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文H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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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剔骨匠 作者:新品蟠桃

    正文 第8节

    剔骨匠 作者:新品蟠桃

    第8节

    冯家双捡了地上一根粗壮树枝,吐口唾沫:“四个人对付十多只狼,一人配发三只,没有问题吧。”

    阿华异议:“我是珍稀骨种,能不能要求减负。”

    方丽娟也发话:“你好意思让女人动手?”

    “……”冯家双咋舌,看着最后一名成员,问:“你怎么说?”

    罗伟咬牙切齿瞪着狼群:“杀我兄弟,我跟它们拼了。”手枪端得煞有其事。

    似乎能听懂人话似地,话音刚落一头野狼首当其冲向罗伟扑来,罗伟转身毫不迟疑开枪射击,精准命中野狼眉心。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是两头一前一后扑向罗伟,罗伟咬牙放开枪放倒一只,却被后头那只扑倒在地。

    这些野狼极聪明,它们知道打伤同伴的是这个拿枪的家伙,况且四人中数他最弱,不约而同选择他为攻击目标。

    罗伟奋力捏住狼嘴,狼爪按在他肩上挖出几个血窟窿,罗伟渐渐力竭眼见就要丧命狼口,身上的巨力却突然消失,往上看去,狼下巴戳出一截树枝,狼血滴在脸上。

    “罗大教头,够胆招惹狼群还以为有多大能耐,这么快就顶不住了?”冯家双满脸笑意瞅着罗伟,正是他手中树枝贯穿了野狼头颅,只见他反握树枝轻松挑起狼尸扔到狼群里。

    狼群不寻常地骚动了,它们一反刚才的凶态萎缩地欲进欲退,冲着冯家双嘶吼却始终不敢靠近。

    罗伟瞧出问题来,先不说这群狼只攻击他一个,为什么方丽娟神情淡然,阿华在一边冷眼旁观。

    但见冯家双树枝玩出个棍花,破口大骂:“老子见狗就来气,狗仗人势,要不是因为你们,老子怎会误了大事,还敢来寻我晦气,我叫你们有来无回。”

    这话阿华听明白了,冯家双因为老鬼盗墓迁怒犬类生物。

    操了血淋淋的粗壮树枝冲入狼群,真如打狗一般乱打一气。这些狼偏生像鹌鹑一般抖索,任由冯家双打在身上,呜咽着四处逃窜,不一会儿功夫所有野狼就落荒而逃。

    “这这~~”罗伟甚是诧异,凶猛的野狼怎么看到冯家双转性了。

    方丽娟蹲下来,撕开罗伟的衣服替他包扎伤口,说:“野生动物的直觉敏锐,它们知道什么好欺负,什么不好惹。你这么冲动,万一被狼吃了谁带我们去找你家少爷。”

    罗伟不服气:“同样一双眼睛一张嘴的,凭什么认定我好欺负。”

    方丽娟低笑,眉眼间媚意横生,看得罗伟痴了:“事实胜于雄辩,不然这伤是怎么落下的。我跟你上点镇痛和加速伤口愈合的药,不然等下翻山越岭有得你受的。遇事别再冲动了,我跟家双谈妥的的工作只针对程欢,你别给我增加工作量。”

    罗伟愣愣看着方丽娟,耳根红了,心里哪里还留有半点怨气。

    “喂,你俩好了没,快过来!”远远的冯家双蹲在狼窝里对他们招手。

    包扎好伤口,罗伟站起来活动下臂膀,果然疼痛轻微到可以忽视,也不影响运动,看向一边收拾东西的方丽娟,眼中更多了一丝钦佩。

    狼窝中的尸体已经严重受损,看不清面目,但从衣物罗伟就能断定这具尸体就是驻守的兄弟,心中不免伤痛。冯家双捡起沾满血迹的枪支扔给罗伟,然后对方丽娟说:“师姐,你也一起来瞅瞅?”

    “奇怪,”罗伟摆弄着手枪,从里面拨出弹药,说:“一发都没有少,他身上带枪为什么不开枪?”

    听了他的话,方丽娟凑到尸体前,戴上手套揉捏辨认不清的尸体,得出结论:“死前肌肉放松,没有挣扎。”

    罗伟问:“难道被刁来狼窝前已经在枪战中……不对,子弹没少。还是被人暗杀?”

    方丽娟想到什么,说:“除了这里,村子和附近的林子都没有闻到新鲜的血腥味。只有药物暗杀可以做到不留血迹没有挣扎。”

    阿华帮忙整理遗物,插口:“总是被杀死的,难不成是他主动给这些畜牲当晚餐。”当然,这纯属无心之言。

    冯家双和方丽娟却露出凝重的表情,交换了一个眼神。

    一起帮助罗伟将尸体安葬,冯家双望着后方那郁郁葱葱的山地,说:“我们还是尽早出发去找程欢,天色尚早,希望能在天黑前赶回来。”拍击罗伟后背给他打气。

    罗伟点头,将新的来的手枪收在怀里,给三人带路向着山坡前进。

    21、达姆度

    四人穿过村子后面的林子,进入一片树木高耸不见阳光的林地,地势在上升,罗伟掏出指南针核对方位,指针晃动不定。于是又拿出冯家双他们没见过的小黑盒子,链接的耳麦里杂音渐重。

    “就快到了。这里信号已经受到干扰。再往前五公里左右我们就会失去与外界的联系。”罗伟说。

    冯家双回头提醒方丽娟:“师姐,及早做准备吧,免得到时候找不到回来的路。”

    方丽娟依言掏出化妆用喷雾,在每个人身上喷洒些,顿时三个男人在自己身上闻到一股子极浓的熏臭味,叫人窒息。

    “这个味道与臭鼬类同,叫你们几公里外就能闻到他人身上同样的味道,非常容易识别。如果在林子里迷路,就靠你们的鼻子找味儿,集合了我再带你们出来。”

    冯家双捏了鼻子,抱怨:“师姐就不能换个,臭死了。”

    方丽娟没有理会他,给满脸不情愿的阿华腋窝里再补上一些,说:“这是密林里最好的防护气味,会随着你们汗液的蒸发变得因人而异,你们闻惯了自己身上的味道才不会认不出其他人身上的。阿华别动,你是骨床效果不明显,给你多喷几下。”

    “好了,走吧。”方丽娟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后头三个男人臭得脸都绿了,尤其是阿华,骨床嗅觉比人类敏感,这会儿已经臭的满眼冒星了。

    真正进入密林区就能发现这里的不同寻常,草木浓密,鸟兽却看似绝迹。

    “这也是磁场的影响?”阿华问。

    “应该是。”罗伟忙碌中接话茬,他在寻找每棵树上的记号,前几波来找人的都在树上留下箭头刀痕,以便于下一批能针对没有找过的区域继续搜索。

    “这个方法不靠谱,我们应该先找水源,如果程欢和老陈还在林子里,他们一定会去那里。”冯家双提议。

    罗伟说:“我们不敢在林子里胡乱走动,只能一步步循着记号向内探查……恩?这个箭头怎么被划掉了?”

    冯家双摸摸树干,说:“大概是哪只不长眼的畜生干的,没事儿。”

    于是罗伟也没放在心上。但是等他接二连三发现被破坏的箭头,几乎已经无法判断前人的前进方向时,大家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不单纯。

    “这只畜生聪明过头了吗,专挑有记号的木头磨爪子?”冯家双干笑着,这刻划的痕迹明显有针对性,再坚持是林子里的动物太牵强。

    “究竟是谁干的。”罗伟拧着眉头疑惑。

    “看那里!”阿华指着不远处巨木后,树后一个身影迅速逃跑,灵活如同猿猴,却只需一眼就能看出是穿着衣服的。

    “站住!”罗伟要追被冯家双拦下。

    “不是程欢和老陈,当心是陷阱,别追。”冯家双劝道。

    罗伟却有其他想法:“就算不是少爷,也可能是这里的部落居民,或许能从他嘴里探听到线索。”

    “万一没追到人,我们就陷在林子里了。”冯家双不赞同。

    罗伟撩起自己胳膊煽动两下,说:“这个味儿你们都闻见了吧,别说我们一起行动,就是我单独去追,也丢不了。”

    捏着鼻子,冯家双不耐烦:“得得,去追,这个味儿经过你的熏陶跟茅坑出来似的。”

    “你就像臭水沟里撂上来的破抹布,比我差不到哪里去。”罗伟说。

    那人跑得很快,冯家双在铺满腐叶的泥地上不好找足印,果然没过多久就把人追丢了。

    “好了,现在怎么办罗大教头?”冯家双问一旁愁眉苦脸的罗伟。

    “……”

    “反正都到了这里,走着看吧,你们身上的气味一路都留下了,返回不成问题。”方丽娟望着从树缝间投下的阳光,说“天色不早了,别浪费时间。”

    “啊是,方小姐说得对,这里附近很陌生我们没来过,或许能有所发现。”罗伟豁然开朗,拍上方丽娟的马屁:“方小姐的喷雾名不虚传,有调香师在我们没有后顾之忧。”

    冯家双嗤之以鼻:“哼,这味儿八成几天几夜散不了,洗不掉,你就带着这一身恶臭回去抱媳妇吧。”

    谁知罗伟抓抓后脑勺,低声道:“我还没女朋友。”

    “……”

    话说四人在林子里转了许久,满眼除了眼熟的灌木树木什么人类活动痕迹都没发现,不知不觉天色微暗,林子里起雾了。

    “……天气有变,我们回去。”方丽娟果断决策,眉宇间有些忧虑,这雾来得古怪,白不白黄不黄的,闻着带有腥味怕是有毒瘴气。

    阿华伸出手虚空接雾,手掌心里渐渐落了一层黄白颗粒,跟灰尘似的。

    方丽娟领头走在前头,催促:“快点,雾气下得太快,我们抓紧出林子。”这个时候她有绝对的决定权,无人异议。

    罗伟和冯家双步伐加快,身后没有动静,冯家双回头催促:“阿华,快跟上。”

    阿华犹豫着神情不定,在雾霭中显得扭曲。

    冯家双停下脚步,凑近问:“怎么了?”

    阿华对冯家双摆摆手:“突然觉得有些气闷,大概是吸入了雾气的关系,没事”。拧着眉头似有不妥,终于还是对冯家双笑说:“走吧,快追不上他们了。”越过他向着方丽娟和罗伟跑去。

    冯家双望着他渐远的背影,加快脚步跟上。胸口发闷?骨床的体质连墓地里的尸毒都不怕何况是这雾霭。阿华有所保留或者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感觉引起了冯家双的警觉。

    雾气越发浓重伸手不见五指,四人只能互相拉着前面人的衣服缓慢前行。

    这林子里先前不闻一丝鸟兽鸣叫声,现在却零星响起些雀鸟短促的啼叫,很好听,不知不觉间缓和了他们焦急的情绪。虽然目不能视,方丽娟从始至终领路前行没有犹豫,给了罗伟等人信心,踩着枯叶的步伐不再凌乱,平稳了呼吸镇定淡然。

    冯家双有心问阿华:“现在呢,胸口还闷吗?”

    前方领路的方丽娟刹住脚步:“怎么阿华不舒服?”

    冯家双感觉到阿华抓着自己腰带的手牢牢抓着却没有回答,脑中灵光一现,低声道:“师姐小心,这里有鬼。”

    “什么?”罗伟紧张起来。

    原本零星无节奏的鸟鸣声陡然急促,一阵长鸣后四周突然涌现出众多的应和,层层叠叠包围了冯家双他们。

    冯家双环顾四周只有茫茫黄色雾气,低斥:“哈,哪里冒出这么多鸟,装神弄鬼什么人,给我出来!”

    阿华惊呼:“方小姐小心!”

    原来他直觉越发不对劲时,猛然见到黄雾中窜出一道人影扑向方丽娟,尚未看清,黄雾一阵晃动,又冲出几道人影扑向罗伟和冯家双,自己头顶也呼啸着棒形物体落下。

    阿华慌张躲闪,张大了眼瞥见黑铁棒从鼻尖前头擦过,火辣辣地疼。阿华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了,迅速反应借势向旁撞击,一声闷哼,袭击者被撞开去。阿华急忙用他超越常人的视觉搜索其他人。可惜只能见到几个人影互相纠缠分不清敌我,隐约听见罗伟和冯家双频频低声咒骂。

    阿华高声呼唤:“家双你在哪里,应个声!”刚一出声,眼前黄雾荡开,刚才袭击他的人又扑过来挥棒就打。

    阿华骨床特性帮了他大忙,同样是在不可视的环境里,袭击者只能听声辩位,阿华却能看个大概,与敌人缠斗颇有优势,压制住了对手,同时明智地闭上嘴专心对敌,可某些人还没反应过来。

    “王八蛋,你们是哪条道上的报上名来,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罗伟痛骂,黑道大帮派作风令他气愤对手的下作手段,问题是对手可没他的良好江湖习性,一出声立刻就把他定位了,立即换来了更猛烈的攻击,棍棒打中肉体的闷响声不断,很快罗伟只要痛呼的份儿。

    “喝!”冯家双奋力吼叫,不出意外引发了更多人的围攻,击中目标的肉体碰击声连连响起,却没有传来冯家双丝毫的呻吟,连罗伟的痛呼也减轻了。

    冯家双大笑地怒骂:“你们这群狗娘养,来陪大爷练练手,看我不打爆你们的鸟蛋!”痛快地长啸,冯家双伴随着笑声越战越勇。

    很快,传来冯家双惊喜的呼声:“师姐阿华,我和罗教头在这里,你们快过来!”

    原来冯家双诱敌成功大大减轻了罗伟的压力,并且在打斗中无意间罗伟会合,护住他的同时高声呼唤其他人。

    冯家双要集中战力,敌人也不傻,竭力打散他们各个击破,凭借鸟鸣般的哨声有条不紊组织人员,阿华身边立刻又补上两个。

    三对一,就算胡乱敲打也令占了优势的阿华疲于应付,看不清周围。阿华焦急万分,早就被纠缠得晕头转向,哪里搞得清冯家双他们的方位。

    双方僵持不下,方丽娟的声音又压过了打斗声:“家双你保护罗伟,我去接应阿华,各自应战,事后我再来找你们,大家散开!”这是最有效的分配战力,在体力耗尽之前打破僵局的办法了。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阿华依稀见到一个女子模样的人朝自己跑来,一边喊道:“阿华跟我走!”旋即他的手被人抓着,拉着他向一个方位奔跑。

    茫茫然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在林子里交织,看不清周遭,只是一味奔跑。阿华的手被温暖的柔软握着,可没有心思荡漾,他向后看去,昏黄的武器中凌乱的追击步伐声渐渐消失了,早就看不到人影。

    “方小姐,他们没有追上来……”岔气,喘着粗气的阿华还是被方丽娟拉着又跑了一段,直到他两眼冒星,肺部胀痛到要爆炸,方丽娟才停下脚步。

    阿华顾不得其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喘气,心想这冯家双体力好就算了,人家是练家子。怎么连方丽娟也这么超凡脱俗,她的年龄是假的吗?

    休息一阵子总算缓过劲来,阿华问:“方小姐,家双他们不会有事吧?要对付这么多人,家双还得顾着罗伟,在那样的环境里……方小姐?”

    迷雾中方丽娟远眺来处,跑了这么远依稀还能听到细碎的哨声。她往回走两步,又走两步。

    “方小姐?”

    方丽娟转身,对阿华说:“你呆着这里别动,我去接应他们。”说完头也不回跑回去。

    “啊?”就这么走了?居然就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

    抓抓头,阿华放弃地想,自己对冯家双和方丽娟来说或许真的是个包袱,身为骨床有些时候能派上用场,但是等到真刀真枪的时候自己就完全不是那块料了。

    回望一片雾霭,阿华满心疑惑,究竟是什么人袭击他们呢,在这个林子里鸟兽绝迹,看他们利用当地气候条件配合如此默契,不是早有预谋就是当地土着居民。土着居民跟他们无冤无仇的,没必要对这几个过客如此不友好,那么只可能是程家的对手了。

    哎,黑道的事情真麻烦,整天喊打喊杀勾心斗角的,一刻都放松不得。可是,现在就自己一个人该怎么办才好。视力再好在这个可见度下随意乱走不是好主意,难道就这么傻坐着?

    远处的哨声似乎有所减弱,阿华关注林子里鸟鸣般的哨声,恍然间,似乎又夹杂着其他声响。时断时续的……哭声?女人的哭声?

    阿华猛地转头,太近了,似乎就在他背后,很清晰的女人哭声。

    “请问,有人吗?谁在哭?”

    哭声戛然而止,对方似乎被吓到,然后衣服的悉索声,一个女人轻声询问:“谁,谁在哪里?”

    从声音听出,对方是个中年女人,生疏的汉语听起来有些别扭。

    “对不起,我只是个迷路的旅客,突然下起了大雾,我找不到出林子的路。你是这里的居民吗,能帮帮我吗?”不管怎么说,对方只是个柔弱在哭泣的女人,跟林子那头的激烈打斗完全挂不上钩,阿华决定试探一下再说。

    衣服的声响显示她在靠近,阿华紧张地站起来。等她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阿华不知怎么地松了口气。对方少数民族打扮,脖子上银饰品挂了许多,服饰上花纹繁复而美丽。一张沧桑憔悴的面孔哭红了眼,是个四十多岁少数民族妇女。

    彼此凑近了才能把对方看个明白,她见到阿华的时候似乎很惊讶,用生疏的汉语说:“你是怎么进来的,现在这个时候在林子里乱跑很危险。”继而警惕地盯着阿华,质问:“你不是旅客,刚发生过地震,谁会有心情来观光旅游!”

    阿华也意识到自己话语中的漏洞,急忙解释:“我是跟朋友来这里救灾的,自发的,偷偷进来……”

    该说是阿华长相看上去正直,还是少数民族淳朴善良容易相信人呢。她居然相信了阿华,露出了笑容。

    “谢谢你,因为有你这样的好心人我们这些在地震中幸存下来的人才有了生存下去的希望。但是,你这样随处乱走很危险,达姆度不欢迎外来的异乡人。”

    “达姆度?”

    中年女人解释:“这淡黄色的雾气就是达姆度降临凡间洒下的恩惠,他是我们部族的神。”

    “哦。”少数民族对自然的信仰各式各样,连下雾都是神明降临,阿华第一次听说。

    中年女人得知他是来救援的,态度也变得温和,说:“达姆度暂时还不会回到天上,看你行李都丢了,不如先和我回村子,我们有充足的食物和水,足够待到你们的人找到你,怎么样?”

    真是诱人的建议。阿华现在又累又饿,真想找个舒服的大床躺上去,然后饱餐一顿喂喂五脏庙。可是冯家双他们依然生死不明,他如何放心的下。

    妇女见他迟疑,柔声安慰:“你放心,我们村子就在百步外,都是些老弱妇孺……”

    “不不,我不是怀疑你……”

    坚信方丽娟能寻“臭”而来,阿华决定还是先找个落脚的地方,于是对妇女说:“那就麻烦您了,请问如何称呼?”

    中年妇女和蔼地笑了:“我叫大巴桑布赤。”

    阿华躬身:“大巴桑布赤夫人,你好。”

    “叫我布赤夫人吧。”

    从谈话中阿华得知,大巴桑布赤是目前村子里岁数最大的女人,在刚发生的地震中,他们的村子被泥石流包围,仅存的逃生时间里,小孩和年轻人大多生还,体力不够又恋家的老人们被活埋。丧失家园的族人抑制住心底的伤痛搬来这个林子居住,这是达姆度居住的圣地,他们坚信神灵会保佑他们的族人,带来新的生机。

    正如大巴桑布赤所说,向前两百米就隐约见到一个由简易帐篷组成的小型村落,迷雾笼罩下的村落如同云间的幻境不似真实。

    雾气中大巴桑布赤熟门熟路将阿华带到一个帐篷中,里面燃着火堆,煮着暖汤,大大小小十多个人围坐在火堆旁正在用餐,都是些孩子和女人,阿华弯腰进去时一双双惊恐的眼睛望过来,阿华颇为尴尬。

    “……这位是我请来的客人,他又冷又饿,大家给他让个位置让他吃点东西吧。”大巴桑布赤命一个男孩拿着碗坐到帐篷后头去,给阿华腾出位置。

    阿华缩着身体挤在两个孩子中间,在他们恐惧又带着好奇地目光中接过破碗,盛了一碗粥。呼去上头的热气,阿华愣住了,这一碗汤水里飘着半碗野菜,清澈见底。

    满屋子的人都瞪着他,阿华尴尬一笑,现在非常时期,难不成还指望这些幸存村民用什么大餐来款待他。呼去热气,慢慢喝着野菜汤,周围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眼低下去,专心吃着饭。

    一顿饭就是一碗菜汤,仅仅只是暖个胃,阿华放下碗学孩子们向他们的神灵感恩,整顿饭吃得压抑万分。

    用餐完毕,大巴桑布赤发挥家长作风将孩子们解散,将角落的床铺整理干净,说:“你累坏了吧,先睡一会,达姆度离开后我带你去洗个澡。”

    阿华恍然,自己闻习惯了不觉得,这一身的臭味能把人熏死,难怪那些孩子用那样的眼神看他,还真是给足他面子,居然没有捂着鼻子一哄而散。

    “不麻烦您,您能收留我已经很感激了,千万别因为我给您添加什么负担。”他怕洗去了味道方丽娟找不到自己。

    “您忙您的不用管我,刚才没注意,你脸上受伤了吗,赶紧去治疗吧,发炎就糟了。”

    原本黝黑的皮肤不太明显,在光线明亮处清晰可见大巴桑布赤脸上青紫一片,还带着刮伤,伤势不轻。

    大巴桑布赤赶紧捂住脸,眼神游离开:“没什么,不要紧……那,你先休息吧。”略带慌张地逃出了帐子。

    阿华疑惑,难道他说错话了吗?

    只留他一个人,四周的寂静是最好的催眠药,阿华浑身的肌肉都在叫嚣着胀痛,他倒在潮湿的床铺上,很快就睡眼朦胧。

    恍惚间做起梦来,自己被一群孩子围在中央,孩子们双手捧着碗,流着口水瞪着他,原本黑白分明的眼,昏黄色的血丝布满了眼白,阿华惊恐地想到逃走,却发现身下架着炭火和锅子,自己就在锅子里煮着。

    浑身一个激灵阿华翻身而起,发现自己满头冷汗。阿华暗自嘲弄,一定是刚才没吃饱,居然在梦里把自己给煮了,真是荒唐。

    22、疫病疑云

    抬头看四周,炭火依然烧着,把屋子里的湿气驱散不少,昏暗中不知时间。抬手看表,才想起,这里电子设备都失灵了,黑色表盘上指针永远停在了下午13点42分。

    莫名地,阿华即使醒来依旧心悸,梦中阴森的视线环绕周身,炭火的高热也驱不散他一身的鸡皮。

    油布盖着的窗户传来响声,油布被掀开,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阿华不由想起梦中干枯暗黄的眼,不过马上忆起,这双眼睛属于刚才坐在他左手边的男孩,骨瘦如柴的孩子,此刻透过窗户正用好奇的眼睛看着他。

    阿华弯起嘴角冲他招招手,孩子大眼放出光芒,弯成新月状。从窗户消失,啪啪脚步声快速移动到门口,掀开帘子进来。

    “¥……¥”孩子兴奋地对他说着什么,阿华一个字都听不懂。

    孩子抓抓脑门,灵动的大眼滴溜一转,开口就是不地道的汉语:“大哥哥,你从哪里来的?”

    阿华坐在床沿招呼他过来坐,说:“我从林子外头进来迷路了。呵呵,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多吉次旦。”男孩笑了,凑过去拉着阿华的手拨弄他的手表,倒是一点都不怕生:“林子外面什么样子?好玩吗?这个是什么?”

    阿华将手表摘下来,帮他扣在腕上。多吉次旦兴奋得晃动手腕,表带对他来说过长,手表掉下来落到地上。

    “啊!”多吉次旦急忙拾起来,左右查看是否有损伤。

    阿华瞧着男孩稚嫩天真的模样,不由想起自己的女儿,心情复杂:“手表你没见过?”

    多吉摇头。

    “这是计时的工具,可惜进来林子的时候它就坏了,你看上面的指针,停在下午一点四十二分。”反正无事,阿华耐心和多吉交谈开。

    多吉眼睛瞪大仰望阿华:“这个会动?”

    “恩,原来会动。”

    多吉将表盘凑到鼻尖仔细打量,而后皱着眉头把手表挥动,震动,然后鼓着腮帮子揉捏表盘,一副不甚了解它是怎么动的模样。

    阿华忍笑揉揉这孩子的脑袋,谁知被他惊慌躲开。

    “阿妈说,脑袋不可以让人摸!”多吉次旦警惕瞪着阿华,手表被他握得紧。

    举起双手作投降状,阿华道歉:“抱歉,我不知道你们的规矩,下不为例。”毕竟是少数民族,规矩颇多,阿华再次提醒自己,行为说话一定要斟酌而定。

    见阿华道歉,多吉次旦笑眯眯坐回阿华身边,把玩手表,一双细腿在床沿晃悠。

    “这么喜欢就送给你吧。”见这孩子偷瞄自己多次又对手表爱不释手,嘟嘴皱眉的样子,阿华笑说。

    “真的!哦哦!”多吉次旦在床铺上蹦跶,蹲到阿华面前:“大哥哥你真好。”把手表一路撸到肩膀,上臂只有阿华手腕粗细,正好箍住手表,多吉次旦咧着嘴自豪地阿华面前炫耀。

    阿华被他的天真活泼感染,笑着夸赞:“帅极了,你现在一定是这村子里最帅气的男孩。”

    “我去给阿妈看。”多吉次旦倒着爬下床,兴冲冲往外跑。

    “哎哟。”

    “(……((…………”门外一个男人用着当地语言大声呵斥,多吉次旦显然被他吓到,脚步匆忙地跑开。男人还是不干休,放开嗓子大声辱骂。

    阿华皱眉,这男人脾气怎会如此暴躁。忽然,大巴桑布赤的痛呼和打击身体的声响,混合着男人的骂声大作,显然这男人正在殴打大巴桑布赤。

    不管这男人是什么身份,也不管这是不是又是他们民族那该死的规矩,男人打女人这种事被阿华碰上,他做不到袖手旁观。

    出门,阿华一把拉开和大巴桑布赤纠缠在一起的男人,将她护在身后。回头见她额头流血面颊肿胀不堪,容貌全毁。心头火气,对面前的男人说:“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这样打她,你们既是一个村子里逃出来的,更该知道生命的珍贵,不是应该互相爱惜尊重?她一个女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就活该被你殴打?是个男人的话心里有不痛快自己解决,用不着拿女人撒气!”

    一番言辞说得极是犀利,说得那男人怔怔无言。阿华见他身材枯瘦双目凶煞,一双大手骨骼粗大皮糙肉硬,打起人来力道可想而知,心中更是气愤。

    将背后的大巴桑布赤拉过来,指着她面目全非的脸,说:“你拿女人的伤来显示你有本事?打女人或许是你们的习惯,我一个外来的没权利说什么。但是布赤夫人是你们村子有威望的人,你叫她这样怎么带领村人?还是说你才是村子的村长,权利大到可以随便打人?!”

    男人依旧愣愣看着他,大巴桑布赤只是低声哭泣,不愿与那男人直视,三个人尴尬站在帐篷前。其他帐篷里人被惊动,纷纷出来张望,阿华这才醒觉情况不好,他说过头了。

    “不错,我就是这个村子的村长,她是我老婆。”男人用汉语说话,瞪眼走近,阿华心悸但凭一腔正气回望他。

    原以为会被他揍,谁知这男人将大巴桑布赤拉到自己身边,拍拍她的肩膀用土语说了几句,语气颇为柔和,似在安慰受惊的大巴桑布赤。

    大巴桑布赤摇摇头,站到男人身后,显得顺从谦卑。

    阿华更是冒出一身冷汗,两口子的家庭暴力虽然他看不过去,但是不相干的人干预太过反而容易引起误会……

    男人看向他,神情充满善意,说:“我这人脾气不好,一生气就控制不住要动手。你是外面来的客人,我应该好好招待你才是,却让你为我老婆出头,是我不应该,我向你道歉。”

    与刚才的暴戾全然相反的态度活脱脱像是两个人。轮到阿华眨巴着眼说不出话。

    男人哈哈大笑起来,拍拍阿华的双肩,热情地大声招呼:“你看,本来我应该倒杯酥油茶来欢迎远方来的客人,结果我们也是刚刚逃难出来,身边什么东西都没有,只能将就些请你烤烤火,喝点热汤解解乏……”

    大巴桑布赤小声说:“刚才已经喝过……”

    “哦,太好了。”仿佛刚才的暴力根本不存在,男人挽着阿华的臂膀将他往帐篷里请:“布赤你赶紧去烧水,让我们的朋友好好洗个澡,现在只有热乎乎的水能够消除他的疲劳。”望向大巴桑布赤的目光中透着些许责怪。

    “唉,别……”见大巴桑布赤低垂着头退出去,阿华来不及阻止,又被男人拉回去。

    男人名叫占堆,意为降妖除魔克敌制胜。他的凶暴阿华已经见识过了,只是经过两个小时的畅谈,他的随和善谈也给阿华留下深刻印象。这样一个具有领导风范的男人的确应该承担灾后村庄重建的职责。阿华不由对他产生些许好感,转移话题向他询问冯家双等人的下落,可惜占堆一脸茫然给不了答案。不过他豪爽地允诺,会集合村人四处打探,只要人还在这个林子里,就有把握找到。阿华听了大喜,如此一来,不只冯家双,程欢也大有希望被找到。没想到接受大巴桑布赤的邀请给他们所有来营救的人打开了一条更为迅捷的通道,阿华豁然安心。

    还是被热情的占堆推进了洗澡桶,阿华只能无奈地搓洗起来,幸亏正像冯家双说的,方丽娟的护身喷雾防水防汗,经久耐用。他从浴桶里爬出来时大巴桑布赤的表情给了他答案,只能借口体臭蒙混过去,劳累了一天终于可以安心睡觉了。

    第二天,阿华是被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惊醒的。难道又有人打老婆?不对,是一群人在哭。阿华迷糊着起床,出了门。

    外头的迷雾已经全部消散了,这个由帐篷组成的村落展现在阿华面前,没有了之前的神秘感,这仅仅是个破落的小小村子。此刻,所有人都出了自己的帐篷,面露凝重和恐惧地看向角落里的帐篷,忧心地互相说着悄悄话。

    “都聚在这里干什么,回去!” 占堆阻止人群聚集,走到阿华身边,特地嘱咐:“你是客人,这个场合不适合出现,站远一点。”说完推开众人走向那个哭声漫天的帐篷。

    发生什么事了?裤腿被人拉动,阿华低头,正是昨天送他手表的男孩多吉。

    “多吉,你知道那里发生什么事了吗?”阿华问。

    多吉的胳膊上绑着阿华送他的手表,拧着眉头低头瘪嘴,说:“次仁哥哥死了……”

    原来是有族人死了,也难怪所有人都神情凝重。在地震发生后他们脆弱的心灵再次经历亲人离世的悲痛,阿华同情他们。

    不一会,依旧是占堆领路,后面两个男人抬着担架从帐篷中出来,后头女性亲属哭天抢地地跟在后头。阿华错开拥挤的人群,好奇地看向担架,当即呆了。

    什么病能让人死后呈现如此恐怖的死相?皮包骨头,所有皮肤都呈现酱油色,两手抓着胸口满是伤痕,可以想见他临死前痛苦挣扎的摸样。随着担架行走角度的变换,死者的面部露出来,阿华吓得倒退三步。

    只见一张如同木乃伊般的脸上,痛苦的表情依旧鲜明。一双深黄色血丝满布的眼还依稀透露着疯狂,大张着嘴仰天大吼但被布条死死勒住,只剩下两排牙齿咬着布条,如同野兽一样长而利的牙。

    这样一具尸体放到什么人面前都足够吓得人半死,可是,这个村子里,所有见到尸体的人都只是害怕得移开视线,并没有尖叫声出现。

    阿华目光从他们脸上划过,这些人……肤色暗淡,所有男人都清一色身形消瘦,肤色棕褐,两眼些许外凸,居然与那具尸体有些相似。

    这个发现令阿华心脏狂跳,突然脑中回想起那天假寐时做的梦,一双双眼与这具尸体完全一样,连那疯狂的眼神都如出一辙。

    抚着额头,阿华苦笑,又是骨床特有的第六感,这个村子难不成有传染病吗?大灾之后必有大疫,阿华突然想起这句话。

    而他的猜测经过占堆的确认证实了。

    “占堆村长,既然你们村子有传染病,就应该赶紧与外面的军队联系,让他们派医疗人员进来治疗,否则,疫病传播开了只会死更多的人。”阿华劝说。

    占堆却满脸淡然:“我们村子有大夫,不需要外面的医生。”

    “可是你们的大夫制止不了疫情,那个人死了!”联想到那人的死相,阿华浑身汗毛直立:“占堆村长,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病症,这个病恐怕不简单,你们村子幸存的人不能因为这个病再死人了,还是赶紧和外面联系吧,不管怎么说,外面的医疗水平比这里高,而且你们没有任何医疗设施,怎么治病?”

    谁知占堆轻松地笑了,拍拍阿华的肩膀,说:“哈哈哈哈,你就不要担心啦,这是达姆度给我们的历练,在地震之后又降下了疾病,那是因为长久以来我们部族忘却了达姆度的教诲,忘记了勇敢与坚毅的真谛。现在一切都会好起来,因为我们已经回到了达姆度的怀抱,他会保佑我们战胜一切苦难的。”

    瞧他一脸的轻松,阿华又气又急,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用迷信耽误人命:“村长,这不是什么神明的惩罚,是疾病,只有科学才能治疗的疾病,如果你所说的达姆度真的灵验,现在你们已经搬到林子中来了,他为什么还要让人死掉?那只是你们一厢情愿的迷信而已。当务之急救人要紧,这病能致死,这一村子的人不能白白在这里等死啊!”

    占堆瞪着凸眼推开阿华,怒喝:“我警告你,你在侮辱我们的神明。看在你是客人的份上,我礼待你。但是如果你侮辱达姆度,就是我们村落的敌人,请你——慎言!”冷哼一声,出去了。

    阿华坐回床上,抱着脑袋揉搓,喃喃自语:冷静冷静,他们是少数民族有自己的信仰,不懂科学不是他们的错。现在不能跟他们闹翻了,必须等他们帮忙找到冯家双他们和程欢,再出去请求部队支援来林子里救人。对,现在绝对不能跟他们闹翻了。

    自从跟阿华吵架,占堆就再也没来见过阿华,都是大巴桑布赤里里外外照顾阿华。

    “布赤夫人,我的朋友找到了吗?”已经过了3天,还没有冯家双他们的消息,阿华很着急。如果他们安全脱逃,现在应该已经来找自己了。至今没有找来的原因,只有他们出事了。

    “还没有。你再等等,不要着急。”给阿华拿来一条毯子,帮他铺好,说:“林子里晚上比较冷,我们村人已经习惯了,我担心你可能不适应。这条毯子是次仁帐篷里匀出来的……”

    “什么!”死人用过的,还是传染病死的,阿华惊呼。

    大巴桑布赤又误会了:“哎,这些东西都是我们的人从被泥石流淹掉的老村子里找来的,能用的没几件了。大家都挺不容易的,我没好意思多拿,还得给几个孩子多留些,他们身子弱经不住冻……”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反正自己是骨床不怕被传染,也不在乎一两件死人用过的东西了,不过联想到那些分到家居用品的人,阿华还是禁不住劝说大巴桑布赤:“布赤夫人,死者用过的东西还是消毒一下再用比较好。”

    大巴桑布赤笑着说:“这个我懂,这条毯子我拿来以前太阳晒过了,不会有问题的。”转过身来面对阿华,额头一个血红的伤疤刺眼。

    “夫人,他又打你了?!”

    大巴桑布赤急忙捂上他的嘴,轻声道:“我丈夫这两天心情不好,你不要这么大声,惹火了他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

    移开她的手,阿华说:“那你就由着他打你出气?你……你……”

    阿华不明白,为什么少数民族的妇女会甘愿忍受这种永无止尽的家庭暴力,只能一个人悄悄地流眼泪。大巴桑布赤是个非常能干又善良的女人,她对阿华有恩,阿华看到她有就像看到自己的长辈,她受了委屈阿华很是心痛。

    大巴桑布赤拉着阿华坐下,安抚地拍拍他的手,温和轻笑:“这点伤跟我们在地震中死去的族人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这不是一回事……”

    “对我来说是一样的。”大巴桑布赤打断他,诉说道:“我丈夫是村长,这你已经知道了。在村子还没有毁掉的时候他是老村长的儿子,勇敢,有责任心,并且非常和善,从来不会主动武力相向。自从地震发生,老村长离世,我丈夫就担当起了村长的职责。这些日子,他带领我们逃难,在林子里组建新的村落,粮食短缺的时候还要集合男人们去林子外头捕猎,非常辛苦。他虽然嘴上不说,我却看得出来。他很害怕村子在他手里毁掉,对不起自己的父亲。”

    “所以他心里不舒服的时候就打你发泄,你为什么不反抗?”阿华完全能够理解一个男人在重压下的反常表现,家暴就是最常见的发泄方式。

    大巴桑布赤摇头:“我既然嫁给他,就要尽我一切努力支持他。看到他辛苦我帮不上忙,起码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能有个听他说话的人吧,我能做的也仅仅只有这个了。”

    望着如此隐忍又坚毅的大巴桑布赤,阿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女人啊……

    抬头看四周,炭火依然烧着,把屋子里的湿气驱散不少,昏暗中不知时间。抬手看表,才想起,这里电子设备都失灵了,黑色表盘上指针永远停在了下午13点42分。

    莫名地,阿华即使醒来依旧心悸,梦中阴森的视线环绕周身,炭火的高热也驱不散他一身的鸡皮。

    油布盖着的窗户传来响声,油布被掀开,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阿华不由想起梦中干枯暗黄的眼,不过马上忆起,这双眼睛属于刚才坐在他左手边的男孩,骨瘦如柴的孩子,此刻透过窗户正用好奇的眼睛看着他。

    阿华弯起嘴角冲他招招手,孩子大眼放出光芒,弯成新月状。从窗户消失,啪啪脚步声快速移动到门口,掀开帘子进来。

    “¥……¥”孩子兴奋地对他说着什么,阿华一个字都听不懂。

    孩子抓抓脑门,灵动的大眼滴溜一转,开口就是不地道的汉语:“大哥哥,你从哪里来的?”

    阿华坐在床沿招呼他过来坐,说:“我从林子外头进来迷路了。呵呵,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多吉次旦。”男孩笑了,凑过去拉着阿华的手拨弄他的手表,倒是一点都不怕生:“林子外面什么样子?好玩吗?这个是什么?”

    阿华将手表摘下来,帮他扣在腕上。多吉次旦兴奋得晃动手腕,表带对他来说过长,手表掉下来落到地上。

    “啊!”多吉次旦急忙拾起来,左右查看是否有损伤。

    阿华瞧着男孩稚嫩天真的模样,不由想起自己的女儿,心情复杂:“手表你没见过?”

    多吉摇头。

    “这是计时的工具,可惜进来林子的时候它就坏了,你看上面的指针,停在下午一点四十二分。”反正无事,阿华耐心和多吉交谈开。

    多吉眼睛瞪大仰望阿华:“这个会动?”

    “恩,原来会动。”

    多吉将表盘凑到鼻尖仔细打量,而后皱着眉头把手表挥动,震动,然后鼓着腮帮子揉捏表盘,一副不甚了解它是怎么动的模样。

    阿华忍笑揉揉这孩子的脑袋,谁知被他惊慌躲开。

    “阿妈说,脑袋不可以让人摸!”多吉次旦警惕瞪着阿华,手表被他握得紧。

    举起双手作投降状,阿华道歉:“抱歉,我不知道你们的规矩,下不为例。”毕竟是少数民族,规矩颇多,阿华再次提醒自己,行为说话一定要斟酌而定。

    见阿华道歉,多吉次旦笑眯眯坐回阿华身边,把玩手表,一双细腿在床沿晃悠。

    “这么喜欢就送给你吧。”见这孩子偷瞄自己多次又对手表爱不释手,嘟嘴皱眉的样子,阿华笑说。

    “真的!哦哦!”多吉次旦在床铺上蹦跶,蹲到阿华面前:“大哥哥你真好。”把手表一路撸到肩膀,上臂只有阿华手腕粗细,正好箍住手表,多吉次旦咧着嘴自豪地阿华面前炫耀。

    阿华被他的天真活泼感染,笑着夸赞:“帅极了,你现在一定是这村子里最帅气的男孩。”

    “我去给阿妈看。”多吉次旦倒着爬下床,兴冲冲往外跑。

    “哎哟。”

    “(……((…………”门外一个男人用着当地语言大声呵斥,多吉次旦显然被他吓到,脚步匆忙地跑开。男人还是不干休,放开嗓子大声辱骂。

    阿华皱眉,这男人脾气怎会如此暴躁。忽然,大巴桑布赤的痛呼和打击身体的声响,混合着男人的骂声大作,显然这男人正在殴打大巴桑布赤。

    不管这男人是什么身份,也不管这是不是又是他们民族那该死的规矩,男人打女人这种事被阿华碰上,他做不到袖手旁观。

    出门,阿华一把拉开和大巴桑布赤纠缠在一起的男人,将她护在身后。回头见她额头流血面颊肿胀不堪,容貌全毁。心头火气,对面前的男人说:“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这样打她,你们既是一个村子里逃出来的,更该知道生命的珍贵,不是应该互相爱惜尊重?她一个女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就活该被你殴打?是个男人的话心里有不痛快自己解决,用不着拿女人撒气!”

    一番言辞说得极是犀利,说得那男人怔怔无言。阿华见他身材枯瘦双目凶煞,一双大手骨骼粗大皮糙肉硬,打起人来力道可想而知,心中更是气愤。

    将背后的大巴桑布赤拉过来,指着她面目全非的脸,说:“你拿女人的伤来显示你有本事?打女人或许是你们的习惯,我一个外来的没权利说什么。但是布赤夫人是你们村子有威望的人,你叫她这样怎么带领村人?还是说你才是村子的村长,权利大到可以随便打人?!”

    男人依旧愣愣看着他,大巴桑布赤只是低声哭泣,不愿与那男人直视,三个人尴尬站在帐篷前。其他帐篷里人被惊动,纷纷出来张望,阿华这才醒觉情况不好,他说过头了。

    “不错,我就是这个村子的村长,她是我老婆。”男人用汉语说话,瞪眼走近,阿华心悸但凭一腔正气回望他。

    原以为会被他揍,谁知这男人将大巴桑布赤拉到自己身边,拍拍她的肩膀用土语说了几句,语气颇为柔和,似在安慰受惊的大巴桑布赤。

    大巴桑布赤摇摇头,站到男人身后,显得顺从谦卑。

    阿华更是冒出一身冷汗,两口子的家庭暴力虽然他看不过去,但是不相干的人干预太过反而容易引起误会……

    男人看向他,神情充满善意,说:“我这人脾气不好,一生气就控制不住要动手。你是外面来的客人,我应该好好招待你才是,却让你为我老婆出头,是我不应该,我向你道歉。”

    与刚才的暴戾全然相反的态度活脱脱像是两个人。轮到阿华眨巴着眼说不出话。

    男人哈哈大笑起来,拍拍阿华的双肩,热情地大声招呼:“你看,本来我应该倒杯酥油茶来欢迎远方来的客人,结果我们也是刚刚逃难出来,身边什么东西都没有,只能将就些请你烤烤火,喝点热汤解解乏……”

    大巴桑布赤小声说:“刚才已经喝过……”

    “哦,太好了。”仿佛刚才的暴力根本不存在,男人挽着阿华的臂膀将他往帐篷里请:“布赤你赶紧去烧水,让我们的朋友好好洗个澡,现在只有热乎乎的水能够消除他的疲劳。”望向大巴桑布赤的目光中透着些许责怪。

    “唉,别……”见大巴桑布赤低垂着头退出去,阿华来不及阻止,又被男人拉回去。

    男人名叫占堆,意为降妖除魔克敌制胜。他的凶暴阿华已经见识过了,只是经过两个小时的畅谈,他的随和善谈也给阿华留下深刻印象。这样一个具有领导风范的男人的确应该承担灾后村庄重建的职责。阿华不由对他产生些许好感,转移话题向他询问冯家双等人的下落,可惜占堆一脸茫然给不了答案。不过他豪爽地允诺,会集合村人四处打探,只要人还在这个林子里,就有把握找到。阿华听了大喜,如此一来,不只冯家双,程欢也大有希望被找到。没想到接受大巴桑布赤的邀请给他们所有来营救的人打开了一条更为迅捷的通道,阿华豁然安心。

    还是被热情的占堆推进了洗澡桶,阿华只能无奈地搓洗起来,幸亏正像冯家双说的,方丽娟的护身喷雾防水防汗,经久耐用。他从浴桶里爬出来时大巴桑布赤的表情给了他答案,只能借口体臭蒙混过去,劳累了一天终于可以安心睡觉了。

    第二天,阿华是被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惊醒的。难道又有人打老婆?不对,是一群人在哭。阿华迷糊着起床,出了门。

    外头的迷雾已经全部消散了,这个由帐篷组成的村落展现在阿华面前,没有了之前的神秘感,这仅仅是个破落的小小村子。此刻,所有人都出了自己的帐篷,面露凝重和恐惧地看向角落里的帐篷,忧心地互相说着悄悄话。

    “都聚在这里干什么,回去!” 占堆阻止人群聚集,走到阿华身边,特地嘱咐:“你是客人,这个场合不适合出现,站远一点。”说完推开众人走向那个哭声漫天的帐篷。

    发生什么事了?裤腿被人拉动,阿华低头,正是昨天送他手表的男孩多吉。

    “多吉,你知道那里发生什么事了吗?”阿华问。

    多吉的胳膊上绑着阿华送他的手表,拧着眉头低头瘪嘴,说:“次仁哥哥死了……”

    原来是有族人死了,也难怪所有人都神情凝重。在地震发生后他们脆弱的心灵再次经历亲人离世的悲痛,阿华同情他们。

    不一会,依旧是占堆领路,后面两个男人抬着担架从帐篷中出来,后头女性亲属哭天抢地地跟在后头。阿华错开拥挤的人群,好奇地看向担架,当即呆了。

    什么病能让人死后呈现如此恐怖的死相?皮包骨头,所有皮肤都呈现酱油色,两手抓着胸口满是伤痕,可以想见他临死前痛苦挣扎的摸样。随着担架行走角度的变换,死者的面部露出来,阿华吓得倒退三步。

    只见一张如同木乃伊般的脸上,痛苦的表情依旧鲜明。一双深黄色血丝满布的眼还依稀透露着疯狂,大张着嘴仰天大吼但被布条死死勒住,只剩下两排牙齿咬着布条,如同野兽一样长而利的牙。

    这样一具尸体放到什么人面前都足够吓得人半死,可是,这个村子里,所有见到尸体的人都只是害怕得移开视线,并没有尖叫声出现。

    阿华目光从他们脸上划过,这些人……肤色暗淡,所有男人都清一色身形消瘦,肤色棕褐,两眼些许外凸,居然与那具尸体有些相似。

    这个发现令阿华心脏狂跳,突然脑中回想起那天假寐时做的梦,一双双眼与这具尸体完全一样,连那疯狂的眼神都如出一辙。

    抚着额头,阿华苦笑,又是骨床特有的第六感,这个村子难不成有传染病吗?大灾之后必有大疫,阿华突然想起这句话。

    而他的猜测经过占堆的确认证实了。

    “占堆村长,既然你们村子有传染病,就应该赶紧与外面的军队联系,让他们派医疗人员进来治疗,否则,疫病传播开了只会死更多的人。”阿华劝说。

    占堆却满脸淡然:“我们村子有大夫,不需要外面的医生。”

    “可是你们的大夫制止不了疫情,那个人死了!”联想到那人的死相,阿华浑身汗毛直立:“占堆村长,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病症,这个病恐怕不简单,你们村子幸存的人不能因为这个病再死人了,还是赶紧和外面联系吧,不管怎么说,外面的医疗水平比这里高,而且你们没有任何医疗设施,怎么治病?”

    谁知占堆轻松地笑了,拍拍阿华的肩膀,说:“哈哈哈哈,你就不要担心啦,这是达姆度给我们的历练,在地震之后又降下了疾病,那是因为长久以来我们部族忘却了达姆度的教诲,忘记了勇敢与坚毅的真谛。现在一切都会好起来,因为我们已经回到了达姆度的怀抱,他会保佑我们战胜一切苦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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