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十年夜雨 作者:狐悦
正文 第2节
十年夜雨 作者:狐悦
第2节
其实岂止是见过几面。夕景华只要一想到这个人还留在凤玉吟的身边就不由地大为光火。没想到鬼门追杀了整整一年年未能得手的人现在不但活得安安稳稳,居然还能跑到大鹓的皇宫里坐上侍郎一位,
想到这一年中屡屡失手的战报,夕景华只差没有自己亲自出手剿灭这个鬼门叛徒。若不是被两国交战一事缠着,夕景华绝对不会放任他在江湖上逍遥自在。
只是一年间能将他保护得如此之好的人,在大鹓里,除了当今圣上,还会有谁……
莫非……
☆、皇叔
退朝之后的凤玉吟很少会私下会见大臣,从前云日慕未从边地归来之时,凤玉吟的书房可以说谁都不敢乱进。而今日站在这书房之中的,却是一个一身锦衣气宇不凡的男人。他自凤玉吟亲政之后便极少在宫中走动,不过虽然如此,这个人在朝廷上的影响力却是连凤玉吟都不得不小心的。
“仔细想来我有两三年没来你这儿了,倒是丝毫未变,还是冷冷清清。”
这个敢在凤玉吟面前直呼你我的人,当然就是三年前辞官归隐的四皇叔凤怀璧。这整个大鹓国内,恐怕也只有他敢在凤玉吟面前如此不拘礼数。而凤玉吟也并不生气,这个皇叔自他少年时期便陪在他身边教他文武之道,可以说凤玉吟是凤怀璧一手教导出来的。
此刻书房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凤玉吟也放下了平日里那些帝王的架子,与凤怀璧对面而坐,而那凤怀璧虽然年长不少,可人仍是丰神俊貌,英武过人,乍一眼看下去不似叔侄,倒更像是兄弟。
凤玉吟端起桌案上的茶,放在唇边轻轻啜了一口,凤怀璧手里执着一把折扇,悠然地摇了摇,凤玉吟一眼看见那扇面上秀梅瑞雪,笔走游龙便知道是谁的手笔了,笑道,“这孙侍郎好雅兴啊,四皇叔真是有福了。”
凤怀璧手上一顿,嘴角不经意弯出一个弧度来,那面上尽是宠溺的笑容,“他之前在府上闲来无事就喜欢弄出这些小玩意来,我怕他觉得闷就随着他。现在可好,整日里忙得连个影子也见不着。”
凤玉吟放下手里的玉杯,将那折扇拿来细细看了一阵,果然是丹青妙笔,只可惜画工非凡,而意境不足。怕是作画之人心有旁骛罢,
“皇叔的意思好像是在怪朕重新重用孙侍郎?”
“皇上言重了,昊阳他心有大志,一座小小的侯府怎么关得住他,我只是怕……”
凤怀璧眉心一皱,从座上站起,负手走了几步,“鬼门的人始终不会放过他,我能保他一时,保不了一世,让他回到皇上身边多少比呆在我的侯府里安全,况且,他也不愿再躲躲藏藏。”
“鬼门的事朕迟早都是要处理的,胆敢在我大鹓的国土上为非作歹,这样的江湖势力朕绝不能姑息!”
凤玉吟狠狠一拍桌子,桌案上的茶溢出玉杯来,茶水淋在那树墨梅上,淡淡的墨迹化开,凤怀璧一眼看过去,不知为何一阵心慌。凤玉吟见他久久不语,忙把话题叉开,“且不说这个了,昨日朕让皇叔去调查的纵火案可有些眉目了?”
凤怀璧摆摆手,重新回到位上坐下,“我想这事也许跟鬼门大有关系。”
“何以见得?”
“近日来我的人在城里城外看到不少江湖人士,虽然他们有些已经乔装打扮,但举手投足间皆非常人可有。我一直担心是冲昊阳而来,可看他们那架势似乎有什么更大的计划。”
凤玉吟对鬼门这一脉的江湖人素来没有好感,又因为一年前孙昊阳因为受到鬼门追杀而被迫辞官归隐一事让凤玉吟更加反感,只是朝廷不宜过早涉足江湖所以他一直按兵不动。可是如果是鬼门中人主动来犯,那么凤玉吟就绝对不会再手软了。
“这件事皇叔一定要调查清楚,朕虽然早有心铲除这些江湖邪派势力,不过朕也无端冤枉他们。此事关系重大,朕希望能万无一失。”
凤怀璧比凤玉吟还急着肃清鬼门势力,此次他去调查这事,也想借着大鹓国力牵制鬼门。孙昊阳一年前险遭鬼门中人暗害,那时命悬一线的情景他至今不能忘怀。不过凤怀璧也知道凤玉吟将这事交给他办,可不光是捉出元凶那么简单。只怕要在这案子里多牵扯些皇族中人才好……
与凤玉吟的这番谈话无疑让凤怀璧更加坚定了剿灭鬼门的决心。这一年来始终插在他欣心上的这根刺要越早拔出越好。
“皇上,这些日子玉锦过得可好,我也算是很久没去看他了,正想趁着今日进宫带些稀奇玩意儿给他。”
一提到凤玉锦,凤玉吟的脸色立刻就软化下来,说来这个皇叔当年对玉锦也是颇为照顾的,几位皇叔中就只有他没有因为玉锦失势而落井下石。只是一想到当日那个温和谦顺的兄长如今病得连自己都认不出,凤玉吟又忍不住轻叹了一声,“他还是老样子,仍是病着,这多年怕是好不了了。”
当年的事凤怀璧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也知晓这其中必是另有隐情。但深宫之中,又有多少冤情得不到申诉呢?何况凤玉锦的性子就太软弱,的确难当大任,而凤玉吟则颇有治世之才。命运的这一番捉弄,兴许自有它的道理。
不过,当凤玉吟和凤怀璧一起走回凤玉锦所居之处却看到夕景华就坐在院中吹箫,而那凤玉锦也听得入神,全然没有察觉他们。
夕景华的箫声袅袅如雾,渗透着丝丝缕缕淡似薄烟的哀怨,就散在这满院的残阳中,连带着听的人也一阵一阵的隐痛。
“你……”
凤玉吟远远望着那一瞥极细致而秀美的侧影,耳中幽幽如泣的箫声未绝,他甚至有种不愿打扰的感觉。凤怀璧从未见过这作风强硬的帝王在脸上露出这样的神色,刚欲去喝止那吹箫之人,猛然间想起今日进宫之时听到的那些关于这个西梁才子的传言,
他暗自揣摩了一阵,又犹疑地望了凤玉吟一眼。有些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而此时箫声戛然而止,一身白衣的男子转过脸来定定地看着凤玉吟,那一刹那的笑容让凤怀璧看得都有些失神,
“罪臣不知是陛下驾临,有辱圣听,还望陛下赎罪。”
夕景华不慌不忙地从座上站起,然后慢慢拜下去。一边的凤玉锦却拉着他的衣服嚷道,“好听,好听,你再吹,你再吹。”
“哥!”
凤玉吟把和夕景华一起跪下的凤玉锦扶起来,轻轻拍开他膝上的尘土,撇了夕景华一眼,道,“你不是病重么,不在小楼里养着跑这里来做什么。”
“今日罪臣在小楼上吹箫,王爷宫里的人便来请我陪王爷解闷。罪臣这就打算回去的……”
夕景华听着他一贯冷如冰霜的声音,心里低低叹了一句,还真是同人不同命。凤玉吟看他的脸色确实不像昨夜里白得那么骇人但还是透着病色,便说,“朕请你来宫里,可不是要你做个乐师来的。不过既然朕的皇兄欣赏你,你若无事便来这里陪他也好。”
凤玉吟的声音不冷不热的,仍是带着高高在上的气派,夕景华听在耳中越发觉得刺耳。他的目光轻轻落在凤玉吟扶着凤玉锦的手上,那只手昨夜里也抚过他高热的额头,冰凉的触感其实并不能让他退烧,反而会令人全身滚烫起来。
只是他想要得到凤玉吟的温柔,恐怕是绝无可能了吧,那一点小小的欲望究竟要等到何时才能得到满足……
夕景华恋恋不舍地把脸转回来,听着身后凤玉吟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才从地上起身。谁知那双腿在地上跪得久了些,才一起身就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夕景华又内伤未愈,胸口更是闷得难受,一个失神险些摔在地上,
“当心,”
他的手臂被凤怀璧一把拉住,这才稳稳站住,眼前的这个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像端详着什么怪物一般,夕景华暗暗思量这四王爷该是也听到宫里的流言了吧,否则怎会这样看他?
“罪臣见过四王爷。”
他作势又要去拜,凤怀璧出手拦住他,笑得一派傲然,“本王听过你的事,陛下是爱才之人,留你下来是要为大鹓出谋划策的。你可千万不能辜负了陛下的一番心意。”
夕景华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冷笑不止。
凤怀璧看他咬着唇不发一语,心道果然和传言一样,还是心向西梁不肯向皇上投诚么?这风骨确实难得,只可惜他一片忠心给的不是大鹓,而是西梁。
此刻他并未注意到夕景华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他脖颈上所佩的那枚玉坠上。那玉坠正是孙昊阳相赠之物,夕景华只消一眼便能认出来。他趁凤怀璧察觉之前便悄悄转过眼,心里顿时明白过来。
这孙昊阳果然是找个了好靠山!
夕景华恨恨地咬着牙,只差不能亲手杀了那叛徒。这一动怒又牵引起昨夜里催发的内伤,一阵剧痛自他心间重重划过,像刀劈斧砍一般。夕景华握紧了前襟,几乎站也站不住,凤怀璧早听闻这西梁才子体弱多病,现在眼见他摇摇欲坠,忙叫来宫人送他回小楼。
恰逢凤玉吟正安抚好了凤玉锦走出来,看见一群人架着夕景华就要离开,莫名地有些担心,走过去仔细一看,果然又是虚弱之相。凤怀璧站在一边把这些看在眼中,原想劝凤玉吟几句,可直到夕景华离开他也什么都没有说。
他是看着凤玉吟长大的,深知他性子极冷,除了这个已经痴傻的哥哥再没有别的事情能让他动心。有时候凤怀璧宁愿他多情一点,像凤玉吟这样什么事都要自己抗着,迟早会把自己压跨的。
“皇上若是看重这个西梁人,何不给他个官位,也好让他为陛下尽忠效力。”
待到夕景华走远,凤怀璧才对凤玉吟道,“把他这样留在宫里始终不好,陛下觉得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凤玉吟不怒反笑,“怎么连皇叔也听到那些流言了。”
“虽说是流言止于智者,但对陛下而言,还是早日澄清的好。”
凤怀璧没想到一说到这个,凤玉吟竟好似听到什么笑话一样。他若不是因为自己与孙昊阳的事,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两个男人如何相爱欢好。但是今日这个夕景华不单容颜清丽更有种柔弱似水扰人心神的风姿,就算是凤玉吟动了心也不足为奇。
“澄清?朕若把这流言说给那夕景华听,兴许他能一死明志呢,他那性子倔得很,谁要打他的心思,怕是得抱定跟他同归于尽的准备。”
凤玉吟哈哈一笑,只觉得这流言实在有趣之极。夕景华那点文人心性他可是见识过的,就是那些久经沙场的人看到他在凤玉吟面前不顾一切地撞向利器一心求死都觉得震颤,这种人,心比天高,哪里受得了这些秽言污语。
☆、私会
夕景华前脚刚一进小楼,那风月轩后脚就跟了进来。看见夕景华内伤发作得脸色灰白,惊得大呼小叫,夕景华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风雨轩恨恨道,“就知道遇上凤玉吟你准没好事,你看看,堂堂的鬼门宗主不做,跑到这里做他见不得人的‘男宠’,还要受那些闲气,你果然是好日子过多了么?”
她骂归骂,心里还是紧张夕景华的,见他痛得连反驳发狠的力气都没有,赶忙扶着他在床上躺好,夕景华斜着眼睛直看得她心里发毛。风月轩只得软化下来,一边帮他顺气一边低声道,“不说了还不行么,你别这么看我,怪吓人的。”
夕景华冷着脸背过去不理他,风月轩觉得好不委屈,但又不能逆他的意思,只好温声细语地求他,“别气了,只当我口不择言好了,你这一气,遭罪的还不是你自己,”
“我和凤玉吟之间的事,不希望别人多嘴,你知道我的脾气,别再把男宠这种话挂在嘴边,否则就算是你也不客气。”
夕景华一想到凤玉吟对他漠不关心的样子就气闷。虽然说来这也不能怪在凤玉吟的身上,毕竟他乃一国君主,自己只是他的阶下之囚,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而自己对他除了顶撞就是干脆病得不省人事。像凤玉吟这样性冷的人自然不会主意到自己的存在。
风月轩看他久不开口,以为是还在生气,诚惶诚恐地要给他道歉,夕景华岂是这样度量狭小的人,经她几番央求自然也就不气了。反而是想起今日在凤怀璧身上看到的那枚玉坠叫他不由地拧紧了眉头,
“对了,孙昊阳的事情要尽快处理,我不希望再看到这个人出现在我面前。”
风月轩还忙着给夕景华陪不是,等她回过神来,夕景华的脸上早已没了怒意,一脸得逞的表情看着她着实有些奸诈的意味在里面。风月轩惊呼上当,暗骂道,都被耍了这么多次了怎么还不长记性!
“四王爷凤怀璧不是个简单人物,如果他有心保护孙昊阳,也许会动用朝廷的力量来对付鬼门。而且现在孙昊阳在凤玉吟身边做事,我不欲这么早就与他敌对,所以一切要暗中进行才好。”
夕景华稍稍恢复了些精神,就一改往日温吞顺和的语气,风月轩一见他说的如此认真慎重,忙也换了一副样子,恭敬地站在一边听他的吩咐。
夕景华轻咳了两声,嘴里泛出淡淡的血腥味,他在怀里摸出药来急急忙忙吞下去。可是那真痛还是没给压下来,风月轩看他的样子实在痛苦,抓着他的手腕听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道,“宗主,这病得修大夫亲自来一趟给你瞧瞧。”
“大惊小怪什么,这么多年不是一直这样?我刚才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吧,这件事要快,耽误不得!”
自己的身体,夕景华怎么会不清楚。这些日子以来他先是在三青山上为战事劳心,现在到了大鹓皇宫,又陷在深宫的勾心斗角里,周旋在一群虎狼之间。虽然他已暗中布好了全局,可事情一落到凤玉吟的身上,就难免产生变数。
“我知道了,孙昊阳的事确实应该有个了结。我这就出宫去联系其他人,不过把这件事办完了说什么也要让修大夫来给你好好看看。”
风月轩满心的担忧此时也说不出来,夕景华执拗的性子爱她是知道的,就算她磨破了嘴皮最多也只是换他无所谓的一笑。他怎么就不明白把自己折损了,整个鬼门都是要跟着遭殃的啊。
夕景华默许的点点头,眼皮重重地往下垂,风月轩看在眼里心疼不已,她探了探夕景华的额头,还微微发着烫,他的呼吸又缓又浅,一看就知道睡得不沉。风月轩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心为他掖好被子才轻声离开。
楼外的树影落在床边,夕景华似在梦里反复唤着一个名字。那个名字其实在他心里刻得很深,可是他不能说起,甚至连当着他的面也不能喊出他的名字,
梦里的记忆留在很久远的地方,他与那个锦衣少年在花影纷繁的春日,两手相执,彼此珍惜。即便现在知道那只是个虚伪的陷阱,可这一误,就是十年。
皇城北郊外的按过侯府邸平日里绝少人来,安安静静的一座院落里,除却了两三守卫也就只有留下几个安国侯的旧部。此时,院落外忽有一人影飘然而至,身法之快竟连这些在大内皇宫受训已久的禁宫侍卫都察觉不到,
花团锦簇的院落里,楚归鸿正在竹椅上合目小憩,那人影轻轻落在他身畔,楚归鸿闻风一动,正要抬手攻向那人影,只听那人轻笑一声,俯身一把将楚归鸿抱起。楚归鸿这下子也不挣扎了,勾起上吊的眼角,戏谑道,“真是稀客啊,孙大人。”
☆、赠箫
这是夕景华第一次在大鹓的皇宫里与孙昊阳见面。虽然之前彼此之间已经有过不少次的交手,但是这样“心平气和”地走到一起也是属少见。
昨日孙昊阳在与楚归鸿欢好了之后,也不知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他竟连理都不愿理自己。莫非是自己太不小心弄伤了他,可是如果这样,他怎么还……
一想到昨日里自己与楚归鸿的云雨燕好后回到王府对风怀璧说下的那些谎话,孙昊阳就觉得心里有点气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何自己在抱着楚归鸿的时候,满心想的却是风怀璧。甚至有几次他几乎就要冲口喊出风怀璧的名字,
这明明是绝对不可能的事,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楚归鸿,对风怀璧一直都是,都是策略而已……
不过,眼下最让孙昊阳的头疼的并不是这个,而是眼前这个喜怒不行于色武功又深不可测的鬼门宗主夕景华。在孙昊阳的眼中,这个病得好像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才是真正可怕的敌人。
“想必你们之前也见过,朕也无需为你们再做引荐,”凤玉吟显然没有看出这两人之间早成水火之势,夕景华今日被他召来御书房时也大为疑惑凤玉吟的此举。直到见到眼前之人才恍然大悟,
看来大鹓开渠引水之事已是势在必行了
“当然,罪臣与孙大人早在西梁便已认识。”
夕景华在凤玉吟面前始终自称罪臣,似是极为谦卑。孙昊阳知晓他的底细,不由暗暗好笑。但他在面上仍是要还夕景华这一礼,“正是,臣下与夕公子算得上之故交了。”
夕景华闻言,抬起头来朝笑颜逐开的孙昊阳微微一拱手,“不敢以大人的故交自居。”
凤玉吟在一边看着这两人,起初也并未疑心,反而是这两人客套起来让他越听越觉得莫名。想来夕景华虽是文人出身,但绝不是卑躬屈膝之人,何必与这孙昊阳摆出这些俗礼来?
“既然你们相熟那自然是好,大鵷国近来频遭水患,南方百姓苦不堪言。朕要你们两位替朕画出南方引水开渠的草图以供工部修缮河道,灌溉良田。”
夕景华早从云日慕处听闻此事,而孙昊阳一早就想把夕景华拖进大鹓宫廷的斗争中来,两人心照不宣地互看了一眼,都低首不语。凤玉吟只暗中觉得奇怪,但也说不出究竟怪在哪里。夕景华的目光悄悄落在凤玉吟的身上,那些传遍宫中的流言对他似乎没有半点影响,这凤玉吟果然也是个绝顶人物,难怪能在这风云诡谲的大鹓宫中安之若素,泰然处之。
“朕将这事交给你们二人,是要倚重你二人的才华为大鹓的百姓谋福,朕希望,”凤玉吟将脸慢慢转向夕景华,他本是无意地一转,却看到夕景华那两道来不及收住的目光正毫不避讳地盯着自己。那不是夕景华该有的目光,他的眼睛不是一直温温入水,怎会,怎会有这样逼人的气魄,
这个想法自凤玉吟脑中一掠而过,他稳住心神,想将话继续讲下去,但还是忍不住要想夕景华那里多看一眼。这一眼看到的,果然还是低着头默不吭声的夕景华。
凤玉吟不禁心头一松,又道,“朕希望今后在大鹓皇宫里不再有什么西梁才子一说,既然入了大鹓,便是大鹓的臣子。日后,你也不必再称罪臣,就和和众卿一样吧,”
“那,臣下可是要为夕公子在工部设个官位,再来就是夕公子有了官职就不宜再住在宫中,臣下是不是该给他另寻个官邸?”
孙昊阳冲着夕景华颇有深意地一笑,“久闻夕公子身体抱恙,臣下认识一位民间大夫,兴许可以来为夕公子看看。都说文人体弱,这身子可是耽误不得的。”
夕景华一听这话便毫不客气地瞪回去,“景华怎敢有劳大人,这病只需静养便好,不必浪费大人那些好药了。与其用来救我这久病不愈的病鬼,不如拿去医治可救之人。”
这一下凤玉吟终于听出了两人之间争锋相对的意味了,不过这也好,这两人本来就一个在大鹓鳌头独占,一个在西梁名扬千里,两人相遇若能相安无事反而奇怪。就像现在这样即便是貌合神离,但到关键时候拼着争强好胜之心也必会各树一帜,尽显其能。
凤玉吟这驭臣之道孙昊阳与夕景华都心知肚明,不过这两人也是各安心思。若非两人都是鬼门中人,岂能坐视对方安然无恙。夕景华之前担心孙昊阳会以他鬼门宗主的身份相要挟,但现在一看,孙昊阳不愿挑明他的身份,想必是不愿过早借大鹓国力对付鬼门。他这做法,难道是说他还想回到鬼门?
想到这里,夕景华不禁又向孙昊阳看了看,那人站在凤玉吟,两人的神色不似君臣,更显亲密。他那日看到风怀璧的配有孙昊阳的玉坠便猜到一点他们的关系,只是他始终不愿凤玉吟与孙昊阳深交,为今之计,是要让凤玉吟尽早知道孙昊阳的身份。所以他绝对不能在现在离宫。
“陛下,臣下在城东有一处老宅,依山傍水景色怡人,虽然算不得什么仙灵宝地,但总算是个栖身的好地方,不如让夕公子住在那里,再来他与安国侯府相邻,夕公子若心念旧情也好常去走走,”
孙昊阳说得句句肺腑,似是处处为夕景华着想。凤玉吟却笑着一口拒绝道,“你说的事先且放下,朕自有安排。”
夕景华茫然一愣,倒是没想到凤玉吟含糊其辞。他疑惑地望了望镇定自若的凤玉吟,一时之间准备好的话竟是说不出来了。
“可是陛下……这宫里……”
孙昊阳抢先一步道,“人言可畏啊陛下,如今夕公子要在大鹓朝廷上立足,怎能顶着,顶着惑主的恶名,这恐怕又得在朝廷上引起什么风波来了,”
“昊阳,你想得太多了。”
又听人提起这事,凤玉吟显然不再是从前那般一笑了之。这在夕景华预料之内。凤玉吟对他本无意,一切皆是流言使然。然而,流言未必就是假的,他夕景华想得到的东西,何曾失过手?
“你一直不说话,朕不信你在宫里没听到什么风声。”
凤玉吟不去向对孙昊阳说,而是转过身对静立一边的夕景华道,“你倒是说说,朕该不该留你?”
“臣下惶恐,臣下知道一出宫门,必无生路。大鹓与西梁征战多年,死伤无数,臣下曾为西梁效命,于大鹓国民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臣下恳请陛下赐一席之地得以安生。至于宫内的那些流言,陛下尚且视作笑谈,臣下身份卑微,哪有资格在此说三道四,”
夕景华这一席话里有不少破绽,可孙昊阳不敢明的点明。要留下夕景华的是凤玉吟,谁敢逆了这大鹓天子的意思。他转念一想,这才明白是自己唐突了。此刻凤玉吟定是不会将夕景华放出宫去。无论流言真假与否,以凤玉吟的性子,没有十成把握能留住夕景华的心,他怎么能安心委以重任。现下这个情况,只有把夕景华的人捏在手里才能确保他不会暗中使诈。
寻思到了这里,孙昊阳清楚此时是不可能迫夕景华离宫了。只是要在凤玉吟眼皮底下要动夕景华恐怕就难于登天。更何况此时鬼门中人应该也已经潜入大鹓,自己的处境要比夕景华危险得多,如此看来,现今还是自保为上,其他的事,边走边看吧……
凤玉吟见孙昊阳再无异议,便正色道,“孙爱卿如果没有其他事,可以先退下了。”他说完,又转过身对夕景华道,“景华你先留下吧,朕还有些事要交予你来办。”
听到‘景华’二字,孙昊阳不由侧目,夕景华却是一脸从容不迫。凤玉吟此举,是在暗示自己么?这夕景华已不再是西梁降臣,而是大鹓未来的重臣……
不过这一次孙昊阳没有料到凤玉吟将夕景华留下只是为了一桩私事。他见凤玉锦颇为喜爱听夕景华吹箫,再想自己虽然一直对这个兄长呵护照顾却总难博他一笑,每次见面他对自己不是畏惧就是根本认不出来。凤玉吟对当年的事始终耿耿于怀,现在只想尽力补偿凤玉锦。故而动起了向夕景华学箫的念头。
至于宫里那些谣言,反正是子虚乌有,时日久了便会不攻自破了吧。
夕景华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凤玉吟居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可细细一想,又不免觉得心情复杂,凤玉吟竟会对那已经痴傻的兄长如此用心。那日他出宫之前尾随凤玉吟看到他对凤玉锦无微不至的照顾,那是他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有些事既然已经错过了,回头再想弥补,又有什么用呢……
不过这样一来二人相处的时间倒是多了不少。夕景华自然乐得如此。只是这消息要让云日幕知道自己又得费一番口舌。
“陛下虽然对音律所知不多,但悟性却是极高的,这才学了几日就俨然有些吹箫的姿态了,”
这一日退朝后,凤玉吟还是依约去了夕景华的小楼,宫人们都知道皇帝这个时辰来,准备好了点心和酒食就都退了下去,只留下夕景华一人。凤玉吟自随他学箫以来,每每无事就会拿出来习练一番。夕景华见他这般卖力,心里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只不过是有些吹箫的姿态?”
凤玉吟自小长在皇家,身边围绕着数之不尽的趋炎附势之人,对他的追捧声可想一般。难得有人敢逆他的龙鳞,凤玉吟听了自然不大舒服,不过想来这也是实话。他不是天纵奇才,才演练了几天能博得夕景华这种高傲之人一两声称许也算是不易了,
“这吹箫一事是急不得的,便是天赋再好的乐师也绝不能一蹴而就。”夕景华说着便走到凤玉吟身后,伸出手按在凤玉吟的指上。他自身后几乎要将凤玉吟抱个满怀,垂首吹箫的人起初并未察觉,知道两人手指相触之时,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才闪过一丝异色,
夕景华的手指纤细而带着凉意,指端还留着病态的苍白,但凤玉吟却能感觉到背后那双搂住自己的手臂是有力的。全然不像是这个病弱男人的手臂,
“陛下,不要分心。”
夕景华镇定地握了一握凤玉吟的手腕,凤玉吟略微一惊,转首间乍一看到夕景华半垂的眼睫微微一颤,再抬起眼时,那双映满了自己面孔的柔如女子秋波的眼睛竟好像曾经见过,
那样的一眼,似乎不经意地揭起了他心里某一个隐隐作痛的疮痂。一丝丝寂寞冷落的痛感就像这箫声一般,丝丝缕缕地扣紧了心,
“陛下?……”
凤玉吟手指一动,箫声猝断,惊如裂帛一般。凤玉吟还未回过神来,候在门外的兰妃手中的食盒“当”地一声落在地上,刹那间满地的狼藉……
☆、诡计
“进来怎么也不令人通传一声,”凤玉吟不悦地看向门前呆立着的兰妃,而夕景华其实早就察觉到兰妃进了小楼,但他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仍是就着抱住凤玉吟的姿势,那兰妃一来就看到这个的画面,心里的惊惶可想而知,
“臣妾,臣妾亲手做了些糕点,想献给陛下尝尝,未想打扰了陛下的雅兴……”
这纤纤弱质的女流见自己触怒了圣颜,吓得当场失了分寸。她在宫中住了这么些年从未见过凤玉吟用这样的眼神来看自己。其实兰妃她自己并未察觉到,令凤玉吟不快的并非是自己的突然出现,而是她出现时看着自己与夕景华的眼神。
夕景华见那女子跪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也知道凡事应该见好就收,忙松开抱着凤玉吟的手,恭敬地退到一边。凤玉吟起初也觉得被一个男人这样搂着吹箫实在诡异至极,但他又想自己与夕景华不过是君臣之谊,既然是坦坦荡荡又何必在乎其他。反而是宫里这些整日搬弄是非的小人令他更为反感。
“行了,起来吧。”
凤玉吟不耐烦地摆摆手,自己重新再位上坐下,看也不看一眼地上散乱了一地的糕点。
兰妃当初赶来这里也是听说了近日来凤玉吟频频驾临这小楼想来探个究竟。怎想到就真的让她撞了个巧。那夕景华见了她不单没有回避的意思,甚至盛气凌人地与她对视。那眼神里全是不屑和嘲讽,好像已对凤玉吟志在必得一般。
“这小楼不是后妃可以来的地方。你应该清楚宫里的规矩,以后不要再擅自乱闯。”
凤玉吟一边说着一边饮着南方刚进贡的新茶,杯底浮着袅袅青碧,正映着夕景华精致如雕刻的侧脸,他负手而立,长发垂在身侧的白衣上,似是染尽墨色。凤玉吟这么一看,惊觉那人耀眼得让人有些无法移开目光。从前只见过病体支离的夕景华,今日这一见才顿知这西梁才子的一身风华确是无人可比。
兰妃听了凤玉吟这话,心里登时凉了半截,凤玉吟这种全然拒绝的态度让她不由得把怨恨全都加在了一边安然站着的夕景华身上。那一夜也是这个人将凤玉吟从自己身边抢走,现在自己又是当着他的面被凤玉吟冷落……
她还想再为自己辩解几句,可看到凤玉吟对自己全不在意的样子,心里更是说不出的委屈和恼怒。她在凤玉吟面前发作不得,只能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鲜红的血印留在她白玉一般细腻的手掌中。夕景华佯装没有看见,心里却已暗暗记了下来。
这个云家送进宫来的女人留在凤玉吟身边定然是个祸害。好在她此时还未存心机,否则自己就没那么容易放过她了。
夕景华在送走了凤玉吟和兰妃之后,刚一回小楼,那行踪神出鬼没的风月轩便从窗边跳了进来,夕景华品了一口桌上尚有余温的香茶,悠然道,“是城里出了什么事么?”
风月轩难道露出这样凝重的神色,夕景华就是不问也知道事情紧张得不顺利。果然,风月轩快步走过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羊脂玉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摆,“还有心思品茗,别人都欺负到自家头上了,你这宗主还要不要当?”
“怎么,一个风怀璧就把你吓破了胆?”
夕景华今日与凤玉吟温存了一阵,心情大好,即便风月轩如此目无尊卑他也不已为意,反而是耐着性子劝她道,“天大的事能叫你这般慌张?凤玉吟还没动手呢。”
“你!”
风月轩是黑着脸进来的,遇上夕景华这不冷不热的态度,什么气都撒不出来,就好似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痒不疼的,叫人心里干着急。
“我知道,风怀璧已经盯上了城里鬼门中的弟兄,我猜他这么做跟孙昊阳脱不了关系。不过至少凤玉吟还没有公然下令讨伐鬼门,我们只要把持得住,风怀璧一样没有办法。”
“把持?”
风月轩一把拉开夕景华面前的椅子,大大咧咧地在他面前坐下,“我们不去惹他,他倒自己送上门来,说什么例行公事,兄弟们担心你在宫里暴露身份,就二话不说地让人带走,你却好,在这里吹箫饮茶过得快活。”
“月轩,你可知我为什么从不敢把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夕景华的眼角轻轻一挑,风月轩就乖乖把下面抱怨的话咽了下去。她讪讪道,“你身边全是能人,哪用得上我。”
眼眉如画的男人浅笑着摇了摇头,“你这性子什么时候才能给我改改,孙昊阳的事情还未完,我心里正烦着,你又来吵我。是存心不让我好过么?”
他说着这话,脸上已挂满了倦意,风月轩深知他这身子经不住伤神,可又气不过他这副吊儿郎当的德行,方才凤玉吟在这小楼里时,夕景华那开心的样子她在鬼门中从未见过。她从前只知道夕景华的心里一直有着一个人,但没有想到这个人就是大鹓的皇帝,更没想到夕景华对他爱慕之深不惜以身犯险留在大鹓皇宫与孙昊阳一干人缠斗。
这个行为处事不按套路出牌的男人这次到底想做什么?他不是那种为了因情误事的人,可是这些天里他留在大鹓皇宫确实是无所事事。而那云家的幼子又常来纠缠不休。宫外的楚归鸿善恶难定,这一串的问题怎么就不看他着手解决呢?
“孙昊阳是要借着风怀璧在大鹓的影响力对付鬼门,我想他近日会有什么行动,那日宫里的纵火案若猜得不错,也跟他也脱不了关系。现在大鹓朝廷上的握有实权的皇族中人大多不是被迁离帝都就是闲居在家,要想东山再起只怕不易。再说凤玉吟行事手段强硬,他们这些养尊处优的王爷侯爵恐怕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出头。我能想到的也就只有手底下还有一批鬼门叛徒的孙昊阳。”
风月轩没有夕景华这样的玲珑心思,不过就算糊涂,但最后那关键的一句她是听得清清楚楚。当日孙昊阳如何向夕景华施毒,如何从鬼门中叛逃出来,这其中的种种风月轩可是丝毫不敢忘。就因为这个叛徒,固若金汤的鬼门险些分崩离析,毁于一旦。
她自小在鬼门中长大,眼看着鬼门因为两派斗争势力日减,心里对孙昊阳不可不说是恨之入骨。现在他又想借大鹓的兵力对付鬼门,看来是他们鬼门报仇的时候了。
“既然如此,我们便在他坐大之前,杀了他……”
“不,”
夕景华摇首笑道,“我原也想除之而后快,但是这不是上上之策。现在杀了孙昊阳,就等于跟风怀璧过不去。这个人我现在不想惹。”
他说着,伸出手指在碧色的茶水里轻轻一蘸,然后在红木的桌上一笔一划写下一个字。那浅淡的字迹在风中一晃即逝。风月轩低首看去,怔怔地一愣,
“他……”
夕景华笑而不语地点点头,“去吧,小心一点。”
他话音刚落,窗外忽然间掠进一丝温热甜润的暖风。这个早春似是过得飞快,转眼间就拂绿了新柳,吹彻了桃红,
只可惜洞箫声绝,锦瑟弦断,
夕景华的衣袖从窗边慢慢划过,一室的尘埃在斑驳的日光中浮起,沉下。脚下的万里河山又何曾比得上他与他从前的一瞬凝眸,不过是古旧了剥落了的时光,
他不愿记起,又舍不得忘却,
“有些债,总是要还的。不过这与爱恨都无关,”
他淡淡一笑,摸出怀里的那只玉箫,小心的放在唇边……
经小楼一事之后,兰妃对夕景华的态度就已经不仅仅是防备,而是彻底的敌视。她之前也向云日慕说起夕景华的事,但那个固执的兄长居然连声反对,还几乎对她动怒。事到如今已经不是她忍让退步就可以平息的了,夕景华的眼神里分明全是挑衅。以她的身份,难道还要畏惧这小小的西梁降臣么?
凤玉吟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到兰妃宫里来,她独自一人呆在这偌大的冷寂宫殿里,便是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又能如何。心里的凄楚有谁知道?
衣摆下的微澜轻轻泛起,兰妃在凝碧宫的浮玉池边稍稍歇了下脚,凤玉吟早已走远,就是她想望也是望不见的。她此时心里全是方才小楼之中夕景华从后面紧紧抱住凤玉吟的样子。那个秀美的男人似是用一种灼热得让她避之不及的目光在看着凤玉吟。那样的眼神里,有的不仅仅是难掩的爱欲,更是一种可怕地独占欲。
兰妃想到这里,自己竟也有些害怕起来……
“娘娘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方才臣在路上见过陛下,难道陛下不是去娘娘的宫里么?”
涟漪未散的池水中,孙昊阳的面孔渐次清晰起来。兰妃冷不防被他的声音惊到,身体一斜险些落入池中。孙昊阳忙出手拉住她,谁知她反而一甩手推开孙昊阳,冷眉怒道,“你这奴才怎么也敢碰我?”
孙昊阳先是一愣,随即又想到恐怕是自己先前那句得罪了她,立刻陪出笑脸好言道,“臣只是担心娘娘心结未解,伤了贵体,臣一片忠心望娘娘明鉴。”
他边说着边向兰妃行礼,兰妃泪痕未干的双眼狠辣地扫过孙昊阳,她常年住在深宫,并不认得这个凤玉吟身边的新贵,反而将他当作是一般臣子,于是便厉声责问,“谁说我心结未解?你休要在此胡说!”
孙昊阳被她这一呵斥,倒是不怒,他慢悠悠走近兰妃,在她耳边道,“娘娘不是在担心小楼里那人坏了陛下的圣名么?”
“你!”
兰妃正待要斥责他无礼,可一听到他说起夕景华,不禁面色大变。她一拂袖就要抽身离开,孙昊阳在她身后笑道,“娘娘正是锦瑟芳华,独守空闺可不寂寞?”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在兰妃的耳中炸开一般。她猛地一回身,紧抿着的唇里恶狠狠地迸出话来,
“来人,给我掌嘴!”
这年轻女子的凶悍并未让孙昊阳失色,他的笑停在嘴边,竟是俊朗地让人心驰。宫外闻声闯进的侍卫刚要动手,可一看,这不是大鹓的状元爷么?听说在皇上面前隆恩正盛,谁还敢去动他?
“你们都聋了么?本宫要你们……”
“娘娘,”
孙昊阳朝着侍卫轻轻一挥手,未等兰妃开口,人就逃似的退了回去。兰妃见状一咬牙就要挥袖朝孙昊阳面上打去,孙昊阳轻身一晃,那女子脚步不稳,险些落入孙昊阳的怀中,羞得整张脸都涨得通红,孙昊阳挽住她的手臂,俯下身来,就着扶住她的姿势,悄声道,“臣有法子令陛下长留娘娘身边,再不去见那小楼中人,娘娘以为如何?”
☆、锁魂
这些日子下来云日慕虽然还是常常偷来小楼,夕景华面上待他一如从前,但云日慕并非木讷之人,他自然感觉得到自己与夕景华之间微妙的变化。
宫里的谣言不值得一信,但兰妃的话呢?
兰妃不是不知分寸之人,无中生有的话她不会在自己耳边一再提起。只是云日慕始终不肯承认夕景华才是那个逾矩之人。
不过他心里虽然怀疑,但还不至于真的跑去盘问夕景华。更何况,最近兰妃在宫里出了大事,让云家人应接不暇,他更没空去追问夕景华。
反而是这几日的凤玉吟让夕景华甚是不安。
自从宫外风怀璧开始着手鬼门一事,风月轩就再也没有入宫给夕景华传达消息。这样的情况之前从未出现过,夕景华也料想到风怀璧不易对付,只怕鬼门此行须步步为营才是。
只是,眼下夕景华最关心的,还是凤玉吟……
“陛下最近不常来小楼,可是国事烦忙?”
夕景华看着眼前这因为头疼而蹙紧了双眉的人,只是几日未见,怎么就憔悴成这样……
“无妨,只是有些累了,”
凤玉吟摆着手示意不必担心,但他只是坐在那里就已经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怎能让夕景华放下心来。这几日他在小楼里听到了一点风声,说是兰妃有了身孕,只是那腹中的孩子脉象十分不稳,时有时无,甚至先前为她诊治的太医都没有探出喜脉,这怕是跟兰妃天生体弱有关。
凤玉吟半年前就亲自领兵攻打西梁边地的重镇,这半年中凤玉吟都住在军营里,怎可能令兰妃受孕?而他回宫后也几乎没有怎么碰过兰妃,就是最近一次也不过是数日之前的事。这样看来,这骨肉绝非凤玉吟所有。
宫中传出这样的丑事,不仅让凤玉吟大为光火,更令云家人惶恐不已。凤玉吟虽然对兰妃感情不深,但宫闱之中最忌讳的就是后妃失德,按大鹓的律例,兰妃是必死无疑,可是兰妃出身云家,如何能简简单单地赐她一死?
凤玉吟自小以来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一听到宫里出了这样的事,他只恨不能亲手杀了这对在自己眼皮底下秽乱后宫的男女。可是那兰妃直到关入天牢还一直为自己喊冤。这孽种就在她腹中还会有假不成?
一想到几日前自己还抱过这□□的女人,凤玉吟就觉得恶心。
夕景华自知道此事之后,一直担心凤玉吟,今日见到他,只觉得心疼不已。他走到凤玉吟身后,用两根手指轻轻按住凤玉吟两边的穴位,他的指法里加入了一些内力催动的指劲,内力源源不断地自穴位送入凤玉吟的体内。原本头痛得心烦意乱的凤玉吟这才慢慢展开了眉,他合着眼睛安然道,“你倒真是个全才,连这也会。”
夕景华的身体贴在凤玉吟的后背上,从俯视的角度他能看见凤玉吟长长的眼睫在微微颤动。
“这有何难,你若想学,我教你便是。”
他在凤玉吟面前第一次用了‘你’这个称呼,凤玉吟似乎并未察觉他口气里的宠溺和疼惜,只是觉得这样的口吻似曾相识。可仔细想想又发现无迹可寻,
夕景华深深吸了口气,按住穴位的指端有些发热,这点热度似乎蔓延到了全身,
只差一点,他就要难以把持地拥住眼前这人。
要是能毫无顾忌的将他带走,就好了……
想到这里,夕景华感觉到怀里一沉,凤玉吟居然就这么睡了过去。兴许是真的累坏了。夕景华轻声一叹,小心翼翼地将人抱住。他虽然长得瘦弱,可毕竟是练武之人,手臂上的力道丝毫也不输给凤玉吟。
倒是此时软倒在夕景华怀里的凤玉吟看上去一脸的病色,全然没有从前的霸气,这样毫无防备地睡着就像他们从前那样,
夕景华的手顺着凤玉吟的眼眉划过,他之前一直想着会有这么一天,他们两人和小时候一样,凤玉吟牵着自己的手,心无芥蒂地叫自己一声“哥……”
他这样想着,便握住凤玉吟的手在床边坐下。忽然间,窗外的人影一掠而过,夕景华瞬时从袖中拔出两枚暗器直射出去,那人影一晃过去,两枚暗器深深地嵌入窗外的树干上,那道人影突然从窗外一跃而进,夕景华松开凤玉吟的手,白色的长袖如剑一般自他手中刺出,那人影却直直站住,不躲不闪。夕景华不欲伤他性命,立时将寒光半露的短剑收入袖中,立身站定,
那人以为必受这一击,没想到夕景华中途收手。
“你是……”
夕景华的话还未说完,那人已朝他跪了下来,“臣见过大殿下。”
他禁不住打量了眼前这人一番,然后莞尔道:“你是白氏后人?你叫什么”
“臣下白风羽。”
黑衣人说罢,便从衣中拿出一枚色泽与夕景华的箫一样的玉牌。夕景华向他看了一眼,返身还坐回到凤玉吟身边,点住他身上的穴位,确定他彻底睡了过去,才又道,“看你的身手我也该想到。这些年你将他照顾得很好,我很满意。”
说着他又淡淡叹道,“我没想到守在小楼外的人是你们白氏中人。”
白风羽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床上睡得正熟的凤玉吟和夕景华眼中深藏的温柔,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从他眼中划过,不过他很快恢复到常态,依旧冷漠如冰地对夕景华道,“我之前看到有个身法极快的女子出入这小楼,原想禀告陛下,但后来见大殿下拿出这玉箫,这才知道大殿下的身份。”
“月轩还以为自己轻功天下第一,日后让她撞着你,你也别留手,好好让她知道知道什么是真功夫。”
夕景华想起之前风月轩出入小楼皆以为无人察觉,可见这白风羽的身法已经快到何等境界。凤玉吟令这向来以保护皇族中人为家族使命的白氏埋伏在小楼附近,足以见得他对自己防得有多严。
当年凤玉吟坠井一事发生后,夕景华的母妃担心他受到牵连,便暗中联系了白氏中人将他偷偷接出宫去,在民间寻来一个长相与他相似的孩子,夕景华离宫时正是病重,于是她便将错就错说这孩子病坏了脑袋,就此疯癫了去。宫中人见她母子已然失势也就没有多问,而未过多久这失宠的妃子也死在了冷宫里。‘凤玉锦’的事也无人再去关心。
凤玉吟幼时虽与凤玉锦关系甚密,但是宫人们也怕疯了的凤玉锦会伤害到他,一直不让两人见面,直到凤玉吟得势之后才将凤玉锦从冷宫里接出重新安置。这一错过,两人已有将近十年未见,凤玉吟自然看不出其中的端倪。
“白氏受过娘娘的恩惠,当为大殿下以死效力。”
“话是如此,但我希望你还是替我好好保护他。近日来事情繁杂,宫里宫外的局面又不安定,你不必分心来帮我,只管好他的安全便是。”
白风羽原本就对凤玉吟抱着不同寻常的感情,无奈白氏受恩在前,他只能站在夕景华一方。不过要让他做出什么伤害凤玉吟的事也是万万不能的。
现在听夕景华这么一说,他也算是长长舒了口气。夕景华是何等聪慧之人,怎会看不出白风羽一直在暗中注视着凤玉吟。所以当他走到床边要将凤玉吟抱回车辇时,夕景华一手拍开他道,“他也累了,就让他在这里多睡一会。我总不会害他的。”
如果不是方才白风羽亲眼看见夕景华的武功,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这个体弱多病的男子竟会有摄人的气魄。这种气势与凤玉吟不同,但却更令人胆寒。
夕景华感觉到白风羽异样的目光,他阴鸷的眼睛盯在白风羽将要碰上凤玉吟的那只手上,白风羽面色一僵,只好将手收了回去。夕景华在心里悲哀地想,自己竟已经连别人碰一碰他都不能忍受了么……可身为帝王的他有后宫三千,难道自己能将那些与凤玉吟有过肌肤之亲的人全部杀掉?
若这世上能有个地方只有你我两人,那多好……
夕景华蓦地握紧凤玉吟的手,可那手上冰凉的触感让他心头一动,莫非是病了?
白风羽见他面色有异,又看凤玉吟在梦里似乎睡得不是很安慰,一直在梦呓,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他与夕景华皆是担忧地互看了一眼。夕景华探了探他的额头,并未发热,只是全身冷得厉害。
夕景华二话不说地翻上床将凤玉吟抱紧,明黄色袍子下面的身体其实并不如他想象中那样的强健,夕景华甚至在凤玉吟乌黑的长发里,看到了霜色的白发……
凤玉吟在他怀里不安份地挣扎了一下,一时间像是哪里痛极了,他狠狠咬住自己的嘴唇,血色在他的唇角蔓延开来,夕景华不知他梦到了什么,只能用力吻住他颤抖发白的双唇。打着颤的牙关缓缓松开,血腥的味道自夕景华的口中弥漫出来,他此刻已是全然不顾,满心里都是这在梦里痛苦挣扎的人。
“哥……”
凤玉吟睁开一片混沌的双眼,那对眼眸里映不进夕景华的面孔,他茫然地挥着手,却挣不开抱着他的人。
白风羽面对着这两人似是再也站不住,几乎是跌坐在一边的椅子上。
他其实早该明白,自己不能再存有幻想,有些感情注定只能被掩埋。可这十年中,他亲眼见证了这个冷漠的帝王在皇权的争夺中愈发孤独,他也看到了他每每走近凤玉锦时那种手足无措无可奈何的样子,
自己早就已经沦陷,无论谎话怎么说,忘不了的终究忘不了。
白风羽离开时,夕景华已点住了凤玉吟身上的几处大穴,那个大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自己的弟弟,可是也在荏苒的岁月里一再地一再地想起他们的从前?
“别怕,哥哥在这里,”
他苦涩地一笑,十年里所有的思念和迷惘都倾注在这笑容中。他曾经怨过,但是他的怨远远没有爱来得深刻。
收紧的手臂里,凤玉吟绵长缓慢的呼吸声落入夕景华的耳中,他用自己的面颊贴紧凤玉吟的发顶,幸福得像是已经满足。
望着眼前这两人,白风羽自知无法介入,他无法不去心疼凤玉吟的孤独,可是他更无法忍受属于别人的凤玉吟。
自己,总是得走的。
他忍着钻心的痛,脚上却提不起丝毫的力气。而此时,他忽然注意到夕景华抱着凤玉吟的手在颤抖,
白风羽讶然地看到他卷起凤玉吟的衣袖,那只手臂上如纹身一般蜿蜒着一枝紫色的幽昙,昙花的颜色极其古怪,仿佛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血色,夕景华小心地抬起那只手臂端详了一阵,忽而惊叫道,“是锁魂咒!”
他话刚一说完,白风羽几乎感到整颗心都坠了下来,坠到了底……
☆、越狱
“怎么会是锁魂咒……”
白风羽飞快回到凤玉吟的床前,那只手臂上细致若画的图纹不会给人任何的美感,有的只是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夕景华和白风羽都知道,身中鬼门的‘锁魂咒’又怎样的后果。
难怪一夕之间兰妃会被诊出怀有数月的身孕,难怪凤玉吟会看上去如此憔悴不堪。夕景华渐渐明白过来,这‘锁魂咒’原是鬼门中一求爱不得的女子所创,为留住心爱之人,她不惜以血为誓,将这血咒施用于那男子身上。两人欢好后那女子吸取男子身上的精血在腹中孕育骨肉。然而她始料未及的是胎儿因吸取了男子的精血竟在腹中疯长,而那男子却因此而衰弱至死。
而身中‘锁魂咒’之人初期会在手臂上隐现用于炼制‘锁魂咒’的苗疆奇花幽昙花,当这纹身逐渐爬满全身的时候,也就意味着腹中的胎儿成熟。为幽昙花所缠绕的人也就回天乏术了。
“难道是兰妃向陛下施的咒,”
白风羽竭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凤玉吟这病症来得太突然,实在让他措手不及。而夕景华的脸色则更是难看。他一手拖住凤玉吟的身体,一手将自己的内力推入他体内。白风羽赫然一惊,慌忙拦道,“殿下不可!”
“你别多事。”
夕景华猛地隔开白风羽的手,阴下来的脸上已是怒意横生。白风羽多少听说过夕景华先天体弱,这样消耗功力迟早会把自己拖垮。
“让我来,”
白风羽顾不上夕景华的反对,此刻他一心只想着要救凤玉吟,哪里还管得上什么君臣礼节。而夕景华就是在固执也知道现在不能拿凤玉吟的性命开玩笑。况且他自己的身体也确实撑不了多久,这白风羽的轻功如此了得,想必内力也是相当深厚。将凤玉吟交给他应该无妨。
“‘锁魂咒’是我鬼门不外传的禁术,竟然会出现在宫里,难道是他……”夕景华忽而眉峰一锁,“你现在就赶去天牢,兰妃怕是不好了!”
兰妃自被押入天牢之后,对自己偷情一说始终喊冤,她虽是获罪之身,但毕竟地位非凡,狱卒不敢对她动刑,所以虽说是天天提审也没有什么实际上的进展。
她自幼养在闺阁深宫,何曾受过这样的苦。可是她心里的委屈又敢跟谁说去。为获恩宠不惜向凤玉吟施咒,这等伤害龙体的大罪也是死路一条。况且现在凤玉吟正在气头上,只怕她如何辩解也于事无补,但愿那孙昊阳能尽早想出法子救她出去,
兰妃想到这里,心头仍是惴惴地,她当日怎么就这么蠢,真的听信了孙昊阳的话对凤玉吟做下这种不可原谅的事来。而她腹中的孩儿确实为凤玉吟所有,只是天下没有这样的怪物,几日之内居然就长成了几个月的大小。太医们为她诊治时只说胎儿脉象不调,若有若无,她现在势必要保住这个孩子,只有等孩子出生,滴血验亲方能证明她的清白。
之前孙昊阳信誓旦旦地说能保她无恙,兰妃量他也不敢置身事外。她一早就打定了主意,若是孙昊阳当真想撒手不管,她就是死也要拉上他。
她在天牢里住了几天,瘦削的面孔更显病色,起初时还有些楚楚动人的风致,可到了后来就全然是疯了一样,无论谁来提审她都一律恶言相向。官员们是提着脑袋办事,可谁都不敢得罪云家,案子就一再拖延下去。兰妃本以为是凤玉吟对她尚有情意,然而凤玉吟自她收监以来从未来过一次,渐渐的她的心也冷了,只一心想着活命,再不敢奢望什么。
孙昊阳总不会真的想独善其身吧……
她心里正盘算着如何将这逍遥宫外诱她犯险的主谋一并拉下水。这时送饭的狱卒已走到了她的面前,兰妃看了一眼那食盒里各色各样的小吃心知是云日慕多番打理自己才在狱中不至于受辱,心中免不了一阵感激。可当她看向那送饭的人,心就几乎提上了嗓眼儿,
“你……”
“莫怕,我来救你。”
那人微微笑道,牵起兰妃的手,“宫里出了些事,我要带你出宫去。”
他这话一说完,兰妃就已经倒了下去。一根细长的银针就深深地扎在她的颈后,那人挽过兰妃的身体,将怀里的物什丢在地上的草席上……
凤玉吟悠悠醒来时,正是在自己的寝宫里。白风羽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他,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陛下方才在夕先生的小楼里睡着了,是臣送陛下回来的。”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