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综]明月照人来 作者:天涯牌草草
正文 第3节
[综]明月照人来 作者:天涯牌草草
第3节
作者有话要说: 我党居然也是敏感词,好担心写到建国以后……
☆、第十二章
明台送走方孟韦后,就沿着林荫道慢慢的走着,不知不觉中,夕阳已经从近处的树梢跌入了远方的尘霭,将天际烧成一片血红。
夜晚就要来了。一片昏暗中,唯有有着独立供电的外文书店亮着灯。白昼与黑夜交接的时刻是人意识最松懈的时间段,然而明台却像最老练的猎手那样警觉起来。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急匆匆的往外文书店的方向赶来。
“木兰。”隐匿在树木阴影中的明台叫住谢木兰,在离书店还有几十米的地方。这里的树生得茂密又是二楼窗户看不到的死角。
木兰一心系在书店二楼的人身上,压根没有注意到站在路边的明台。被他的声音小小的吓了一跳。“明老师?您怎么在这?”
“刚从书店出来。”明台说着看了看书店的方向。“木兰,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您说。”谢木兰也看了眼书店的方向,还是点点头,以一副聆听师长教诲的姿势正对着明台站着。
还是个孩子呢,明台想。“这是要去向梁教授请教?”他指了指木兰怀里的书。
木兰刚要点头,忽然就想到什么,一下子就警惕起来:“是我小哥叫你来的?”
明台摇头:“是我提醒你小哥,让他劝你不要跟梁教授走得太近。”
“为什么!?”木兰吃惊道,将怀里的书抱得更紧了。
明显的防御的姿势。明台只余光扫了一眼,就接着问:“想听原因?”
“对!”谢木兰坚定的点头,自从七五事件之后,在她心里组织学生疏散的明台算是“自己人”。
“那好,我说了你可不许哭鼻子。”明台微微一笑。
“我又不是小孩子!”木兰昂首。
明台却收起了笑,问她:“你看过梁教授的文章吗?”
“当然啦!”谢木兰毫不犹豫的回答。“他写的,我能看到的,我都看过!”
“哦,那你跟我讲讲他的文章你都看懂了多少?”明台追问。
“这……”谢木兰犹豫了一下,梁经伦写的那些东西她是看了不少,但看的时候都是带着少女对偶像的憧憬,对着看不懂的理论和分析只有满心的崇拜,这时候突然让她讲出个一二三来,怎么可能?她急着分辩:“梁教授写了那么多文章,我一两句话怎么讲得清楚?”
意料之中的回答让明台会心一笑:“好啦,不要紧张,这不是考试,只是朋友间的聊天。”
诶?谢木兰抬头看他。
明台揶揄:“怎么这么惊讶?你们一天天把自由进步挂在嘴上,结果连把老师当朋友也做不到?”
“怎么会?!”木兰心虚的反驳,“我一直把您当朋友的。”
明台点头:“那好,既然是朋友,我就直言不讳了。你不仅崇拜梁教授,还爱他,对吗?”
谢木兰大惊,虽然很多人都知道这个事情,但是从来没有人像明台说的这样直白过。她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最后还是梗着脖子认了:“对!我爱他!”
“那你爱他什么呢?他的仪表,他的风度,他的学识,他的进步教师的身份?”明台追问。
“都、都是!我爱的是这个人,我爱他的一切!”木兰小声而坚定的说,夜色很好的掩饰了她的慌张。
“那他的痛苦、软弱甚至某些丑陋的一部分呢?你也爱吗?”明台问。
木兰疑惑又带着点气愤的睁大眼睛:“梁先生的人品我信得过!怎么会……”
“怎么会用丑陋来形容?”明台接过她的话。“我无意诋毁梁先生,但人性都是多面的,你见过没有影子的东西吗?”他没有等木兰的回答,兀自摇了摇头,“爱情是盲目的,也是自由的,我当然也不会干涉你对梁先生的爱慕。我只是有点担心……”
“什么?”木兰下意识问。
“你把爱情跟革命混为一谈。”明台一针见血,“梁先生仪表堂堂,学贯中西,你爱他这不奇怪。你向往光明向往进步,这也没有错,但是你必须弄清楚,爱梁先生,和追求进步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
“老师……”木兰欲言又止。
明台嘴角泛起一个了然而又无奈的笑:“木兰,你是不是觉得你小哥,你大爸,还有你爸,他们都做了许多对不起人民对不起革命的事?你觉得他们是落后、反动的,是你追求进步和自由的绊脚石?你为生在这样的家庭而感到痛苦,你想跟这样一个‘封建家庭’划清界限?”
“老师!我……”木兰吓了一跳,她不知道明台为什么能够洞悉她内心的想法,这些念头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她眼角泛起了泪光,不住的摇头:“我……我并不是讨厌他们……他们不是坏人……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真是个孩子啊!明台叹了口气:“其实,他们做的事你又了解多少?不说你的父亲和大爸在抗日期间为部队筹了多少钱,你就想想你亲历的七五□□,如果当时带队的人不是你小哥,还会多死多少学生?”
木兰看着明台,懵懵懂懂,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明台看她这个样子又是一叹:“我只想告诉你,家人永远是家人。他们不但是好人,也是世界上最关心你的人。你追求进步和革命,那么就要更好的去了解它们真正的意义——它们不是抛弃家人的借口。不是每一个战士都是站在最前线,也不是每一个站在前面的都是真正的战士。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有的无数的人做出牺牲生命甚至到死还背着污名!革命除了热血,还需要头脑,不要把爱情跟信仰混为一谈,坚守信仰比风花雪月的爱情要残酷得多。”
木兰再次睁大双眼,她试探着问:“明老师,您是……”
明台摇头:“我不是。我只是你小哥的朋友。他害怕失去你,而我害怕他伤心。他这个人,从来不舍不得别人为难,他只会为难他自己。”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也是从你这个年龄走过来的,我也犯过同样的错误。木兰,我的话,你也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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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从西山监狱离开方孟韦还觉得像是在做梦。即使亲手揭开了那方白布,他也还是很难把总是带着柔和微笑的崔叔跟停尸房里那具毫无生气的尸体联系起来。
崔叔死了。
方孟韦找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他的心情,耳朵里一片乱纷纷的嘈杂,他在杂乱无章的喧嚣声中漫无目的的走着,直到有个声音穿过了那些毫无意义的杂音清晰的响起:“孟韦!”
崔叔!
方孟韦猛然回头,背后只有漆黑的夜色。而他已经不知不觉中走到了自家门口。
那天在火车站,崔中石叫住他,欲言又止,最后却只说:“照顾好行长”。他随口应诺,以为那句话只是离别时的例行嘱托,今天想来才意识到那竟然是崔叔的遗言。
崔叔的眼神在他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晃过,那是永别的眼神啊,他居然没看出来!
他居然没看出来!
方孟韦喉头滚动,悲伤,愤怒,悔恨一齐涌上心头,像是在情绪的宣泄口加了个塞子。
他明知道……他明知道崔叔有通共的嫌疑,为什么没有坚持送崔叔一家去上海?这个念头像一颗落入沃土的种子,一经落下就像野生藤蔓一样在胸臆中疯长,几乎要将人绞杀。
他失魂落魄的推开虚掩的大门,客厅的灯亮着,却没有人。钢琴还在客厅里摆着,连盖着都没合上。方孟韦恍惚间似乎看到父亲弹奏《圣母颂》大哥伴唱的那一幕,十年了,大哥为了救崔叔甚至主动跟父亲言和。而他也以为,有父亲出面,崔叔必然安然无恙。
可……
大哥唱圣母颂仿佛就是刚才的事,然而崔叔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冷。没有用的,这世上根本没有神,死了的人就是死了,永远也不可能再活过来。方孟韦抬起胳膊遮住眼睛,袖口淡淡的硫磺的气味萦绕着,久久不散。
他以为自己会整宿的睡不着,然而他不但睡着了,还沉得像死了一般。
梦里的那个“自己”又出现了,这一次却比年轻了很多。看起来似乎比现在的他还要年轻的样子,一身戎装,从东海回京,不及休息就奔至一个叫“梅岭”的地方。梅岭名字岁美,可是却一棵梅树也没有。或许曾经是有的,但是现在它们都已经化成了一片焦土。
而他,就在那片焦土中疯狂的寻找一个熟悉的身影。
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的寻找,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直到十二年后,那个人从江左归来。他失而复得却不自知,直到再次失去之前,才知道心心念念的人一直在他身边为他筹谋一切。
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从此他的人生再无半点欢愉可言。
“孟韦都睡了快三天了……”
“烧退了,应该快醒了。崔副主任……对他打击太大了。”
真实世界的声音,熟悉又陌生。
方孟韦睁开眼睛。
他要去找他。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不喜欢木兰,但是实在不希望她死
☆、第十三章
明台再见到孟韦时被他吓了一跳,才三天不见,他竟仿佛又瘦了一圈,下巴也冒出密密的胡茬,眼窝是青的,眼眶却是红的。明台几乎不敢相认——足足愣了两三秒才大步上前扶住他的双肩。“孟韦?这是怎么了?”
方孟韦见到明台的瞬间,就觉他的脸跟梅长苏的重叠了,两世的种种记忆一齐涌了上来,激得他胸口气血翻腾,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从紧咬着的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崔叔……崔叔死了……”
这句话仿佛是某个闸门,他才说完,眼泪就不可抑制的涌了出来!方孟韦两手攥成拳,用尽全身气力压抑着随时要喷薄而出的悲痛。明台看着他颤抖的身体和通红的眼眶,心里仿佛是被鞭子狠狠的抽了一顿,来不及多想就一把将孟韦抱住。
他可真瘦啊!
明台抱着这个瘦得硌手的青年,隔着衬衫都能摸到他的嶙峋的骨。再被他抱住的瞬间,孟韦明显的僵了一下,而后身体就慢慢放松下来,头贴着他的颈缓缓埋进他肩窝。
“……他那时就知道自己要死……我却没有察觉到……”
“……我说过要拼了命保他……”
“他最后……还是叫我照顾好父亲……”
方孟韦断断续续的声音带着哭腔。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明台很快就摸清楚了大致的来龙去脉。他没有见过崔中石,只偶尔从孟韦的言谈中听到过这个名字。寥寥数语,却能看出他对此人的信任和依赖。
他温言劝慰:“孟韦,这不怪你。他应当是受党内的派系斗争牵连,就算你把送他到上海,他们一样会通过别的途径杀他。你不用太过自责。”
方孟韦闻言只是沉默,明台却不知道,他这是借了崔叔的由头,将两辈子的伤心全哭了出来。
明台也跟着沉默了。在痛失至亲好友的痛苦面前,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能化解悲痛的唯有时间。
对于这一点,他不能更懂。因此,他沉默着紧紧的抱住方孟韦年轻又单薄的身体,希望借此传递给他少许安慰。眼泪是温热的,心脏也还在跳动,其实,在这个时代,除了欢笑,有时候悲伤和愤怒也是生命鲜活存在的证明。
他肩膀早已被泪水浸湿,然而孟韦哭声却几乎轻不可闻。
已经哭到脱力了吗?明台终究还是担心,又试着喊他。
可方孟韦就像已经魔怔一般,既不动作也不回答,只是将垂在身侧的双拳握得越发紧了,指关节都已经攥到发白。难过成这样,却还在克制吗……明台心疼的在他后背轻轻拍了拍,低头劝他:“哭出声来吧,这里没有别人,我也不会笑你。”
话几乎是贴着他耳朵说的,温热的呼吸羽毛一样拂过耳尖,又从侧脸滑过最后落在他颈窝里。耳鬓厮磨,就好像他们曾经那样。方孟韦心头一热,这是上天给他的礼物吗?斗转星移,世间的一切都已经变了,他却又找回了那个人?!
他心如擂鼓,内心深处有个无比欢快的声音在叫嚣着,提醒着他那个曾经最耀眼的少年又回到他身边来了!他的弟弟,他的挚友,他的……挚爱……
然而那个声音叫嚣的越是欢畅,他就越是束手束脚。曾经得而复失的伤痛记忆实在是太深刻,他只怕一旦抱住这个人,他就会像梦里那样一下子消散无踪!
见孟韦始终没有反应,明台不由越发忧心,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终究还是抗不过担心,掰着他的肩膀将他身体扶正了。却见他眼睛睁得极大,泪水还在不停的从已经红肿的眼眶里涌出。
“小哭包!”明台一面揶揄,一面掏出手帕要去给他擦眼泪。方孟韦却猛然捉住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恳切的问:“先生……你……可认识梅长苏?”
这个名字倒是第一次听说,明台略一思索,摇了摇头。
方孟韦心底微微一沉,不甘心的追问:“那么林殊呢?”
“林殊……”明台轻声重复着,却还是摇头。再看孟韦,就见他眼里刚刚亮起来的星光一点一点的黯淡下去。明台不忍心,可是记忆里对这两个名字确实毫无印象,他也不知道方孟韦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两人。
方孟韦松开手,勉强扯出一个笑,胡诌道:“他们是我曾经的……挚友……也在金陵,我以为……”
“金陵?你说南京啊……抱歉。”明台略带歉意的反握他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不认识这两个人就是亏欠了孟韦。“我在那里待的时日太短,不如你描述一下他们的长相?只要我见过,肯定能说个一二三来。”
描述?方孟韦哑然。明台的眼神真切,看得出来,这两个刻在他心里的名字对明台来说是全然陌生的。记得前生的只有自己吗?方孟韦想着。就在这时候,一个念头陡然从他脑子里蹦出来,砸得他心头一颤。
——明台如果真的是小殊,那他为什么会长着梅长苏的脸?!
小殊他明明……他明明打心底里厌恶“梅长苏”这个身份!到底是小殊已经忘却前生,还是他认错了人?
方孟韦很快就找到了“答案”:小殊他就算转世投胎怎么还会记得前世呢?他撑着一身病骨苦熬十三年,终使污名得以洗刷,冤情得以昭雪,最后又机缘巧合的回到沙场,以本该属于林殊的结局了结一生。他这一生虽然短暂,却是求仁得仁,无所憾恨!
活在悔恨中的,一直只有自己……从来只有自己。
他永远也忘不掉那一天。天气晴朗得一丝云都找不着,跟捷报一起回来的还有那枚早已发黄的东海珍珠。他本该猜到,他早该猜到!小殊的身体怎么可能突然好起来!不……他其实已经猜到了……只是他没有任何理由阻止……他没有任何理由阻止他选择在最后的时光里作为林殊而活。
只是小殊,你是否又知道,对于留下的人来说,得而复失的痛苦是把□□心口的利刃,日日夜夜,锥心泣血。
他亲手将他推上王位,又亲手抽走了他的欢笑和灵魂。往后的岁月里,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却也是孤独的可怜人。
梅长苏曾说他是活着过去的人,而自己拥有未来。现在却好像反过来了呢。他成了活在过去的人。而明台,如果他真的是梅长苏的话,成了那个活在未来的人。
孟韦终于收了眼泪。是了,明台他是小殊也好,不是小殊也好。对于普通人来说,什么前世今生其实都是荒诞不经的梦吧?毕竟,这里的史书里根本就没有他们的大梁。没有赤焰军,没有梅岭,没有江左盟,也没有梅长苏,林殊,萧景琰。
“……不用,他们已经不在了。”方孟韦终于平静了下来,他抬眼正视着明台,“谢谢你。”
他现在不是萧景琰,而是方孟韦。他们方家,他的父亲和哥哥都处在风口浪尖,他不能抛下他们,他必须振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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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中石的死终究被无声无息的掩盖过去,他的妻子只得到一封简短的家书——里面写着他要因公出国一段时间。方孟韦过去看他们的时候崔婶还像往常跟他唠叨,数落着自家男人“一点不知道想着家里”
“说走就走啦!连个招呼都不打的,老家那边房子都收拾好啦!小孩子问起来叫我怎么说呀!”这个弄堂里长大的女人始终带着一身市井烟火气,说话跟倒豆子一样噶蹦脆,和温吞的崔中石简直是两个极端。她抱怨完,又面带羞赧的拉过孟韦小声问:“孟韦呀,跟侬问个事哦,老崔他在信里也没说那个工资的事……”
方孟韦急忙说:“我来就是为这个事呢。崔叔工资每个月都会送到家里的。崔叔不在的时候家里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您只管叫我。”
“那我先谢谢啦。”崔婶也没跟他客套,见方孟韦不急着走,还跟他叨叨了些家长里短的话。说完又看看门外,有些歉意的看着孟韦笑:“要是老崔在肯定要嫌我啰嗦,吵到侬。现在没人打断我一不小心就说多了……”
方孟韦强撑出笑来,他有种感觉,崔婶其实已经猜到了真相!
去了一趟崔叔家,方孟韦心里愈发沉重。回到家,还没进门,就听见里边传来小妈的声音——那首父亲跟何伯伯都爱听的《月圆花好》“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原本是甜腻的小曲却透着十二分的凄凉,团圆美满的歌词每一个字都像是反讽。
方孟韦踏着歌声一步一步朝楼上走去,初秋的风从开着的窗子里吹进来,居然还卷进来一片微黄的落叶。方孟韦弯腰捡起那片落叶,心里突然空落落的,无端的想起李煜的《子夜歌》——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往事已成空,他能把握的唯有眼下。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告罄,能不能日更全看能不能抽到ssr……
☆、第十四章
经历了崔中石的死,方孟韦仿佛一夕之间成熟了许多,眉眼间的稚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军人的坚毅。两人相处时,他沉默的时间更长,大部分时间都安静的坐在一旁,看书,或者看人。
明台敏锐的察觉到了方孟韦的变化,也感觉到方孟韦看向自己的眼神变得复杂,但是他却想不透这种变化背后的原因。只能将其归结为崔中石的死对孟韦刺激过大,让这个原本水晶一样透亮的青年也开始有了不能向任何人宣告的秘密。
而这个怀揣着秘密的方孟韦正疾步向明台的宿舍赶去。
这些天来,属于萧景琰的记忆越来越清晰,他仿佛被一分为二,一半是方孟韦,另一半是萧景琰。他记得幼年在美国的生活点滴,记得母亲和妹妹的惨死,记得跟大哥相依为命的日子,却也能清晰的想起大梁的皇宫,赤焰军的徽记,小殊留下的长弓,苏先生腕力虚浮的笔迹……他无法简单的把这些记忆全都归为梦境。
他不是一个想象力丰富的人,编织不出这样详细的梦。
正是因为有了萧景琰的记忆,他才更加清楚的意识到他们方家的岌岌可危。他这辈子的父亲看似受政要看重实则处处受人控制,甚至就在不久前,他才知道就连表妹木兰也差点成为徐铁英对抗铁血救国会的刀!
一天前,在西山监狱的门口,他开口取保候审表妹的时候,那个孙朝忠,徐铁英的冷面秘书,向来假人一样毫无表情的脸上居然露出了“松了一口气”的神气。甚至没等他说出木兰的名字,孙朝忠就急着指认出谢木兰让下属将她从学生中带出来。
孙朝忠与木兰非亲非故,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木兰只要进监狱就很有可能有危险。他的上级,徐铁英亦或是其他人想利用木兰的身份做文章!
方孟韦也许看不真切,但是萧景琰却全懂了。盯着谢木兰的时候他就打定了主意,如果木兰不肯走,他就是绑也要把她绑回家!
果然,木兰这个天真懵懂的孩子全然不知道蛰伏在近处危险,她挽着梁经纶的胳膊,昂着头,掷地有声的朝他宣告:“我的老师,我的同学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那一刻,方孟韦本能的想逃,作为落后反动的代表——警察局副局长,他不可能说服木兰扔下同样进步的同学和老师跟他回到他们那个“封建家庭”。可萧景琰的政治直觉却告诉他,他不能逃!一旦此时放弃,木兰恐怕就再没有回家的希望了!
他望着木兰,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一开口,话却是对梁经纶说的:“梁教授,你对我哥说过,木兰是你非常欣赏和喜爱的学生。如果我告诉你,现在有人要利用她,要在这里杀了她,你也会像现在这样鼓励她留在你身边吗?”
木兰惊讶得睁大了眼睛。方孟韦没等他们开口,又问木兰:“木兰,你真的要扔下家人不管了吗?”声音不大,却字字恳切。
木兰并不理解方孟韦说的有人要杀她的话,但这一刻,看着方孟韦那双隐约含着泪水的眼睛,却突然感觉到,她面前站着的不是方副局长,而是她的至亲,那个从小伴她长大的,总是纵容她胡闹的小哥哥。
一瞬间,那些正确的,无比铿锵的口号突然就变得毫无力道。她刚才还斗志昂扬的表情开始松动,甚至不自觉的松开了挽着梁经纶的手。
可方孟韦却突然又换上了警察局长的面孔,大声呵斥她:“今天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说着就做了个手势,向孙朝忠道:“孙秘书,我问你借几个人!”
木兰先是一愣,很快就意识到,小哥是在维护她在同学中的面子,她是追求进步和光明的青年学生,当然不能因为几句话就跟他这个警察局长走。这时候,明台的话陡然在耳边响起,“他从来舍不得为难别人,只能为难自己”
木兰眼眶一热,不等孙朝忠的人围过来,就率先走到了方孟韦身边,朗声道:“小哥,你别叫人了,我跟你回去。”
无论是方孟韦还是萧景琰都没有想到木兰会有此举动,他惊讶的看着木兰向他的吉普走去。刚跨上驾驶位,就听木兰说:“小哥,你可能不知道,前几天明老师来找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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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孟韦站在教工宿舍明台的门口,他此来一是为了木兰的事来感谢明台,二是来告诉明台他的父亲已经安排他取道香港去法国留学。本来同去的还有木兰,但她坚持要留在国内。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他无法勉强她,也不愿意再勉强她。
但明台是不同的。
自从“萧景琰”醒来,他就翻阅了许多的史书。可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都不曾记录过他们的过往。他找不出一星半点他们存在过的痕迹。只有在明台身边,对着那张一模一样的脸,才能假装梅长苏就在他身边,才能让自己相信那些回忆是真实存在过的,而不仅仅是他的梦境。
他不想失去明台,他不能再失去他!
作为曾经的帝国的掌舵人,他早没了方孟韦的天真,结合明台的履历和平日的言行,他敏感的意识到明台很可能是双重间谍。放眼数千年的历史,这种身份的人没有一个能得以善终。不论最终掌权的是谁,明台都不能留在国内,他必须说动明台跟他一道走!
还没来得及扣门,门就开了,明台微笑着将他请进室内。
一壶热水,一杯茗茶,不同的时空,相同的面孔。方孟韦坐在明台对面,一时间仿佛是萧景琰穿越了时空,与苏先生对望。
“我父亲已经安排好了,过段时间,我就会去香港。”方孟韦看了半晌,最后蹦出这么句话。
明台沏茶的手一滞,但很快就微笑起来——国民党已经是强弩之末,方孟韦一直在给国民党做事,方行长当然不可能放心让他转投□□。就是他,也觉得方孟韦不能留在大陆。“好呀,去了那里你可以继续读书了。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他放下茶具,温柔的看着方孟韦。
“先生还打算继续留在北平教书吗?”方孟韦眉头紧锁,盯着明台的眼睛问。
“当然,不然我还能做什么?”明台笑着双臂一摊,“现在我可是标准的文弱书生一个。”
“先生没有想过去香港?”方孟韦继续问。“你的身份……”
“大学讲师。”明台笑着打断他,“我是一个普通的教员,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教员。”
“但你曾经不是。”方孟韦一针见血,直指明台不肯承认的部分。“我根本不相信你已经脱离军籍。你现在恐怕是个有双重身份的人!”他压低声音,“你这种身份……即使□□上台也……从古到今,你见过得以善终的间谍吗?”
明台依旧是笑着的,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话。方孟韦也不理会,蹭的站了起来,不等明台反应过来就在他跟前跪下!他捉住明台的手,仰着头,恳求他:“先生,跟我一起走吧!你的哥哥是个说话有分量的人,他一定有办法送你出去的!或者,我也可以去求我父亲帮忙!你不能留在这里!”
明台有些动容,看着方孟韦,嘴唇微翕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先去香港,再去法国。你不是在那里读过书吗?到时候你可以带我一起故地重游,或者你到那里继续教书,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做你的学生……”方孟韦继续说着,试图用不毫不优美的语言描绘出一个值得向往的未来。
明台看着他,橙色夕阳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空气中的微尘在光线中起起伏伏。他不由想起塞纳河上的落日,那么安静,那么美,还有那古老的圣母院的钟声……在那里他们或许真的可以远离政治纷争……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就要点头答应孟韦了。
然而他很快就记起了自己的身份和职责,以及他的老师临别前的那番话:“只可惜,我们的生命属于这个国家,而不仅仅属于自己的家。”
从投身军统的那天开始,他的生命,他的命运就已经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事。他有组织,有上下线,还有背后许许多多的不知名的同志。
明台心里刚刚点燃的火种悄悄熄灭了。在方孟韦祈盼的目光中,他只能轻轻的摇头。“对不起。”
☆、第十五章
方家。
方步亭的书房里空气紧张得一触即燃。方步亭正坐在太师椅上,方孟韦垂手站在他面前,微微低着头,但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必是不会听父亲的话。方行长注视着自己素来乖巧的小儿子,尽力平缓情绪。他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听自己的话了?他想不起来。身上的担子太重,分给这个乖巧的儿子的关注也就少了。
“方副局长。”方步亭忽然开口。孟韦还是垂眉低目只当没听见他的嘲讽。“我的儿子长出息了!我该高兴啊!”方步亭冷笑,“手都伸到军统去了,那个明诚是你应该接触的?我倒不知道,明台是个什么人,能得方副局长的青眼,劳您大驾去为他保驾护航!”
方孟韦还是低着头不吭声。那天明台拒绝他之后,他就试着通过关系找上明台的哥哥。没想到父亲才是真的耳目通灵,还没等他联络上明诚,这些小动作就都被父亲发现了。
他不言不语的倔样把方步亭气得够呛!刚平缓少许的情绪眼看又要炸了。站在一旁的谢培东想要说点什么。还没开口就被方步亭的手势制止了。“你大哥刚刚被放出来,你就为了一个共、产、党到处奔走,好呀,干得好!”
方孟韦终于忍不住反驳:“父亲!明台他不是……”
“不是什么!”方步亭大声打断他,跟着整个人的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他不是什么?共、产、党吗?那你去问问曾可达,你们的新局长,南京军事法庭是以什么名义把他押走的!”
方孟韦不可置信的看向父亲:“您说什么?南京……”他话说到一半,人就已经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孟韦!回来!”谢培东急忙追了过去,才追到门口,就被方步亭叫住:“别叫他!让他去!”
“内兄,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还是我去把孟韦追回来再说其他!”谢培东急道。
方步亭望着孟韦离开的方向,摇了摇头:“回来吧,培东,别拦他,你也拦不住他。”说完,刚才与孟韦说话时的怒火不知怎的变成了深深的无力,他整个人陷在靠椅里,声音苍凉,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培东,你说,我们方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先是崔中石,现在又来了个明台!□□已经拐走了我的一个儿子,难道连剩下的这个也要拐走吗?”话到此,方步亭望着谢培东,眼底一片凄凉。
谢培东缓缓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轻轻拍着他搁在扶手上的手。“内兄,孟韦不会的。几个孩子,就属他最听话。他舍不下你。”
方步亭怅然,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却仿佛连摇头的力气也失掉了。
方孟韦驱车冲到机场时,飞机已经飞到半空,他拔了车钥匙,急冲冲的朝飞机离开的方向追了几步,而后在跑道上停了下来。他仰着头,看着飞机在视线里越变越小,最终化作一个点消失不见,心里仿佛空了一片。
回不来了。有声音在耳边说。梅长苏也好,明台也好,都回不来了
他总是在失去,直到没有东西可以失去。
最终,方孟韦也没有如之前计划那样从香港转机到巴黎,而是带着崔婶和她的两个孩子在香港常住。
他是萧景琰,也是方孟韦,“责任”两字于他大于一切。当年他不能抛下金陵随梅长苏一道出征,如今他也不可能扔下父亲和哥哥以及崔叔的遗孀幼子不顾。如果要说有什么安慰,那就是在临行前,得到了明台无罪释放的消息。
方孟韦踏上了飞往香港的飞机,上飞机前,他默默的向着南京的方向道了一声:珍重。
从此山高路远,再难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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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孟韦走了,明台留在新中国。他几经辗转又回到了上海,他自幼成长的地方,他们兄弟三人也终于可以脱去层层伪装,以最真实的面目行走在阳光下。
一切似乎都非常美满。除了那个人……
明台午夜梦回,常常会想起跪在他膝边恳求他的方孟韦。那双含泪的眼睛简直能望到人心底里去。有时候他恍惚间又会觉得似乎还在哪里看过这样的眼睛,似乎不是孟韦,却又非常相似。
明台能感觉到,孟韦对他的好,是那种恨不得掏心掏肺的好。只是他终究辜负了。
平静的日子终归是短暂的,1955年,明台被捕,在监狱里关了数月后被遣置到了湖南的一个劳改农场——这是他第二次到湖南,上一次来还是十五六年前,被王天风“劫持”到军统培训班。
只不过,上一次他学习搏斗射击骑马发报,这一次却是挑粪养猪种田打井。中间隔了十几年的时光,他早已不是当时身强体壮的少年人,繁重的劳动加之物资的极度匮乏,早年在76号留下的伤病渐渐都显了出来。来劳改农场不到一年,明台就病倒了。
他躺在床上,意识时而模糊时而清醒,隐约中听到有人去卫生所叫医生。再醒来时,就听门外有人喊:“水牛!快点来咯!人都要烧坏了!”
水牛?!明台心里莫名的一震,来不及想清楚什么就再次坠入昏睡。他在无边的黑暗中走着,看到远处有一点亮光就慌不择路的跑过去。那里站着个小小的披麻戴孝的孩童,被同样装束的女人牵着。明台很快就认了出来,那是年幼的他和少女时期的大姐。亮光渐渐大了,他看到的人也多了起来,大姐,大哥,阿诚哥……再往后,就是王天风,曼丽,郭骑云……以及方孟韦……
水牛……明台在昏迷中呓语着,景琰……原来是你。
方孟韦的脸一下子就跟萧景琰的重合了,原来那双泪眼他前生就已经见过。
他那么厌恶身为梅长苏的自己,没想到这一世却长着和梅长苏一样的脸。上辈子到底是留了遗憾吧!
那个人刚正纯粹,总是一力承担权力带来的责任和压力,永远不会去享受权力本身。然而,他到底把这样的一个人推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冰冷的位置,直接葬送了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温暖与欢乐。他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祁王,为了大梁,为了他俩少年时的梦想。这也是他们能做到的最好的结局。
可是心里真的没有遗憾吗?
他骗不了自己。
只是他有时候会想,如果他早几年想起来,在方孟韦哀求他离开之前。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又或者,他即使记起一切也会作出同样的选择。这一世,他们没有出生在帝王之家,却赶上风雨飘摇的乱世。
他们缘分太浅,责任太重。
退烧后,在劳改农场一众人的眼里,明台已经跟“体弱多病”划上了等号。再加上他性格讨喜,每次分配到重活时,总有厚道人悄悄的帮他一把。甚至于反、右的时候竟也幸运的没有挨过太重的打。至少,比起前世拖着病体苟延残喘的日子,这样的折磨也不算太难挨。明台被反绑双手站在台上接受□□的时候这么想着。
痛苦总是要熬过去的。可是这一次,他不知道未来有没有一个萧景琰在等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倒数第二章
这算是我第一篇同人文(除去高中作文写的犬夜叉同人以外)主要是因为看了一个超棒的剪辑
《【苏靖/台方(明台x方孟韦)】风月宝鉴》被这位太太拐到冷cp的坑里了,不得不自割腿肉……
这个视频真的剪得超赞啊!节奏感杠杠的!我刷了n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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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完结)
1980年秋。
上海火车站。北京开来的列车刚到站,坐了十几个小时的旅客们纷纷迫不及待的从车上挤下来,月台霎时间就被填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先生格外打眼,他身材高大,脊背笔挺,已经花白的头发也梳得一丝不乱。老先生左手拎着只皮箱,右手则揣在及膝的长款大衣口袋里,那可是有布票也难买到的呢绒大衣!即使都在赶路,人们从老先生身边路过时都忍不住多打量几眼。
而老先生不知是习惯了这种打量,还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走得极慢,几乎是三步一顿,五步一停,然而这种慢却并非闲庭信步的悠然,而是近乡情怯的迟疑。很快,他就落在了人潮的末尾,直到同趟车的人几乎走空,他离出站口却还有相当的距离。
他反常的行为引起了车站工作人员的注意,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姑娘小跑到他身边,甜甜的问:“老伯,您需要帮忙吗?”年轻的小姑娘声音清脆,两条小辫垂在肩上,大眼睛里满是关切。
老先生似乎愣了一下,摇头道:“太久没回来了,有些感慨。”他的声音沉郁低缓,宛若大提琴。
姑娘又问:“那您是在等人来接吗?他们进不了站的,您得出站才能看到。”
老先生继续摇头:“不,没有人来接我。”顿了顿又说:“我是来找人的。”
姑娘更加疑惑了,她还是笑着问:“那,您是不是不知道怎么走?这么多年没回来,上海变化还是挺大的吧。您可以告诉我地址,我帮您看看出站了坐哪路车方便。”
老先生想了想,还是从大衣口袋里摸出来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递过去。
姑娘笑盈盈的展开纸条,先是夸“您字写得真漂亮!”飞快的浏览了一遍后又问:“只有街道没有门牌号呀?”
老先生嗓子一紧,表情还平静,声音却僵得厉害:“……我不知道他还是不是活着……”
姑娘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自从允许海外侨胞回国探亲以来,这个车站已经接待过不知多少寻亲访友的人。他们满载希望而来,却未必能尽兴而归。
她年纪轻,其实并不太能懂这种心绪,但此时却能感觉到老先生看似平静坚毅的面孔中透着深深的悲伤。她自觉失言,脸上便显出些许尴尬,匆匆交代了乘车路线后便再不言语。
……
方孟韦站在电车上,望着陌生的又有那么一丁点熟悉的街道,无数的往事在脑海中闪过。离开上海时他还是小小少年,而再次归来却已是年近花甲。他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手里的字条,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不自觉的发抖。
而此时,距离他跟明台分别已有三十一年。这三十一年中,他费尽心思的打听明台的消息,奈何山海阻隔,他不但未能得到明台一星半点的消息。就连姑父和木兰也在他离开大陆不久就断了联系。
半个月前他终于回到了北京,却在那里他得到了姑爹和木兰的死讯——谢培东病死在狱中,谢木兰则在她爹死后不到一年就在家中自杀,死的时候还未满二十七。方孟韦面无表情的听完知情人转述,心里一片惘然,政权更迭总是要牺牲掉大批人的性命,从古至今,莫不如此。只是当牺牲者是自己的至亲至爱时,这种“理所当然”就变成让人难以接受的残酷。
他花了十多天的时间打听,最终在民警的帮助下才找到了他们父女俩的坟。墓碑十分简陋,上面仅刻了名字。由于没有人扫墓,坟头早已淹没在荒草中,墓碑的石头缝里也填满了灰绿色的青苔。唯一能叫人稍有安慰的是这两座墓是挨着的。
方孟韦用了大半天的时间一点一点除去坟头枯草后,慢慢的在两座墓碑前坐下,地上很冷,他却仿佛完全感觉不到,任由北风卷着枯叶将他吹得像纸人一样惨白。寒风中,他心里仅有的一点勇气似乎也跟身体里的热气一样消散了。
在找到这里之前,他还去替崔婶给崔叔上过坟,当年因为保密的需要崔叔的墓碑连字都没有,他最后还是根据马汉山当年埋金条的老坟才找到崔叔的墓。
这些鲜活在记忆里的人,现在都变成了一块块冷硬的石头。
明台呢?比起姑父和木兰,他“出身”更糟糕,上海豪门少爷又当过军统特工。方孟韦不敢再想。过去的三十一年里他煞费苦心的打听他的任何消息,然而现在回到了大陆他却害怕听到他的任何消息。似乎只要没有他的消息,他就一定还在某处活着。
然而他到底还是得到了一点线索。给他地址的人说明台很可能回了原籍——跟他同一批进劳改农场的都得到了平。反——只要他还活着。
电车终于到站了,下车的人潮带着他从电车上挤下去,又挟带着他往远离车站的方向走了好一段路,才渐渐散开。多像他这一辈子,在历史洪流的力量面前,他的不甘、挣扎、反抗都是那么的不堪一击。最终只能被这样的浪潮卷着,推着,在挣扎中蹒跚前行,却永远不知道前方是康庄大道还是万丈深渊。
十一月的上海已经十分阴冷,可方孟韦的手心里却全都是细汗——纸条上写着的街道已经到了。
===========我是为了强行he以下全部写崩的分界线===========
明台由湖南回到上海已经一年有余,在劳改农场的恶劣环境好几次都差点要了他的命,但他到底还是挺了过来。连那个叫水牛的赤脚医生都惊叹他的顽强的生命力,毕竟那种被侮辱被践踏的日子已经让许多人在绝望中结束了生命。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之所以能熬过来全都是因为心底那一丝微茫的希望:他想再见他一面。
不过回到上海后,一切似乎都好了起来。就在他回上海不久,他的两位哥哥也先后回到了上海。他们是幸运的,他们的档案居然都保存完好,因此平。反的时候也还算顺利。命运对他们到底还算温柔,让他们兄弟历经风雨后又再度团聚。
如今,他们兄弟三人住在一栋旧时独门独院的两层小洋楼里。小洋楼走的是小巧玲珑的路子,跟当年的明公馆肯定不能比,而且在他们搬进来之前,这栋昔日颇有情调的小楼就已经改造过,最多的时候有四户人家挤着住,里面的布局已经被折腾得面目全非,几乎看不出当年的影子。
明诚将小院收拾出来,明楼种了花草,这小楼也渐渐有了家的样子。明台不知从哪抱回一只白色的小奶猫,刚抱回来那会瘦瘦小小的,眼睛圆溜溜的,总像是含着一汪水,明台叫它“韦韦”。为此明楼还抱怨过,说这名字一点不上口,还不如叫小白,喵喵之类的。明台只是笑,仍是坚持叫它韦韦,那猫也黏他,每天明台出门遛弯,它也要跟着。
这一天,明台照旧抱着韦韦出门遛弯,明楼本来坐在窗前晒太阳,一见他身影消失在门口,就踱到正在画画的明诚旁边,悄声说:“他还想着那孩子呢,同名的猫都恨不得天天揣怀里。”
明诚停下笔,叹道:“咱家小少爷表面皮,其实却最长情,那张照片都烧掉一半了他还宝贝似的揣着。”
明楼笑笑:“不过那孩子跟你长得真是像,我一开始还以为明台藏的是你的照片。”
“乍一看是像,细看还是分得出。”明诚说着往画上又点了几处阴影。
“那是,不然我早揍他了。”明楼一扬下巴,故作威严。转而又问:“你说,那个方孟韦跟你长得这么像,你不会是方家的孩子吧?没查过?”
明诚毫不客气的戳穿他:“当年你一看到照片就把方家背景查了个底朝天,哪用得着我动手。”明楼只是笑。却听明诚认真的说:“我从来也不想知道父母是谁,有大哥就已经足够。”阿诚鬓边已然华发丛生,可一双眼睛却澄净如昨。
明楼心头一热,将他垂在身侧的右手团在手心里。阿诚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这只已经毫无力气的右手就是明证。
六七年他俩被批。斗的时候,是阿诚用右手硬生生的为他挡下了本该敲在他脊椎上的一记重棍。那时他们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汉奸”、“□□”,砸碎了手骨也只能忍着。等送去治疗时,手已经毁了。稍微用力就抖得厉害,再握不了枪,也握不了笔。那么漂亮的手啊……
明楼每每想起就难过得紧。可提起这事,阿诚却总是笑着安慰他:要是敲在脊柱上,那大哥可就要瘫了,我只用一只手换,值得。
明楼正感慨着,就听阿诚叹了口气:“那个方孟韦听说是去了香港,这么长时间没联系了,想找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明楼点头:“是啊。我也想过帮他找人,但是又不敢。三十多年了,只怕他早已经娶妻生子,真要是有了联系,明台知道了反而难受。”
然而他俩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念叨的那个人正在不远处一户一户的打听明台的下落。
明台抱着小猫,僵在原地。即使三十一年未见,他仍然一眼就认出了前方的那个身影。他头发已经花白了,身姿却还跟少年时一样挺拔,侧脸的轮廓倒是比那会要更加坚毅。明台想过很多两人重逢的场景,他要告诉他,他记得林殊,记得梅长苏,也记得他。然而当这一刻成真的时候,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甚至脚底都像是钉了钉子,一步都挪不动。他就这样站着,看着那个人转头,震惊,然后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方孟韦嘴唇翕动着,手抖得几乎拎不住箱子。失而复得的惊喜从天而降,他就像是一个被天上掉的馅饼砸晕的人,不敢相信会有这样幸运!即使那个人老了,憔悴了,瘦得厉害,背也有些驼了,但他仍是十二分的肯定,这个人就是他等了三十一年的人。
他一步一步往他身边走去,一声“先生……”才叫出口,便哽咽得再说不出话来。明台这现在的这个样子,叫他不敢去想这些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明台看着孟韦鬓边的白发,眼睛也发酸,却笑着说:“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么爱哭……景琰。”这个名字,他喊得好轻。
方孟韦却猛的一震,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你叫我什么?”
“景琰。”明台这一次清清楚楚的说出这两个字。他上前一步抱住方孟韦,“虽然晚了一点,但是我全都想起来了。”
方孟韦紧紧的回抱着明台。他回来了,他也回来了。
当年在北平,他总是梦见大梁皇宫,梦见靖王府。可去了香港以后,却更加频繁的梦见北平,梦见他和明台相处的种种。他那时就想过,明台想不起来也好,甚至他不是小殊转世都没关系。他仍然想见他,是方孟韦想见明台。
然而命运到底还是优待他的,在他觉得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居然送上了这样一份最为贵重的礼物。
“走,我们回家去!”哭过之后,明台笑着执起他的手。不问来处,不问归期,仿佛他们本就在一起,从今往后也会一直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楼诚的故事本来是要写独立成章的短篇,但是这篇把我写伤了,那个年代的故事想想都觉得难过(屏蔽词也巨多!),再也不想写了。又有宝宝在评论里呼唤大哥出来于是就合进了最后一章。
这算是苏靖身为普通人在动荡的时代中挣扎的故事吧。最后他们是台韦还是苏靖其实已经不重要了,有情人能在一起已经是那个时代最大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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