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男男生子科+番外 作者:河粉炒灵芝
正文 第20节
男男生子科+番外 作者:河粉炒灵芝
第20节
小顺子笑道:“是啊,公子头上光是珠宝都不知多少斤了。”
“出一次门真是要人命,我再经不起这般折腾。”贺赫赫叹道,“是啊,是啊!累死我了!”
小顺子又说:“刚刚敬亲王一直暗中瞅着你,你可知道!”
“敬亲王?”贺赫赫扶着脖子说,“谁?”
“就以前的二皇子啊,现在封了亲王的。”小顺子道。
“是他!”贺赫赫惊了惊,道,“我怎么没注意到他呢。”
小顺子说:“今天这么热闹,你又一惊一乍的,他又坐得偏僻,你没注意到也是常事。我看他如今真是凄惨。你可知,定亲王暗中逼迫他将王妃休弃,他便索性将家眷都解散了,省得到时连累别人。”
“敬亲王王妃……就是二皇子的妻子……就是定亲王那独子了?”
“是啊,正是,定亲王怕自己儿子会受连累,才这么逼敬亲王的。”小顺子又说,“定亲王的儿子也是个极标致的,身份尊贵,就是另作婚娶,也一定能找上不错的人家的。”
贺赫赫叹道:“我倒不担心定亲王的儿子,我只是……”
“公子还真是菩萨了!”小顺子截口道,“不过是泥菩萨!今天凤袍的事,还不够你想吗?小顺子可是还在后怕呢。”
贺赫赫自然也是怕的,可他现在在丫鬟面前怎么好说,只能装淡定:“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小顺子却道:“公子您是不知道,那些个大臣没日没夜的写奏章说你的不是!说完你的就说玉娘娘的,也有说三公子的,在前朝里没少说您的坏话!而且刚才啊,他们还欺负到面上来了!幸亏皇上做主,否则您现在啊……唉……”
“有皇上做主不就行了么。”
“我说他们一个个都您有仇似的!就是□了他们全家、铲平了他们祖坟做公厕也没这么大的仇的!”小顺子又道,“有这个功夫,不如想想怎么给陛下匡扶社稷是正理。”
那满月宴上自然顺是暗涌不断,并不因贺赫赫父子的缺席而减少半点的火药气。纳兰秀艾一下子抛出了两个炸弹,冲击了朝野,一个是封乐无荒为国师,废灵塔,二是要封贺赫赫为后。也就是因为如此,玉交枝留在后宫、沙青因升为昭华这两件事倒显得很琐碎了。翌日,朝臣们就写奏上疏,就这两个决定剧烈抨击起来。不过纳兰秀艾毕竟是个皇帝,始终有大臣是想抱他大腿的,因此一大堆被皇上提拔的朝中新秀就上表支持皇帝决定。在纳兰秀艾的坚持之下,贺赫赫仍是当上了皇后,不过因病不掌管六宫事,而长谣也被封了清平王。
只是贺赫赫封后的那一日忙极,晨早就要起来敷面上妆。脸上先上一层洁净油,仔细洗过了,再覆上一层薄薄的不知什么花研磨成的香粉,再来就是刷白粉。沙青因帮贺赫赫脸上的白粉刷好了后,再上腮红,涂口红,更挑来牡丹花钿贴上眉心,然后便仔细画眉。贺赫赫都不敢做什么表情,唯恐皱眉会弄皱花钿,更怕一笑就抖下半斤白面粉来。
沙青因这边帮他上妆,小顺子便在背后帮他梳头。这次发型的规格自然比上次宫宴高得多,要说上次是导弹头,今次就是母舰髻了。小顺子猛往贺赫赫头上架竹篾,瞧那架势活像要在贺赫赫头上编出一只大蚱蜢来。小顺子好歹架好了支架,便拿假发又是缠又是堆的,又猛力捆贺赫赫的真发,疼得贺赫赫飙泪。小顺子像不要钱一样死往他头上摸发油,鼓捣了好久,总算作好了造型,再往上头插上各式的金银珠翠、璎珞玳瑁,贺赫赫便见到自己头上顶了一只展翅的金凤凰,凤凰嘴巴上还垂下了一串珍珠。
贺赫赫说:“我咋觉得这发髻不是很安全呢?好像还是有点松啊!”
小顺子捧来一个大匣子,说道:“当然,这儿还有十二支钗簪没插上,拿来固定发型的。”
贺赫赫摸着酸痛的脖子,说:“不是吧?那得多沉!”
小顺子道:“没关系啦,皇后,就这一天嘛。”
贺赫赫很怀疑自己能不能活着度过这一天。贺赫赫顶着这个夸张的发型,穿上一套夸张的衣服,参加了一个很夸张的典礼。幸好众人念及他是个不良于行的,因此很多过场都省了,只须被推轮椅到朝堂上,在文武百官的注视或者鄙视下接过印绶,接受了百官朝拜,就算可以了。不过贺赫赫也为此晕了一天。到晚间小顺子为他捶腿,沙青因为他揉肩,都说他身体越发虚弱,要多多补益。
贺赫赫便道:“我哪里不补益了?普通燕窝人参的不说,每天都吃两钱那西璧山产的白雪蔘的,怕且只有我一个。”据闻这白雪蔘是天上寿宿君撸管后洒下来的精华,俯瞰看是点点白斑,便称白雪蔘。本来贺赫赫是不大想吃的,但又的确有功效,只好安慰自己说,大哥不就是神仙托生吗?我又不是第一次吃神仙的【——】了,也罢也罢。
后宫中,琴桐梓与沙青因也矛盾剧烈了。二人共同协理六宫事务,在后宫斗智斗勇争权夺宠。贺赫赫虽然封后了,却倒乐得一个清静,安心在家带孩子,偶尔就看看玉交枝给他排的歌舞剧,小日子可滋润着了。纳兰长谣的身子越发见长,一日胜似一日,越来越长出沙玉因的模样儿来。
皇帝照例来了,看着纳兰长谣,便道:“我看长谣怎么像一个人呢?”
小顺子忙说:“都说‘外甥多似舅’,果不其然,与他舅父甚是相像啊。”
纳兰秀艾一笑道:“对,说的不错,就是像他大舅父!”
贺赫赫便答道:“我本也想着,若他似皇上,那是最好的,若没这个福缘,要像到母家上了,也是像他的舅舅们好。你看我哥、我弟,哪个不是神仙般模样,倒教我成了绿叶。”
纳兰秀艾却笑道:“我看皇后就很好,如果孩子长得像皇后,朕会更高兴些。”
贺赫赫笑道:“然则皇上不满意长谣现下这个模样了?”
纳兰秀艾却道:“皇后何必这么说呢?这是你我的骨肉,我哪会不疼爱?只得皇后一句话,朕便可立马册封他为太子。”
“你明知我不爱他做皇帝的。”贺赫赫道,“快别说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长谣的记忆修复改后台运行了,个人性格还是和沙玉因略有不同
☆、第 106 章
纳兰秀艾又笑道:“既是如此,皇后若再与朕多生一个……”
“这个更不可提!”贺赫赫作出一副看到人体蜈蚣的恶心恐惧样,“经过上次难产血崩的事,我的‘爆菊恐惧症’已经到了末期,没得治了!现在别说做那个事了,就是看到棍子戳个洞儿、耳挖子掏个耳朵都觉得疼!”
其实两次和贺赫赫那个啥都碰着血崩,纳兰秀艾本人也有些心理创伤了。贺赫赫也并非秀色惑人的类型,现在纳兰秀艾总在别处吃饱喝足,倒是习惯了和贺赫赫这样相敬如宾的态度。纳兰秀艾又对贺赫赫说:“这孩子看着好像有十一二岁的样子了。”
贺赫赫微笑道:“可不是!”
纳兰秀艾又道:“可让乐无荒看过了?”
贺赫赫道:“看了,乐无荒望了他的气,说确实是快十二了。”
纳兰秀艾又道:“可他仍是粘着你吗?”
贺赫赫便道:“也不是,他现在长大了,性子变得清冷,跟他舅父一个样儿。”说到这个,贺赫赫不禁轻轻笑了笑,又摇了摇折扇,继续说道:“现在倒是我离不了他了。少见他一会儿都坐立难安!大概这就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吧。”
纳兰秀艾摸摸鼻子,想自己可没这般的父母心。他又说:“这可不行啊,孩子还是得长大的。朕想着,跟他找几个具人望又有学识的先生给他教书。”
贺赫赫便道:“好吧,他也该学点知识了。”
现在长谣的系统已经可以运行了,三生三世的恩怨对于他来说有点多,因此这个记忆修复程序就改在后台运行,慢慢修复。每日只在他梦中烦忧,到了白日里头,他仍是那个冷淡的皇子,这点与沙玉因当年差不多。不过又由于是被娇贵着长大的,不似上辈子,因此他也更生了些目下无尘的习性,除却贺赫赫外,旁人都被视为俗物,更不许他人随意触碰自己及所有物,自然随意触碰贺赫赫也不成。因此,长谣只能勉强接受小顺子、沙青因两个自小伴着的伺候贺赫赫。
长谣虽如此任情任性,但贺赫赫都以为可爱,不仅不加以管束,反越发惯得他无法无天了。不过长谣又因嫌外头污浊,很少出外,尽管性子冷傲,却也没惹什么麻烦。贺赫赫对长谣没什么可烦的,因到时到候,长谣总落地能行、开口能言,根本没啥好操心的。若不是长谣老是一副懵懂神态、眼神清澈如同小白受,贺赫赫还以为他是穿过来的。
若说贺赫赫真有什么担心长谣的,那就是长谣的睡眠。他不知道长谣梦中许多记忆纷纷扰扰,又长又多,那就罢了,更烦的是那记忆播起来不但像低像素小电影,模糊不清的,而且还是王家卫剪辑的蒙太奇片段,你说2个小时的《东邪西毒》(不是终极版,是最初版的那种剪辑)都够人郁闷了,他还得是三辈子的低像素王家卫,这可怎么了的。加之他一觉醒来,梦中的事却又忘了七八分,第二晚又要恶补,这样下来,睡眠焉能安稳。
贺赫赫与长谣一床睡的,长谣睡得不稳,贺赫赫也睡得不好了。
这日一早,小顺子笑道有新鲜杏仁送来,命小厨房做了杏仁茶,便捧了给贺赫赫,贺赫赫拿来杏仁茶喂长谣吃。沙青因在一旁坐着,笑说:“这么大的,还要父亲喂?”
贺赫赫笑道:“才不大,说起来,我儿子还未满岁。”
长谣吃了一口杏仁茶,又说:“这个好吃,还是你吃吧。”
贺赫赫笑了笑,又打了个呵欠,一脸疲态,显然昨晚并没好睡。小顺子便问道:“昨晚殿下又梦魇了?”
长谣便道:“记不得真了。”
沙青因却道:“你记不得真,可苦了二哥。每至你梦魇了,二哥都在抚殿下的背,又轻声细语地哄着,也不管你那时神志不清不听得见。”
长谣听了,才仿佛想起耳边时常有的柔声细语,虽然说的什么已没印象,但仍觉得那语言又温和又暖人,是极柔软的话。长谣便有几分愧疚,道:“父亲不必如此。”
“你听他说!”贺赫赫捧着杏仁茶,说,“来,多吃一口。”
长谣道:“也够了。”
贺赫赫叹道:“我这个皇子啊,单只吃些素的淡的又要香的美的不说,每次却仍只吃三两口。”
“这就叫做‘神仙肚子’。是贵人福相。”小顺子仍然拍着马屁。
贺赫赫本想说:长身体的时候怎能吃这么点儿?但一想自己儿子这个长身体的速度,也不好意思叫他多吃了。
沙青因又说:“若非说起梦魇,我差点忘了。”说着,沙青因从袖里摸出一团绢帛,将那绢帛拆开,便见里头放着一串香木珠子。沙青因说道:“这是我从国师乐无荒那里讨来的,说是很灵验,能安眠的。特来献给殿下。”
贺赫赫将那珠子接过,仔细看着,却闻到珠子发出一股檀香气味,正要夸它香呢,长谣却劈手将那珠子夺过,往炕上一掷,说道:“这么臭烘烘的东西,谁要。”
贺赫赫心想:长谣怎么变得如此林黛玉了?
不过他又转念一想,像是大哥,他本也是个心高气傲之人,不过是因为从小被严加约束才变得那么内敛,若真是这样众星拱月似的长大,而且又年少无知,怕也不比长谣能谦和多少。
沙青因见自己送的东西就这么被丢了,脸上也有些尴尬了。贺赫赫忙说:“没规矩的,丢什么?你不要,我还要呢!”
长谣却是个任性的,只抱住贺赫赫说:“你也不许要。仔细被弄脏弄臭了。”
小顺子见沙青因如此尴尬,便将那珠子拿起来,说:“那奴婢先帮忙收着?”
沙青因却将那珠子拿回来,笑说:“要是殿下不喜欢,扔进沟里也是应当的。”
贺赫赫说道:“算了,你去忙吧,我也有些乏了。小顺子,送送三弟。”
沙青因站了起来,对贺赫赫说:“那么弟弟告退了,哥哥好生保养,殿下也是。”
贺赫赫点点头,挥手让沙青因下去。小顺子又道:“昭华君,这边请。”说着,他就送沙青因出门。以往贺赫赫与沙青因同居一宫,自然不需要送来送去了。只是现在贺赫赫成了皇后,居住中宫,自不能与他同住。沙青因便仍住在无漏宫,不过不必再住偏殿。他身为昭华,在无漏宫便是正宫之君了。
见屋里只剩两人,贺赫赫便说:“三弟送的珠链倒教我想起一个,你到我那八宝柜子第二格左边抽屉里那个长条的沉香木盒子过来。”
长谣便将那长木匣子拿了过来。贺赫赫将那木匣子打开,放在炕桌上,让长谣看。长谣探头一看,只见那匣子里放着一串红心血菩提,色泽夺目,光芒内敛,长谣看着,心神微微晃动,对这串佛珠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贺赫赫道:“这个啊,听说也是个凝神的,你看你喜欢不?”
长谣便将那串珠放到手中,微微一笑,道:“这果真是稀罕物,哪里来的?怎么都不告诉我。”
“是你……你舅父的遗物。”贺赫赫摸了摸长谣的脸,说,“你和你舅父长得是极像的。”
长谣将那长长的一串珠子缠到臂上,就如当时的沙玉因一般,仿佛那是自然而然之事,看的贺赫赫不禁心神一荡,心里头又悲伤哀叹起来。长谣看了看贺赫赫,说道:“父亲怎么不高兴了?”
贺赫赫忙敛定心神,说:“没什么。就是……就是想起你舅父了。”
长谣便问:“舅父是个怎样的人呢?”
贺赫赫用力抿出个笑来,说:“他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是个再也挑不出错处的人。”
长谣笑道:“哪有这样的人?”
贺赫赫捏了捏长谣粉团子似也的脸,说:“你不就是啦?”
长谣笑道:“我懂了,我是一个,他也是一个。”
贺赫赫笑道:“是啊,你是一个,他也是一个,你们都是百人里头挑不出一个的人,却都给我遇上了,是我的好福气。”
兴许那血菩提真是灵验,长谣那晚果然睡得很稳妥。倒是贺赫赫惯了半夜要醒的,自己睁开了眼,却见长谣睡得稳稳的,那似雪团揉成的脸、黑墨染成的黑发,看着真叫贺赫赫欢喜无限,哪里舍得弄醒他了。贺赫赫醒了不易睡去,看长谣的睡颜一阵,越看越觉得他长得像沙玉因,越像就越让人高兴,越让人高兴也越让人难过。贺赫赫一半的心在欢喜,一半的心在伤怀,血里就像掺了半杯的蜜糖又半杯的苦药。他摇摇头,不禁轻叹了一口气,轻轻坐起来。
贺赫赫坐起来,却见那窗户没关严,半开着的,可见外头星辉点点、月光明耀,好个朗青的晚空。那样的一轮碧月,大概就正是大哥身死那晚的那轮吧!沙玉因说了处理完事情就回来与他远走高飞,这是何等明显的死亡fg!明明已阅遍死亡fg了,贺赫赫那时却愣是没听出来,也不知是为什么。贺赫赫那晚却始终觉得不妥,仰头看着那轮明月,看着看着——月色幽幽,大哥的死讯就传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长谣终于有台词了!
☆、第 107 章
说起来,自从大哥过身后,贺赫赫还没机会好好地悼念一下他,现在想来,他又觉得对不住大哥的事再添一件,双眼竟然有些湿气。他仍忍着,唯恐惊动了孩子。小顺子也都醒了,大概她也惯了半夜醒来,她在外头躺着,听到了一些动静,便轻轻点了蜡烛,举着烛火撩起软帘,便见到贺赫赫坐了起身。
贺赫赫看到了烛火光,抬头看见小顺子,拿袖子抹了抹眼角,便指了指那轮椅。小顺子会意,便悄声扶了贺赫赫到轮椅上,将他往外推了。小顺子将贺赫赫推到厅中,又问贺赫赫道:“公子要推到哪儿去?”
贺赫赫便道:“我想,自大哥亡故以来,我都没正经悼念过,哪里对得起他!”
小顺子听了便说:“这我本不该说——自大公子去了后,公子悄悄掉的眼泪难道还少?”
贺赫赫只觉男人掉眼泪不丢脸,掉眼泪被人发现了才丢脸,因此便道:“胡说!我什么时候掉眼泪了?”
小顺子不敢说,只能说道:“那是我说错了,看错了。”
“自然!”
小顺子便说:“可自大公子去了后,公子您时时刻刻都记挂着他,这是真的吧!奴婢也看得出来的。我想大公子也是知道的,何必拘泥那些!”
贺赫赫便道:“这可不成。”
小顺子又说:“今天又不是什么日子,何苦来?”
贺赫赫笑道:“偏是什么日子才成?”
小顺子也没法,只得继续劝道:“不必说私下祭祀违反宫规,单说一件,大公子最不喜那些烧香烧纸的烟火,你这样弄,他能高兴?”
这话劝得巧妙,贺赫赫便叹了口气,说:“我又哪里要烧纸了?”
小顺子松了一口气,说:“那便好了。”
贺赫赫道:“你去准备个香案,上面摆些果品,大公子爱吃什么果子,你还记得吧?”
“自然记得,自然记得,哪里敢忘!”小顺子心想,忘记主人嗜好,这还算得上马屁界的翘楚吗?
贺赫赫道:“你准备好了,再来回我。”
幸好中宫内殿附近平常不许闲人在,到了入夜更是,因此小顺子放了几个守夜侍卫的假,便再没人了。作为女仆,力气必须大,所以小顺子一个人拖了案几出去,铺上了桌布,上面放了几样果品,一个瓷香炉,里头堆满了香灰。小顺子才将贺赫赫推到中庭来,贺赫赫拈香便对月一拜,忍泪不发,嘴唇俱已哆嗦了,又再拜,将清香一注安到瓷香炉中。
他上香之时,也不知手抖了或是风大了,那纤细的香染灰颤着跌了一小截,露出了热红的顶端,那香灰却一颗跌在贺赫赫的手背上碎了。贺赫赫忽觉痛了,却仍忍着将香上稳了,才将手收回来看,之间虎口附近红了一点。他吹了一口,却仍是灼灼的痛。小顺子忙说:“我给你端水和膏药来?”
贺赫赫忙道:“不必了。没有这么娇嫩的。”
小顺子便站在一旁,却见贺赫赫抬头望月。小顺子知道是劝他不住的,便转身回屋去。贺赫赫又说:“你去哪里?”
小顺子答:“这儿风大,回去拿件衣服给您披着。”
“不用。”贺赫赫道,“这风挺舒爽的,并不害人。而且长谣好不容易有一晚上的安稳,回去仔细吵着。”
小顺子只能道:“是,公子。”
贺赫赫老是说自己没那么娇嫩,结果他还真的那么娇嫩,灰烫过的地方长了块疤,那就罢了,吹了半宿的风,第二天竟还发热起来。长谣问:“好端端的怎么发热了?”
小顺子忙跪倒道:“是奴婢服侍不周,罪该万死。”小顺子已经簌簌发抖,她也不怕贺赫赫这个正主,到时怕长谣这个少主人。长谣自小娇纵,对人并不体贴,却只关心贺赫赫一人,如今得罪了他,说不定会挨板子啊!小顺子一想到自己的小屁屁就要皮开肉绽从玉子豆腐变麻婆豆腐,就十分恐惧。
长谣却轻轻一抬手,道:“起来,宣太医。”
小顺子本以为会得长谣一顿责罚,怎知这般轻易饶过了,暗松一口气,忙去宣太医。她又想:这清平王有时候傲娇的厉害,总在奇怪的事上发脾气,虽并不大骂,但也够让人恶受;有时候又十分天真懵懂,惹人喜爱;有时候更怪,比如现在,沉稳内敛,跟变了个人似的……就十足——十足大公子那模样……
太医看了,说这病症只是普通风寒,只是因为贺赫赫底子不好,要好生调养。见太医退下了,贺赫赫又道:“我都每天吃神仙几钱的【哔——】……我是说我每天都吃几钱白雪蔘了,还要怎么养?难道还要剁了神仙的【敏感词】来吃了?”
长谣却道:“难道父亲没听说过‘人参吃死人无罪,黄连治好人无功’么?有时候吃多少贵药都不够一棵草顶用。”
贺赫赫笑道:“我竟不知长谣也懂医?”
小顺子便截口道:“殿下什么都会的,落地能行,开口能语,早就传为神话了,此刻他就是能飞了,大家也都不以为怪的。”
长谣说道:“那就是神仙了。”
听着“神仙”二字,贺赫赫又想起沙玉因,便道:“做神仙有什么好,每天都要被凡人用香烧屁股的。”
小顺子却道:“也要烧猪什么的以及果品供神啊!”
“那就是摆一摆,然后自己吃了。这更可恶,就是一帮人在你面前摆了许多好吃的,又排着队拿香烧你屁股,又满口‘健康’‘财富’的向你要求,提完要求了,就直接把食物撤走自己拿回家吃。”贺赫赫道,“这才气人啊!我觉得神仙还真是好脾气。”
小顺子说:“公子就是爱想这些没道理的。”
二人正说着,却见沙青因走了进来,说:“哥哥啊,你怎么了?”
贺赫赫笑道:“不就是风寒嘛。”
沙青因又说:“风寒也了不得,太医怎么说?”
小顺子说:“太医说不碍事,昭华君不必挂心。”
“不挂心就假了。”沙青因道,“还是让我来照顾哥哥吧。”
还没等贺赫赫说话,长谣已不似刚刚宽和内敛,又恢复了那副倨傲的态度,只道:“再不济,还有我在呢。”
沙青因只觉得这孩子越来越招人恼了,却仍不得不满面堆笑:“是啊,是啊,我倒忘了,殿下长大了。”
小顺子打圆场道:“昭华君真是有心啊!兄友弟恭也不过如是嘛。”小顺子倒奇怪,今早长谣没怪罪小顺子,显得相当内敛,面对太医也说话极为有分寸,怎么现在又变回那任性太子了?不过既然少主都开始摆脸色,小顺子也只得赔笑着说:“公子从见了太医来就没歇着呢。”
沙青因是个知眉高眼低的,便顺着小顺子的话说:“那是我来得不好,先告退了,二哥记得好生休养。”
贺赫赫笑笑,说:“我知道你有心了,下去吧。”
“那么弟弟告退了。”沙青因说了,便垂手退下。
小顺子说:“我看三少爷也难得,当上了昭华仍对二哥那般恭敬。”
长谣却道:“合该如此。若他对你还如从前一样才算数。”
小顺子愣了愣,又尴尬笑道:“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长谣却道:“你不是也不敢唤他‘三公子’,只唤‘昭华君’了吗?”
小顺子听了,更加没法说话了,半晌笑道:“殿下真是慧眼、慧眼。”
长谣不理论这个了,只说:“只管下去,这里有我就行。”
小顺子便告退。她对这个智商与体能急升、脾气时好时坏的少主人是既敬又畏,俨然已将少主人放在自家公子前头,当是正主人那般供着了。
贺赫赫有些乏了,只管歪着,长谣便给他捂被子,拧湿手巾敷额头,时时体察。等小顺子将药送上来了,又喂他服下。贺赫赫吃过药,过不多久就发汗了,长谣只管拿绢巾来帮他拭汗。长谣将他的衣服解了,却见贺赫赫瘦削的身体上肌肤白得很,上面沾着汗珠,犹如梨花沾了雨露。长谣一时怔住。小顺子见了便急,说:“这样敞着胸口仔细又着凉了,不然小的来吧!”说着,小顺子便要来碰贺赫赫的,长谣才回过神来,冷道:“也是你碰的!”
小顺子忙咂舌缩手,一叠声地说该死。
长谣并不管他,只帮贺赫赫将汗抹了,然后又仔细帮他把衣服穿上。小顺子又讨好地说:“殿下真是仔细人,奴婢万万及不上。”
“多话。”
“奴婢掌嘴、奴婢告退……”小顺子偷瞅了长谣的脸色,仍不知他的喜怒,只又说,“主人喜怒,奴婢一边掌嘴、一边告退!”
长谣眯着眼说:“谁是你主人?”
小顺子忙说:“是、是、是,他是奴婢是主人,您是奴婢的少主人,都是一样的。”
长谣道:“好仆不侍二主。你只认着父亲就够了。”
小顺子忙道:“是,奴婢错了。”
贺赫赫发了汗,早已好了大半,听得长谣教训小顺子,便坐了起来,长谣忙去扶他。贺赫赫一边靠枕头上,一边说:“你别委屈她了,她只是嘴皮子油滑了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心里还是只认我一个的。再说,她认你又何妨?你是我的亲儿子,她要不认你、不听你的,我还要打她。”
作者有话要说:分裂的长谣感觉如何?是大哥严肃模式好还是傲娇洁癖模式好?
☆、第 108 章
长谣其实也就是唬小顺子一下罢了,哪里是真的疑她,现下见贺赫赫当真了,为让贺赫赫宽心,便打趣道:“现下是,以后未必是。你说她要嫁了人,还该认谁?”
贺赫赫愣了愣,说:“嫁人?我倒忘了这一茬。哎哟,我总拖着她的青春!”
小顺子道:“不是的,我就觉得现在很好。”
长谣说:“前两天我见了换了个新簪子,看样式不是宫里派放的,该是什么人送你的吧?”
小顺子暗暗吃惊,不想长谣居然如此细心。贺赫赫也吃惊:人家换了个簪子都能看出来?这长谣还真是天生gay!
“这……”小顺子顿了顿,说,“殿下多心了,哪里是什么人送的!只是玉娘娘打发人赏的……”末了,小顺子又补充一句:“也不止我一人有。”
“玉娘娘人真好,那么阔绰。”贺赫赫又笑了,说,“对啦,她前些天还问我来着,问你的全名叫什么。瞧我这个没心肝的主子,竟也不知道。”
小顺子苦笑道:“那是因为您记不得以前的事了。”
贺赫赫便道:“那你给我说说吧。”
小顺子叹了一声,便说:“我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无名无姓。托公子的福,才有的今天。”
此事就像是个童年阴影,挥之不去。小顺子一直怕会再没人遗弃,所以总是拍马屁,乱讨好人,也唯有对玉交枝会耍脾气。她虽明知玉交枝是个公主,但却又觉得很安全,并无会有抛弃的危机感,而玉交枝也是一直让着她、哄着她,倒似小顺子才是公主一般。也是如此,之前玉交枝问她名姓,她才发脾气不愿说。怎知玉交枝不忘此事,悄悄来跟贺赫赫提起了。
贺赫赫道:“怪可怜的。可‘小顺子’终不是个正经名姓,而且也跟那些个太监奴婢的容易混了去,不如改了吧,你看如何?”
小顺子竟然喜极而泣:“果真可以吗?”
贺赫赫道:“当然可以!为何不可?我还要收你到沙家,你没亲人,只把我当亲人好了。”
小顺子感动得落泪。
贺赫赫又问长谣:“你说叫什么好?”
长谣便道:“那便叫沙顺玉好了。”
小顺子一边抹泪一边说:“那岂不犯了玉娘娘的讳?”
“这有什么?宫中丫鬟叫金叫玉的多了去了。”长谣又道,“况且她知了说不定还乐意至极。”
小顺子听了这话,总觉得长谣话里有话,心里却仍是感动居多,落着泪谢恩了,从此便更名为沙顺玉。也正如长谣所言,玉交枝知道了沙顺玉的新名,倒是很乐呵。
刚让沙顺玉认了沙家的宗,本是件喜事,玉交枝也正打算组一台戏,借贺赫赫的威名摆个筵席,略贺一贺他,怎知没过多久,便传来了沙大学士急病去世的消息。那到底是贺赫赫这一人身的父亲,少不了有哀伤之叹,无端端就死了个爹,叫人怎么不展愁眉!
沙顺玉又哭道:“都是我错,必定是我克死了老爷!”
长谣道:“不能怪你,看谍文便知,他在此事之前就病危去世了。”
那贺赫赫却对纳兰秀艾说道:“何以老父病了,我这边全无消息?要等讣告来了才知!”
沙青因见贺赫赫竟然质询这位脾气不是很好的君王,忙抹了眼泪说道:“二哥您失言了。皇上日理万机,怎么晓得?”
纳兰秀艾却不生气,还软语道:“此事的确是朕的疏忽。因他在先皇在世时就告老归田了,而且一去去了江南那么远,朕便没留心,都是朕的过失。”
贺赫赫也觉得自己不占理,骂错人了,便不说这个,转而道:“老父病重,我做儿子的不能在床前伺候,他现在去了,我若不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不在灵堂上哭上一哭,他也算白生我这个儿子了!”
纳兰秀艾劝道:“江南山高水远的,你身体又不便……”
贺赫赫截口道:“难道你要让先父无儿送终?”
纳兰秀艾便道:“朕还没说完了!朕的意思是,让他回京安葬。让他安葬名臣陵,倒不负他了吧?”
贺赫赫正要说话,纳兰秀艾又道:“朕会让人以冰玉打造棺材,保他尸身不腐,快马加鞭送到京城,一路有诵经,又有护法,保管七日内送到京师,你看如何?”
贺赫赫便道:“那岂不是大费周章?”
纳兰秀艾道:“也还好吧,朕是一国之君,他是一国国丈。这点排场算得什么?你大可安心。”
贺赫赫才方休罢,只等那灵柩抬回京城。而皇帝并无食言,那灵柩确实七日之内抬回了,只在第六日晚上回的,因为太晚了,纳兰秀艾让别惊动贺赫赫,便在第七日早上,才命人传消息,让贺赫赫梳洗过出宫,往大学士府里去。贺赫赫出门自然坐的是璎珞华盖的马车,拉车的马儿还装饰得很隆重,宝石珠链都套上去了。
贺赫赫一看,想起自己参与宴会典礼时满头珠翠的痛苦,便悲悯地说:“你们这样做,有没有考虑过马儿的感受?”
仆人们便将马儿的装饰品拿了下来。本是小顺子现下叫“顺玉”的,名字改了本色不改,又满口“皇后真朴素”“皇后真爱护动物”的拍马屁。
贺赫赫又看了看那马车,因为是去办丧事,因此马车是蓝白的,前头也垂着大大的白玉玉璧压帘,玉璧下挂着精致的白色穗子,马车四角无不挂着素色的珍珠以及俏丽贝壳,马车看着虽素,却也是很华贵的,想来是纳兰秀艾特意吩咐的。
宫人移来一个木板做的斜坡,把贺赫赫连着轮椅顺着木斜坡往上推,另一个宫人打起帘子,直接将贺赫赫连人带轮椅推上了马车。马车既高且阔,贺赫赫坐着轮椅也觉得宽敞,长谣也进了这个马车,只在马车里备着的椅子上坐了。
沙青因在后面的小马车里坐,里头还有陪侍的蓼萧。沙青因问道:“小顺子……啊不,顺玉也在大马车里?”
蓼萧道:“是的。”
“她不过一个奴婢,现也配姓沙!”沙青因十分红楼梦泼妇风地啐了一口,“也在大马车里了,本宫倒要跟在她屁股后!”
蓼萧忙说道:“这算什么,她今日姓沙又如何,还不是个婢子。她就是坐大马车又如何,还不是去伺候人的。”
沙青因却冷笑道:“就是本宫到了皇后面前,也是个伺候人的。”
蓼萧只觉得沙青因品位越高反倒越难满足了,自然是越难取悦,只能挤出一个笑,说:“那君上就在这儿,让奴婢伺候岂不最好?”
沙青因却冷笑道:“你伺候我作什么?伺候得再好,也不及别人能认亲认戚的!再说了,本宫可是谨守纲常之人,就算他日让我怎么得意了,也不会那般羞辱门楣,让奴婢脏了自家的祖宗名牌。”
蓼萧只得说自己永远忠于沙青因,又永远谨守本分不敢奢望,如此那般,赌咒了一路。倒是前头马车比较和乐融融。长谣一边帮贺赫赫捶着腿,一边打着盹,倒是可爱。贺赫赫又与顺玉说:“现今停灵何处?”
顺玉答道:“便是在大学士府,说起来,咱们也好久没回去了。”
贺赫赫又道:“是呀……”贺赫赫不禁又想了许多,初重生回来的时候,他说话还带点现代广东腔呢,现在,他已经可以张嘴就来红楼腔,各种“忒”“啐”“如此”“巴巴的”运用自如。而且,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纯基佬、纯零君,完全的入乡随俗,倒像这边的人多些。不过说起来,他上辈子就是这边的人嘛,只是年纪轻轻就送了给河神罢了。
顺玉见贺赫赫面露愁色,便知他又为往事伤怀。她一路看着贺赫赫由吐槽受变成苦逼白莲花受,她也心里发苦的,忙说点别的引开贺赫赫的注意:“你可知,这个新任大学士也是刚封不久的。”
“哦?”贺赫赫愣了愣,道,“那是什么人?”
顺玉便道:“说起来,他也该叫您一声‘姥姥’。”
“姥姥?那不是女人才叫的吗!”
“女人叫‘姥姥’,男人叫‘佬佬’。”顺玉便用手指在空气中比划,“立人旁的佬。”
贺赫赫道:“我这个年纪还能做姥姥了,所以他是亲戚了?”
顺玉捂嘴一笑,道:“这倒是个典故,您原不知道的。多年前来了一个人,对着先老爷张口叫太祖太爷地乱叫,先老爷吓了好一大跳,仔细归究起来,原来那人的祖太太与我们的祖爷爷是指腹的,因为不是同性别的,所以就结拜了,没结婚,算得上是义兄妹。然则那个义妹又有个堂哥哥,那个堂兄到江南捐了官,便在江南那边定了下来。那堂兄也勉强算是我们祖爷爷的堂兄吧!这人就是那位堂兄在江南的后代。他那时拿着个族谱,一个一个地给先老爷算下来,先老爷看的头都昏了,见他那么有诚意,就许了他江南属我们沙家的几亩地用。”
作者有话要说:佬佬这个称呼是否很有创造性……
☆、第 109 章
贺赫赫笑道:“先老爷虽然是个笨人,但心肠倒是好的。”
“可不是!他千恩万谢的去了,倒也不忘恩,先老爷告老归田到江南了,便住在农庄里。他也是仔细服侍。先老爷病倒了,他不换衣不闭眼地在床前侍候,在那边倒成了佳话。先老爷又说这人挺尽心的,又说自己的儿子都不在身旁,却也是发财的,不稀罕他那点家业,便把田产都许了给他,也让他姓沙。”顺玉顿了顿,道,“皇上得闻此事,知道那人是有功名的,便封了那人为大学士,还将大学士府邸赐了他。”
贺赫赫听了,也有些昏了,说:“我也不管了,他既然尽心服侍了老爹,老爹又认他,我有什么好说的!”
顺玉又说:“这不挺好的,沙家又多了两个人,一个是奴婢,这不足数,可又多一个大学士,却是喜事。”
长谣仍半睁半闭着眼的捶着贺赫赫的腿,却还有话从口中溜出:“你道是喜事?裙带做官的,做得好没人夸外家,做得不好,头一个要追着父亲这皇后骂。说的像是父亲拿着皇后印砸皇帝脑袋,逼他封官,然后又拿着宝剑架在官员颈上,逼他受贿。”
顺玉笑道:“我倒说,皇后的宝剑都及不上殿下的唇舌!”
贺赫赫心里想:自己身为皇后,母家的人当官也罢了,现在来当大学士的却是个关系说起来像绕口令、族谱数来横跨中华上下两千年的,难免招人非议。不过自己一早就被弹劾到满身都是子弹洞了,也不差这个。
马车辘轳缓行,许久停住了,又听得外头移那木板斜坡的声音,之后便是宫人掀起软帘,顺玉矮着身将贺赫赫缓慢推出帘外,马上便有宫人接手,推车到地上。贺赫赫的轮椅落地还不稳,就见前头黑压压的跪满了一地,拜了一拜,唤道:“叩见皇后凤体千岁,叩见清平王千岁。”
贺赫赫愣了愣,一阵子回过神来才说:“都自己家人,哪来那么多规矩,都起来吧。”
那些人便都谢恩平身。见前头一个披麻戴孝的男子,约莫三十四五岁,长得不算英俊,但总还精神,想必就是那位远到加尼福尼亚州的远亲了。那位仍拜了拜:“问佬佬的好。”
贺赫赫顿时觉得很尴尬:姥姥叫得那么溜!你以为你聂小倩?
“嗯哼,你叫什么名字啊?”
“在下聂晓谦,不过现在改姓沙了。”
“我去……我去里头看看。”我去,还真是聂小倩。
这聂小倩就引了贺赫赫一行人进屋到停灵处。沙大学士府上四处都长了白旗白缎子,虽然人多,倒是有条不紊,看来聂小倩还是个好使的人。贺赫赫仔细看来,说:“这儿的仆人都好眼熟,顺玉你看,岂不是以前那批?”
顺玉也讶然道:“果然是。”
聂小倩说:“学生不敢忘恩,又想秉持大学士的宽厚待下的遗风,便想办法将以往的人都凑齐了。虽然学生无能,不能凑齐,但也凑了个七八。倒是府里的装潢,都依了从前,不敢变更加减。”
贺赫赫四顾又说:“这倒是真的。”
顺玉也说:“学士大人极是个好人。”
聂小倩忙不迭说:“学生哪里受得起这声‘大人’?顺玉君既然顺着皇后入了宗族,那辈分仍大于学生,按理说,学生也该唤您一声佬佬。”
顺玉笑道:“折杀我也!先不说您是个有功名的,我是个奴婢,且说把我和皇后放在同一个辈分上,就是大大不敬。”
聂小倩赔笑道:“是极,是极。我一时失言。”
“你若看得起我,便叫我一声‘顺玉’,即是一家人。”顺玉嘴上如此,心中却暗暗笑道:我再也不敢称马屁界翘楚了,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
头七烧纸,贺赫赫命不用大排场,只叫近亲的几个在这边烧一烧、哭一哭便罢了。纳兰秀艾诚然没欺骗贺赫赫,的确是拿冰玉棺材来安置沙大学士的尸身。其实贺赫赫与沙大学士感情并不深,但见着好好一个人眼巴巴没了,自然伤感。况且,他又想到:沙老爹死讯来得不早,我却还能瞻仰遗容,大哥丧身时,我可谓是即时听的消息,却始终见不了他的最后一面!也不知道他是否真是像三八哥所言那般去得安详……但如果不是,我又能怎么样做?
他越想越悲伤,双眼已经盈满热泪,素日他不敢大哭,恐让人知道了不体面,又告诉自己男子汉要坚强,纯爷们理当“流血不流泪,笑将孩子喂”。他又记起,自己都没好好为大哥哭一场,越想越是五脏悲催,不禁大哭起来。他只当棺材里放的是大哥,又只当自己哭的是大哥,更是伤心至极。
长谣呆呆看着棺材,隔着半透明的冰玉,依稀可见到沙大学士的容貌。长谣心神飘远,双眼发直,眼前晃过许多画面,他的心仿佛泡在醋里,一直发酸,酸到他的鼻头,他的眼睛似熏了辣椒,火辣辣的,却干燥得灼人,流不出一滴泪。泪排解不出,悲也排解不出,无处发泄,只能钉在原地,自伤五脏。
贺赫赫虽哭得发苦,但他的哭声却被盖住了。那沙青因使出了许久没用的“嘤嘤嘤”神功,那响彻云霄之外、震铄方圆百里的嘤嘤嘤嘤嘤嘤嘤嘤连续不断、犹如洪水一般一浪接一浪,任你大堤大坝,登时摧毁成水中尘土,消失了也没个响,只听见这波浪滔天的嘤嘤嘤!
然而,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此并非惟独顺玉之叹!!!那嘤嘤嘤竟也无了响,被那“哇哇哇”盖过了,居然是聂小倩大哭,聂小倩这一哭,哭成惊天地!!!泪落泣鬼神!!!如果他是聊斋那个小倩,光靠哭号就能把姥姥轰死!!!如果他到了武侠,狮吼功在他面前都是音量为0的渣渣!!!嘤嘤嘤的哭是噪音,他哇哇哇的哭是魔音!!!嘤嘤嘤的哭是哭泣!!!他哇哇哇的哭是武器!!!跟我说一遍——武——器!!!say after ~on!!!
待大家哭丧过了,沙青因便悄悄拉了聂哇哇来,说:“本宫看得出来,你是个人才。”
聂哇哇忙说:“不敢,不敢。”
沙青因又道:“那你可知道,皇后他是不管事的。”
聂哇哇说道:“略有所闻。其实啊,我也很少听说什么皇后的,还是听得沙昭华比较多。都说昭华美艳动人又聪明绝顶,因此是个实在掌权人,不似皇后是个担了个虚衔,一不伴驾,二不理事。又说沙昭华只是为人低调又孝顺兄长,因此也不争名分。”
这话真是拍马屁拍到啪啪啪那么爽了,沙青因忙笑道:“本宫就说你是个明白人。”
聂哇哇便笑着作揖:“都是托了昭华之福。”
沙青因便道:“见你如此聪明伶俐的,只做个学士也太委屈了。”
聂哇哇听了这话,喜不自胜,不过仍作谦和状:“哪里,皇上赐官,这可是天大的福气!”
“这就天大了?日后可有更大的福气在后头,你要怎么着?”沙青因一笑,便走开了。
聂哇哇听了,高兴得心里哇哇叫、哈哈笑,不过碍着现在是丧礼,就不敢显了,仍作哇哇大哭状。聂哇哇却是非凡人,如此哇哇哭,一共哭足了七七四十九日,哭到头七、三七、五七、断七,哭得尤其厉害,在他附近,可谓寸草不生、鸟不拉屎。
三七下葬之后,贺赫赫便已拖家带口的回宫了,因这皇后、宫妃和幼年皇子哪能在外多待,因此下葬了便回去。之后一直到断七,都为聂哇哇料理,也算很稳妥了。
后事料理停妥后,贺赫赫的精神也恢复不少,却见长谣终日是呆呆的,那眼神真清纯——清过小白受,纯过蒸馏水。贺赫赫本习惯了他呆呆的了,但长谣现在的呆也发太多了,忍不住问:“你想什么呢?”
长谣回过神来,不说记忆纷扰之事,却说:“长谣在想,若是有一天,父亲也去了……”
贺赫赫听了,心中悲伤,想大哥去世时自己多么伤心,若自己去了,长谣定是悲伤百倍。他却又知自己如果悲伤起来,反惹了孩子不快,便笑着说:“顺玉你看看,这不孝子才落地就咒我死!白疼他了!”
长谣便说:“我哪敢。”
贺赫赫道:“那就快别说这个了。时下是活着的最紧要。若为了死的事而耽误了活着的快乐,岂不是本末倒置!”
长谣听了,又恍惚起来。
贺赫赫见他这样,又说:“瞧你这个模样儿。”
长谣摇摇头,说:“儿子想先去做个梦。”
贺赫赫听了忍俊不禁:“你这好儿子,别人都说去‘睡个觉’,就你偏说去‘做个梦’。”话虽这么说,贺赫赫仍让他推轮椅进内间铺床起来。这铺床叠被的功夫不能让别人做,否则长谣又要嫌臭嫌脏。贺赫赫让长谣去躺下,再在长谣身上盖了一张绣月荷花的丝被,方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长谣长大了……正要骑爹吗?这样真的好吗??我最近有点动摇了…………
☆、第 110 章
顺玉将内房门关严,又将墨竹垂帘放下,转头对贺赫赫说:“这真了不得,凭是多热,殿下都是要盖被子的。”
“是啊,他的体甚凉。”说着,贺赫赫又想起大哥那冬暖夏凉的极品抱枕体质了。
顺玉一笑,道:“怪不得到了这个天时,公子还抱着他不撒手。”
贺赫赫正要笑着,却听得一阵风铃似的笑声。顺玉便探头,听笑声就知是玉交枝来了。时值夏季,玉交枝又是个女子,因此即可穿薄纱衣裳,隐约可见藕臂香肩,纤纤玉手摇着个芭蕉绢面扇,看着是极风情万种的。玉交枝看了一眼顺玉,才对贺赫赫说:“问皇后的安。”
贺赫赫说:“你坐。”
玉交枝便坐了,说:“想你宫里就是凉快,我便坐着不走好了。”
正说着,便听得外头有人通报:“皇上命人送东西来了。”
纳兰秀艾到这边不似以前那么勤了,但却几乎每天都叫人送东西过来。对于礼物,贺赫赫通常只一句:“能吃的送进来,不能吃的放外头。”
于是,那人便捧了一盘荔枝进来。
看到那红皮白肉的荔枝,贺赫赫险些失去了理智。他都忘了自己多少年没吃到荔枝了!啊,应该是穿越过来就没吃到了!古代交通和冷藏这么不发达,在京城很难吃上荔枝嘛!对啊……古代交通和冷藏不发达,怎么吃到荔枝啊?慢着……杨贵妃不就吃到荔枝吗?这、这……
“这荔枝怎么来的?”贺赫赫问道。
顺玉说:“是不是四时农庄的果品啊?”
“不是,皇上说荔枝还是本地的好,这边的土壤不合适,叫人用冰玉砌成冷藏箱,快马加鞭赶紧送来的。皇上吃的时候不忘皇后,便命奴才送来。”
贺赫赫道:“也罢,放下吧。”
那太监将荔枝放下便告退了。
玉交枝道:“看来一定是用冰玉棺材运送沙大学士回来这件事启发了皇上。”
贺赫赫却道:“这样会不会很劳民伤财?会跑死骏马吗?”
玉交枝剥了荔枝,看了看贺赫赫,皱眉说:“皇后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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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0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