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全江湖只有我不知道自己是男神 作者:羽小飞
正文 第7节
全江湖只有我不知道自己是男神 作者:羽小飞
第7节
“哦?”墨渊难得有些意外,浅笑着说道:“这倒有些意思。”
司徒崇明神色微变,抿唇看向墨渊。
“崇明,你毕竟是长大了。”墨渊摸了摸司徒崇明的脑袋,温声道:“去吧。”
司徒崇明犹豫了片刻,便朝墨渊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墨渊视线追随着他,一直等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方才从身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书架缓缓移开,露出后面黑洞洞的通道。墨渊穿过狭窄的通道,便回到了那间关押福泉的屋子。
福泉侧头盯着他,嘿嘿地笑起来:“宋离竟死了,你可是难得吃了个瘪。”
“我确实没想到侯青倬竟有掀翻整个棋盘的魄力。天光剑心法应该是落入了他的手中。”
墨渊坐下来,笑了笑,好整以暇地说道:“凡事都有意外,若都按着计划发展,也太过无趣了一些。”
“说起来,你也挺可怜的。算计这算计那,却落得这个地步,到头来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只能跟我这老不死的唠上几句。”
福泉冷笑了一声:“不过你这样的人,也该是这个下场。且说司徒崇明吧,我可还记得,小孩子一天要吃上几顿,当年你懒得一餐一餐喂他,却又霸着他不肯让别人碰,便放他一个人在床上饿得直哭。有人看不下去,递了块糕点给他,竟被你打断了手脚从山崖上扔了下去。司徒崇明能活到这个时候,也实在是福大命大。你装出一副师徒情深的样子,私下里却打算要他的性命,这事他可知道么?”
“人总是要变的。崇明若是要为了别人而死,倒不若为了我去死。”
墨渊理所当然地回答,随即顿了顿,微笑着看向他:“这么多年来,你从未同我说过这么长的一段话…………福泉,你怕什么呢?”
福泉忽然沉默下来,半晌才道:“我替你铸好那柄剑,你当真会放若勋离开?”
墨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目光像锥子一般,好似要直直捅进他的心窝里。福泉的手几不可见的一抖:“你……”
“祭剑的东西,我已经找到了。”墨渊道:“替我铸完剑,我便放你和若勋离开。”
水楼里的一切都笼在压抑的气氛之下。田玲珑死了,宋离也死了,中原武林接连受到重创,紫月盟的势力在众人的想象中日复一日的壮大,一时之间几乎人人自危,任谁都觉得下一刻魔教就要大举进攻中原,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刚刚结成的盟约,在宋离死后变得形同虚设。人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已经有不少门派的人已经收拾好包袱,随时准备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唯有董博董小寨主蹦跶得欢快,他家老奴因为他这说作死就作死的性格,简直就要愁白了头发。
“司徒少侠要去青城山,我也一块去。近水楼台先得月,小爷我就不信了,我会比不过那个姓侯的。”
贺成一脸愁苦地望着董博,苦口婆心地劝道:“您悠着点,司徒少侠这回也不是去游山玩水的,您硬要跟着去,若是有个万一,我可怎么跟寨主交待啊。”
“你懂什么。”董博豪情万丈道:“患难才能见真情,我一定要让司徒少侠见识到我不凡的身手、广博的心胸。你就看好吧,这回我一定要把那姓侯的给比下去!”
贺成眼皮一跳:“您能活着回来,我就谢天谢地了。宋掌门死了,天光剑谱也被盗了,这里面的水太深。您是不知道啊,前段时间我看到侯青倬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干什么去,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董博愣了愣:“你什么意思,难不成…………”
“不可说,不可说。”贺成摇头晃脑道:“也是机缘巧合,因为逆光他没看见我,我却一眼就认出了他。那书封皮上写着论语二字,可实际上如何,谁说的清楚。反正我觉得,要真是论语,侯青倬不至于那般紧张。”
董博瞪大了眼睛:“没想到啊。不行,我要去告诉司徒少侠!”
“万一被侯青倬知道了怎么办?”贺成一把拉住他:“您这不上门求着人家杀人灭口嘛!”
董博挠了挠后脑勺:“那怎么办?”
“我看见了,自然也有其他人看见了。”贺成道:“小祖宗诶,咱们不蹚这趟浑水,咱们回去,行不行?”
“好主意!”董博双眼一亮,若有所思道:“咱们这就回去。我要找老头子撑腰,看谁还敢对司徒少侠有非分之想!”
☆、第28章
接连死了两个重要人物之后,青城派上下陷入了骚乱之中。温宁在这个时候被抓,正好让这些人的惶惑与恐惧有了一个发泄的出口。青城派三大长老根本没有顾虑剑阁的脸面,就这么将温宁严密看押了起来,杜长老甚至还想杀了温宁来告慰门中历代前辈的在天之灵。温宁的处境十分危险,所以得到墨渊的应允之后,司徒崇明不敢耽搁,当夜便收拾行李离开了太湖。
他不分白天黑夜的赶路,生生跑死一匹马之后,侯青倬终于看不下去了,硬是拖着他进了一家客栈,强迫他好好地休息一个晚上。
大抵是真的累了,司徒崇明一挨枕头便睡了过去。侯青倬披着一件外袍,悄悄地坐在他的床前。司徒崇明紧紧地闭着眼睛,即便是在睡梦之中,眉头也微微拢起,面颊被烛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少了往日不近人情的冰寒意味,白皙的脖颈下透出清晰的淡青色血管,竟显现出一种同平日不同的脆弱来。
如同被蛊惑一样,侯青倬伸出手,修长的手指缓慢隔空描摹着他脸上的弧度,却没有更进一步的意思。他长睫下的眼瞳暗沉无底,目光里是令人心惊的欲念,仿佛能化作暗流无孔不入的钻进司徒崇明微微敞开的衣襟里……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细微的响动。侯青倬动作一顿,微微偏头,唇角勾起一个充满冷意的弧度。他不紧不慢地替司徒崇明拢好被子,随即便抬步走出了房间。
溶溶的烛光以他为中心散开,危险的气息随浓重的黑暗自四面纷至沓来,侯青倬脸上带着一点似笑非笑的神色,淡淡说道:“既然有事找我,又何必藏头露尾。”
客栈后面的小巷人迹罕至,现在又是晚上,更是连个鬼影都没有。可侯青倬话音落下,竟当真有三个黑衣人拎着长刀,就这么从暗处走了出来。
宋离死了,墨渊果然也只能来找他的麻烦。
侯青倬细细打量了他们一会,便勾唇凉凉道:“你们想要找什么东西,我大抵知道。天光剑谱就在我身上,你们若是有本事,自己来取就是。”
那三个黑衣人对视一眼,提刀便向他冲了过来。
侯青倬甚至都懒得拿出武器,侧身闪过横劈过来的一刀,抬手便在那刀身轻轻一弹,一截刀尖直接扎进了对方的眼睛里,血花四溅。抓住那剩下半截刀的刀背,侯青倬手腕一转,刀刃便斜切着滑向右侧的黑衣人。
那人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却根本避不开这雷霆一击,顷刻间喉咙上便多了一道血淋淋的伤痕。而他这徒劳的一退正好打乱了最后那黑衣人的步调,那人动作略微一僵,侯青倬便已骤然贴近,在他麻筋上一捏,他的刀就落入了侯青倬手中。缠绕着布条的刀柄在侯青倬手上抡转半圈,轻而易举地便割开了他的喉咙。
顷刻间就杀了三人,侯青倬随手将刀插在地上,正打算查看这些尸体身上的东西,一道黑影忽然从黑暗中冲了出来,竟是一只巨大的海东青。
这扁毛畜生从高处俯冲下来直直掠过一个黑衣人的尸体,电光火石之间,爪子上已经抓住了什么东西。海东青这般的猛禽飞行的速度极快,猝不及防之下,常人可能只看得到一闪而过的影子,然而侯青倬伸手一捞,却轻轻巧巧地就拽着它的翅膀将它摔在了地上。
这只海东青扑腾着还想惨叫,侯青倬略微用力掐断了它的脖子,将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柔声道:“不要叫,别将司徒给吵醒了。”
他随即抬眼看向拐角的隐蔽处,微笑起来,开口问道:“你还不打算现身吗?”
方才海东青死时,黑衣人的首领惊讶之下气息不稳,就此露了行迹。他暗暗苦笑了一声,便索性从藏身处走了出来,望着侯青倬大大方方道:“你的功夫很不错,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我若想跑。还是能够跑掉的。”
侯青倬道:“任务不曾完成,活着回去又有什么用?”
“你未免太小看我了。”那人傲然地笑了笑:“你早知道我们会来抢天光剑谱,却独自前来应战,未免太过托大。一拳难敌四手,你武功再高,我们若豁出命去,未免就拿不到剑谱。”
侯青倬饶有兴趣地笑道:“那么你现在是要豁出命来了么?”
“不。”黑衣人首领肯定道:“你现在手里的那本书根本只是个幌子,剑谱其实是放在了其他地方吧。”
确实…………剑谱从一开始就不在他手上,应该说宋离死后,这世上再无人知道剑谱在什么地方。他将先前那本春宫图带在身上,等着墨渊派人前来抢夺,不过是想借此恶心一下墨渊,倒没想到竟然被眼前这人识破了…………
侯青倬微微眯起眼睛,淡淡道:“是或不是,你可以姑且一猜。”
“其实很好猜。”那人信心满满地继续说道:“你在这里没有什么信任的人,所以一定是带着剑谱的,只是没有贴身放着而已。你特意弄这么一个幌子,也是为了掩藏真正的剑谱。知道我为什么要同你说这么多话吗,因为我的人正在你的客栈各处翻找剑谱,我得拖住你。不过相信这个时候,我们已经拿到想要的东西了。”
“…………”
侯青倬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侯某佩服。”
黑衣人首领十分傲娇地冲他点点头,还想再说些什么。楼上窗户突然伴随着轰然一声巨响,就这么朝他直直砸了下来。
跟着砸下来的,还有这家客栈的小二。见状黑衣人首领神色微变,抬头向上看去,便见司徒崇明自烟尘中显出身形,墨色的眼眸几乎淬成了冰。
侯青倬:…………
黑衣人首领:…………
小二全身都是血,哆嗦着将一本书塞进自家首领的衣服里,随即便咽了气。司徒崇明的视线跟着扫过来,那黑衣人首领只觉得浑身登时浸透了凉水一般,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他面对侯青倬时能侃侃而谈,看到司徒崇明,却像是猫见了老鼠般,后退几步,随即跟一道影一样头也不回地窜了出去,速度快得就是侯青倬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司徒崇明杀气腾腾地提着剑就想追上去,侯青倬一把拉住他:“穷寇莫追。”
这一耽搁,那人已经攀上屋顶,顺着屋脊一路飞跑得连背影都看不到了。
司徒崇明偏过头看侯青倬,神情十分凝重:“你知道那是什么人?”
“冲着我来的。”侯青倬正色道:“与你没什么关系,你不要管。”顿了顿,他疑惑地问道:“你追他,是因为他拿了你什么东西?”
司徒崇明:…………
那人拿走的不是别的,正是那本“论语”。近来发生了许多事,他连翻开那本书的时间都没有,便只好将其暂时带在身边。此书毕竟难登大雅之堂,因为担心侯青倬发现,他将这本书严严实实地包了好几层,又寻了个稳妥的地方藏了起来。
却不想世事难料,这书竟然被小二给挖了出来。而之后他想将书夺回来,那小二竟击发绑在腕上的弩机想要杀他,他发现不对,这才下了死手,于是事情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摇了摇头,司徒崇明决定把这件事永远埋藏在心里。然而余光一扫,他蓦然发现一个黑衣人身边,竟然静静地躺着一本“论语”,跟他被盗的那本长得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侯青倬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顿时也是一惊。
他跟踪司徒崇明,跟着买了一本一模一样的书的事被司徒崇明知道了,难保对方不会多想…………
一时之间,两人的脑中都飘过“毁尸灭迹”四个大字。他们同时向那本书迈了一步,又同时停下了脚步。
司徒崇明:…………
侯青倬:…………
两人面面相觑,尴尬的气氛在他们之间悄悄地蔓延。夜风呼呼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埃,跟着翻开了书页。
□□的小人纠缠在一起,画得栩栩如生,纸页叫风一翻,人物便动了起来,从宽衣解带一直做到了最后,就跟活过来了一样。
气氛于是愈发的微妙。
“…………”
司徒崇明默然了许久,终于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沉默下去了,于是道:“这书不是我的。”
“我自然是信的……”侯青倬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忽然勾起唇角笑了笑,慢悠悠地说道:“因为你的那本,应该已经被方才那个黑衣人拿走了。这可是本春宫图,司徒,你已经看过了吗?”
司徒崇明:…………
侯青倬的笑容同往日没什么两样,他却没来由地慌张起来。侯青倬上前一步,身体的阴影将他完全覆盖,灼热的视线透过垂下的零星黑发聚在他的脸上。脊背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司徒崇明再也无法后退,只能任由对方潮湿的呼吸掠过自己的脖子。
“你不反抗么?”
侯青倬微微垂头看向司徒崇明,修长的手臂形成了一道桎梏。眼神又暗了一分,他嘴角噙着笑,嗓音低沉缠绵到了极致,近乎于引诱:“若你不排斥这样…………那么司徒,你要不要跟我试一试?”
☆、第29章
这件事来得太过突然,司徒崇明几乎是懵在了那里,脑子里一时似乎闪过了无数念头,却好像又只是一片空白。
侯青倬的手拂过他的脊背,动作轻柔而缓慢,仿佛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什么。司徒崇明猛地一惊,伸手想要将他推开,却被侯青倬反扣住手腕拉得更近了一些。
“侯青倬。”司徒崇明心中气血翻腾,半晌终于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不光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长辈…………”
侯青倬:…………啧,差点把这个设定给忘了。
他垂下眼睫梭巡着司徒崇明的脸,片刻之后忽然放松了禁锢的力气,调整了一下表情道:“你就真的那么相信墨渊的说辞?”
————墨渊可以胡说八道,难道他就不能了吗?
没等司徒崇明反应过来,侯青倬就叹了口气,把没有深意的神情修饰得很有深意,痛心疾首地质问道:“经过了这么多事,你对他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据我所知,思无涯当年因为执意要娶魔教圣女孟一心而被逐出族谱,之后更是被思家和魔教共同追杀。据闻孟一心确实曾怀过一个孩子,不过在逃亡的时候不幸从马车上摔下流产了。墨渊的谎言亦真亦假极难分辨,只是他大概是没想到,我竟会对上一辈的事情知道得这样清楚,才会一时大意露出了破绽。司徒,你其实根本就不是思家人。”
“我不是思家人…………”司徒崇明怔怔地将侯青倬的话重复了一遍,猛地抬起头:“那你那时为何不直接质疑师父的话?”
“那时情况未明。”侯青倬解释道:“我原本是想在条件成熟时再将此事告诉你,可如今我既然已经把自己的心意说了出来,此事却是不得不分辩清楚。”
涉及到正事,司徒崇明眼神顿时清明起来,开口冷冷道:“师父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侯青倬沉默一瞬,微微俯身吻上他的眼角,跟着轻声冷笑:“我为什么要知道他的想法?”
“侯青倬,松手。”
司徒崇明避开他的动作,抬手将剑尖抵在他的后背要害上,沉声道:“既然如此,真相到底如何,我会亲手去找,亲眼去看。”
侯青倬不紧不慢地伸出手,大拇指重重地从司徒崇明的唇上扫过。司徒崇明微微皱眉,下一刻,侯青倬猛地出手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脑袋整个抵在墙上,逼迫般地撬开他的唇齿长驱直入。司徒崇明双瞳微缩,手上条件反射地一抖,剑尖便没入了侯青倬的身体。侯青倬的动作就此一顿,他松开司徒崇明退后几步,长睫下的眼瞳暗沉无底,微微笑着,嘴唇红得嗜血:“你对我动手?”
血顺着脊背留下来,侯青倬却没有要处理的意思。他眼底的冷意越来越浓,似乎下一刻就要毫不留意地转身离去。
司徒崇明心里一突,猛地上前一步挡住侯青倬的去路。胸口那点闷痛迟来一步、后知后觉地漫上来,司徒崇明顿了顿,黑沉沉的眼眸里忽然透出某种特别坚定的东西来。他直直地望着侯青倬,开口道:“我不能看着你就这样走。”
侯青倬审度着他的举动,唇角轻轻上扬,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你还想再补上一剑?”
司徒崇明摇摇头,缓缓地说道:“我有话要说。”
侯青倬:“……你想说什么?”
司徒崇明沉默半晌,认真道:“喜欢二字一旦出口,便是一辈子的事情。你喜欢我,我现在仍不知道自己对你,是否也有男女之……男男之情。我也确实不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但无论如何,我见不得你这样。一月之内,我会给你一个答案。”
“司徒。”
苦肉计加上欲情故纵…………
套路再一次大获成功,侯青倬眼底浮现浮现出一点得逞的笑意,正想说些什么。
“我若答应了你,便不会再在意世人的眼光。”
司徒崇明接着道:“我自会昭告天下,你既是我的三叔公,也是我选定了要相伴一生的人。谁有不满,大可冲着我来。”
侯青倬:…………
三叔公什么的,明明什么事情也做,却要接受世俗的审判,当真是…………啧,这笔账就记在……对,就记在墨渊的身上!
☆、第30章
已是近秋的时节,天气却仍然炎热。青城山一处隐蔽的山谷中,烈日穿过重重树影投射在地上,描绘出一个个斑驳点点的炫目光斑,唯有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樟树拔地而起,挺立在低矮的黄栌之间,枝叶如华盖,竟是自成一个天地。几间瓦房躺在幽深婆娑的树冠之下,墙根长了绿色的苔藓,全院阴阴凉凉的,连拂进来的风似乎都变得轻柔了不少。
东檐下摆着两三个破旧的紫泥花盆,里面乱蓬蓬地长着一些杂草。一个青年折了根草茎叼在嘴里,见自己的同僚来来回回地在原地踱步,呸了一口忍不住道:“老胡,你好歹是个爷们,能别像个娘们那样磨磨唧唧的吗?”
那姓胡的中年人一脸愁容:“唉,唉——温姑娘的医术我是信得过的,可这事实在不好跟一个姑娘家说,要不是你嫂子逼着我…………”
青年跟着叹了口气,同情地说道:“我懂,但炜疾忌医怎么成?你这……总得治吧。听说雨花阁那个陆明峰,一帖药下去,立马就重振雄风啊,前几天他老婆就怀上了,你看看,有这好事,面子算个屁啊。”
顿了顿,他劝道:“我跟你说,这温姑娘人挺不错的,你多带些好吃的孝敬她,她定是会帮你的。今天木长老那里做了八宝鸡,那味道可是不错,你去偷点出来,温姑娘肯定喜欢。”
老胡咬了咬牙,点头道:“我这就去偷,张明,你替我进去看看温姑娘,这天气这么热,可不能把她给热着了。”
张明应了一声,朝瓦房里走了进去,在门后墙壁上一块凸起的砖头上一按,对面酱紫色的书架便转了开来,露出后面一个暗门来。他快步走下阶梯,便见到温宁躺在床上,正百无聊赖地看一本志怪话本,旁边跪着个狱卒,一边赔笑一边给她捶腿。
“诶,张明?”温宁见到来人,眉梢一挑,懒洋洋地问道:“怎么,昨天给你的那个方子不成?不应该啊,吃了这药,就是七旬老人…………”
“咳咳。”张明脸上火辣辣的,赶紧咳嗽几声打断了温宁的话:“温姑娘,我今天来不是为自己求药的,你那个方子,咳咳……很好。”
“你害羞什么?”温宁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不就是一瓶壮阳药吗?唉,真是没想到,你们好好一个青城派,怎么竟然有这么多人不行?”
其实也不是他们不行,实在是温宁的药效果好得惊人,男人嘛,都是那什么……精益求精的嘛,有这么好的药,谁都忍不住来求上一瓶。温宁虽然住在牢里,却私底下靠倒卖壮阳药在青城派称王称霸,真是要什么有什么,恐怕就是青城派里几位长老,日子过得都没有她来的舒心畅快。
“…………”张明噎了半天,果断转移了话题,走过去把那狱卒挤到一边,笑着殷切地问道:“这些天秋老虎厉害得很,不知道您这里冰块够不够,要是还觉得热,我再想办法弄些冰来。”
“尚可。”温宁扫了他一眼,想了想忽然问道:“我上回说的那种胭脂,你给我买回来了吗?”
张明表情一僵,尴尬地挠了挠头:“我叫人去买了,就是路途有些遥远,恐怕还要等些日子。”
温宁一脚把他给踹到了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叱道:“没用的东西!”
张明连个屁都不敢放,连忙又凑了上去,紧张地问道:“我皮糙肉厚的,温姑娘您的脚踹疼了没有?我这就给您找点金疮药来!”
“…………”
饶是彪悍如温宁,也被他恶心得往后面缩了缩:“离我远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张明点点头后退一步,想了想道:“对了,温姑娘。据说那个禹香苑的头牌顾青青来找过您了,说是您上回在她那儿喝醉了酒,往她一条金蚕丝的手帕上胡乱画了些什么,硬是要您赔钱。这女人当初仗着掌门的宠爱横行无忌得罪了多少人,如今掌门已经死了,她还敢来青城派叽叽歪歪,真是蠢得可笑。您别担心,我已经叫人把她给赶出去了。”
温宁微微眯眼,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金蚕丝的,那应该挺贵重的。我倒是不记得自己干过这事…………我在上面画了什么?”
“我就看了一眼。”张明回忆了一下:“似乎是一条黑漆漆的大河,边上还有个小人往里面倒脏水。温姑娘您画得真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让人见而忘俗,心向往之…………”
“行了。”温宁朝他挥了挥手:“你要真有心,就替我赔些钱给她。顺便跟顾青青说一声,事情我知道了,我温宁也不是没有担当的人,绝不会让她吃亏。”
“这种小事,就包在我的身上。”见自己的马屁拍得卓有成效,张明重新凑了上去,接替了刚才识相地离开了的狱卒的工作,任劳任怨地给温宁捶起腿来。
“力道再大些。”温宁舒服地哼了一声,又躺了下来,拉过一条薄被盖在胸口,享受地眯起了眼睛:“嗯,往上一点,再朝左边一点。”
张明蹲在她脚边,正打算再接再厉讨温宁欢心,就在这时,牢门忽然毫无征兆地打开了。司徒崇明和侯青倬穿着利落的短打,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四人面面相觑,大家一时之间都有点懵。
半晌,司徒崇明收回投在张明身上的视线,又看向自家小师妹,有些犹豫地说道:“我来救你…………”
他和侯青倬紧赶慢赶地到了青城山。因为之前青城派几位长老态度都十分强硬,所以司徒崇明考虑之后,决定先保证温宁的安全,然后再做其他的打算。可现在看来,小师妹面色红润,在青城派显然过得不错?
片刻过后,温宁也终于反应了过来,立马画风一变,楚楚可怜地望向司徒崇明,眼里蓄满了泪水:“大师兄…………”
司徒崇明心情复杂地看着她,不知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侯青倬便接过了话头,笑眯眯地说道:“温姑娘,你被困在青城派这么久,他们没为难你吧?”
温宁抹了把眼泪,张嘴就要对大师兄诉说自己的委屈求安慰求摸摸,结果却发现自己这些天在青城派吃好喝好睡好,还真没什么可以抱怨的,于是一下子便噎住了。
见状,张明连忙抢先辩驳道:“我们可从来没亏待过温姑娘。”
温宁在他腰上重重地拧了一把。
张明嘴角抽搐了一下,还想说些什么,上头忽然传来了机关转动的声音。侯青倬神情微动:“有人来了。”
温宁大惊失色道:“恐怕是那个木长老,我跟他约了今天要见面的,他来早了!大师兄,你们快躲一躲!”
司徒崇明和侯青倬立刻上了房梁。张明慌不择路之下,头脑一热也跟着往床底下一钻,钻完才后悔起来。
他是青城派的弟子,私自来探望温宁当然要受罚,可到底不是什么太大的罪名,倒是他这么一躲显得做贼心虚,被木长老看到了,那才真是有嘴说不清。
只是后悔也晚了,木长老的声音已经在牢房里响了起来。他掌管青城派上上下下的杂事,处理财政很有一手,武功却算不上一流,倒是没发现屋里多了几个人。
“温姑娘,上回的药吃完了,虽有药方,可这效果怎么都比不上您亲自配出来的好。咱们前几天说好的,您今天就能把新药给做出来,我实在等不到晚上,唐突前来,还请您见谅。”
温宁心里这个恨啊。平时也就算了,要是被大师兄知道她居然会配这种药,她还怎么做人,还怎么假装成一个纯情萌萌哒师妹?
“什么药,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温宁只好装傻道。
谁知木长老立刻就急了:“就是那个秋菊膏啊。”
温宁沉下脸,正气凛然道:“什么秋菊膏,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不许你这么说!”木长老一脸憧憬地说道:“这可是实打实的好东西啊!两人交欢时取一点润滑,又清凉又有助兴的效果,我觉得自己简直回到了十八岁的少年时候,啧啧,连菊花都柔嫩了不少~~~~”
温宁:…………
要死要死要死要死,这死老头在她男神面前荡漾些什么啊!!!!
“我原本就老当益壮,只要拿到你新制的这瓶药,我定能不输那些年轻人。”木长老道:“据说司徒少侠快要来青城山了,当年惊鸿一瞥,就是情根深种。此去流年又三遭,斑驳旧影不可闻。入了相思门,方知相思苦。等他来了,我便要向他倾诉自己这满腔爱慕相思之情。听说司徒少侠与一个叫侯青倬的走得很近,他一定也是喜欢男人的。我已今非昔比,如何比不得那个侯青倬,快把药给我,我一定要同司徒少侠相知相伴,比翼双飞!”
司徒崇明:…………
侯青倬:…………
张明:…………
☆、第31章
敢于放飞自我,木长老也是一号人物。事实证明,一个人只要认清自己,肯定自己,就一定能够做出一番事业,哪怕他只是个屁,也能熏到个把人。
听了这辣耳朵的话,温宁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开口冷酷无情地说道:“呸!”
木长老皱眉道:“温姑娘,你莫非看不惯分桃断袖之事?”
“那倒没有。”温宁撇了撇嘴角回答:“我只是看不惯你而已。”
木长老:…………
“药还没做好,你到晚上再来吧。”温宁下了逐客令:“我累了,你可以走了,不送!”
有求于人,木长老也没什么脾气,见温宁当真有些不快,便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牢房。藏在床底下的张明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又等了一段时间,确定木长老不会再回来了,才缓缓地爬了出来,对温宁说道:“那温姑娘,我也先行告辞了。”
温宁一把抓住他的后领,危险地眯起了双眼,冷冷问道:“你打算去什么地方?”
张明腿一软,忍不住便对着站在一边的司徒崇明求饶道:“司徒少侠,我真的什么都没听到,求求您叫温姑娘放过我吧!”
温宁顿时醒过神来,咳嗽了一声,又变回了那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对司徒崇明解释道:“大师兄,其实我这凶神恶煞、颐指气使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就是为了吓吓他而已。”
张明不能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温姑娘,这几个月来你都跟母老虎似的,原来都是装出来的啊,这装得也忒好了一些!”
他正嚷嚷着,温宁白了他一眼,趁他张嘴的时候,恶狠狠地往他嘴里丢了什么。张明猝不及防咽了下去,卡住喉咙一脸惊恐地看向温宁:“你给我吃了什么?”
温宁眨眨眼睛,微笑道:“你说呢?”
张明简直想要哭出声来:“温姑奶奶,这些天我对您没有半点不敬之处,您不能这么对我啊!”
温宁也不理他,只兀自对司徒崇明道:“他叫张明,就是个二等弟子,消失了一时半会也没有人找,地位不上不下的,但交游广阔,知道青城派里不少小道消息。如今青城派情势复杂,大师兄你带着他,或许能派上一些用场。还有顾青青,你走之后,一定要去禹香苑找她一趟。”
司徒崇明扫了张明一眼,对温宁说道:“你不跟我一起离开?”
温宁摇了摇头:“我这个时候走了,剑阁说不定会被卷进青城派的内乱之中。”
司徒崇明不赞同道:“你可能会出事。”
温宁深深地看了司徒崇明一眼,忽然笑起来:“你管我干什么呢?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管做了什么事,后果我都会自己承担,用不着你来多管闲事。我最讨厌有人对我指手画脚了,尤其是你,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的冷言冷语,司徒崇明早就已经习惯了,根本不当一回事。他还想坚持说些什么,侯青倬忽然拉了他一下,随即对着温宁道:“温姑娘的意思,我明白了。还请你多多保重,我们还会再来的。”
温宁默默地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转身离开。然而就在司徒崇明快要跨出牢门的那一刻,她忽然追了一步,轻声问道:“师父他……还好么?”
司徒崇明脚步一顿,侧头看了她一眼,垂眸沉默片刻,方才淡淡道:“还好。”
张明不知两人打的什么哑谜,等离开了那处小院,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剑阁阁主墨前辈怎么了?”
侯青倬似笑非笑地说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张明摸了摸鼻梁,嘿嘿笑了几声:“明白明白,不该问的我绝不多问一句。而你们想问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侯青倬道:“如今青城派怎么样了?”
“怎么样……还不是一团乱呗。”张明情绪低落了下来:“掌门死了,又出了这一档子事情。其实刘执玉死得惨烈,很容易便让人联想到当年的事情。门中有人觉得蹊跷,这才派人去五墓查探,却正好就将温姑娘抓了个正着。温姑娘自称是为了查案,说掌门跟当年的事有不小的关联。大家心里对温姑娘的话其实都将信将疑,可没有几个人愿意将当年之事重新翻出来。只因现在大部分长老,就比如杜长老吧,都是借当年那件惨事把付礼言一党扫了下去,才爬上了现在这个位子。若是翻案,少不得又是新一波的争权夺利,与自己的荣华富贵想必,付礼言的冤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不过想要除恶扬善的人也有,比如王长老。他原本依附付礼言,付礼言死后,他就一直夹着尾巴做人,这一次怎么能不抓住这个机会?对了,掌门死后,听说天光剑谱不见了踪迹,啧啧,这青城派,谁知道今后会变成个什么模样?我们这些个小喽啰,还是过一天算一天吧。”
他倒是配合得很,竹筒倒豆子一般滔滔不绝全说了出来。
侯青倬沉吟片刻,忽然问道:“那木长老是哪一边的?”
“他就是个两不相帮的闲人,平日里就疯疯癫癫的,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张明表示嗤之以鼻:“说司徒少侠喜欢男人就算了,还说他喜欢那侯什么,对,侯青倬。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司徒少侠就是喜欢我也不能喜欢他呀。”顿了顿,他讨好地问道:“对了兄弟,还未请教,请问您是…………”
侯青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迷之微笑:“我叫侯青倬。”
张明:…………
为啥我的眼中常含泪水,因为我作死起来真特么地是一作一个准。
就在张明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的时候,司徒崇明忽然开口道:“禹香苑在什么地方?”
张明偷偷瞄了侯青倬一眼,这才小心翼翼地回答道:“路倒是不远,我可以带你们过去,不过…………那可是山下有名的青楼。掌门一直不曾娶妻,却时常光顾禹香苑,每回找的都是顾青青。但顾青青也接其他客人,所以青城派上下都知道,顾青青于他,大概就是个随手便能丢掉的玩物。”
…………玩物,当真如此么?
司徒崇明沉吟片刻,对侯青倬道:“我们现在去禹香苑。”
“等等。”侯青倬开口道:“你一身的杀气,走到哪里都太过显眼。我们突兀地出现在禹香苑,恐怕会打草惊蛇,所以去之前,怎么都应当事先乔装打扮一番。”
司徒崇明皱眉道:“一时之间没法准备合适的人皮面具。”
“不用人皮面具,换一身装束就够了。”侯青倬上下打量司徒崇明,弯起唇角,微微俯下身贴着他的脸侧柔声道:“我这就叫十一他们去准备衣服,必然会非常合身————”
司徒崇明默默地看了侯青倬一眼,顿时有了一种不大好的预感。而半个时辰之后,这预感果然就成了真。
十一准备的衣服,同司徒崇明平日里穿的大不相同。里面不过是一件白色软绸的交领宽单夹,外面则套着张扬到几乎有些妖艳的勾金线绯红色长袍,用一根腰带松松垮垮地束了,略一动便能若隐若现地露出锁骨来。
司徒崇明站在原地,脊背僵硬,只觉得浑身都不对劲。侯青倬却忽然上前搂住他的腰,一把扯掉了他白色暗花刺绣的发带。及腰的墨色长发瞬间流泻而下,司徒崇明条件反射便要抢回发带,侯青倬扣住他的手腕,唇角的笑意慢慢泛开融进了眼角眉梢,温声道:“你这么好看,我就是看上一辈子,大概也不会腻。”
不等司徒崇明回答,侯青倬退开几步,笑着用开玩笑般的语气说道:“不过你这样子,我可不舍得给别人看。还是换一件吧,我还准备了一副面具,定不叫旁人知道你去逛了青楼。”
能换一件衣服,司徒崇明当然是不会有意见的。侯青倬快步走了出去,离开前还顺手贴心地替他带上了门。然而等离那间屋子有一定距离之后,他一直压制着的呼吸骤然便粗重了起来。
“如今还不行……”
侯青倬低低呢喃着,取出一把小刀缓缓地划过自己的手掌,借着尖锐的痛觉将那股欲念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皮肉破开,鲜血从伤口中涌了出来,划过肌肤滴落在地面,很快便渗进泥土里无影无踪,只剩下一股淡淡的血腥气萦绕鼻尖。
眼神重新变得清明,侯青倬慢条斯理地拭去手上残留的血迹,对静立在身边的十一淡淡道:“告诉小一,咱们紫月盟,差不多也该动手了。”
☆、第32章
等他们准备好了,正好就到了晚上。
小营镇上热闹得很,街边灯笼的亮光将月色都压了下去,令视野呈现一片橙红,空气中媚人的甜香伴着人声笑语,将夜色染得暧昧温煦。可到了禹香苑门口,氛围却骤然雅致了起来,楼上长窗敞开着,凉风拂动着窗拢微微摇曳,有悠扬乐声伴着风声传来。
一个打扮干净利落的小厮候在门口,见到司徒崇明几人,便微微躬身,未语带着三分笑,殷勤却不显谄媚地将他们迎了进去。
进了包厢,侯青倬随手点了几个菜,又要了上好的酒水,这才对那小厮道:“久闻青青姑娘芳名,今日我们便是特地来见她的。”
小厮不动声色地将几人打量了一番,陪笑道:“青青姑娘今日身体不适,怕坏了几位爷的兴致。禹香苑中还有几位齐名的花魁美人,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定叫几位爷乘兴而来、尽兴而归,不如…………”
张明一看有表现机会,立马蹦跶了出来,往哪小厮后脑上一扇:“废什么话,我说要谁来,你就乖乖去请谁。推三阻四的,顾青青不是把自己当成闺阁小姐了吧,还要我们亲自上楼去请不成?”
小厮不卑不亢道:“几位爷大人有大量,还请见谅则个。确实不是故意怠慢,实在是青青姑娘身子骨不妥当…………”
“有贵客临门,纵是身体再不妥当也要来迎一迎的。”
这当口一个女声自屏风后传来,人还未至,这声音变让人酥了半边的身体。顾青青莲步轻移,嗔怪着看了那小厮一眼,便笑盈盈地向着酒桌走来。一阵香风扑面,她挽起衣袖斟了一杯酒自罚一杯,一双妩媚的桃花眼含情带露地环视一周,不管是谁,不管有怎样的火气,恐怕也都熄灭得干干净净。
小厮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顾青青在张明身边坐下,呵气如兰道:“这位是青城派的小兄弟吧,当初我在宋掌门身边见过你,宋掌门对你赞誉有加,还曾说你年少有为,前途无量呢。他这般和善出挑的一个人就这么去了,我心里实在是难受,所以在床上躺了几天,没有及时出来见客,请几位爷别同小女子计较。”
张明涨红了一张脸,不由自主地往后仰,眼看着就要碰到司徒崇明,侯青倬忽然开口道:“青青姑娘先前借口推辞,大概因为我们是江湖人,在这时节怕有麻烦上身。为何姑娘忽然就改了态度,侯某有些不解,还请姑娘解释一二。”
顾青青拢了拢鬓发,目光投向司徒崇明,声音媚得能滴下水来:“温宁曾说过,这几日大概有人会来找我,叫我留意。这位少侠,可否将面具拿下来,让我看看,你是不是我一直在等的那个人。”
司徒崇明犹豫了一下,便将脸上的银质面具摘了下来,露出冷厉漠然的眉眼。他换了件黑袍,圆领窄袖,规规整整的白色竖领只露出小半截脖子,发如墨染,肤如冰雪,包得严实,却反而愈发叫人想要一探究竟。
顾青青眼中闪过一丝惊艳:“我就知道是司徒少侠,我当年曾远远见过您一面。这般气度,我果然是不会认错的。”
侯青倬微微挑眉,往张明椅子上踹了一脚。张明猝不及防地往前扑去,正好挡住了顾青青望向司徒崇明的目光。
顾青青掩唇笑了笑,开口道:“是我失礼了。既然几位是温宁的朋友,我也就不说什么虚的了。我肚子里,怀了宋离的孩子,已经三个月了。”
张明张目结舌了一会,方才开口道:“这事……掌门可知晓?”
“他是知道的。”顾青青道:“他先天不足,子嗣艰难,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个孩子,便想让他日后继承掌门之位。我不乐意掺和这些破事,所以才拖着不让他将此事说出来。”
张明有些讶异:“你和掌门,这个,竟是两情相悦么?”
“我若不喜欢他,为何要替他生孩子?”
“可你…………”
“怎么,青楼女子就分外低贱些?”顾青青道:“我可不愿意让他养着我,凭白就低了他一头。”
“你这想法,真是惊世骇俗。”张明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评价道:“掌门他竟然也是这么想的?”
“我又不欠他的,为何要让他同意?”顾青青笑了笑,转向司徒崇明道:“行啦,不说闲话。我找到温宁,又和你们说这些话,只因为我有一件事想让你们替我去做。”
她仪态万千地转过身,解开衣带,身上薄薄的一层衣物自肩头滑落。
张明尴尬地咳嗽一声,转头一望,却发现司徒崇明和侯青倬都直直地望着她的后背。
他回过头去,这才看到顾青青身后皮肤上,竟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这就是天光剑谱。”顾青青重新穿上衣服,开口缓缓道:“我以剑谱作为交换,求你们替我报仇,杀了谋害宋离的凶手。”
某真凶侯青倬于是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宋掌门的事情,我们本来也不打算袖手旁观。只是这剑谱,对我们来说却没什么用。”
“等等!”张明也跟着忍不住道:“天光剑谱是本门秘籍,你怎么能私自拿来交换?”
“小兄弟,你家掌门把东西给了我,那我怎么处置都是我自己的事。”
顾青青伸出手指在他侧脸上轻划了一下,笑道:“何况青城派如今是个什么样子,你也看到了。剑谱在我这弱女子手中,还要略微有用一些。”
张明整个人顿时成了只煮熟了的大虾,红着脸支支吾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顾青青歪着头想了想,开口问道:“我那张手帕,温宁可知道上面画了什么了?”
张明愣了愣,长大了嘴道:“啊?”
“那幅画的意思,是同流合污啊——”顾青青拉长了音调。顿了顿才道:“昔年跟宋离一起来过这里的,确实就是杜长老。杜长老和我家宋离可是一伙的,谋害付礼言也有他的一份,如今还清楚十年前付礼言一事内幕的,青城派上下恐怕就只剩下杜庆双一人了。这天光剑谱,还请你们好好使用。”
“想要查明真相,将温姑娘救出来,此人就是唯一的突破口么。”侯青倬沉吟道:“只是他不会那么容易开口……不过看起来,顾青青已经替我们想好办法了。司徒,你怎么看。”
“就用天光剑谱设局。”司徒崇明道:“诱他开口。”
他们这边有了进展。而借口有事要绕个路,理应从水路后脚赶到青城山的秦若勋,此时此刻却偷偷地潜回了水楼。
秦若勋已准备背叛墨渊,只是真正撕破脸皮之前,他必须将自己的父亲从墨渊手里救出来。
这么多年忍辱负重、卑躬屈膝,他也不是一无所获。墨渊很少离开剑阁,而一旦出门,就必然会将福泉带在身边。
在水楼救人,无论如何也比闯剑阁地牢要轻松许多。只是福泉具体在什么地方,秦若勋还需要进一步仔细查探。
要藏住一个人没那么容易,一日三餐、吃喝拉撒,送进送出的怎么都会露出一丝破绽。
他不敢离墨渊的住处太近,便潜伏在芦苇荡中,远远地看着单独一幢矗立在那边的竹楼。趁墨渊不注意时,秦若勋曾经在竹楼中探寻过许多次,却一无所获。但墨渊想要关着福泉,那里必定是最合适的地方。
朦胧的月光洒下,灯火一盏盏的熄灭。万籁俱寂,唯有秋虫声声嘶鸣。盯得久了睡意上涌,秦若勋觉得有些迷糊起来。他掐了自己一把,醒过神来重新看向竹楼,忽然就发现了一些不对。
窗户的数目有些不对。明明只有五间房,为何会有六扇窗户?
若非像秦若勋这般搜查过竹楼里面,又死死盯着竹楼外面看的人,绝对发现不了这个秘密。窗户多了一扇,是不是说明这房间其实也有六个,只是有一间因为某些原因封闭了起来?
精神一振,秦若勋努力稳住自己的心神,才没有立刻潜进竹楼去证实自己的猜想。如今时机还不成熟,人手也不够…………
铁青色的水流映着月光的碎片,轻拍着岩石的岸渚。他最后深深地看了竹楼一眼,咬牙转身,就这么没入了光凉的夜色之中。
☆、第33章
众人各自在这场好戏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而另一边,董博作为一个熊孩子,压根没有把他爹苦口婆心的劝告放在心里。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偷了匹马,径直便一个人赶到了青城山。
只是他刚到山下,便被青城派的人给拦下了。前些日子查得还没有那么严,这些人草木皆兵的模样令董博大惑不解。他向来不擅长隐瞒心事,直眉楞眼地就把心里的疑问给说了出来:“青城派这倒霉催的,又发生什么大事啦?”
这不讨人喜欢的劲儿,要不是看在他是十八寨董寨主独生子的份上,对面那青城派的弟子早就一巴掌呼过去了:“这是我门中的私事,董小寨主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董博觉得挺有道理的,于是点点头,牵着马就要越过关卡上山。对方立刻就急了,拦着他道:“你乱闯什么。”
“我不管你们的事,你们也别来管我的事啊。”董博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跟温宁温姑娘是好友,她被你们这些不识相的抓了,小爷我要去看她。”
二十多岁的年纪,有人脱了单,有人脱了贫,只有董博这么好端端的一个人脱了缰,像只哈士奇一样在的道路上甩着尾巴狂奔…………
那年轻弟子就没见过二得这般明目张胆的臭傻逼,一时之间张口结舌,半晌才木愣愣道:“你不能进去。”
“有完没完。”董博烦了:“你们青城派怎么就这么多屁事啊!”
“唉,博儿你这暴脾气,跟小时候真是一模一样。”
知道这是个不讲理的主,先前早有人去叫管事的人来了。到了这会儿,木长老方才顶着张弥勒佛一般的笑脸姗姗来迟:“也是我青城派怠慢了,你远道而来,想必有些乏了。”他横了一眼那跟木头一样杵着的年轻弟子,命令道:“去,叫人收拾间上房出来,领着博儿先休息休息。”
“木叔!”董博把马随手交给别人,凑上去急吼吼地问道:“怎么回事,青城派难道又出了什么事?”
总不会司徒少侠已经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他没来得及参与吧!?
木长老也不恼,就这么温温吞吞地被董博揪着衣袖往前走:“昨夜有人射了一封未署名的信件到议事堂的大门上,上面写了一些东西。”
董博好奇道:“什么东西?”
木长老缓缓道:“信上说,付礼言回来了,还勾结了紫月盟,掌门是被他杀的,天光剑法就是被他盗去的。”
董博瞪大了眼睛:“他想干什么,报仇吗?”
“他说想要掌门之位。不过这个掌门不是由他来当…………”
“那谁来当?”
“杜庆双杜长老。”
董博咽了口唾沫:“原来杜长老,不会吧,这隐藏得够深的啊。”
木长老点点头:“谁说不是呢,杜庆双还想辩驳,说什么付礼言已经死了,可细问,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唉,现在天光剑谱在付礼言手中,大家投鼠忌器,暂且也没人敢动他。何况这付礼言的手段,当初大家也都是尝过的,唉,恐怕青城派难逃一场浩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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