少事情向好的方向发展了。弗拉西斯在伤口彻底愈合后停止了施法,然后协助阿伦卡祭司把第二管药剂调和好,这才松了口气,脸上也有了些笑意。
“祭典快开始了,”阿伦卡祭司看了看窗外的太阳,大约估算了一下时间,关上门和他一起往外走,“我回房间换件袍子,要一起过去吗?”
弗拉西斯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谢了,不过……我现在还在停职,没办法跟你一起入场。”
阿伦卡祭司眨了眨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满眼不可思议。
“今天早上我没有去参加晨会,但听说是场很热闹的会议,原来是因为你被停职了。不过……祭典前夕没了战斗祭司,那这次祭典的安全岂不是只有骑士团负责?”
莱因被转化成不死生物的那天,莫西祭司和阿伦卡祭司共同为他检查过手上的漩涡图案,但由于新送来了几个重伤者,检查结束后阿伦卡祭司就离开了,并没有参与后来的事。没想到过了几天他还不知道,弗拉西斯无奈地为他进行了解释。
“有人指控我诅咒莱因,最终把他害死,我直到现在都拿不出证明我没有做过这件事的证据。”他抬起手,好让对方看自己手上已经静止的漩涡图案,“莱因彻底死亡后,这个被当作施咒者身份证明的‘哈索托之眼’也不动了,我没办法证明自己,只好先暂停一切祭司的工作。”
“……你会做那么肮脏的事情?”阿伦卡祭司显然不觉得那个诅咒是他干的,嫌恶地避开弗拉西斯伸出的右手——准确来说是右手上那个令人生厌的黑色漩涡,不以为然地低声道,“我以为,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不屑于用诅咒这种肮脏的手段来证明自己。”
他这么说,从话里的意思理解,显然是认为弗拉西斯受人诬陷,莱因身上的诅咒跟他没有关系。弗拉西斯对自己能受到他的信任有些意外,脸上的表情舒展了些,露出一个微笑来:“谢谢你的安慰,但愿我能早日摆脱这块难缠的污渍。”
“污渍之所以讨厌,就是因为它们有时过于顽固。”阿伦卡祭司瞥了他手上的黑色漩涡一眼,很快又移开了视线,“祝你好运。”
他们很快在阿伦卡祭司的房门前分手,弗拉西斯继续前行,带着莉莉安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汉普顿正站在门前,一脸不耐烦地等着他:“你跑到哪里去了?我只是出了个门,布置好巡防再回来,你就不见了。”
他已经换上了骑士团团长的正式制服,白色的制服上缀着金色绣边,金红相间的绶带挂在肩上,显得比平时更加英俊逼人。虽然倚着墙站得一点也不正经,但他却仍然像支锐利的□□,时刻给人带来难以描述的危机感。
“去看了阿尔维拉,和阿伦卡祭司一起为她配了药。”弗拉西斯打开了门,让他和跟在自己身后的莉莉安先进去,随后自己也踏进房间,反手把门关上,“你怎么来了?祭典不是要开始了吗?”
“我只是个带队巡逻的,没必要早早等在那里。”汉普顿俯身抱起蹭在他腿边撒娇的莉莉安,熟练地挠了挠她的下巴,引得小淑女舒服地呼噜起来,在他宽大的掌心里蹭了蹭脑袋,“有些东西给你看,昨天在暗道里拿到的,说不定你能发现些什么线索。”
他换了左手逗弄莉莉安,空出右手取出一个卷轴,把它递给了弗拉西斯,“幸好我先把它的胳膊砍了下来,那个烧焦的怪物身上竟然带着一个光属性的卷轴,如果我再大意一点,说不定就要成为第一个死在圣殿法术下的圣殿骑士团团长了。”
“圣殿的法术?可是我对付的那一只很害怕圣光囚笼,即使要用卷轴施法,它们也不应该使用圣殿的攻击法术……”
弗拉西斯重复了他的用词,一边分析一边皱着眉接过了那个小巧的卷轴,入手看清楚后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卷轴上密密麻麻的字符看得汉普顿眼花缭乱,但对他而言,这些内容是能够倒背如流的。
“……‘埃尔娜的审判之箭’。”他阴沉着脸,缓慢但笃定地说出了一个名词。
“什么?”
“‘埃尔娜的审判之箭’,这是我最擅长的大型攻击类法术,早在我还驻守在魔法山脊时就是这样。”他根本用不着再看第二遍,因为卷轴上抄写的法术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我想,如果你没有杀死那个怪物,没有从它身上发现这个卷轴,说不定接下来要死的人就会死于卷轴上的这个法术。”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据弗拉西斯所知,在目前的圣殿总部有能力施展这个法术的,包括他在内不超过十五人,而在这十五个人之中,他对这个法术的熟悉程度应该排在很靠前的位置。他平时惯用的攻击魔法就是‘埃尔娜的审判之箭’的简化版本,经过他自己的改良后大大缩短了施法时间,知道这件事的人也不在少数,要把这个法术跟他联系起来再简单不过。
弗拉西斯盯着那个卷轴,越发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把汉普顿拖进暗门的怪物动作敏捷得犹如闪电,由它来使用卷轴施法,只怕对方死之前根本无法发现施法者是谁。只要通过法术留下的痕迹判断出这是“埃尔娜的审判之箭”,再加上一些别的或真或假的“证据”,要把施法杀人的嫌疑推到他身上再简单不过。
就像莱因身上的诅咒一样。
但现在这张卷轴落到了他手里,除了避免了又一次被陷害,弗拉西斯想,他还能做些别的。卷轴上的字迹非常优美,同时也让他觉得异常熟悉,他取出了先前在半兽人营地的空间裂隙里找到的卷轴,对比后脸上终于有了一些笑意。
“我想我有办法揪出这个人了……这两张卷轴是同一个人制作的,虽然他刻意改变了自己的书写习惯,但是某些地方的雷同是他自己也发现不了的。”
汉普顿在他对比字迹时一直在旁边逗莉莉安,见他终于有了结论才插嘴道:“祭典快要开始了,在揪出他之前也许我们得先熬过这漫长的一天。你肩上的伤怎么样了?”
“没什么问题,我会去参加祭典的。”
弗拉西斯把两张卷轴收起来,脱下外袍试着活动了一下右肩,觉得动作并不阻滞,于是放心地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件银边白袍——那是他没有就任祭司之前穿的,款式和袍子上银线绣的纹路都比祭司白袍要简单一些。他把这件白袍披上,正准备系腰带,已经有另一双手从身后环绕而来,体贴地替他系上了。
“谢谢。”他挑了挑眉,没有拒绝汉普顿的服务。
之后骑士又为他更换了与白袍配套的银边发带,然后捏着他的下巴索取了一个吻作为服务的报酬。
“有事就来找我,嗯?”分开后他仍然留恋地盯着弗拉西斯湿润的嘴唇,低声道,“骑士团的巡防布置还是和之前我们商定的一样,你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
“但愿不会发生需要我去找你的情况。”
弗拉西斯垂下眼帘,替他整理了一下在刚才的动作中弄歪的领饰,提醒道:“时间要来不及了。”
☆、老鼠与猫
汉普顿离开后,弗拉西斯安置好莉莉安,独自前往举办祭典的大广场。几位和他一同入场的主教都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他,所以弗拉西斯猜想,他被停职的消息应该还没有全面公告。
他低调地从侧面的通道入场,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自觉地在主教席位的边缘坐了下来。坐下以后他抬头去看祭司们的位置,发现莫西祭司已经回来了,正在跟阿伦卡祭司小声聊着什么。似乎是发现了他的目光,莫西祭司望了过来,对他露出一个称得上和蔼的微笑。
弗拉西斯想起他听过的一些传闻,例如莫西祭司年轻时曾经有“女神桂冠上的绿宝石”的美誉,虽然他的年纪已经大得和美貌没什么关系了,但从那双眼睛上看来,这个称号还是能够令人信服的。
他仍然无法理解对方为什么要陷害他,从汉普顿复述的莫西祭司的档案内容来看,他没有找到和他有对立冲突的地方。是他遗漏了什么,还是有没被记录在档案里的内容?他不得而知。
那两个卷轴上的字迹似曾相识,也许他可以去借一份晨会记录来比对——莫西祭司常年作为晨会的记录人,晨会记录上一定会有他留下的笔记。
如果可以的话,弗拉西斯其实并不想去怀疑自己的同僚,但对方不依不饶,似乎把他从战斗祭司的位置上拉下来还不愿意罢休,那么他也没有必要再顾及太多了,
看了看时间,距离祭典开始还有一刻钟,估算后觉得足够他去一趟档案室,于是弗拉西斯起身离开了会场。
“莫西祭司?”阿伦卡祭司低声提醒道,“你刚才说海瑟薇小姐的病情怎么样?”
“……没什么,很高兴她能有康复的机会,海瑟薇伯爵一定非常高兴。”莫西祭司望着广场入口的方向,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他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茶,换了个话题和阿伦卡祭司继续聊起来。
档案室执勤的主教很快取出了晨会记录,但弗拉西斯现有的权限不能把它借走,只能在阅览室里把它用成像法术记下来。
这并不碍事,反正他只需要比对笔迹,成像法术也一样。而且晨会记录是不允许修改的,他也不担心莫西祭司会私下来修改笔记。
弗拉西斯在主教的注视下记下了近半年的晨会记录,然后把记录还给了他:“谢谢,真是帮了大忙了。”
“不客气,只是我的本职工作而已。”那位中年主教收好了记录册,见他准备离开,又出声叫住了他,“法伦纳德阁下!”
弗拉西斯停下脚步,回头来看他:“还有事吗?祭典快要开始了,我得尽快赶过去。”
“听说您被指控诅咒杀人……希望您能够早日洗脱嫌疑。”
“……”弗拉西斯怔了怔,然后微笑起来,“谢谢你的信任,我会努力的。”
他回到了先前的座位上,在主教们疑惑的目光里淡定地坐了下来——祭典即将开始,他这个时候才入场已经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旁边的一位褐色头发的主教不解地凑近了些,压低音量问:“阁下,您怎么……?”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不用在意。”弗拉西斯安抚地朝他笑了笑,以同样的音量答道,“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了,先平静下来,准备祷告吧。”
祭典的开场非常安静,不止是被邀请来的国王和几位大公,连广场外围的平民都没有一个人出声,所有参加祭典的牧师在祭司长的带领下站起来,面对广场台阶顶端的光明女神像无声地开始了祷告。
那尊神像由俄克洛玛白玉雕成,不受风雨侵蚀,外力也难以对它造成破坏,从数百年前圣殿总部在这座城市落成起,她就一直伫立在三百五十阶的台阶顶端,仁慈悲悯地俯视着所有人。而她站立的位置是台阶的顶端,那是个祭坛,平时一直有圣殿骑士时刻把守,普通人是不能靠近的,只有在新年和其他祭典时,祭司长才会带着十一位祭司登上那长长的台阶,踏足祭坛内部。
所以一直有人戏称,在圣殿从普通牧师一步步往上爬,就像在这漫长的台阶上攀登一样,只有爬到顶端,才有机会站到台阶的最高处。
弗拉西斯原本应该和他们一起走上那道台阶,但现在不可能了,他错过了这次在圣殿百年祭典上登上祭坛的机会,也可能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机会。
他注视着祭司长和十位祭司一起登上台阶,对周围的人偷偷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视若无睹,脸上甚至还带着微笑。
十一位祭司站在祭坛顶端,围绕女神像向外站成一圈,同时施展祝祷法术,数不清的金色光点从他们的指尖向外飘散,雪花般飘飘扬扬地落下来。
广场周边的平民们惊喜地抬起头来,争先恐后地去接那些光点,弗拉西斯也伸手接住其中一点金色,那点温热亲吻了他的指尖,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笑了笑,放下了手,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些光点落在他身上没有多少明显的作用,但如果落在体弱的平民身上,会让他们感觉到精神和身体上的疲惫都一扫而空。圣殿的祝祷法术对于平民而言,还是神圣又稀有的,他们中大多数人一生都未必有机会接受单独的祝祷洗礼,能在祭典上受到祝祷法术的影响已经很不容易了。
弗拉西斯明白这一点,他退开了两步,让自己身后的平民能够接到更多的光点。他能感觉到祭坛上有人在看他,虽然掩饰得很好,但还是被他发现了。他不知道对方想看到什么,如果是失落和不甘的话,想必会失落而归。
汉普顿站在广场入口,目光从他的背影移向祭坛,对牧师们偷看弗拉西斯的原因十分了然。在他的印象中,从圣殿设立十二位祭司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只有十一位祭司在百年祭典时登上祭坛,如果没有被诬陷杀人,弗拉西斯现在也应该在祭坛上。
不知道弗拉西斯现在在想什么,汉普顿盯着祭坛上的某一点想,连他都替他觉得惋惜。
祭典的后半程不再需要集中,弗拉西斯趁机离开广场,避开人群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刚刚把显像球打开,准备把自己记下的晨会记录册内容显示出来,门就被敲响了。
汉普顿从门缝里闪身进了房间,顺手塞给他一包厨房拿来的点心,“一转眼你就不见了,找到了什么新线索?”
“我把晨会记录记下来了,准备对比笔迹。”
弗拉西斯接过点心放在一边,激活了显像法术,晨会记录册上的内容就在他事先铺好的羊皮纸上显现了出来。他取出两张卷轴,仔细地对比了上面的字迹,确认无误后挑了挑眉,关闭了显像球。
“同一个人的字迹。”
“所以真的是莫西?”汉普顿抱臂靠在一边,对他得出的结论也并不感到意外,“既然这样,你打算怎么办?报告祭司长?”
弗拉西斯瞥了他一眼,语气里满是无奈:“骑士长,你该不会以为祭司长不知道吧?”
“什么?”
“虽然不一定知道全部,但祭司长应该是早有察觉的。”他推开挡住自己去路的汉普顿,取了碟子把点心盛出来,然后又把莉莉安的箱子打开,小淑女轻巧地从里面跳到他怀里,被他接了个正着,“很早之前他就暗示过我……虽然那时我没想到他是暗示我这个,所以没有防备,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他给过我不少暗示,只是被我忽视了。”
汉普顿拿了块点心塞给莉莉安,深刻地感受到能当上祭司的人都是怪物,他们的脑子里大概比别人多几十道弯。
“所以我不能去报告祭司长,即使去了也没用,他应该不会插手。”弗拉西斯摇了摇头,直接把莉莉安塞到了汉普顿怀里,空出手掸了掸自己胸前的点心碎屑,“我得自己解决这件事。”
莉莉安吃点心吃得他一身碎屑,自己却浑然不知,只觉得自己被主人嫌弃了,心碎地呼噜了一声,转头去向汉普顿索求安慰,把剩下的碎屑蹭在了他的胸口。
骑士长无言地看着自己雪白的外套被蹭上点心碎屑和油花,觉得自己被弗拉西斯陷害了。
“那怎么办?难道你想直接去找他吗?”
“如果他没有下一步动作,我也不打算继续追究了。”弗拉西斯俊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把显像球和两张卷轴一起收了起来,然后开始烧水泡茶,语气正常得像在聊天,“如果还有后续……那我就不得不用自己的方法来以牙还牙了。”
恩波格尔跟莫西祭司之间应该是有联系的,而找出沟通他们之间的关系的桥梁也不难——弗拉西斯还记得档案里记载的,莫西祭司的童年经历,对那场烧死他父亲的找不到原因的大火印象尤其深刻。之前他没从这个方向想,现在倒是觉得那场大火的原因很容易理解。
恩波格尔来自“堕落之地”,这一点已经再明显不过,他带来的几柄诅咒匕首“叹息之森”都是“堕落之地”的标志武器之一,上面附着了不同的诅咒,唯一相同的是它们都效果超群。
而莫西祭司擅长什么?
汉普顿挑了挑眉,明白了他的意思。
“好吧,原来是阴沟老鼠和阴沟老鼠的联合,只是其中一只藏在了猫堆里,时间一长,大家都把它当作了猫。”
“无论当了多少年的‘猫’,老鼠的本质还是不会变的。”弗拉西斯把烧开的水倒进茶壶里,激起一阵带着茶叶清香的蒸汽,“如果有人揪住了它的老鼠尾巴,它还能继续假装自己是猫吗?”
☆、讯问
祭典上没有发生任何意外,非常平静地结束了,平静得让先前如临大敌的骑士团直呼被骑士长欺骗了感情。汉普顿也没想到什么都没有发生,虽然这是件好事,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打算在祭典上动手脚。”弗拉西斯倒没有多意外,盯着被关在禁锢法阵里的恩波格尔,觉得眼前这件事更棘手些,“你有没有办法能轻松让他开口?”
他在地牢里呆了大半天,用了各种方法游说恩波格尔,想让他把知道的东西都说出来,却毫无成果。都说“堕落之地”训练出来的刺客嘴巴严得像封口胆瓶,看来不是假话,连不那么像正经刺客的恩波格尔都难缠得出乎意料,让弗拉西斯几乎都怀疑起了自己的口才。
“你又不让我用私刑,我能有什么办法?”汉普顿伸着两条长腿,大喇喇地坐在唯一一把椅子上,满不在乎地伸了个懒腰,“依我看,把他讨人厌的红头发都剃掉,说不定他就哭着告诉你了。”
法阵里的恩波格尔听得见他们的对话,闻言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见弗拉西斯没有按他说的做的打算,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你没有对他用刑的立场,我现在也没有资格对他用刑,如果被别人发现我们私自用刑逼供,你觉得对谁更有利?”
恩波格尔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会屈服吗?即使用刑,我也不会告诉你任何事的。”
弗拉西斯微笑起来,即使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也像个悲天悯人的天使,但嘴里说出的话却和他的笑容很不相称:“别担心,子爵,真到了非要从你嘴里问出什么的时候,我有一百种办法可以让你屈服。”
“圣殿的祭司也会这样威胁俘虏吗?你们私自扣押贵族,国王早晚会过问的。”
“那我们不妨等等看,我认为国王不会为了你来得罪圣殿。”弗拉西斯走近了些,居高临下地低头看他,“别忘了,你只是个靠娶了赛维夫人得到爵位的商人——国王不介意用爵位吸引富有的商人捐献资产,却也不会为了一个商人和圣殿闹翻。”
国王和圣殿一直维持着明面上的友好关系,以弗拉西斯对他的了解来看,他为了恩波格尔和圣殿翻脸的可能性几乎是零。
“倒是你,子爵,”弗拉西斯弯下腰和他对视,嘴角带笑,笑意却没有到达眼睛深处,“比起向我放狠话,你不如先好好想想,除了你辅助的那位幕后黑手先生以外,现在你还有没有别的求救对象。”
“你是想骗我把他的名字告诉你?”恩波格尔盯着他领口露出的一点痕迹,目光不善,“恐怕你还是要失望了,阁下。”
“跟他废话什么?先把他头发剃了吧,我看着就觉得碍眼。”
汉普顿捋起袖子走上前来,手上赫然是一把刀片锋利的剃刀,恩波格尔动弹不得,只能扭动脖子小幅度地挣扎,却被他轻易按住后脖颈,刀片作势就要往他头上划,却被弗拉西斯拦住了。
“等等,我想子爵也许并没有像你讨厌他的红头发一样在意自己的头发,不如我们换个位置。”弗拉西斯从身上取出一副手套戴上,动作轻柔地从汉普顿手里接过了剃刀,然后按着恩波格尔的额头,强迫他抬起头来。
“你……你想怎么样?”刀片明晃晃地在眼前晃动,折射出雪白的亮光,即使恩波格尔自认为已经非常镇定,声音里也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些颤音。
弗拉西斯微笑着示意汉普顿帮忙固定住他的脑袋,语气几乎称得上愉悦:“我不会用刑,请你放心,我会让你留下眼睛来指认那个人的。”
他拿着剃刀,在恩波格尔惊恐的眼神里稳稳地伸向他的眼睛——然后在恩波格尔即将惨叫起来时出手,把他的眉毛剃得干干净净。
在帝国的习俗里,没有眉毛被视为失去了众神的护佑,眼睛看到的将不再是自己信仰的世界。弗拉西斯从前曾经看过一本游记,发现这个习俗在整个大陆上都很常见,连不信仰光明女神的异端聚集处“堕落之地”也不例外,只是在那里变成了“没有眉毛的人将受到光明的烈焰灼烧,失去回到无边黑暗中的机会”。
他不在意没有眉毛对恩波格尔来说代表什么,只要能让他感到恐惧和不安就足够了。而且……恩波格尔没有眉毛的样子一定比没有头发更滑稽。
他满意地抹掉了刀片上沾到的毛发,直起腰来端详了一下恩波格尔的脸,夸奖道:“没想到子爵没有眉毛也十分英俊,看来是我失策了。”
汉普顿已经在他身后笑得打跌。
“你……!”恩波格尔气得说不出话来,见汉普顿笑成那样,更加怒不可遏,又想到没有眉毛代表了什么含义,心里难免有些惴惴不安,只好恶狠狠地瞪了弗拉西斯一眼,却只换回一个微笑。
“看起来我还需要继续,对吗?毕竟没有眉毛实在是不痛不痒,或许我应该再剃点别的,才能让你觉得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是个更好的主意。”
汉普顿看了缺了眉毛的恩波格尔一眼,觉得贵族先生把嘲讽能力用在除他之外的人身上时真是格外讨人喜欢。
他们最后还是没从恩波格尔嘴里问出些什么,弗拉西斯原本想再多吓唬他一下,但在地牢里呆太久容易引起注意,最后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由于祭典一直持续到了今天清晨,现在圣殿还是静悄悄的,路上走动的人比平时更少。弗拉西斯在房门口收到了杜朗德派人捎来的口信,听完后觉得有些头疼。
他昨天没能上祭坛,虽然杜朗德不可能来凑祭典的热闹,但是这个消息立刻就会传到他那里,对此弗拉西斯一点也不怀疑。而且,以杜朗德的性格,他能坚持到祭典结束才来问原因,已经很不容易了。
“怎么了?”汉普顿问。
“没什么,我的兄长要来找我喝下午茶。”弗拉西斯揉了揉眉心,低声说,“你先回去吧,他大概会在这里留到晚上,不问清楚昨天的祭典是怎么回事他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汉普顿点点头,“那我先离开,需要帮忙的时候你再来找我?”
弗拉西斯把莉莉安从箱子里抱出来,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汉普顿却不肯就这么离开,站在原地没动,笑着等他来赶:“怎么办,我突然不太想走了。”
“……”弗拉西斯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骑士长,我没有心情开玩笑,杜朗德很难缠,我得花时间来想怎么应付他。”
他不可能直接告诉杜朗德他被莫西祭司明里暗里陷害了几次,最后落得被停职,连祭坛都上不去——这实在是太丢人了,而且杜朗德一定会告诉他们的父亲,他不想让这件事传到父亲的耳朵里。
要把这件事瞒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想办法把事情说得尽可能小一点,说服杜朗德,让他别告诉父亲。但杜朗德并不好糊弄,他的直觉比弗拉西斯认识的绝大多数人都要敏锐得多,而且也不是傻子,连祭司戒指都被收走了的弗拉西斯对怎么说服他还没有任何头绪。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只是想索求一点小小的报酬。”见他实在头疼,汉普顿上前两步,自行支取了这份“报酬”,在弗拉西斯的嘴角吻了吻,这才意犹未尽地离开了,“祝你好运,宝贝。”
莉莉安不满地呼噜一声,她被弗拉西斯抚摸她的手揪疼了。
杜朗德来得很快,汉普顿还没走远,他就笃笃地敲响了弗拉西斯的房门,进门后首先被在房间里散步的莉莉安吸引了注意力。
“……格格兽?你从哪弄来的?”
“地牢里的恩波格尔子爵借给我的,看起来应该不需要还给他了。”弗拉西斯把茶具放到桌子上,先给他倒了杯茶,然后取出一罐花蜜放在旁边,“她叫莉莉安,帮了我大忙。”
这是实话,毕竟如果恩波格尔没有炫耀式地把莉莉安送到他这里,别说阿尔维拉,说不定连他都已经死于匕首上的诅咒了。
莉莉安踱到杜朗德身边,绕着他的腿转了一圈,蓬松的大尾巴在他的裤管上拂过,像试探一样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喉咙里轻声地呼噜着。杜朗德面无表情地低头看她,评价道:“毛色很好,格格兽现在有价无市,卖出去应该能赚一大笔。”
小淑女尾巴上的毛一下炸了开来,飞快地逃离了他身边。
“你别吓她,莉莉安很乖,我不打算把她卖掉。”弗拉西斯摇了摇头,在他对面坐下,“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个问题,杜朗德的脸立刻拉了下来。
“昨天的祭典是怎么回事?我听说只有十一位祭司上了祭坛。”
“只是一点意外,我有事要处理,所以暂停了祭司的职务……”
“别编谎话来骗我,弗拉西斯,你知道你很少有能骗过我的时候。”杜朗德冷声道。
“好吧。”弗拉西斯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无奈,“我被卷入了一场杀人事件,为了避嫌,所以自己提出了停职。”
杜朗德皱了皱眉:“平民区那起?我听说是疫病传播,一直觉得有问题,原来真的是杀人?”
“嗯,杀人的平民跟我有过接触,所以我不能继续参与这件事的后续处理。”弗拉西斯含糊带过了莱因的情况,只挑了结果的一部分说,“只是恰好碰上了祭典,停职是我自己提出的,你就别替我担心了。”
杜朗德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却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话:“……我觉得你还有事瞒着我,仅仅是杀人事件,不可能逼得圣殿祭司自请离职。”
“死伤人数太大了,杀人的平民曾经被我救助过,我是他离开圣殿回到平民区前最后接触的人,现在又暂时没有洗清嫌疑的办法,只能暂时停职。”弗拉西斯只能硬着头皮迎接他的审视,脸上表现得很真诚,心里却在想办法为自己的故事打补丁,“其中有些细节我不能外泄,但是这件事圣殿很重视,杜朗德,我这是为了自己好。”
他的兄长就像警惕而细心的犬类,不会放过任何值得注意的细节,除了搬出圣殿以外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莱因是怎么杀的人,杜朗德只要稍微调查一下就会猜到其中的□□,他不能在这上面说谎。
杜朗德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又看了趴在他腿上的莉莉安一眼,饶有兴趣地问:“送给你格格兽的恩波格尔怎么会在圣殿地牢里?这个总能说了吧。”
“不能,这也是不能外泄的信息之一。”弗拉西斯立刻拒绝了他。
“你有些慌乱,看来这个人很重要。”杜朗德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只说,“反正我可以自己查,就不强迫你告诉我了。”
知道恩波格尔和莱因的关系的人少之又少,弗拉西斯并不是很担心,相反,杜朗德不继续追问让他松了一口气。
他看着杜朗德往茶水里加了两勺花蜜,正想提醒他这罐花蜜比普通花蜜甜,用不着加太多,房门却在这时候被敲响了。
“阁下,海瑟薇小姐醒了,阿伦卡祭司让我请您过去。”
☆、幕后
“阿尔维拉?”杜朗德看了弗拉西斯一眼。
“嗯,我得去看看她,要一起来吗?”弗拉西斯站起身来,“她身上的诅咒已经被清除了,不过没想到会醒得这么快。”
“她是你的未婚妻,我没有去看她的必要。”杜朗德摇了摇头,端起茶杯自顾自地喝了一口,“你去吧,我喝完茶自己走,有时间记得回家看看父亲。”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他的重点,弗拉西斯无奈地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他能理解父亲为什么要让他回家,也能理解杜朗德为什么拐弯抹角地提醒他这件事。父亲的爵位是需要人继承的,但无论杜朗德还是他都毫无继承爵位的意思,罗伊尔更是直接放弃了继承爵位的资格,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历练了,父亲在意这件事也情有可原。
至于杜朗德……他只是想把这个棘手的爵位甩给他这个弟弟而已。早在许多年前,他就表现出了对爵位的抗拒,组建了自己的商队后更是一年里难得有几天呆在帝都,如果弗拉西斯没有从魔研所离开,转而加入圣殿,现在继承人这个帽子说不定已经被杜朗德甩到他头上了。
事实上,弗拉西斯离开魔研所的其中一部分原因也确实跟继承爵位有关——他也对公爵爵位没有兴趣。虽然在贵族堆里混得如鱼得水,但是他并不喜欢这种交往方式,相比之下,还是躲在圣殿里提升自己的学识和实力让他更感兴趣。
不过当初加入圣殿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莫名奇妙地被陷害,卷进一系列陷阱里,最后闹得这么狼狈。
他把杜朗德独自留在房间里,自己跟来送口信的牧师一起走向医疗区,一边走一边问:“海瑟薇小姐的情况怎么样?”
“还不错,阿伦卡祭司在检查她的身体状况,不过海瑟薇小姐似乎精神不太好,也不怎么愿意说话。”年轻的牧师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拜和惋惜,没等弗拉西斯继续问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道,“阁下,您一定会洗脱嫌疑的,我们都相信您!”
弗拉西斯原本准备问的是阿伦卡对阿尔维拉身体状况的总结,但见对方这么主动,只好对他笑了笑,道了声谢。
年轻的牧师只送他到阿尔维拉的房门前就离开了,说是还要按阿伦卡祭司的吩咐去配药,弗拉西斯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蓝色的治疗法阵仍然莹莹地闪着微光,阿尔维拉躺在上面,双眼紧闭地沉睡着。弗拉西斯走到床边看了看她的脸色,发现已经比诅咒刚被清除时红润多了,阿伦卡祭司不在房间里,他环顾了一下整个房间,觉得有些奇怪。
椅子被匆匆拉开摆在一旁,桌子上还有些不慎滴落的药剂,以阿伦卡祭司的性格,不可能不清理干净就离开去做别的事,难道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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