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妻君犯上 作者:流年忆月
正文 第6节
妻君犯上 作者:流年忆月
第6节
随后,他们仨便入了朝临阁内,询问季拂心对付监察御史之事。
“呀?”季拂心一见他们,便歪着脑袋,眸底含着疑惑看向面前的两男一女。乐梓由同许颂铭他是见过的,但这女子,他却不曾见过。
许颂铭迈前一步,拱手同季拂心解释道:“这位是晴波姑娘,乃是品芳阁的老鸨……”
“啊!”季拂心陡然叫了一声,下意识地便手肘撑床,朝后退去,疑惑的眼眸立时染上了一层哀戚之色,变化之快让晴波也反应不及。
“公子你别怕,奴并无恶意。”晴波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上前试图安抚季拂心,不料他又叫了一声,扯起被子便蒙住了头,不知究竟在害怕些什么。
方才还好好的,忽而变样,这让试图同季拂心沟通的三人都懵住了,无奈之下,乐梓由唯有唤王大夫前来,给季拂心瞧瞧究竟是怎地回事。
王大夫一到,看季拂心又变回了原样,气得是吹胡子瞪眼,将这三人瞪得愧疚地倒退了数步,方捻着胡须给季拂心探脉。不想看了半晌,都未瞧出不对,使得王大夫的气更大,抖着胡子说道公子略怕生,你们仨齐齐现出,他自然害怕,加之对品芳阁有阴影,你们还让晴波进来,这是让公子不好过,噼里啪啦就是狠狠地教训了他们仨一顿。三人无奈,商议片刻,决定由稳重的许颂铭来同季拂心单独沟通,而乐梓由则同晴波在外间等候。
咿呀的关门声落,季拂心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一见着许颂铭,他呀了一声,又想蒙上被子,却在许颂铭下一声送来时,动作骤止。
“公子,你不必再担忧,某并无恶意,你可收敛些了。”这话里有话,看似在安慰季拂心,实则含着深意。
季拂心听罢,身子轻颤,徐徐将被子拉开,一双眼底有如深海漩涡,让人不自禁地被吸入进去。
“咳……”许颂铭偏头清咳一声,单手负于背后,开门见山道,“恩人,我们不妨直言,现今王府遇到一难处,依着王爷的指示,我们需得问您的意见,事情是这样的……”他故意扭曲了晏苍陵的意思,想瞧瞧季拂心会有何古怪的反应,不想,季拂心自始至终都平淡无奇,神色如常,听罢后眼底也毫无波澜,好似在听柔和的鸟鸣声般。
“总而言之,”许颂铭收话道,“监察御史本是监察弹劾百官的官职,但因天子多疑之故,监察御史便多负了一监察亲王之职,但凡到达城镇,皆会先去考察亲王品性,再监察地方百官。而今王爷不在城内,若被监察御史发觉此事,王爷将大难临头。以上,不知公子可有何良策。”
季拂心深深地垂下眼睑,状若深思,他将手指交叠一块,又按着交叠的顺序慢慢拆开,紧接着,又十指交织。他反复做着这个动作,足足有了一炷香的时间,久到许颂铭都有些不耐了,他方抬起头来,直视许颂铭,不答反问:“你们信我么?”
陡然问出这么一句,许颂铭有些怔愕,顿了一瞬,方点头道:“信。”
“那便依着我说的做。”季拂心下定结论道。
几日后,红日高悬于空,万千烈光逼得人双眼难睁,地面亦被蒸腾出烦闷的热气。一辆马车自远向近轱辘行来,拉车的马被烈阳压得噗嗤噗嗤喘着粗气,双耳垂蔫,四足没精打采地步步往前腾。马车内的人也燥热不安,宽大的袍袖都被毫无礼仪地卷到了上胳膊处,下摆也撩了起来,大大咧咧地跨开双腿,拎着一把不知打哪儿弄来的木扇神情恹恹地扇着。
“啐!让老子大老远赶来这儿监察晏王,呸,监察个屁!故意热死老子还差不多!”马车内的人,正是前往芳城的监察御史,名唤李桀。李桀乃当之无愧的小人也,凭靠阿谀奉承方有此地位,在宫内毫无作为,只有一张善拍马屁的嘴,能拿得上台面。他将天子哄得龙颜大悦,甚得天子器重,仗着天子恩宠,这脾性愈发嚣张跋扈。又因他弹劾百官,权限甚大,百官皆忌惮于他,是以他常以监察之名,收受贿赂为实,游走大半个桓朝,每巡按一回,便能捞上大把的银钱,若是遇上清正廉洁不肯贿赂的官员,他便在回京后,嘴皮子一开,扣给此官一“贪污”之罪,便让此官永世不得翻身。李桀品性如何,一眼可见。
马车缓行,闷而无风,李桀燥热难耐,拎起几上茶壶便咕噜咕噜地往嘴里灌,但这一口茶还未顺进腹中,便听一阵大喊声从道路两旁而来,隆隆的足声随之踏起,有如千军万马转瞬逼到近前。马儿受惊,嘶鸣一声扬起前足,带得马车一震,李桀手里的茶壶便被巨震甩了出去,哐啷一声,在车内摔个粉碎。
“丫丫个呸!谁人惊扰老子的马车!”李桀的热火冲到了头顶,他一掀窗口的帘子,探头一望,嗬!差些儿将胆吓跳了出去。
只见马车外,围着一圈的虎背熊腰大汉,每个大汉手中,皆抄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烈阳一打,大刀身反射出道道银光,有如死亡之光摄入眼球,无端便带起了一股砭人肌骨的寒意。
明明是蒸笼夏日,李桀却被这寒光逼得后脊发凉,冷汗涔涔,他咯咯地打着牙颤,忙将帘子放下,身子前倾催促着车夫:“快快快,驾车冲过去,快啊!”
车夫也被这群大汉的气势给吓住了,听罢这话,方能哆嗦着手扬起手里的马鞭,不想马鞭的势头还未落下,只见寒光一过,眨眼的功夫,一颗鲜活的马头便滚落下地,断头处的鲜血高高喷出,染得马夫一眼赤红,马身一歪倒地,带得整个马车哐啷晃动。
一双大手骤然扣住马车,力气之大竟将这晃动的马车生生稳住,李桀探出头时,恰好正见这血腥的断马头一幕,惊得大叫出声,但下一瞬见到这逼面而来的大汉,高声尖叫便被生生吓了回去。
这大汉魁梧雄壮,面相狰狞,刀疤错落,一张脸上满是肃杀之色,双眸凛起,自有一种杀伐之意从身而出。李桀何曾见过这等仗势,牙齿颤个不停,一下子就软了脚,坐倒在马车之上,哆嗦着手指道:“你……”一个“你”字未落,听到大汉不悦地“嗯?!”了一声,他又吓得将手指收了回去,生怕这大汉将自己的手指断了,“你们想作甚!我告知你们,我可是朝廷命官,你们若害我性命,圣上定绕不过你们!”
“圣上?!”大汉声音沉如重山,出口便带着一股威严的气魄,他脸部线条倏尔松动,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响亮连地面都在晃动,“他算什么狗屁东西,嗯?!你说!”他大手一抓,就将瘦小的李桀拖出了马车外,把他一个大男人举离了地,“圣上是什么东西!你说!”
李桀被这大汉吓得屁滚尿流,哪还敢用身份压人,他被揪起的衣领哽住了喉头,呼吸困难,一张脸胀得通红,双唇掀动几下,又惊又怕:“圣上他……不,圣上他……不是东西,不是东西。”
“哈哈哈哈,好一个不是东西,这话老子中意听!”大汉心情愉悦,将李桀丢了下地,回身同伙伴们望了一眼,跟着大伙儿朗声大笑起来,“圣上不是东西,圣上不是东西!这话可是你说的!”
“咳咳咳,是是是,是老……不不不,是我说的,我说的。”李桀握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喘气,关键时刻为了保命,就装起了孙子,谄媚地笑道,“好汉,您大人有大量,我没甚钱财,您便放过我罢。”
“没钱?!”大汉下弯着身子对着趴在地上的李桀,日光照射,他高大的身影一投,几乎将李桀笼罩在他的影子之下,“老子是来抢钱的,你没钱,便拿命来罢!”唰地一下,手里染血的刀便划到了李桀的脖子之上——
“啊啊啊!我有钱我有钱,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李桀吓得闭上了眼,听着那刀风嗖嗖地刮过脸颊,他的冷汗都被吓退了回去,小心地撑开一条眼缝,看到那刀上的血迹,又惊得面色惨白,将眼阖上。
“有钱?交出来!”大汉单手将刀抄在肩头,另一只大掌探向李桀。
李桀眼尖,偷偷猫了一眼看向大汉的手,试图从大汉手上瞧出大汉的身份,不想大汉也发觉了他的小动作,手握成拳,一拳就给抡上李桀的眼上,登时让他的眼肿成了一块:“找死么!老子也是你能看的么!”
李桀疼得抱眼在地上打滚,吓得胆都飞了,不敢耽搁,忙往怀里掏,双手将银票送上。
接过下手呈来的银票,大汉皱紧了眉头,狠狠地将银票朝地一掷,视若垃圾般往上碾踩了几脚,将脚移开之时,这银票竟化作了灰烬!
“这点钱,便想糊弄老子?!老子瞧你是嫌命长了!”大汉啐了一口,单手一挥,一脸愤怒地往大刀往李桀脖子上砍去。
“啊啊啊!”李桀大声尖叫,顷刻便尿湿了裤子,趴在地上不住地给大汉磕头,“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小人没钱了,这都是仅剩的银两了。”
“你!”大汉跨前一步,又想抄刀子,但身侧一双手按来,他便顿住了。
☆、第二十五章 ·劫持
“嗯?”大汉不悦地蹙眉,侧首看向拉他之人,原是他的下手,“怎地?!”
那下手端了一份小心,睨了趁机偷偷爬起准备逃走的李桀一眼,冷笑道:“老大,您这般轻易杀了他,未免太无趣了,小的有一良策,您不妨听听。”
“哦?”大汉的兴味给点了起来,回身一看爬起的李桀,登时一脚踹上,将他踢得滚了一地,恶狠狠地踩在他的身上问道,“何计。”
“依小的说,这人服饰光鲜,咱们剥光了他的衣物,拿去卖,少说也能卖得些碎银。至于这人么,便让他裸着身,绑在这路上,瞧瞧他会被烈日烤干呢,或是被往来的马车给轧得四分五裂呢。”
“哈哈哈,好计好计!”
“不不不,你们不可这么对我!”
两人同时发声,李桀大叫了一声,惊恐地试图爬起逃跑,可惜两条腿不争气,不听使唤地打抖,挣扎了几下都未能站起,最后索性拼了命地往前爬去,但大汉一脚踩上他的双手,就将他定在了原处,哇哇惨叫。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小的真的没银钱了。”这自称倒是自然地转换成了小的,不过这般放低姿态,也未能打动大汉。
大汉恶声一吼,对着下手道:“将他衣物剥光了,瞧瞧他可还收有银钱!”
“是!”
下手齐声高呼,绿着一双觊觎的眼,桀桀笑着地往李桀身上逼近,三下五除二,不给李桀反抗之机,就将他的衣物给剥了下来。
李桀疯狂大叫,蜷着身子遮掩自己的身子,每次试图爬起,都被人按到在地。
抖着李桀的衣物,大汉气哼哼地皱眉:“臭死了!去,继续剥,瞧瞧可有藏私。”
“是!”下手继续在李桀的身上乱摸,不消一会,便在他的靴子内扒出了两张十万两的银票。
一见着这银票,众人眼底都泛了光,将银票呈给大汉,谄笑道:“老大,你瞧,二十万两。”
“二十万两?!”大汉扬了一声,李桀以为自己能避过一难了,不料大汉反手将银票打落在地,“竟将二十万两藏于身上,拒不交出,你好大的胆子,来啊,将他剥光了,吊起来打。”
“不不不,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李桀惊恐地睁大双眼,蜷着近乎全裸的身体,往后倒退,“好汉饶命,你要多少银两小的都给你,都给你!”
“给我?这么说来,你身上还有钱了,搜!”
一声令下,下手们继续扑上,李桀大叫反抗:“小的已没钱没钱了,好汉饶命啊,小的全身家当只有这些了!”
“没钱了?呸!二十万两还不够我们兄弟花呢!废话多说,剥光了,钉在路中央,让过往马车结了他的狗命!”
“不!”李桀嘶声大吼,情急之下,不知打通了哪根筋,就跪下磕头急切地道,“小的可让人给你凑钱,小的可让人给你凑钱!”
“让人凑钱?”大汉挥起的手顿于半空,摸着下巴兴味地道,“这倒不错,快办!”
“是是是,”李桀抖着声,缓缓爬起,胆怯地对了大汉一眼,“可……可否先让小的着衣。”
“嗯?!”
“不不不,不着了不着了。”
“那还不去让人凑钱来,等什么!”
李桀咯咯地打着颤,小心翼翼地看了大汉一眼,商量道:“小的是外来人,人生地不熟的,这附近也寻不到一合适的人家给小的凑钱……啊啊啊,好汉饶命,您听小的说完,听小的说完!”
“哼!”大汉将刀收回,支着腰睥睨着李桀。
“这……这儿离芳城不远,芳城内有晏王,小的可派人去告知晏王,让他替小的准备银钱,您要多少银两,只管开口,小的只需话一带到,晏王定二话不说,将钱送上。”
“呸!”大汉一脚踹上李桀,啐了他一口,“当老子好糊弄的么,晏王是什么来头,你算什么东西,晏王也敢听你的话!再者,老子怎知你这话一带,可是唤晏王来剿灭老子!”
“不敢不敢,”李桀吓得气都抽了回去,“小的命都担在您的身上,哪敢害您!至于这晏王他么,嘿嘿,”他干笑几声,“小的乃天子身边的红人,这晏王讨好小的还来不及,怎敢害小的。”说罢,又说自己如何在天子面前受宠如何了得,晏王如何不敢惹他,义正言辞地说了一番,拿着他平素里溜须拍马的本事,拍了大汉一通马屁,终于让大汉的面色有些松动。
“你倒真是会给自己贴金!”大汉冷笑一声,他挥手使来一个下手,“成,你让你的马夫入城内,给晏王带去一声,若想赎了你,便交出一百万两黄金!”
嗬!一百万两,还是黄金!这简直是要人命!李桀倒抽了一口凉气,直觉一股寒意从后脊窜到了头顶,且不说晏王可拿得出这一百万两黄金,便是他这一小官的小命,也不值得那么多钱。
他预感到自己将来的下场了,若是晏王不应,那他是死路一条,若是晏王应了,那他得罪的可是晏王了。
大汉可不管他下场如何,当即挥手,让一下手带着马夫进城,让下手盯着马夫,以免出什么意外。而李桀则被吓得胆都没了,愣愣地看着前方马夫消失的背影发呆,心中默念,期望马夫精明一些,能帮他暗中递话给晏王,让晏王派人来救他。
不想,这马夫却未能带来人救李桀。约莫一盏茶的时刻过去,马夫满头大汗地出现在了李桀的面前,哭丧着脸道:“大人,晏王大人怀疑小的是骗钱的,不肯前来相助,还将小的赶了出来。”
李桀脸色便挂不住了,他偷偷地瞄了一眼大汉,发现大汉脸色也沉得难看,骤然甩过一眼瞪向他,吓得他又惊慌失措地道:“好汉莫急,是小的疏忽了,小的疏忽了!”当下他狠狠地瞪了马夫一眼,踹了一脚到其膝弯,恶声令道,“去,拿我的令牌再去!”
马夫被踢得差些下跪,哆嗦着手接过下手摸来的李桀令牌,揩着一头的热汗,小心翼翼地又往芳城跑去。
这一次,去得比方才还久了一炷香的时间。大汉等得不耐,便打骂着李桀出气,李桀受虐倒地痛呼,在地上翻滚,肌肤被烫得起了泡,这马夫晚来一刻,便是烧多一分他的生命。
烈日蒸出的热气,熏得双眼都朦胧看不清,李桀从被热汗拢住的眼中睁开一条缝,迷迷糊糊便见有几道身影冲破热气而来,他大喜过望,猛地睁开了眼,以为救星驾到,惊得从地上弹跳起来。
不想,来者依旧是马夫同那下手。
马夫这一次话都不敢说了,头低得将近埋入地底,反复搓着手道:“大人,晏王他他他……”
“他什么,快说!”一巴掌就拍到了马夫的头上,李桀一口恶气无处可出,尽皆撒到了马夫身上。
“王爷他说,”马夫小心地道,“天子有令,亲王不可随意出城,不然将被受罚。”
“他唤人送钱来不便成了么!”李桀暴跳如雷。
“这这,”马夫支支吾吾地道,王爷道,“若他不亲自前来见着人,他不放心将如此巨款交由贼……嗯……”他一顿,看向大汉,“他们手里。”
李桀一口气就生生哽在了喉头,脸上青白交错,迟滞了半晌,怒道:“去,叫他出城来,便说我的令,若他不出,我便在归京后参他一本!”
“这……”马夫又将腰弯下,“王爷还说,他若出城,便是杀头之罪,而您若有所怨言,参他一本,他不过是小受惩罚,性命无忧。是以他……”后头的话不消多说,谁人都知晏王定不会担着杀头之罪出城的。
“气煞我也!”李桀跳了起来,“这也不成,那也不成,我的命谁人来救。”
“哼!”
大汉吼了一声,李桀立时做龟孙子状,谄笑道:“好汉您别急,我……小的正想法子呢,正想法子呢。”
李桀的眼珠子转了一圈,最后咬牙道:“我书信一封为证,他今日出城,是为救我而迫不得已为之,实乃特例,不及罪。只消他手握凭证,加之日后回京我在天子面前美言几句,定能帮他开罪!”接着,他又反复说了一些哄人的好话,让马夫带去给晏王。
大汉不悦地皱眉:“哪儿来的纸笔给你写书信,去,你去买去!”他一巴掌拍向马夫,又让马夫进城一趟。马夫的气都没了,大热天地似匹马般跑来跑去,还被李桀打骂,当即恨不得让大汉一刀将李桀劈了了事,带着这恨意,他回城买了纸笔,让李桀书信一封,又跑去晏王府后,他不愿再跑了。
他软倒在晏王府门口,趴在地上,对着假扮做晏苍陵的乐梓由磕头:“王爷,您还是别去了,由得他自生自灭罢。”话都说到这份上,可见马夫对李桀的怨恨了。
乐梓由同许颂铭对视一眼,含着深意会心一笑,将马夫拉起,板着脸故作严肃地说了一通义正言辞的废话,最后拍了拍马夫的手道:“李大人乃朝廷命官,本王不救,那说不过去。不必担心,本王去去便来。” 说罢,便拂袖往城外而去。
李桀等得口干舌燥,终于在希望之火将灭时,等到了来人——扮作晏苍陵的乐梓由。
他心头一跳,几乎狂喜地跳了起来,就想冲过去拉住乐梓由的手高呼,不料乐梓由一句话丢来,让他气得背了过去。
“一百万两黄金,本王没有,给不起。”
李桀心中喊了一声完了,就一口气冲到了头顶,两眼一翻,晕倒过去。
当李桀从昏阙中迷糊睁眼时,只见所处之地有如被一层黑纱裹住,闷不透风,暗淡无光,他掀动眼皮,试图朝周围看去,却因眼睛红肿而难以睁开,反复挣扎几次,方勉强撑开了一条缝。
“你醒了么。”一道醇厚的男音从身侧作响,李桀心跳多了一拍,转首看去,正对上一对清亮的双眸,这人竟是晏王!
“王爷,”李桀大喊一声,眯着的眼都睁了开来,“这是哪儿?”
晏王自然是乐梓由装扮的,他努力将自己嬉皮笑脸的模样摆正,状若晏苍陵那般严肃,将声一沉道:“这儿是那群贼人的老窝。”
“什么!”李桀怪叫一声,“我们还未脱险?”
“嗯,”乐梓由看李桀这害怕的模样,内心好笑,但表面仍不动声色,还状若痛惜地摆出一副难受的模样,“方才本王言道没有黄金后,这群贼人便暴起出手,将本王拿下,一同与大人你拘禁于此。唉,怪只怪本王疏忽大意,生怕害着大人的性命,不敢带人前来,不想这些贼人竟如此大胆,胆敢制住本王,简直是不要命了!”
“对!他们竟敢伤害朝廷命官,简直是不要命了!”李桀一拍大腿,附和道,“待我们有幸逃出,定让圣上将他们铲除!”
“唉,”乐梓由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地拍着大腿,“只怕我们能否安全脱困,尚不得知。”
“王爷你此话何意!”方才还气势汹汹地说要宰了人家,乐梓由这话一落,李桀的胆气都缩回了肚子,瑟缩了一下肩头,连声音都放小了,“莫非我们无法逃困了么。”
乐梓由鄙夷地给李桀送去一眼:“若我们能逃困,何故被人关押此处。”
“那那那……那该怎办。”李桀是个没主意的人,这张拍马屁的嘴皮子没了用处,人也没用了。
“该怎办,让人送来赎金罢。唉,只是,”乐梓由又长叹一声,愁绪不展,“这贼人狮子大开口,让我们凑两百万两黄金,方肯放人。”
“嗬!两百万两黄金!”李桀抽了一口冷气,眼瞪得都快掉出眼眶。
“是极,”乐梓由神情恹恹地扫了他一眼,目中明显含着幽怨之意,“本王赶来救您,而今却身陷囹圄,您说,本王该怎办。”
“这这这……”李桀语塞,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而今晏王被关,同自己脱不了干系,这在人情上是他欠着晏王的,若再颐指气大为不妥,关键时刻为了保命,只能又装一次龟孙子了。当下嘿嘿谄笑三声,搓着手拍起了晏王的马屁,说了半晌,不外乎便是晏王了得,应有法子救下他们俩的。
原先当着大汉的面,还不将晏王放在眼底,而今却化作了一张脸,这墙头草的姿态难看至极。
乐梓由冷笑一声,并不揭破李桀,他故意将头低下沉思,摸着下巴想了半晌,倏尔一个弹指道:“是了,我们可收买这儿的人,让其给我们通风报信,只消唤来本王的人马,定能将这些人砍得一干二净。”
“好主意!”李桀拊掌应和,“事不宜迟,王爷速速去办!”
“嗯?”
乐梓由声音一沉,李桀登时反应过来,将话给转了一转:“不不不,我是说,王爷您快些去办罢,为着我们的性命。”
“嗯,”乐梓由未免露陷,说的话是能省则省,他从怀中摸索了半晌,手指顿僵,脸色也不大好了,“本王的银钱被他们拿走了。”
李桀双眼一翻,几乎要再次晕阙过去,好不容易撑住了身子,惊慌地道:“那该怎办!”
乐梓由看他那模样,憋笑都憋得双肩打抖,原先李桀巡按到芳城时,没少仗着自己的身份,给晏苍陵好脸色看,当时晏苍陵顾全大局忍了下来,是以今日瞧李桀吃瘪,乐梓由那叫一个快活。他咳了几声,将笑吞入腹中,佯作正经地皱眉道:“本王一身衣裳,倒还算光鲜,拿去当还可值一些银钱,便用本王的衣物当罢。”说罢,他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将外衣褪下,丢于地上。“罢,今日便让我同李大人有难同当!哈哈哈,李大人,你可别嫌弃本王一身糟蹋。”
李桀听罢,看乐梓由同自个儿般没了外衣,一时心酸,心想自己如此落魄,这王爷竟还不计前嫌,这般相助,连王爷的尊严都可抛却,自己倒还给他脸色看,岂非小人所为。当下,便收敛了自己盛气凌人的姿态,化为了感激涕零的模样,看着晏王的眼都变了。
乐梓由嘴角噙起了一味笑容,他拿起衣物掸了掸,摇首道:“唉,期望一会儿一切顺利。”
“一定一定,定会顺利,王爷手下精锐之多,定能将我们救出。”李桀随之附和,拍起了马匹,眼睛都如生了根,盯在了乐梓由手中的衣物之上,好似生怕一眨眼的功夫,这救命的东西便没了。
乐梓由将衣物拿起,往上锁的房门而去,一手抬起,方要叩门,却倏尔收手,摇首道:“不不不,这不成不成。”
“怎地了!”李桀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莫非有何不妥。”
“不妥,大大不妥,”乐梓由叹恨一声,拍着大腿道,“李大人有所不知,圣上有令,亲王的军队若无圣旨,不可随意出城,不然便是斩头的命。不成,这不成!本王若能救下李大人,虽死犹荣,但若天子的军队受连,那对桓朝可是致命的打击。李大人,你如此聪慧,你当明了其中利害关系的罢。”
“明了明了,”李桀笑容僵硬地点头,内心却在厉声咆哮,真恨不得晏王将众人唤来,救他一命,至于其余人的命同他何干。“那王爷府上侍卫呢?”
乐梓由的手僵在了半空,负手转过身来,叹息道:“本王府上并无武艺高强之人,这些年本王耽于酒色,府内之人随同本王作乐,皆被掏空了身子,哪及得上作战勇猛的军人。唉,无解,无解啊!”
李桀眼底狠色一过,一掌拍到了地面泄愤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我们该怎办,等死不成。”
乐梓由又是一声长叹:“为今之计,本王只想到等死了。唉,前也是死,后也是死,至少死在这儿,还体面些,若是死在天子手里,本王便给负上罪名,遗臭万年了。罢了罢了,人生匆匆数十年,死在这儿也快活,说罢,”他折回了脚步,坐到地面,叹息数声,一会儿望天吟着一些伤春悲秋的诗句,一会儿看地唱着花街柳巷的伤心词。本来昏暗的房内,气氛便已十分压抑,他如此一唱一吟,便在无形中将伤感的情绪扩大,李桀也禁不住地忆起了过往风光的日子,一时感慨万分,看着晏王,既是恨铁不成钢,又是同病相怜。
最后李桀憋不住这难受的气氛,大掌一拍,将腰板绷紧,大有一副老大罩着小弟的气势:“王爷,我们怎可坐以待毙!这般,王爷您若是愿意,我便将此事经过写明,以作证据,日后回京之后,我也向圣上禀明此事,定全力保下你们。”
乐梓由脸色异色一过,佯作大惊地道:“此话当真!李大人,你说话可得算话。”
“算,如何不算!”李桀见晏王一副倚仗自己的低姿态,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他拍拍胸口,方才面对大汉时的恶气都化作了胆气,豪迈万分,一面拍着胸脯说自己定会保下他,一面控诉那些大汉的罪行。
乐梓由状若膜拜地看着李桀,神情夸张非常,将李桀唬得洋洋得意,一拍手掌,就让乐梓由即刻去办,他定护着他们。他这话倒也并非夸大,天子无能,听信谗言,他的官职虽小,但背后权利甚大,一张嘴掌握着百官的命运,是以成为百官巴结对象,去哪儿都有替他说话之人,他甚至可说,只消他一张嘴,让天子往左,天子定不敢往右。
乐梓由得他相护,嘴角都扬上了天,表面故作感激地握着李桀的手说着感恩的废话,内里却腹诽暗骂李桀,矛盾之至。
乐梓由怀着鬼胎地同李桀客套了一番,便拿着自己的衣物,去收买那在门口守卫的人了。得了好处,又应许给守卫以高位后,守卫便去替他们跑腿了。
约莫一盏茶后,王府的军队冲入此地,喊声震天,兵器交接声不绝于耳,大汉怒极,抄着刀子就往关押两人的地方冲来,不想他的身影方投入房内,一把刀唰地劈过,头颅应声而断,鲜血高飞,他的身体就着朝前的惯性,扑向震惊的李桀,同时刻他的头颅滚地,咕噜咕噜地转到了李桀足下,死不瞑目的大眼恶狠狠地盯着李桀。
“啊啊啊!”李桀一文人何曾见过这等仗势,当下吓得心惊肉跳,双瞳大睁,勉强将眼撑开了一分后,又不争气地把头一歪,吓晕了过去。
“啧,这人真不中用,一点儿事情便晕阙两次,真不知他是如何爬到这位的。”乐梓由叉腰弯身,看向倒地晕阙的李桀,不屑地撇嘴轻哼。
“鬼知道呢。”随声而落,那所谓的替他传话的守卫不急不缓地走了进来,这声音若是熟人听之,定能认出,正是许颂铭。他跨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瓶迷药,搁在李桀的鼻尖晃了几晃,看李桀昏得更沉后,方收回迷药。
“哈哈哈,除了这张嘴皮子,他一无是处!就是一个孬种!”朗声震入房内,一魁梧大汉随之迈步进入房内,竟是那劫持李桀的大汉。
看到来人,乐梓由并无讶色,反倒会意一笑道:“常将军,这还多亏了你,将他吓住了。”
“哈哈哈,老娘给了老子这副皮相,还是有用的么!”被称之为常将军的人,名唤常得胜,乃晏王府帐内府下左将军,本名原名常术,但晏苍陵以他名讳与“常输”同音为由,给他换了此名,之后当真有如天赐,他逢战必胜,加之身形魁梧,便有了常胜雄武将军之称。
今日这劫持一事,是乐梓由等人在季拂心的指导下,并私下商议了许久计划好的。他们几日前探出前来芳城监察的,乃是李桀这一小人,季拂心听罢后便出了这么一计,一来可让收服李桀之心,二来可从李桀身上得到不少有用之物。至于这被地上断头的大汉,实则乃是一理当全家处死的罪犯,许颂铭以他若能相助演戏,保他全家不死为由,征得他相助。
倒还真别说,一场戏演下来,乐梓由既未露出马脚,又能让李桀对晏王推心置腹,这一计划收效甚好。
常得胜一脚踢上李桀,啐了一口,大大咧咧地道:“呸!这孬种,若非还有些用,老子第一个灭了你!”
“成了成了,”乐梓由整了整衣衫,“若将人踢坏了,稍后他寻我们算账便麻烦了,收拾收拾,我们回府去罢。”
“好。”常得胜嘴上应着,脚下又一使力,踹了李桀一脚,这才唤外头装腔作势打斗的兄弟们停手,“兄弟们,回去叻!”
“好叻!”忙活了一日的众人,齐齐举起手里大刀,欢呼出声。
单手挑着李桀回了府,常得胜同许颂铭等人告了一声,便带着众人离去了。
看着被丢在床上,仅着一条薄裤的李桀,乐梓由肚内一阵反胃,唤人看着李桀后,也随同下去清洗,稍后再来对付他。许颂铭不敢离去,站在李桀身侧,以免出何意外。未过几时,门外落下敲门之音,他犹豫一瞬,即刻上前去开了房门,打眼一望,竟是坐在轮椅上的季拂心。
季拂心动手比划,摆出唇形,询问此行可还顺利。
许颂铭回头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李桀,便跨出房门,将门带上,右手平摊前方:“公子请。”
季拂心颔了个首,让身后推轮椅的小厮带着他同许颂铭往前方而去。入了一个拐角,许颂铭还未说话,便先一揖到地,恭恭敬敬地给季拂心道了个礼,直起身时,眸中溢满了恭敬:“此次多谢公子相助,某替王府一应众人感激于你。”
季拂心咿咿呀呀地晃动着手,言道不必感谢,他这仅是偿还晏苍陵之恩。
许颂铭不比焦躁的乐梓由,洞察力惊人,只消一眼,便看出季拂心是真心相助,当下又揖了礼,表示感谢:“若无公子相助,只怕我们都未想到利用此计,来换取那些凭证。公子这一礼,受得起。”
季拂心莞尔一笑,点了点头,同许颂铭问了几句今日情况后,他又说了一番自己的看法,见解独到,让许颂铭都啧啧直叹,许颂铭也道出了自己的观点,综合两人的意见后,定下了接下来的计划。
许颂铭会心一笑,对季拂心更是赞赏,他眼珠子溜了一圈,说了一通恭维的话后,便揣摩着季拂心的心思循循善诱:“王爷感恩您的恩德,对您亲力亲为,其中恩义不消某说,公子也应知晓。实话而言,某许久未曾见过王爷真心一笑,自打公子来后,王爷的心情都开朗许多。公子有如此才情,而今身份又有所不便,可曾考虑留在王爷身侧,做他助力,也可躲避祸端。”
季拂心愣怔半晌,将眼缓缓垂下,一声叹息在空中团团绕绕,让人听者都跟着伤感起来:“天大地大,已无我容身之处,我乃一罪人,不可常留王府之内,今日替你们出了一计,避过一难,于后的恩情只有来世再报。”
许颂铭大惊,不想一句话竟带出了季拂心的离意:“公子的意思是,你打算离开?”
季拂心眼底黯然,抿唇将头点了再点:“我留在此处,只会害了你们。待我脚好,我便会离去。”
“脚好?”许颂铭朝他的双脚送去一眼,并不认同,“莫怪某直言,某听闻你手脚筋已愈合,既然如此,为何你一直都未练习行走,反而借助轮椅而行。莫非……”他吊了一个音,狐疑地道,“你是不舍得王爷?”
“胡说八道。”季拂心脸上迅速地窜起了绯红,气急败坏地一斥,但由他表情来看,明显口是心非。经由许颂铭一提,他眼前慢慢地浮现了一个人的容颜,那人在面对他时,总会挂起一抹温和的笑容,挤出一份与众不同的温柔。那人一双手刚劲有力,却在按揉到他肩头时,温柔得如同棉絮轻落,这般对自己同对他人截然相反的态度,让他不由得心生一暖。
许颂铭的话,真真地戳到了他的心坎,他不练习行走,一来是不放心让除晏苍陵以外的人搀扶,二来,他倒还真的留了几分不愿离开的私心。
晏苍陵,晏苍陵……似乎满脑子都是那个人,都无法在脑中腾出一地,给其余他人。
季拂心绯色上窜,连脖子都红了个透。许颂铭目光何其地尖,一看季拂心这模样,笑意都写在了脸上,趁热打铁道:“王爷对您也与众不同,若公子您存了那心思,何不接近王爷,届时若成了好事,还怕王爷不庇佑你,嫌弃你么。”
“成了好事”,短短四字便如一片惊雷在季拂心脑中噼里啪啦地炸开,绯色顺着脖子往下走去,整个人都如被烈日烤红了一般,引得许颂铭哈哈大笑。
季拂心尴尬地垂下了眼睑,嗯嗯了半晌,便逃也似的丢下一句“我还有事”,让小厮推着自己走了。
许颂铭含着深意看他的背影,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继而回了李桀的房内。
有了这一次惊险的体验,李桀对晏王的相救可谓是感激涕零。他醒来后,在许颂铭假意的关心及乐梓由装腔作势的感慨下,当下二话不说,取过纸笔,写下一封保证书信,用于给晏王作证,以免天子怪责晏王出动军队之意。接着,为了能完全博得李桀信任,乐梓由坏心地将大汉的头颅呈到了李桀的面前,吓得他又大叫了一声,连连挥手如赶蚊蝇,不愿相见。
乐梓由再吹嘘了一番自己御下军队何其了得,将那些贼人一网打尽,尽数活埋,替李桀出了一口恶气,他夸得是天花乱坠,句句都直刺李桀心口,将李桀唬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拍着大腿,连连说着埋得好,死得好!
紧接着乐梓由给李桀设了宴,依着李桀的喜好,唤来了歌姬戏子给李桀表演,还灌了他不少的酒,将他白日里悬起的心都灌回了腹中。
李桀脸上的笑容都似开了花,一晚上都笑得不停,时不时扯到被大汉打出的伤,笑容骤僵,脸上神情时而僵硬时而自然,难看至极。
一场酒宴,在李桀疲惫的呼噜声中度过,乐梓由看李桀已经酒醉昏睡过去,方揉着眉间,疲乏地挥手让人将李桀带下去,自己则整整衣衫,走下台来。回去的路上,正巧同季拂心撞个正着,他嘴角一扯还是走了上前,同季拂心道了一礼,季拂心随同颔首,接着两人静默无言了。
“咳,”乐梓由转首过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嗯,多谢你。”硬生生从嘴里挤出这一句,他便已有事,先行一步告退。
季拂心看着他的背影,眼底含住了笑意。
乐梓由一直对季拂心不满,经由李桀之事,方知自己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季拂心一直都未害过晏苍陵,反倒在其危难之时,出谋划策助晏王府对付敌人,这一份心便足以让乐梓由对他称上一声谢。
后来,李桀以养伤为借口,在王府内待了下来,这让王府众人恨不得一刀将他刮了。原先他来晏王府时,没少给晏苍陵苦头吃,这一次借着劫持之机,狠狠地恶整了他一番,熟料他却不收敛,继续在王府内折腾。乐梓由烦躁不已,一面要假扮晏苍陵应付李桀,一面又担忧自己可会露出马脚,以致常常面对下人乱发脾气。许颂铭也深知乐梓由不好过,这李桀虽因相救之事,没了向晏王伸手要钱的心思,但还是存了想在王府内吃尽山珍海味的心,若他一直以养伤为由留在此处,真正的晏苍陵带人归来后便难办了。
许颂铭同乐梓由与季拂心商议了一番,决定一面给晏苍陵送信,说李桀之事,一面暗中给李桀下梦魇,使其生出噩梦,主动远走。
同晴波要来了梦魇后,乐梓由派人悄无声息地下在了李桀的饭食内,再夜半唤人假作鬼魅,在李桀的房外游走。几日下来,李桀被吓得心惊肉跳,不敢再留,当下匆匆收拾好了行囊,同众人告别。
不想,在临走前,季拂心恰时路过他们告别之地,一听到李桀之声,他竟如被电一般,浑身大震。
☆、第二十六章 ·押解
自打给乐梓由等人出了主意后,乐梓由对季拂心也没了提防,监视之人也撤走了。没了被人监控的目光,季拂心的心情都好上许多。彼时季拂心早早起了身,一见外头日光大亮,心情甚佳,便让小厮带着他到王府四处晃荡。不巧走着走着便到了乐梓由等人送别李桀之地。一闻嘈杂人声,素喜安静的季拂心便皱紧了眉头,回首同小厮示意,让其带自己离去。
怎料,轮椅转动的嘎吱声未落,李桀怪笑的声音便先震入耳眶,起先闻之,季拂心还未觉有何不对,只蹙紧了眉头,唤小厮尽早离开。后来,李桀笑声骤止,将声音往高处一提,道了一声“多谢王爷款待,我回京后定为您多多美言几句”。这话一落,季拂心浑身顿僵。
他一双眼霎那睁大,本该无力的手竟都在那一瞬暴出了青筋,他匆忙按住推轮椅的小厮,尝试着平复自己的声音:“慢……慢些,别走。”
小厮不明所以,到底季拂心是主子,还是停下了脚步,将轮椅一转,面向李桀方向,并恭敬地垂首低问:“公子,可要上前?”
“不……不……”季拂心声线颤抖,毫无意识地将自己的身子往轮椅里缩,“你……你去瞧瞧那人长什么模样。”
小厮狐疑斜向前方一眼,点了点头,将季拂心推至道路一旁,确信李桀等人看不着季拂心后,方猫着脚步,小心往李桀那拉长脖子望去。端看了片刻,他又轻手轻脚地回来,将李桀的容貌详细描述。
听罢后,季拂心抖得更厉,有如面对猎人的困兽,眼底溢满了恐惧与悲痛,他脸色霎时变得惨白,连金色的日光都晒不去他脸上的苍白,他近乎是用尽了全力,方能开口道:“走,快走……快走,我不想见他,不……”
“诶,这是何人呢?”
离去的脚步被一道男音阻下。季拂心僵如枯木,心跳骤止,他甚至怀疑下一瞬,自己会因不能呼吸而殒命于此。
出声的李桀,方才还在同乐梓由等人客套,正准备掸掸袖子离开时,看到了季拂心的背影,一时疑惑王府内会有如此残疾之人,便先问了出声。只是他的嗓门过大,传到了心虚的季拂心耳中,使得季拂心误以为李桀到来,不敢再动。
小厮也是个机灵人,一看季拂心模样不对,赶紧状若未闻,推着季拂心往远离众人的方向而去,不想李桀眼尖,看季拂心如此逃避,一面心底怀疑,一面又深觉对方太瞧不起自己,两种心思纠缠,自傲的他将眉头都拧了起来,面现不快的愠色。
许颂铭将李桀的面色收入眼底,火速同乐梓由对视一眼,乐梓由当下迈前一步,用笑脸挡住了李桀的视线,而许颂铭也随之会意一笑,端出儒雅之态,同李桀揖礼道:“李大人,不知方才您看到了什么。”
李桀眉头的结越拧越深:“方才我瞧到了一坐轮椅的男子,那人是何人,为何胆敢无视我,况且,身在王府之内,为何要戴纱帽遮面。”
乐梓由在心底将李桀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一遍,脸上仍挂着难看的笑容:“那人啊,他……”
“实不相瞒,”许颂铭打岔道,“那人是王府的准王妃,只是因即将过门之过,为了避嫌,便以纱帽遮面,不见外人,大人您切莫多心。”
“嘶,”乐梓由听罢这话,小声地在嘴里抽了一口凉气,他怔愕地看了许颂铭一眼,收到他的警示后,赶忙附和着点头道,“不错,他正是本王即将过门的王妃,李大人如此在意他,莫不是……”这最后一字,被他吊了一个音,十足的怀疑味道。
李桀虽是小人,但人情世故到底还是懂得一些的,听他们如此笃定对方身份,也不敢再多加怀疑,以免晏王给他扣上一个觊觎王妃的帽子。他暗暗朝季拂心的背影送去一眼,眉宇里写满了审视,目光深沉得好似在看着什么熟人。
许颂铭一双眼片刻不停地停在李桀身上,看他目光不善,心中大叫一声不好,匆匆给乐梓由对视一眼,赶忙磨尽嘴皮子,三言两语将李桀打发走了。
送李桀出了城后,许颂铭赶回王府,拉着乐梓由便急匆匆地道:“加紧公子身侧的防卫,再有,叮嘱公子短期内不要出府走动,取下纱帽。”
乐梓由方才也发觉了李桀的不对劲,也未纠结这准王妃一事,当下颔了个首,决定一人去同季拂心沟通,一人去布置季拂心身侧的警卫。
许颂铭会些说话技巧,沟通之事便落在了他的手上。他赶往朝临阁,不顾礼节地推门而入,直往里闯,一个不小心,同正往外出的小厮撞个正着。
“无恙否?”许颂铭扶住被他撞退一步的小厮,问了一声后便转而道,“公子可在里头。”
“在,只是……”小厮站稳身子给许颂铭揖了一礼,目光闪烁,“他情况不太妙,小的正打算去请王大夫呢。”
“不太妙?”许颂铭眉峰一蹙,联想方才李桀的反应,更觉不安,不待小厮解释,便先一步跨入里室,“公子,你可在此。”
“嗯……”轻柔的声音,几近不可闻,但看季拂心尚有气力应和一声,想来心绪还算镇定。
看季拂心只是定定地透过窗子望着远方出神,并无大惊大叫,许颂铭松了一口气:“公子,你无恙否?”
季拂心未有答话,只摇了摇首,一瞬不瞬地盯着窗外风景,阳光斜射他身,将他眼底的哀色映得分明。明明外头是清朗的天,他却如同看着一场永远不会停的雨,悲哀与伤痛。
许颂铭在季拂心身侧站住了脚,季拂心身上散出的悲伤让他不敢前进,生怕自己迈前一步,会打碎季拂心强撑起的坚强。
两人保持着一人看窗,一人静默的姿势定于房内,小厮唤来了王大夫,见之后也识相地拉着王大夫,悄无声息地站在一旁。
一人看景,数人相伴。房内的清香不知何时燃尽了,淡而温雅的香味在鼻尖留下最后一道痕后,消散在万千尘埃之中。季拂心手指轻颤,空洞的目光随着香散逐渐聚焦,眼中的悲痛直白而赤裸:“我必须要离开了。”
长久的沉默,却换来这震惊人心的一句,许颂铭大惊,将方才的拘礼丢到了北,跨到季拂心面前便问:“公子你为何如此说。”
季拂心缓缓将目光收回定在许颂铭的脸上,声线不稳,带着几分轻颤:“我若留在这儿,只会害着你们。慕卿是做大事之人,不应受我连累。今日那人已对我有所怀疑,他若……”若字后的话,在他倏尔一睁大眼后,被他强吞入了喉,许颂铭试图让他再言,他却神色哀戚地偏过了头去,不再言语。
“他身上负着一个不能为人所说的故事,若是翻开故事一页页品读,你看到的不是故事的乐趣,而是故事背后的绝望。”
这一句话,是许颂铭日后同晏苍陵所说的,当时晏苍陵听罢,遇事不惊的脸上,也浮现了震惊,片刻的失神后,化为了沉痛之色。
季拂心执意要走,许颂铭出言相留——许颂铭无法解释自己为何如此偏执地要季拂心留下,许是为了王府,许是为了王爷,许是为了季拂心背后的故事。他有种预感,离开了王府的季拂心,无处可去,只会成为道上一具枯骨。
“公子,你若执意要走,某也不留,”眼看劝不动,许颂铭转而道,“只是你一人孤苦伶仃,又无能行走,你能去哪儿呢。”
季拂心脸上泛开苦涩的笑容:“天大地大,总有容身之处。当初那般苦难都能熬过,而今不过是站起行走,又有何难。来,”他伸手挽向小厮,“扶我起身罢,我会试着站起,在那人回京之前,早日离开王府。”
许颂铭目中光亮一逝,转瞬垂首叹息,不再多劝,看季拂心在小厮搀扶下,试着行走并无大碍后,同他告了一声,迈步离去。
他一出朝临阁,便往角落拐去,正同乐梓由撞个正着,同他大意说了季拂心的情况,两人同时做出决定,从李桀身上入手,调查季拂心的事。与此同时软硬兼施,在晏苍陵归来之前,想法子拖住季拂心——无论从大义或是道德上考量,此时季拂心的情况不对,他们都不能让他离去。
而便在他们想法子留住季拂心时,另一边的晏苍陵正伙同众人欺近了押解队伍,准备动手了。
他们已同王斌的同伴会合,根据王斌同伴提供的信息,研究了押解队伍行走的路线,定下了下手之地后,便分开四处,依照计划而行。
许是上天眷顾,计划实施这一日,明月被乌云所卷,影影绰绰只射下丝缕淡光,光影斑驳,几乎看不清人影。酷暑之夜,偶尔几丝轻风,拂来的皆是蒸腾暑气,好不容易落得一无月无星的夜,被押解多日,干渴难耐的众犯人皆为可能即将到来的瓢泼大雨而欢呼雀跃,解差嫌燥地甩动粗鞭,狠抽于地,叫嚷众犯人闭嘴噤声。
这一押解队伍,自京行到了南州,途径多省,由春末行入了盛夏,由北方的严寒经由了南方的酷暑,冻死热亡,早已司空见惯,活下的皆是身强体壮之人。
耳畔又响起了烦躁的抽鞭声,间或伴随着求饶滚地之音。方能在长途跋涉后坐下歇会的季崇德,臀部方能触上泥地,便被声音惊得站起,往声音来处而去,只见一解差正将鞭子往一求水解渴的男子身上招呼。他双目一凛,寒光射出,手上的锁链朝前一挡,啪地一声巨响,锁链随之裂开了一条缝,可见抽鞭力气之甚。
“他娘的,谁敢拦老……”“子”字未落,看清是季崇德后,盛气凌人的解差便换了个脸色,对着季崇德挤出一笑,“原是兵部尚书,失敬失敬。”
季崇德一张脸绷得老紧,弯腰拉起被打男子,给他掸了掸身上的灰。
解差被忽视个彻底,嘴唇掀动,握鞭的手上青筋暴出,似乎在强忍着一身的怒意。但当季崇德抬眼之时,他又变脸般挤出了一个笑容:“兵部尚书,您这不是同我们对着干么。”
季崇德横了解差一眼,继而收回了手,往自己方才所坐之地走去。他始终不发一言,一来是不将那些不当人看的解差放在眼底,二来是天干热燥,能喝的水太少,因而能少说一句便是一句。
他坐回了原地,看那解差泄愤地朝那男子啐了一口,踢了一脚,便转身去同同伴骂咧后,他收回了担忧,倚着树干闭目养神。自出皇城以来,他身边亲眷便四分各地,不知所踪,尚书府内上下百余人,只余他一人被押送往南州,其中缘故,定同那人在背后搞鬼脱不了关系。他身负重罪,周围毫无打探消息之途,一路辛苦流放,难以果腹,若非在心中抱了一丝希望,他焉能在妻离子散的哀戚中,撑到此处。
幸而不知何人打点,行了一段路后,原先对他打骂的解差对他态度骤变,将他奉若神明般地照顾起来,不再打骂,反倒顺着他意,连他身上带的锁都故意给他换了一副轻便些的,平日里还不时地嘘寒问暖——这使得他受到了众犯人的嫉恨。起先他还疑惑不已,后来听闻暗中有人相助,许了那些解差不少的银钱,便放下了疑虑。久而久之,他便仗着这份照顾之便,制止一些解差的粗暴行为,以此消除众犯人对他的妒意。但他到底是个打混官场多年的,知晓这些解差拿的俸禄少,做的又是辛苦的活,心里自然满是怨气,时常会需打骂犯人以出一口恶气,因此他不会次次皆上前阻止,惹火解差,只在需要时出手相助。也是因着他这一份知趣,解差对他还算客气和恭敬。
周围嘈杂声渐渐止歇,行了一日的众犯人也一并倚靠着大树打盹起来,静谧得仅有虫鸣。季崇德也睡得深了,这时,方才打人的解差内急,从地上弹跳而起,匆匆就钻进了人般高的草丛之内。
解差急得慌了,一入草丛深处就迫不及待地除裤掏家伙,吹起口哨,解决问题。这时草丛一阵猛晃,他狐疑望去,以为风大惊动,也未有在意继续如厕。半晌,一股迅风劈头而来,他大惊失色,还未来得及抽裤躲避,便见寒光疾过,脖子一凉,紧接着他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头颅同身体分离,咕噜咕噜滚落于地,连一声惊呼都无法呼出,他便身子一歪倒在草丛之中。
方才晃动的草丛中,随之窜出了两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解差的尸首拖向草丛深处,一人动作麻利地剥下解差身上的佩刀同令牌,另一人则将解下之物别在自己的身上,同时从怀中掏出一张人皮面具,覆盖在自己的面上,前后不到半柱香的时刻,一个易容成这死去解差之人,便从草丛里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若问此人是谁,晏苍陵是也。他一双眼横扫四周,倏尔光亮一聚,凝在了倚靠在树干上的季崇德上。季崇德年约四十,面相却不显老,剑眉横飞上天,双眼紧阖看不出喜怒,而紧抿的双唇中溢出刚直不屈之味,见多识广的晏苍陵只看一眼,便知这季崇德不好对付了。
他一揉眉间,同不远处潜伏在那的伙伴对视一眼,便依计划而行。他骂骂咧咧地行到靠近季崇德的位置坐下,将佩刀朝地一掷,啐了一口:“呸,热死老子了。”
“哟呵,你去了恁地久,差些以为你被草里的精怪给吃了呢。”其余解差笑着接话打趣,拍着晏苍陵的肩头哈哈大笑。
晏苍陵睨了眼解差那乌黑的指甲,忍着反胃的恶心挤出一丝笑意,大大咧咧地挥手道:“嗨,这鬼天,连精怪都热出油了,谁还有那胃口吃我这一身臭汗的人。”
“话倒不是那么说,”一瘦小的解差撩起了裤管,扯到了膝上,露出一条毛茸茸的腿晒着月光,“精怪也是要生存的不是,难吃也得吃啊,你们说是么,哈哈哈。”
“哈哈哈,是极是极。”众人笑得前仰后合,嘴里骂骂咧咧地说些难听的粗话,晏苍陵时不时地附和一句,堆起难看的笑容,同那些人聊天打趣。
估摸得说得差不多了,晏苍陵也摸透了这些人的性子,嘴角一弯,将话题转道:“精怪尚可吃人果腹,这人饿了却吃不来精怪,只能吃些别的咯。”
这声一落,众人便如被掐住了脖子,话音骤止,齐齐对视了一眼,目光闪烁,却是无人先一步开口应话。
“诶,你们这是怎地了,话都不说了。”晏苍陵拍了身侧的人一掌,笑容不变,“莫不是怕了精怪罢。”
“哈哈哈,老子天不怕地不怕,”一人拍了拍胸脯,“精怪有何可怕,怕的是人……”
“嘘!”另一人声横插而入,鬼鬼祟祟地瞄了左右一眼,将声音一压再压,“这事儿咱们心知肚明,甭乱说话。”
“什么事儿心知肚明,”晏苍陵狐疑,也随着沉了声线道,“莫不是你们知道什么东西罢。”
“嗨,甭乱说,”双手垫后靠着树干上的一人,直起身子坐起,拿手指点了点众人,“这人吃人的事,咱们心知肚明,其余的便甭说了,省得……”他语音一扬,努了努唇向了歪歪斜斜靠着树干打盹的犯人,“他们惦记。”
“哦?”晏苍陵挑起了眉头,将身子前倾,洗耳恭听状,“你的意思,莫非是向他们捞油水?可是这些人能有什么银钱,还不如找那个人……”他手一指,怪笑着指向了季崇德,“他不是钱多么,这几日天热,咱们想法子讹他一讹,赚点小费买酒去。”
“哈哈哈,这祖宗爷咱们都讹不起,”一人笑着挥了挥手,“这人背后势力忒大,咱们可不敢惹诶,不然咱们还会在这装孙子,受他老脸的气么。”
“诶?”晏苍陵伸着脖子,吊着眼梢睨了有些惊醒的季崇德一眼,故意把话音放大,“一个被贬被罚的兵部尚书,能有何本事,莫不是你们还以为圣上会将他招回去罢。啐!这圣上就是一个废物,除却会挥挥手斩人脑袋,还会作甚,依我说,圣上若将这人招回朝廷,这天下都得易主了!”
“胡说八道!”一声怒斥骤然擦破空气,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原先还在沉睡的季崇德已然清醒,一双眼眸清亮十分,脸上微现淡薄愠色。
晏苍陵看其反应亦是惊了一惊,到底也个做大事者,当即吊起漠视的眼梢,喝道:“去去去,爷们说话,你插啥嘴呢。”
“圣上乃真龙天子,自有上天庇佑,你口出狂言,也不怕遭天打雷劈!”
这话一送来,众人心照不宣地缄默不言,只有晏苍陵听不惯这维护庸帝之言,当即走过去,同季崇德辩驳起来:“狗屁!庸帝无能,咱们老百姓皆知。你瞧瞧这世道,便知一二,若他真有贤能,你今日又焉会在此。”
“住口!”季崇德板起的脸上,现出了一丝急态,双手抱拳朝着天幕拱了拱手,“圣上乃天之骄子,不论是非好坏,皆非我等能妄言的。”
“呸!莫以为你是前兵部尚书,便能如何,而今你不过是一个罪民,还想着勒令我不说话不成。我偏要说,”晏苍陵叉腰,趾高气扬地道,“你今日到了这儿,便别想着能回归朝廷,依我说,你倒不如好生伺候爷们,将爷们哄得开心了,兴许还可给你些好处。你要知晓,这背后助你之人,可不会助你一辈子,你莫想着仰仗他的相助,对我们颐指气使,说到底,你不过是个囚犯罢了!”
季崇德绷出的严肃随之碎裂,他的唇抿得老紧:“不论如何,圣上不可玷污。”
晏苍陵听得是又急又气,当下同季崇德辩驳起来,一人满口圣上坏话,一人死咬着圣上乃真龙天子,不可随意诋毁。
说到后来,晏苍陵急得差些就脱下自己的靴子,往季崇德头上一罩,止住他迂腐的话语,幸而那些解差机灵,将骂骂咧咧挽袖子准备打人的晏苍陵拉开,才终止了这一次争吵。
“别气别气,”一人顺了顺晏苍陵的胸口,将面红耳赤的晏苍陵拉到了水池边,让他洗了洗脸,消去暑气,紧接着这人便单手搁在嘴边,小声地说道,“这会儿你可知咱们为何都不管他了罢。这人老固执,死倔,偏生背后有点势力又有人打点,我们都动不得,因此这人我们都不理会,他说什么便做什么,只消他不越矩便成。”
晏苍陵眉峰一簇,疑云顿生,试探道:“我说,这打点之人给我们的不过是一些小钱,又吃不上好饭,咱们这般容忍也忒做龟孙子了。”
“哎哟,你莫不是忘了那日那人所说的话了,”解差一掌拍到晏苍陵的肩头,啪啪啪地打了几下,“你这记性不得了不得了,这关键的话都不记下。”
晏苍陵心口一跳,吊起一双八卦的眼,问道:“是啥来着,我都忘了干净。”
“嘿,我便好心再告知你一声,给你长长记性,”解差笑着低声道,“这打点之人当时曾暗中告知我们,这尚书流放不过是圣上一时用气,不过多时,他便能复职,你说,咱们一听这话,哪还敢欺辱他,不然将来他回了朝廷,咱们便得掉脑袋咯。”
晏苍陵怔愕不已,回归朝廷?据他调查得知,而今兵部尚书一职已被一无能小人取代,这复职从何谈起。“你们这话可信么。”
“可信,如何不可信。那人可是个大人物,他啊……”
“诶,你们俩,大半夜的不睡么,吵吵嚷嚷的,烦人呐!”一道裹挟着烦躁之气的另一解差陡然插入,解差嘿嘿笑了几声,就拍了拍晏苍陵的肩头,到一旁翻身睡下了,不过一时半会,就打起了呼噜。
晏苍陵私以为这打点人是王斌,便也未再细问,看众人渐渐睡熟,他便以内急为借口,回了方才杀死解差的草丛之中。
他的手下连同乐麒早已等候在那,看他到来,乐麒冷冷地便开口道,:“何时动手。”
晏苍陵眉头不展,伸长脖子看向又睡下的季崇德一眼,抿唇道:“暂时不动手,计划有变。”
“为何?”乐麒扬起了语调,显然有些不满。
晏苍陵摇首:“方才我已试探过了,季崇德这人往好里说便是忠君不二,往难听的说便是迂腐。他奉承圣上乃真龙天子,不可灭之,不可违之,哪怕圣上有何过错,亦可谅解。试问若是这等观点深扎于心,我又如何救他。只怕我一救回他,他便一刀抹了脖子,以示忠诚。我原以做好了磨破嘴皮子相劝的打算,结果,方发现光靠说是无用的。唉,怪道那时王斌要来求助于我时,只怕凭王斌那一张嘴皮都难让季崇德这老顽固松口。”
“那你下一步打算如何。”乐麒没心思同他废话,直截了当地便问,他素来不喜欢听长篇大论,只喜欢动手解决。
晏苍陵叹息地看了眼焦急等待着行动的众人,歉疚地拱了拱手:“诸位,请听我一言,当前形势不容乐观,我们暂且不可出面,是以这几日尚得麻烦兄弟们忍忍,待我寻一契机,必将季崇德收服。眼下我有一法,只是,这法子有点儿对不起他,但目下天子昏聩,世道黑暗,桓朝气数已尽,他端着这一固执思想,日后也定是成为他人剑下亡魂,我此举也可算是救他一命了。”当下,话不多说,拉着重同伴,低首窃窃私语起来。
最后一字落下,众人眼中都凝起了沉重,乐麒的唇也抿成了一条缝,直刺要害道:“很冒险,若是不成功,很可能会让他丢了性命。”
晏苍陵目光昏暗不明,徐徐自乐麒的脸上,望向阴沉的天幕:“事到如今,我们别无他法,无论如何,哪怕将人敲晕,也定要在他悲愤自尽前救下他。”
“好,包在我身上。”乐麒自信满满,冷冷地道出一言。此话倒非吹嘘,他本身便有些底子,再加之后期的培养,如今武艺大涨,制止一人自尽不在话下。
晏苍陵给他送去感激的一眼:“那便依此计办,辛苦你们了。”
“无妨,让我早日回去见大哥便可,同你在一块,没趣。”
“……”晏苍陵狠狠地剜了乐麒一眼。
于是,众人便顺着计划而行。晏苍陵在明,众人在暗,跟随着押解的大部队朝南州而去。
此时盛夏酷暑,烈阳高照,晏苍陵这经年行军之人都热得受不住,差些像大狗那般吐舌头解热了,也亏得他心存定要救出季崇德的信念,不然他真会半途而废离去。
到达南州之时,恰是八月大暑,晏苍陵头顶都冒着蒸笼般的白烟,看向那些被烈日榨干了水汽,蔫成枯木般的犯人,屡次都心生同情,想给大伙儿送上一杯水,但到底想到了自己的身份,终是生生将这念头压下了。
形如长龙的队伍,在皲裂的大地上拖着枷锁前进,鸟鸣都歇的路上只余枷锁声长路回荡,进入南州,即将到达配所之时,但众人眼底却无半丝欣喜,郁卒不堪,神色低落得有如从沼泽过到地狱。
晏苍陵此前已打探清楚,南州配所的所长,是没有主见且极其护短之人,解差有何不是,也得硬掰成是,即便是解差泄愤打死犯人,他也会想法子替解差开罪,非得将被打死去的犯人硬拗自尽而死,方肯罢休。
晏苍陵便是仗着所长的这一点坏处,开始了他的计划。
这一日,大队伍到了南州配所之外,焦晒了一日的众犯人方能靠在檐下遮一会阴,便听有人来报“所长到”。顿时一阵惊慌,齐齐撑起疲惫不堪的身体,歪歪斜斜地站起。来到这儿,论你过去如何风光,在这儿便得奉所长为天,若能讨其欢心,兴许劳役时,便可偷一会儿的懒。
“所长来了,快快快,兄弟们快站好!”
“啊,所长来了!”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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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