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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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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妖道 完结+番外 作者:司徒九流

    正文 第1节

    江湖妖道 完结+番外 作者:司徒九流

    第1节

    书名:江湖妖道

    作者:司徒九流

    文案:

    他俩一起在道观长大,竹马多年,师弟是名门之后,知名正道少侠,师哥却一朝堕入魔教,成为江湖上人人喊打的妖道。

    多年后再度重逢,却是师弟中了某种不能描述的药,意外撞到了正在花丛徜徉的师哥。

    江湖,真有意思。

    腹黑伪面瘫真傲娇师弟x狷狂邪魅风流师哥

    情节跌宕狗血,非传统相爱相杀,你骗我来我蒙你,谁动真心谁煞笔。

    站稳cp不要动摇!

    那人勾起嘴角微微一笑,露出两颗白净的虎牙,像是极为高兴的样子:“师弟,好久不见。”

    楚策死瞪了他一会儿,咬牙怒道:“妖道!”

    周光璟丝毫不以为意,笑着应:“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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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策周光璟 ┃ 配角:百里孤灯楚顾明玄殊玄煜梁上君 ┃ 其它:相爱相杀竹马竹马江湖少年报仇雪恨

    ☆、再相逢(一)

    盛夏时分,即便是日暮将至时,空气中也弥漫着暑气,蒸得街上空空荡荡的没一个人。其他店铺都早早地打烊了,这间茶楼的生意倒还好,一楼零零散散地坐着六七个客人,各自沉默着喝茶。

    一片静谧之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要一壶龙井。”

    原本打着瞌睡的伙计立时清醒,连忙堆起笑去将那客人带进雅座:“不知客官要的是哪种龙井?是西湖龙井、钱塘龙井还是越州龙井?”

    “西湖龙井。”客人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眉眼间略带疲倦之色,他伸手揉了揉眉心,又道:“尽快。”

    “是是是。”伙计满脸堆笑地应着,一边偷瞄了青年一眼,见他虽然一身素净青衫无甚特别之处,但生得明朗清俊,气宇轩昂,腰间那柄长剑一看便知不是凡品,想必不是哪位名震武林的少侠,就是某个江湖世家的子弟,不敢怠慢,脚底生风地赶去沏茶了。

    自那青年踏入茶楼之后,原来坐着的客人便纷纷放下了茶盏,有些虽仍佯装喝茶,眼睛的余光却在青年身上流转不息。青年似是丝毫没有察觉的样子,待自己那壶西湖龙井送上来后,一仰头便喝干了一杯,然后把玩着青瓷茶盏道:“诸位在这里等了在下许久,想必也感到疲倦了。”转头对那伙计道:“还请劳烦小哥,替这几位侠士各送上一盏西湖龙井,聊表在下对耽误各位时间的歉意。”

    伙计不敢不从,战战兢兢地倒了几杯茶送到那几个客人的桌上,自然没一个人动那几盏茶。客人们都侧身冷然地盯着他,右手按上腰间的刀。

    青年笑笑,将手上的茶盏凑到自己嘴边,将原先喝下去的茶水又吐了出去,然后搁在一边,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再对那伙计道:“以后别往茶水里加料了,白白糟蹋了一壶好茶。”

    先前还哆哆嗦嗦恨不能缩成一团躲在一旁的伙计眼神立时变得阴鸷冰冷,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青年道:“楚公子既知是陷阱,又何必自己往里面跳呢?”

    楚策缓缓抽出长剑,明镜一般的剑身映出他自己清澈的眉眼,他平静地说:“就当我做件好事,提早送你们上路。”

    “好大的胆子!”其中一个人怒喝道,拔出长刀就朝楚策砍去,楚策避也不避,伸出两指轻松将刀刃捏住,任那人如何使劲也不能再移动丝毫,见他急得满头大汗,楚策忽然一笑,两指发力,长刀被生生震成两段,刀尖“叮”地一声落到地上。

    楚策看看地上的断刀,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这就赔你。”说罢,手中剑芒一闪而过,还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出剑的,那人的颈间已多了一道深深的血痕,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双手挣扎着捂上自己的脖子连连倒退,只是没退几步便栽倒在地一命呜呼。

    收剑入鞘,楚策平静地扫视了一圈周遭围着的人,眉眼间依然是倦意沉沉,他又抬手揉了揉眉心:“我累了,咱们尽快解决吧?”

    众人都望向那伙计,伙计冷笑一声:“楚公子既然发话了,你们还不快上!”

    霎时间,茶楼内喊杀震天,然而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又再度恢复安静,街上依旧静悄悄的,只有偶尔刮过的闷热的风。

    楚策身上多了几道口子,虽然并不严重,但也将他原本洁净的青衫染得血迹斑驳,不过他毫不在意的样子,扯着袖子悠悠然地擦拭自己的剑:“是谁派你们来的?”

    茶楼里站着的只有楚策和那个伙计了,伙计脸色灰白,但仍强撑着冷笑道:“楚公子莫不是以为自己已经赢了?”

    楚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伙计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遍,说:“你不是我的对手。”他的语气既不嘲讽也不冷酷,只是平静地在陈述一个事实。

    伙计道:“楚公子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们本来就没打算用这几个人留住你?”见楚策愣住,他得意而狰狞地笑起来:“我们本来就只打算在楚公子身上砍几个口子而已,至于你的命,刀上抹着的毒会替我们索要的!”

    话音未落,楚策已死死地锁住了他的喉咙,面色如沉水:“交出解药,饶你不死。”

    伙计听若未闻,喉咙被锁,却仍旧张大了嘴巴无声地大笑着,忽然猛地呕出一大口血,头一歪,断了气。

    楚策嫌恶地将伙计的尸体丢到一旁,冲出茶楼门,欲尽快赶回家中,脚下却忽地一软,一股诡异的热流忽然窜出,流向四肢百骸,他险些跪倒在地,勉强撑住,盘腿运气,却毫无用处,只觉胸闷更加。只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浑身汗湿,心跳如鼓,楚策暗想,对方必定会派人来查看,此地不宜久留。竭力压制身体里莫名的冲动,楚策抬头望向远处此地唯一热闹的所在,暂且只能去哪里避一避了。

    唯一热闹的所在竟是一家秦楼楚馆,此时尚未入夜,大门前已是客流不断,身着纱衣的曼妙女子们摇着团扇轻笑,犹如百花盛开,隔着老远便能闻见一片香粉扑鼻。

    楚策体内的无名火烧得愈发厉害,他再度运功强行压下,不敢再多看一眼,直接翻墙入院,朝二楼奔去。他原本是想随意找间空的房间运功解毒,谁知一连推了几扇门都被锁得死死的,情急之下也不顾房内有没有人了,摸到一间没上锁的房间便踹门而入。

    绕过屏风,隔着纱幔,楚策拔剑指着纠缠在塌上的人影沙哑着道:“滚出这个房间!”

    榻上的一男一女俱是一静,出乎楚策意料的,他们并未惊慌而逃,那女子反而娇嗔道:“道长,他叫人家滚呢,人家好怕啊。”

    被称作道长的男人轻轻一笑,并不理会纱帐外执剑而对杀气腾腾的楚策,漫不经心地道:“乖,别怕,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叫我的宝贝滚。”说着撩开纱幔,悠悠然转向楚策。

    两人目光相接,俱是一怔。

    那人看起来亦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唇红齿白,眉眼清俊至极,自有一派仙风道骨,若不是身上素白的道袍凌乱,眼角泛着水红,便是书中谪仙的模板。

    看着看着,楚策原本烧得通红的脸隐隐透出一股铁青来,而那人则勾起嘴角微微一笑,露出两颗白净的虎牙,像是极为高兴的样子:“师弟,好久不见。”

    楚策眉头紧皱,憋了半天,似是想说些什么,榻上那女子将头靠上他的肩头,媚眼朦胧地看着楚策说:“道长,他是谁啊?”

    那人摸了摸女子的脸蛋:“这是我师弟,乖,你先回去,我要同我师弟叙叙旧。”

    女子不情愿地嘟起嘴:“不要嘛,你好不容易才来看望人家一次,这就要赶人家走?”

    他却不为所动,眉头微挑,眼神瞬间冷却下来:“乖,听话。”

    女子察言观色,不再多言,拢了拢衣服便朝外走去,路过楚策身边时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待女子离开后,那人端起床头搁着的酒壶仰头喝了一口,笑嘻嘻地对楚策道:“师弟今日怎么有空来寻师哥啊?是来同我叙旧呢,还是一块找乐子?”瞥见楚策复杂的脸色,继续调笑:“站着干嘛,过来坐下聊啊。师弟是来找哪位姑娘的?若是初次来这里还不甚熟悉,为兄倒是可以为你推荐几个,比如方才那位楚楚姑娘,她那对酥胸可是……”

    楚策忍无可忍地大吼:“周光璟!”

    周光璟眨了眨眼睛,笑意不减:“在呢。”

    楚策死瞪了他一会儿,咬牙怒道:“妖道!”

    周光璟丝毫不以为意,笑着应:“是我。”

    ☆、再相逢(二)

    楚策体内火气愈重,不想再与他多做纠缠,转身欲走,就听见周光璟在身后幽幽地道:“中了诉春情这药,若不及时排解,只怕要爆体而亡。”

    楚策猛地停住脚步,转身盯着他:“如何排解?”

    周光璟笑道:“分简单的和不简单的,你想听哪种?”

    楚策冷笑一声:“简单的方法,是不是找个女子亲热一番,这毒便自己解了?”

    周光璟惊讶地看着楚策:“不愧是我的师弟,脑子就是灵活。”冲他暧昧地眨眨眼睛:“怎么样,够简单吧,这里地方又方便,还不快去?”

    楚策只觉脑中一阵晕过一阵,看着周光璟明亮的笑脸,勉强克制着自己道:“不简单的方法呢?”

    周光璟敛了笑意,淡淡地看了他很久,叹了口气说:“不愧是江湖名门之后,正道后起之秀,果然与我这等妖道不同。既然如此……”缓缓浮起一丝笑容:“脱衣服吧。”

    楚策惊慌之下连连后退,站定后一把揪住自己的衣襟,警惕地瞪着周光璟道:“你想做什么?“

    周光璟从容起身,走下塌,笑弯了眼睛看着楚策:“还能做什么呢?师哥自然是想为你排毒咯,乖,站着别动。”说着缓缓伸手探向自己的腰带。

    楚策气得面红耳赤,破口大骂:“无耻妖道!”转身便想跑走,周光璟却闪身挡在他面前,笑道:“别走啊师弟,为兄这是为了你好,你就从了我吧。”

    楚策此时已是头晕脑胀至极,燥热得几乎要失去理智,咬破了一点舌尖,才勉强清醒一些,怒视着周光璟:“我即便是爆体而亡,也绝不会与你行……行那种苟且之事!”

    周光璟敛了笑容,颇无辜地眨眨眼睛:“苟且?”手探进腰间取出一只小布包,打开,里面插着数根长短不一的银针,他扁扁嘴,委屈地看着楚策:“阿策,为兄这就不明白了,针灸怎么就成苟且之事了呢?照你这么说,全天下的郎中都要跳河自尽了。”

    他嘴上说着不明白,眼里却光芒闪烁,甚是得意欢喜的模样,楚策心知又被这厮耍了一通,虽然心中不平,但也知自己快撑到极限了,当下也不再踌躇纠结,一把扯光了自己上半身的衣服,往塌上一趴:“来吧。”

    谁知周光璟却半晌没反应,转头一看,这厮先前还幸灾乐祸得意调笑着,此时却看着楚策愣住了,楚策心中生出恶念,故意轻笑起来,深情无限地看着周光璟说:“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道长。”

    周光璟跟着笑起来,走到楚策身旁,弯下腰,把手放到他腰间,顺着脊柱一路缓缓地摸上肩头,凑到楚策耳畔说:“阿策,你好热啊。”

    楚策本来已经憋得不行了,周光璟这一撩几如灭顶之灾,额头青筋暴起,几乎是用了毕生的意志才忍住冲动,大吼道:“周光璟!”

    周光璟“哈哈”一笑:“好好,师哥的错师哥的错,不撩了不撩了。”从布包中取出一枚银针,在烛火上烤,侧眼笑看着楚策:“阿策,调戏人这种活儿虽然有前途,但是不适合你,你还是当自己的冷面公子比较好。”

    楚策没好气地说:“你话怎么还是这么……”多字还没说出来,一根银针忽然刺了进去,楚策咬住下唇,眉头皱得死紧,硬是没叫出半声。

    周光璟又拿出一根针放到火上烤,说:“诶阿策,说起来,咱们有多久没见面了?”又是一针扎入。

    楚策咬牙一字一顿地说:“不记得。”

    周光璟说:“你不记得,师哥可是一刻不敢忘呢。”再是一针,他手上的动作似是顿了顿,然后说:“三年五个月十七天。”轻叹一声:“自你我在逍遥山庄一别,已有三年五个月十七天未曾相见了。”

    楚策并不言语,不知是因疼痛根本没听进去,还是无心与周光璟交谈,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嘶哑着说:“你我道不同,本就不相为谋。”

    他闭着眼睛,不知道周光璟此时是如何的神情,只听得他似是笑了一下,说:“也对,我可是尽人皆知的妖道。”之后便是一阵沉默,只有针扎的疼痛无比鲜明,过了许久,周光璟轻轻地拍了下他的肩头:“扎完了,你起来自己运功,排出剩下的药物。”楚策睁开眼睛,见到周光璟清俊的脸上果然挂着闲适恬淡的笑,两人目光相对,周光璟忽然说:“骗你的。”

    楚策一下子没明白:“什么?”背上又猛地一阵刺痛,痛得他倒抽一口冷气,一头栽回枕头上。

    周光璟得意的笑声从一旁传来:“我说扎完了这件事,是骗你的。”

    楚策痛得直哆嗦,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爬起来盘腿打坐,运功片刻便觉体内□□已消失得一干二净。睁开眼,看见周光璟靠在一旁,眯着眼盯着自己,板起脸道:“看什么?”

    周光璟:“看你好看咯。”

    楚策“嘁”了一声,捡起之前甩在地上的衣服开始往身上套:“今日之事多谢你,还打扰了你的好事,当真对不住。”嘴上说着对不住,语气却无不嘲讽。

    周光璟斜靠在榻上,不知从哪儿掏出根拂尘甩来甩去:“无妨无妨,谁叫你是我唯一的师弟呢,你放心,今日之事我不会多嘴对外说出去的,你好好当你的澄琉公子便是,没人会知道我这个妖道同你的关系。”

    楚策转头,冷冷地看着周光璟,周光璟嘴角带笑,毫不示弱地回望他。楚策视线忽地一凝,然后大步朝周光璟走过去。周光璟慌张起来,一边拿拂尘指着他一边拢着自己松松垮垮的衣襟:“你……你你想干嘛?”

    对着江湖上这柄杀名远扬的“血拂尘”,楚策却面不改色,随手拨开,一把将周光璟摁倒在塌上,扯开他的衣襟。周光璟拼命挣扎,哇哇大叫:“救命啊!非礼啊!澄琉公子要对血拂尘用强啊!”喊了半天见楚策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胸口,觉得甚是无趣,便停了嘴,不满地看他:“看够没啊,好看吗?想看不如看我的脸啊,我觉得我的脸比我胸膛好看。”一手戳着自己的腮帮子强行戳出个酒窝笑着,一手抬起楚策的脸,眨巴眨巴眼睛:“师弟弟、阿策策……”对视的瞬间又怔住:“你怎么了?”

    楚策的眼睛血红一片,脸色却苍白冰冷,即便是方才他中了那种药,也不曾如此失态过,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周光璟的眼睛,手放到他的胸膛上,印在他胸膛那个铁青的手印上,哑声道:“你的内力怎么没了?”顿了顿:“这个手印又是怎么回事?”

    周光璟无谓地嬉皮笑脸:“内力我自个儿封住了,手印是为了吓那个姑娘临时涂上去的,看来我画技不错,把你都吓到了。”

    “骗人,”楚策冷冷地道:“我要听真话。”

    周光璟叹了口气:“我就知道说起来你不信,但这就是真话。”说着胸口猛地一痛,险些吐出血来。

    楚策按着那个手印稍稍用力,红着眼道:“我要听真话。”

    周光璟连连求饶:“好好好,我讲我讲,你快松手!我要死了!”

    楚策松开手,依旧压制在他身上,死死地盯着他。周光璟咳嗽了两声,掩饰地转过头说:“前些天,我出门吃宵夜,先吃了碗馄饨,有点淡,我觉得不够,于是又去吃了羊肉串,接着又想吃点甜的,就去买了红豆糕,结果那个红豆糕太他妈甜了……”

    楚策:“讲重点!”手作势又要按上他的伤口,周光璟连忙说:“哎别别!这就讲到了!结果那个红豆糕太他妈甜了,都快齁死我了,我就想去找老板理论,路上就突然跳出两个人来,突然就把我打了,然后就这样了。”

    楚策看着周光璟心口那个清晰无比的铁青的手印,沉默了很久才道:“梅松二老?”

    周光璟点头:“对啊对啊,就是那两个臭不要脸的老头儿!居然以多欺少!好歹我也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血拂尘,要不是他们两个老头儿一起上,哪儿那么容易被揍啊。”见楚策的手又要按上自己心口的伤,惨叫起来:“啊啊啊你又想干嘛?!”

    楚策轻柔地抚上周光璟的胸膛,声音却微微有些颤抖:“我听闻,中了梅松二老的销骨掌,会内力全失,活不过一月?”

    周光璟挠了挠头:“其实传闻也不全对啦,我内力还是在的,但是我发现只要一用内力,这伤口就会剧痛无比,只好自己封住不用啦。”笑嘻嘻地说:“所以也不一定真只能活一个月,毕竟我这么厉害,万一是两个月呢?”

    这句话显然并没有让楚策更安心,他哑声道:“他们为什么要打你?”

    “谁知道呢,”周光璟漫不经心地道:“我们邪魔歪道的都这样,你打我我打你,看不顺眼就动手,管你谁谁谁。兴许是老梅子和老松子是嫉妒我的美貌呢?”

    “周光璟,”楚策忽然长叹出一口气:“你对我能不能有一句真话?”

    周光璟忽然止了声,怔怔地看着楚策,好一会儿才道:“他们说我身上有前朝镇国王之墓的藏宝图。”

    长久的沉默。

    楚策忽然笑了,说:“你个贪财道士要是有藏宝图早就自己屁颠屁颠去挖了,还会留给别人?”

    周光璟笑道:“我也这么说来着,可人家不信啊,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似的了解我啊。”

    楚策敛了笑,将周光璟身上凌乱的道袍仔细整理好:“跟我回家吧。”

    周光璟一把抱住自己的胳膊,警惕地看着楚策:“跟你回家做什么?”

    楚策:“我求我爹请遍名医替你疗伤。”

    周光璟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去不去,你爹肯定等不到我伤重而亡就先替天行道一刀砍死我了,不去!”

    楚策眉头微皱:“你放心,不会的。”

    周光璟把脸埋进被子里:“我不去,不去就是不去!”

    楚策板起脸,一把将周光璟扛上自己肩头就朝外走:“现在可由不得你了。”

    周光璟立刻慌了神,楚策的爹楚顾明,楚天山庄的老大,正道的中流砥柱,名门正派中的名门正派,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生平最恨邪魔歪道,而周光璟又是邪魔歪道里面上蹿下跳得特别厉害的那个,别说请名医给他治伤,只怕一见到他就拔出剑戳他九九八十一个窟窿。

    于是他激烈挣扎:“我不去,阿策,你自己想想,你爹会给我治病吗?这分明不可能的事,你还是把我放下来吧。”

    楚策置若罔闻,扛着周光璟踏出房门,周光璟急了,道:“你就是把我带去也没有!他们都治不好,无非是你看着我死!”楚策立时停住了,僵了半晌,才哑着嗓子道:“那我该怎么办?”缓缓转头看着周光璟,眼里一片沉寂:“你又该怎么办?”

    周光璟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伸手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楚策的脑袋:“不怎么办,阿策,你放下我,就当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好不好?”

    周光璟其实还比楚策小两岁,仗着先入的门,从小就摆足了师兄的架子,摸楚策的脑袋摸得比道观里养的大黄狗旺财还顺手,楚策一向讨厌他这副样子,此刻却意外乖顺地随他摸,等周光璟收了手,才说:“不好。”然后扛着他继续走。

    周光璟见他这么不开窍,急得大喊:“如果你真想救师哥,去你家是没用的!梅松二老的销骨掌,只有一个人可能救回来!”

    “谁?”楚策立即问。

    “百里孤灯。”周光璟说。

    “血衣妙手百里孤灯?”楚策说:“他退出拂雪阁之后不是隐退了吗?”

    周光璟指了指自己:“你忘了我也是拂雪阁的吗?”

    ☆、再相逢(三)

    周光璟指了指自己:“你忘了我也是拂雪阁的吗?”楚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复杂,周光璟瞥他一眼说:“师哥在拂雪阁还是有点地位的,想要查到百里孤灯的所在不算难事,我当初跟他也有几分交情,腆着脸去求求他,说不定就愿意施以援手。”见楚策沉默不语,他故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哎,但是那混账百里也不一定治得好我啊,只是如果连他都治不好,那还有谁能救我呢?倒霉倒霉,我怎么就中了销骨掌了呢?”

    楚策说:“走。”

    周光璟忙问:“去哪儿?”

    楚策:“拂雪阁。”

    周光璟说:“你去拂雪阁岂不是送死?放手,师哥自己能回去。”

    楚策装作听不见的样子,扛着周光璟就“噔噔噔”下了楼梯,吸引了一大波姑娘恩客惊奇的眼神。周光璟一边尴尬地笑,一边暗掐楚策的肉,楚策也是很能忍疼,硬是哼都不哼一声,大步走出了青楼。这是座不甚繁华的小城,离了青楼之外都是静悄悄的,连个行人都不曾见到。

    周光璟说:“阿策,你不会是想走着去拂雪楼吧?你的马呢?”

    楚策说:“这段日子接连遭到伏击,马被他们毒死了。”

    “啧啧,”周光璟感叹道:“你我同病相怜啊。”话锋一转:“所以还是不要再互相连累了吧。”

    楚策不理他。

    周光璟继续说:“你最近过得也不安生,他们伏击不成不会轻易放手的,我现在又动不得内力,算是个拖油瓶,你自保是不成问题的,带着我这个么拖油瓶就要出事了,我看不如你先回楚天山庄,托了你爹解决了那批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对你下手的人,再来找我,怎么样?”

    楚策说:“我只怕等到我解决了那些人,找到你就直接可以烧纸了。”

    “直接烧纸那可不成,怎么说都得给我备口薄棺吧?”周光璟胡诌道,看楚策脸色不妙,立即改口道:“薄棺没有,草席总得给卷一张吧?”

    “周光璟,”楚策低声说:“你知不知道你快要死了?”

    “我知道啊,”周光璟坦然道:“但这不还没死么?”

    楚策闭上眼睛,很是头痛的样子。周光璟心疼地摸摸师弟:“诶哟,阿策你别这样,不信你摸摸看,师哥还在这儿呢,乖。”说着拉过楚策的手按上自己的心口,刚一触到他的心跳,楚策就像被火撩了似的甩开手,但还是闭着眼,宁死不屈的样子。

    周光璟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好吧,实话跟你说了吧,其实我知道百里孤灯在哪儿,所以不用先回拂雪阁,直接去找他就行了。”

    楚策腾地睁开眼,怔怔地看着周光璟。

    周光璟说:“他也不知道学谁,挑了个特别偏僻的地儿隐居,从这儿到那儿艰难险阻估计得好一阵折腾,你还肯陪我去吗?”

    楚策说:“好。”

    周光璟心里一阵感动,忍不住又摸上了楚策的头:“果然是我的好师弟,不愧师哥以前那样爱护你!”

    楚策说:“不过我们还得先回一趟楚天山庄。”

    周光璟:“啊?!”

    楚天山庄坐落于楚州城里一座偌大的岛屿上,四面环水,因此要坐船才能出入。今日天气不佳,虽然没有风雨交加,但湖面上也是狂风大作,吹得楚策和周光璟的小船在水面上飘来荡去。

    周光璟不由得担忧道:“这个鬼天气……阿策,我们会不会翻船啊?我从小在地上长大的,水性不是特别好,要是翻船了你可得抱紧我。”

    楚策见惯了风波,淡定道:“不会翻的。”

    周光璟说:“真的?你可别骗我,别是等会儿真翻了,立刻抛下我顾自己游走。”

    楚策持桨划水,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地坦然道:“落水的人的确不该直接去救,他慌乱之下会死死抱住你,导致两个人都落不了好,正确的救法应该是拿根绳子把人套住,或者扔根木头过去。”

    周光璟“嗷”地惨叫一声:“你果然是要抛下我!这里离岸这么远,等你拿到绳子木头我早就沉到底了!”楚策扭头无言地看着他,他回视:“你看我作什么?”

    楚策又默默地把头转回去:“我只是在想,晃得这么厉害,你一点都不头晕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周光璟立即觉得脑袋里好像住了几十只猴子在翻江倒海,直挺挺地往船上一倒虚弱道:“要死要死,我不行了,头好晕。”挺尸挺了半天,也不见楚策有什么反应,觉得没意思,周光璟又爬了起来,蹲着看他:“诶,阿策,你家到底什么时候到啊?”

    楚策说:“快了。”

    周光璟不满道:“半个时辰前你就说快了。”

    楚策说:“今天湖上风大,不能心急。”

    听他这么说,周光璟就明白其实还远得很,一边嘀咕这湖怎么这么大,一边抱怨楚策好好地拉他来他家干嘛。

    两人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周光璟心里在想什么楚策一清二楚:“我要出远门,需得同母亲支会一声。”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爹不在家。”

    周光璟松了口气,转念一想又问:“那令堂会武功吗?”

    楚策:“不会。”

    周光璟放下心来,重新往船上一躺,嚣张地指使道:“诶,那谁,划船划快一点,没吃饭吗?”

    楚策闻言,用力划了一下水,整艘船都剧烈颠簸了一下,周光璟被颠得在船舱里翻来滚去,好不容易停下来了,怒视着楚策:“蓄意谋害师兄!你是何居心?!”见楚策作势又要来一下,立刻软了下来,好声好气地说:“哎别别,阿策你省点力气,等会儿还要去见伯母呢,累坏了可就不好了。”

    楚策哼了一声,这才开始好好划船。

    一番折腾下来,周光璟也确实有些头晕,船舱简陋得很,连条板凳都没有,他就只好枕着自己的手臂勉强闭上眼休养,躺了一会儿人就迷迷糊糊起来,听见楚策叫了自己几声,也懒得回应,然后就感觉到有人轻柔地抬起自己的脑袋,放平了自己的胳膊,然后在脑袋下垫了什么东西,再躺回去的时候就软了很多。周光璟悄悄睁开一道缝,发现楚策将他的外衣全都脱了下来,叠成了一个简陋的枕头,他自己则只穿了件中衣,坐在船头划桨。

    周光璟偷笑了两声,坦然接受了,然后转头睡过去。等他再被楚策拍醒时,小船已在一处风平浪静的码头泊好,楚策身上的衣服穿得端端正正,自己头底下垫的枕头已不翼而飞。周光璟也懒得揭穿他,打了个哈欠道:“到了?”

    楚策:“嗯。”然后领着他走出船舱。楚家祖上是江南人,楚天山庄也是一派江南园林的模样,亭台水榭,白墙黛瓦,映着四周的湖水茫茫,倒真似那传说中的神仙之境。

    周光璟第一次来他家,看得颇有兴致,只是楚策好歹也是楚天山庄的少主,他爹楚顾明唯一的儿子,偌大的家园竟无一人出来迎接,他便道:“你这少主当得好没派头,就算都是熟人不用夹道欢迎,也得来个打招呼的吧,怎么这里竟一个人都没有?我回拂雪阁都有好几个人来迎接呢。”

    楚策说:“这里是偏门,一般没什么人。”

    “原来是偏门,”周光璟委屈地看着楚策:“我在你心里就只是走偏门的地位吗?”

    楚策头痛地扶了扶额:“我倒是想走正门啊,可你要是被人认出来了怎么办?码头都是些低等下人不足为虑,但我家府内可是卧虎藏龙,保不准就有哪位认得你这大名鼎鼎的血拂尘,然后立即去上报我爹,到时我爹杀回来,你自己划船逃?”

    周光璟嘻嘻笑道:“随口一说罢了,我又不是你的小妾,哪在乎什么偏门正门的。”

    楚策冷冷地睨了他一眼,没说话,顾自往里走去,周光璟连忙跟上。两人走到一座精巧的院子,楚策停下脚步转身对周光璟说:“待会儿见了我娘,你注意着点言行举止。”

    周光璟伸出三根手指作发誓状:“你放心,我绝对是江湖上最彬彬有礼的公子。”

    楚策收回目光,扣了三下院门的门环,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一个略有些低沉的中年女声:“何人来访?”

    楚策说:“淳姨,是我。”

    院门应声而开,一个穿着素色衣衫的女子站在门后,冲楚策行了一礼:“见过公子。”淳姨的目光又看向跟在楚策身后的周光璟:“只是不知这位是?”

    楚策说:“这是我师哥。”末了,怕淳姨多说些什么,又道:“母亲曾说过好几次想见见他的。”

    淳姨点了点头,让身到一旁:“公子请。”

    周光璟凑到楚策耳边,挤眉弄眼道:“令堂想见我?还好几次提过?”

    “闭嘴。”楚策暗瞪了他一眼,走到房前,朗声道:“母亲。”

    里面传来的声音又惊又喜:“是策儿吗,快进来!”

    “言行举止!”楚策又低声嘱咐了一遍,然后推门而入,绕过屏风,一位女子正摸索着朝他们的方向走来,楚策连忙冲过去扶住她:“母亲,你没事不要乱走。”

    周光璟看着这个楚夫人,衣着端庄素丽中不失华贵,身形纤细修长,虽已至中年但仍保养得很好,看得出年轻时必定是个绝顶的美人,只可惜如今眼上却覆着白绸布,想必已是盲了。

    楚夫人爱怜地摸着楚策的脸:“你来了,怎么能叫没事呢。快,快坐下,叫你那位朋友也坐。”

    如此一来,周光璟就不能再装不存在了,虽然知道楚夫人看不见,但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晚辈周光璟,见过楚夫人。”

    楚夫人扶在楚策胳膊上的手微不可见地一僵,过了一会儿才笑道:“光璟?”对楚策道:“可是你以前时常提起的那位道观里的师兄?”

    周光璟道:“正是晚辈。”笑眯眯地看了眼楚策。

    见他笑得像只刚偷了鸡的老狐狸,楚策不由得轻哼了一声,转头对楚夫人说:“母亲,我也就提过他几次吧?说他人品如何如何恶劣来着……也没有时常啊?”

    “有。”楚夫人拍拍他的胳膊,诚恳道:“你以前在道观时,难得回一趟家,回来了跟我讲话,话里就全是光璟与你玩了什么闯了什么祸,后来道观出了那样的事情,你不是担心光璟担心得好几天吃不下饭吗……明明是这几年才没怎么提的。”

    周光璟一开始还乐呵呵地听着,心里盘算待会儿要怎么调侃楚策才好,等到听得楚夫人说到“道观出了那样的事情”,脸上的笑容一下子荡然无存。楚策也是眉头微皱,唤了一声:“母亲。”

    楚夫人转向周光璟的方向:“光璟啊。”

    周光璟连忙走上前,虚扶住她:“楚夫人。”

    “无需多礼,”楚夫人温柔地道:“你是策儿的师兄,是他最喜欢的人,叫我伯母便可。”

    周光璟瞥了眼脸色不佳的楚策,笑容重新挂到脸皮上,从善如流地道:“伯母。”

    “诶。”楚夫人笑眯眯地应了声,然后伸手摸上他的脸:“来,让伯母看看你的样子。”

    楚策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母亲你看他干嘛,他那模样,晚上走夜路鬼都能被他吓跑。”

    周光璟毫不客气地回击:“能吓跑鬼又怎样,还不是把你招来了吗?澄琉公子。”

    两人大眼瞪小眼间,楚夫人的手指细细拂过周光璟的额头、眉眼、鼻梁、下巴,最后按在他肩膀上,微笑地下了定论:“光璟长得很好看,不比策儿差。”

    这下周光璟立即耀武扬威起来,得意洋洋地看着楚策:“怎么样,改日有空我们哥儿俩一块去驱鬼啊,策儿?”尾音绕出了山路十八弯,激得楚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冷笑回嘴道:“行啊,只是你体寒肾虚阳气不足,被鬼一吸就干,可得小心着点。”

    楚夫人温柔地道:“好了好了别吵了,光璟难得来一趟,今日的菜色可得好好准备一番。”

    楚策说:“母亲不必准备了,他没那个吃好菜的命,给我们准备多点干粮什么的,一会儿就要走了。”

    楚夫人一怔,却并不意外的样子:“你要走了?”

    楚策说:“是。”

    楚夫人点点头,唤了淳姨去拿干粮,又握住周光璟的手:“伯母初次见你,却未曾好生招待,当真过意不去,等你们办完事后,记得千万要再来啊。”

    “伯母开口了当然没问题。”周光璟笑道:“不过我能吃得很,到时候一上桌只怕没多会儿伯母就要赶人了。”

    楚策道:“你也知道自己能吃。”

    楚夫人说:“无妨无妨,我们楚天山庄难最不缺吃的,缺的是吃饭的人,只要你肯来就好。”

    这时淳姨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包裹,递给了楚策:“公子,这是干粮,足够你们二人吃一阵了。”

    “多谢淳姨。”接过包裹,楚策对周光璟说:“走吧。”转身冲楚夫人行了一礼:“母亲,策儿告退。”

    楚夫人点了点头:“去吧,这一路须得多加小心。”

    两人朝外走了几步,又听楚夫人唤道:“策儿。”

    楚策转头:“母亲?”

    楚夫人道:“你要好好照顾光璟。”她笑得平静温婉,像是浑然不觉这句话有有哪里不对一般,周光璟听了却险些脚下一跌,险险被楚策扶住,转眼看见他神秘莫名的微笑,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语气一派正气凛然:“是,母亲,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师哥的。”

    周光璟警惕地瞪着他,轻声道:“你看什么?”

    楚策轻声回:“看你好看咯。”

    ☆、再相逢(四)

    两人离开了楚天山庄,划了船原路返回。据周光璟所说,百里孤灯隐居在南疆某处小镇养花养草养鱼,南疆地势复杂,山重水复,只怕一时半会找不到百里孤灯,只得加快赶路。

    照旧是楚策划船,周光璟则躺在船舱里啃馒头:“这两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现在吃个馒头都觉得香得不行。”

    楚策瞥他一眼:“饭都不吃,却跑去青楼勾搭姑娘,血拂尘道长真风流啊。”

    周光璟“哈哈”一笑:“好说好说,那时我不是觉得自己要死了嘛,与其死在那两个老头手底下,不如死在美貌姑娘身上,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无道理。”楚策冷哼一声,不说话,周光璟啃着馒头含含糊糊地说:“你也别瞧不起我,那天你中了那种药,还跑到青楼去,为的不也是做那事儿吗?好在你遇上了我,不然你澄琉公子冰清玉洁的名声就保不住咯。”

    楚策横他一眼:“我即便是去了风尘之地,也只是找个地方调息罢了,你以为人人都同你一样不知羞耻?”

    “我可是歪魔邪道,知羞耻讲礼仪热心向上乐于助人那还当什么邪魔歪道?”周光璟不屑地哼哼唧唧:“再者你要是调息不当在青楼毒发身亡,被人发现会怎么说你?说澄琉公子表面上洁身自好,背地里其实是勾栏老客,战绩还颇凶残,只是马有失前蹄,一个不慎玩得太过,油尽灯枯,终于死在姑娘们的战场上,不可谓不风流。”

    楚策磨了磨牙,持桨往湖面上猛地一拍,扬起一瓢水拍向周光璟,周光璟眼疾手快,叼着馒头往旁一滚,堪堪躲过一劫,怒视楚策:“好你个楚策,竟敢对师哥如此无礼,看我怎么教训你!”撩起袖子,掬起一大捧水泼向楚策。楚策一侧身,水又重新落回了湖里,此时湖面上风波已歇,一派风平浪静之相,他干脆把船桨放到一旁,开始和周光璟打起水仗来,像两个七岁顽童一般你泼我我泼你。周光璟在船上没待惯,动了几下有些头晕,一个不慎被泼了一身,低头一看自己的道袍已湿透了,张牙舞爪地扑向楚策,楚策坐在船头,无处可躲,被扑了个正着,周光璟趴在楚策身上,指着自己的衣服道:“你看你,把我衣服都弄湿了!我这次出门可只带了这一件衣服,说,你打算怎么赔?”

    楚策不屑地眯起眼睛看他:“不就是一件破衣服么,本公子买了,你现在就脱下来给我!”

    周光璟勾唇笑道:“好啊,澄琉公子喜欢的话贫道这就脱给你看。”说着一把扯开腰带,三下五除二就把道袍扒了下来,甩到一旁,赤着上半身骑在楚策腰上,嚣张地一挑眉:“只是眼下贫道没衣服可穿了,不如楚公子把你的衣服借我穿穿?”

    楚策的视线却凝在周光璟胸口那个铁青的手掌印上不动了,他无声地张了张嘴,伸手虚按上那个手掌印,声音软下来:“会疼吗?”

    周光璟眼珠子一转,立即趴到在他身上,矫揉造作地道:“疼,怎么不疼?好疼啊!”手指勾了勾他的衣领:“现在连衣服都没得穿了,阿策,你说我怎么就这么惨啊?”

    楚策沉默了一会儿:“起开。”

    “我都这么惨了你还要我起开?”周光璟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随即牢牢抱住了楚策的腰:“我不,我不走,除非你把你的衣服给我!”

    楚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不走开我怎么把衣服脱给你?”

    话音未落,周光璟已麻利地滚到一旁,咧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早说嘛,快,快脱。”

    楚策斜睨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解起腰带来,周光璟看不下去,“啧”了一声:“照你这个速度我明天立春才能穿上衣服。”说着抓开楚策的手,自己粗暴地扒了楚策的外衣套上,然后对只剩下中衣的楚策投去满意的眼光。楚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上去甩他一巴掌说“滚!别用这种恩客看姑娘的眼神看我”,最终还是默默撇过了头。

    这次船很快便划到岸边,码头负责船只管理的楚家人看到楚策这幅样子都有些惊愕,扭头再看到穿着楚策衣服周光璟,惊愕中就又多了几分暧昧不明。楚策装作看不见的样子,把船交给他们,然后带着周光璟大步离开了码头。

    这一带都是楚天山庄的地盘,并无其他商铺居民,楚策他们现在这副样子也见不了人,于是离开码头后随便找了个山洞,打算烤干了衣服头发再走。

    架起了篝火,周光璟大喇喇地朝楚策腿上一躺,头朝着火烘自己的头发,楚策推了几下没推开,拿起周光璟那件湿淋淋的道袍往他脸上一甩,蹭了他满脸水,然后捏着领子和下摆举在火上烤。周光璟往楚策怀里蹭了蹭,把脸上的水都擦到他衣服上,又躺回他大腿上。楚策恨恨道:“烧光了你的头发才好。”

    “那可不行,”周光璟懒洋洋地揉了揉自己半湿半干的头发:“我的头发六年前已经烧过一次了,好不容易才养回来了,可不能再烧了。“

    楚策整个人都僵了一僵,捏着衣服的手攥紧成拳,躺在他大腿的周光璟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道:“你是不是又想问六年前的事?”

    楚策抿紧了嘴,好一会儿才哑声道:“六年前,道观究竟发生了什么?”

    “啊,以前在逍遥山庄我不是跟你说过一次了么。”周光璟转了个头,面向篝火,漆黑的眼底映出猩红的火焰:“因至你母亲生辰,你被你父亲带走了,我一个人无聊,跑到后山上去玩,回来时却发现道观成了一片火海,我冲进去找师傅师叔他们,却只看到他们的尸体一动不动地躺在火堆里。然后我就自己跑了,就是这样。”眼睛被火焰灼得有些疼,他缓缓阖上了目,听见楚策略有些颤抖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那你为什么当时没有来找我?”

    挠了挠头,周光璟平静地道:“我在冲进去找师傅他们时,受了一些伤,休养了一段时间。”

    “受了多重的伤,要休养三年之久?”楚策按住了周光璟正在挠头的手,顺着他的手指,在发间摸到了一道凹凸不平的伤疤,足有五寸长,虽然隐在发间看不分明,但仍是能感觉到这道疤当年有多可怖:“而且是什么样的火,居然能烧出这样的刀疤?”

    周光璟沉默了很久,半晌才开口道:“自然不是火烧的,你以为师傅师叔他们是怎么死的?那些凶手埋伏在火场旁,待我从火场冲出来后,便一拥而上,试图将我砍死,然后推回火场中。”

    楚策在周光璟那道疤痕上抚摸的手指一顿,静默片刻,问:“那你是如何……幸存下来的?”

    “运气好。”周光璟闭着眼,眼前却依然是猩红一片。

    周光璟的道袍已干得差不多了,楚策把它从火堆上撤下,盖到周光璟身上,周光璟穿着楚策的衣服本来就不冷,热烘烘的道袍一盖上来,就立即睁开眼推开衣服:“热。”

    楚策依言把道袍放到一旁,看着周光璟又重新闭上眼睛,默默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为何你总是不肯对我说实话。”

    周光璟闭着眼睛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师弟啊,不是师哥不愿对你说实话,只是有些实话,听了不如不听,反正结局已是如此。比如我为什么能活下来这件事,你要是知道,其实我是被拂雪阁阁主和百里孤灯救的,会更加难受,所以我不愿说。”

    楚策哑声道:“他们救你的条件就是加入拂雪阁吗?”眼底既是悔恨又是愧疚:“要是当年我也在……”

    “你在也没用,无非是多搭上一条命。”周光璟睁开眼,看着失魂落魄的楚策,平静地笑道:“而且他们也没以此相逼要我加入拂雪阁,当时我才十五岁,什么用都没有,还是个重伤病员,他们要我干嘛?拂雪阁,是我伤愈后自愿加入的,妖道,也是我自愿要当的,与人无尤。”

    楚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那你为何执意加入魔教?就因为他们对你有救命之恩?”

    周光璟又伸手揉了揉楚策的头发,两人目光相对,周光璟眼含笑意道:“这就又是我另一件不愿说的事了。”

    楚策闭上眼深呼吸了几下,终于缓过来,睁开眼,又是一条目光炯炯的好汉。他板起脸,粗鲁地扯开穿在周光璟身上的自己的衣服,周光璟惊恐地抱住自己:“你……孤男寡男光天化日之下的,你想干嘛?”

    捡起先前放在一旁的道袍甩到周光璟脸上,楚策冷哼道:“不愿说就算了,搞得我多想听你个妖道的悲情史一样。还不快把我的衣服还我!”

    好一番折腾之后,两人的衣服才各自归位。楚策熄了篝火,转头对周光璟道:“动作快点,磨磨蹭蹭的,你还想不想活命啊?”周光璟一边嘀咕着“师弟心海底针”一边凑上去嬉皮笑脸地说:“想啊,师哥正年轻貌美怎么舍得死呢,阿策。”

    楚策冷笑一声:“你顶多算年轻,貌美我可没看出来。”

    “我可是楚夫人亲自认证的好看!”周光璟拍着胸脯反驳。

    “那是因为我娘瞎。”

    周光璟无言以对,拖着步子跟在楚策身后走,两人再度路过楚天山庄的码头时,一个穿着楚家家服的汉子跑到楚策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少主,您吩咐的马匹已经准备好了。”楚策略一点头,那汉子便着人牵了两匹骏马上来,一黑一白,毛色根根分明闪亮,一看就是良驹。周光璟正要去牵那匹白马,楚策就牵着它走开了,把黑马的缰绳丢给周光璟,轻蔑地看他一眼:“穿着白衣骑着白马这是想去勾搭谁啊?”周光璟正要说话,楚策抢在他前面道:“骑着我家的马勾搭谁都不准!”

    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周光璟悻悻地收回手,跃上了黑马的马背,转头对那汉子道:“你家少主一贯脾气都是如此吗?”那汉子讪笑着不说话。楚策一记眼刀斜飞过来,周光璟立即闭了嘴,老老实实地跟在楚策后面。

    楚州城很大,两人策马疾驰了大半日,直到日暮将至时才到了城门口,眼见着就快出城了,楚策勒马回身看周光璟:“出了楚州到下一座城需要一夜的功夫,我们是连夜赶路,还是在城中歇息一晚,明日再出发?”

    “连夜赶路吧。”周光璟说。

    楚策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你身体吃得消吗?”

    周光璟正要说话,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清脆的声音喊道:“策哥哥!”楚策清俊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但还是微笑地向他身后拱了拱手:“林姑娘。”周光璟回头看去,只见一位姑娘策马而来,红衣红马,英姿飒爽,见了楚策笑得一脸开怀:“策哥哥,都好久没见到你啦!”

    楚策道:“在下家中事务繁忙。”他笑得礼貌而又疏离,很明显不想与林姑娘多言的样子,林姑娘咬了咬唇,装作毫无察觉的样子,笑着看向一旁看戏的周光璟:“策哥哥,这位少侠是谁啊?以前从未见过。”

    周光璟心里嘀咕你之前要是见过我现在只怕要吓傻了,面上笑得春风和煦,仿佛真是一位温文尔雅的名门公子:“在下……”

    “他是我师弟,”楚策打断了周光璟,瞥了他一眼,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严肃道:“从小这里有些问题,所以一直未曾在人前露过面。”

    林姑娘惊讶地扫了眼面露不忿的周光璟,轻叹了口气:“居然是个……真是可惜了。”又眨着明亮的大眼睛期待地看着楚策:“不知策哥哥这次出门要去往何方?若是路途不远,阿韶或可陪策哥哥走一遭。”

    “多谢林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了。”一把按住周光璟的脑袋压到自己肩膀上,低头大眼着瞪小眼,楚策状似沉痛地道:“近日师弟的症状愈发严重了,家母命我带他去寻访名医,路途遥远,就不劳烦林姑娘了。”以极低的声音凑到周光璟耳边道:“这个女人麻烦得很,一旦被缠上就脱不开身了,你不想被拖到伤重而亡就和我一起摆脱了她。”

    周光璟看了他一眼,见楚策神情严肃凝重不似作假,立刻瞪眼伸舌头浑身痉挛,抽搐着说:“师师师师师师师哥救我!”

    楚策作大惊失色状,一把抱紧了周光璟:“师弟!师弟你怎么了?你可不能出事啊师弟!”余光暗中瞥见一旁已经看傻了的林姑娘,暗笑一声,转头一脸悲痛地道:“林姑娘,师弟的病情又重了,实在不能耽搁,我必须现在就启程了。”

    林姑娘失落地张了张嘴,还没说什么,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又从不远处传来:“是什么毛病?不如让老夫来看看。”

    ☆、再相逢(五)

    一听这声音,楚策心里就“咯噔”一声,暗叫不妙。周光璟偷偷睁开一丝眼缝,见一身材高大面相威严的中年壮汉领着一群人策马朝这里奔来,楚策朝那人行了一礼:“晚辈见过林峥伯伯。”

    他爽朗一笑:“贤侄无需多礼。”亲热地拍了拍楚策的肩膀,目光转向瞪着眼睛伸着舌头的周光璟,凝重地皱起眉:“这位病得不轻啊,老夫也算略通医理,若不嫌弃,老夫先替这位把个脉吧。”说着,不待楚策回答,一掌一把抓向周光璟的手腕。大掌挟带着一股劲风而来,周光璟也算是个老江湖,立即反应过来这一掌的劲道有多大,但他俩离得太近,躲闪已是来不及,自己又封住了内力无法硬抗,周光璟心思电转,只得从楚策的肩膀上一弹而起,迷茫着道:“师哥……我似乎忽然又好了。”

    楚策立即配合着欢喜地抓起他的双手:“真的吗?这一轮又发好了?”

    林峥收回了手,看着周光璟,转了转眼珠子,对楚策道:“这位小哥的病……”

    “哎,劳林峥伯伯费心了。”楚策担忧地看了眼周光璟:“我师弟的病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一阵一阵犯的,不发病的时候就跟没事人一样。”

    林峥道:“真是疑难杂症啊,可惜了,这么一个相貌堂堂的年轻人。”林姑娘凑到他旁边,拽了拽他的衣袖,小声道:“爹爹。”林峥看了她一眼,又抬头对楚策笑道:“贤侄,这都傍晚了,还要出城去哪里啊?”

    楚策道:“师弟病急,我想带他去寻访名医。”

    林峥道:“哪位名医需要你楚天山庄少主亲自去寻访?直接一封书信将人请来不就好了。”

    楚策随口胡诌说:“这位名医是我母亲早年相识的,早已退隐,母亲千叮咛万嘱咐,必定要我亲自去请,我唯恐师弟支撑不住,便打算带着他一块去,也省的回来的路程。”

    林峥道:“即便如此,天色已晚,走夜路恐怕不安全,此处离楚天山庄也远了,如若贤侄不嫌弃,可先至寒舍休养一晚,等明日再出发也不迟。”林姑娘也赶紧附和:“是啊是啊,策哥哥,就算你扛得住,可这位师弟如此病重,只怕吃不消这连夜奔波的苦。”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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