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糖水浇灌成的黑莲花[重生] 作者:狐狸不归
正文 第3节
糖水浇灌成的黑莲花[重生] 作者:狐狸不归
第3节
只是下了车,沈约才察觉到不对劲来,这不是福利院,太安静了。
这是哪?
顾家很大,上下三层,两个管家,佣人也不少,柳妈温和地同沈约介绍了这一切,转身去了二楼。
沈约的房间是早就准备好的,就在顾宁远的房间旁边,原来是亲戚住的客房,现在完全被重新装修了一遍,天蓝色的底色,壁纸挂饰都满是童真童趣,家具的布置也是舒适美观。
柳妈却注意到顾宁远皱着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把被子搬到我的房间吧,”顾宁远决定,“他的眼睛还没好,晚上不能一个人。”
“这怎么成?”柳妈阻止,“要是小少爷不能一个人睡,我可以陪着他。”
她心疼顾宁远。那时候在医院,顾宁远整日整夜照顾沈约还可以说是情有可原。可现在是在家里,没有再让顾宁远劳累的道理。
顾宁远坚持,“不用了,我看惯了。”
他一贯寡言少语,做决断也不容他人质疑,可对着柳妈还是解释了两句。
沈约已经不是当初才受伤的时候,不用整夜照顾,只是因为眼睛看不见不方便才要人陪着。
柳妈稍微放下心,把干净的被子搬过去,其实主要的原因知道还是拗不过顾宁远的意思。
顾宁远的大床上多了一床天蓝色的小被子,外加一个大象花纹的枕头。
沈约坐在床沿边,规规矩矩的,还没缓过来。等到柳妈也走了,只剩下顾宁远一个人在旁边时才问:“这是哪?”
顾宁远看着他,说:“这是你的家。”
沈约终于明白,昨天顾宁远是说要回自己的家。可他又想,自己还没有答应顾宁远领养自己的要求。
那为什么自己到了顾先生的家?
千头万绪,沈约只觉得自己一时想不过来,只好暂时不再想,却忍不住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笑来。
顾律去世后,顾氏就成了一块人人垂涎的肥肉。不仅是顾家人,以前的世交,甚至东临市叫的上名头的人都想要来探一探顾宁远的底细,即使得不到好处,也要满足自己八卦的心愿。
这些乱七八糟的拜帖都被陈伯礼貌而坚决地拦下来,别的法子就是去公司或者学校偶遇,可顾宁远却不在那些地方。
顾宁远凭空失踪了半个月,终于回了家。
张瑾当天下午就来找他。他是顾宁远的发小,实打实的交情,差点就认了秦姝当干妈,别人不知道顾宁远的事,他却知道地一清二楚。
顾宁远早上回的家,他下午就上门。
张瑾长得颇为英俊潇洒,还有一双勾人的桃花眼,薄薄的镜片遮不住他飞散的荷尔蒙,才十八岁的年纪都能勾得心神意动。
柳妈都被他的甜言蜜语打趣了,锤了张瑾两下才放他进了二楼顾宁远的房间。
张瑾和顾宁远太熟,没敲门直接进来,精神奕奕地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自从葬礼过后,的确是好久不见。
但由于动静太大,而沈约又在房间里补觉,张瑾被顾宁远毫不留情地赶到了书房。
张瑾没骨头似得软在沙发上,没什么力气地抱怨,“我好心好意来看你,就不说让你感恩戴德了,就这么对我?”
顾宁远手上拿着他带来的资料,这是张瑾家公司里整理的,主要是在顾律去世后对顾氏的发展评估和目前投资分析,并不是什么机密资料。张瑾要带出来,他父亲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道。
张瑾自己事先自己看过了,此时冷声道:“你家那个四叔公,真是心比天高,人老心不老,心心念念着揽权。”
最近顾升全的大动作不少,才短短半个月就主张策划了几个大方案,甚至缩短时间准备启动。
顾宁远面色不改,继续翻完了资料,放在了一边。
张瑾知道他不想多谈,这些本来就是顾家的家事,他帮了顾宁远,却也不好过多掺和进去。话头一转,张瑾听说顾宁远最近收养了小孩子,这些天都是在医院陪床,乍听起来简直天方奇谈。
不过看到了在房间睡着的沈约,张瑾信了小半,问:“你最近有什么闲情逸致,还养了个孩子?”
顾宁远漫不经心地答道:“想养就养了。”
“啧啧啧,”张瑾从沙发上爬起来,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了他几遍,“我第一次知道你这么有爱心,愿意养一个毫无关系的孩子。”
顾宁远目光冷淡地扫了他一眼。
张瑾脖子一凉,想起以前在自己家两个调皮捣蛋的熊孩子弟妹一遇到来拜访的顾宁远,目光一扫,立刻安静下来。
顾宁远从来不得孩子的喜欢,有他在的地方孩子都要躲得远远的。
想到这里,张瑾问:“就你这幅模样,冷着脸,哪个孩子不怕你。你就这么对那个收养的小孩子?”
顾宁远摇头,神色柔和了几分,“沈约,他乖得很。”又嫌弃地回忆起张瑾家热闹的场景,“和你家那一窝不一样。”
张瑾目瞪口呆,内心的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句:“……我艹!”
☆、第8章 两件事
沈约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在顾家住下了。顾宁远现在不用上学,也不用上班,每天全部的时间都围着沈约转。
顾宁远特意请了一位营养师,专门调养沈约的眼睛,每天吃的菜都是定好了的。另外医生主张请一个中医开方子,以后长期调养。
顾家上上下下看在眼里,知道顾宁远有多宠这个孩子。
柳妈端着点心碟子进来的时候,顾宁远正在给沈约喂药。
中药太苦,一般人都不乐意喝。即使要喝,也是百般推脱之后一仰头视死如归地一口吞下去居多。
可沈约不一样,顾宁远一勺一勺地舀起来喂他,他表情都不变一下,就那么喝下去。
好像察觉不出苦的滋味。
顾宁远吩咐柳妈端上来的点心,就是最后遮遮苦味的。
见沈约喝完最后一口药,柳妈连忙把盘子端到顾宁远手边。
那盘点心是才蒸出来的,热腾腾的冒着白气,用五颜六色的小面团做成的,外面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糖霜和蜂蜜,晶莹剔透,看上去十分可口。
顾宁远擦了擦沈约嘴角的药渍,夹起一块小点心送到他的嘴边,沈约迟疑了一下,张嘴吃了下去。
只有沈约自己知道,纱布掩盖下的眉头已经紧紧皱起,中药的苦味和点心过于甜腻的味道融合在一起,反而有些令人作呕。
顾宁远问:“好吃吗?”
沈约忍了好几天,现在想了又想,“有点,太甜了。”
顾宁远沉默了一会,对一旁的柳妈说:“下次让厨房少放糖。”
柳妈应了一声。当初秦姝在的时候,家里的点心都是多搁糖,又甜又腻,偶尔柳妈尝一口都觉得太甜,但秦姝的口味就是这样。
等到顾宁远递上第三块点心时,沈约自觉忍耐达到极限,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吃了。
顾宁远吃掉了盘子里剩下的几块点心,以前秦姝也是这样,一盘糕点吃不了几口,又不愿意浪费粮食,剩下的就央着顾宁远替她解决。到了后来,顾宁远已经能自动自发地完成为母亲的扫尾工作。
可也只有对秦姝是这样而已。
此时已经是中午了,到了沈约睡午觉的时间,沈约躺在那床天蓝色的小被子里,他人小,床又太软,整个人都陷了进去,只露出小半张脸。
沈约红扑扑的小脸蛋和天蓝色的被子颜色相得益彰,顾宁远拍了拍他的后背,声音低柔,“睡吧,午安。”
顾宁远站在靠近窗户的地方,投下一个高俊挺拔的影子。
屋内渐渐陷入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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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宁远到福利院的时候是下午三点,他没像往常一样提前打招呼,会让院长准备好一切,只为了早点离开。
福利院的门大开,里面团团围着一群小孩,树荫下坐着个昏昏欲睡的女人,小孩子手上都拿着针线,他们是在做十字绣。
那些小孩子都好奇极了,他们是认识顾宁远的。以往他要来的时候,一整天都不用干活,只要高高兴兴地等着送来好吃好玩的就行了。
那个拿着棍子的女人眼睛留着一条缝,还有一丝清醒,看到有些人都放下了针,长棍一甩,恶狠狠地骂:“偷什么懒!活都做完了?”
等她叫喊完了,才瞥到角落处站着个人。
他的身量很高,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领带打的一丝不苟,衬衫外翻的袖口处缀着两个金色的袖扣,反射着太阳刺眼的光。
那人的目光冷淡,不带丝毫感情地从上到下扫了她一遍,似乎是单纯地不解,“我从来不知道,福利院是这样教人的?”
待看清楚他的脸,那女人的眼睛霍然睁大,瞳孔却骤然紧缩,仿佛被蛰了一般,慌张地收起刚才的气势,瞬间萎缩。
顾宁远毕恭毕敬地被院长请到办公室的。
院长是个年纪大了的老太太,原来中午的时候还在休息,忽然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正满头恼火的时候却瞧见比女教师高了一个头的顾宁远,硬生生把怒火吞了回去。
老太太露出一个微笑,衬着满头白发显得和蔼极了。
“顾少爷来了,夏天也快到了,先进来歇一歇。”
在院长心中,顾宁远就是福利院的财神爷,前些日子她从电视上了解到顾律去世的消息还担心好久,生怕断了福利院的财路。
屋里只有院长和顾宁远两个人,老太太忙着端茶递水,顾宁远制止住了她。
院长稍稍思考,放下手上的动作,从抽屉里拿出一袋文件,拆开来一张张摆在桌子上。
“这是沈约的资料,手续都办好了,就等着顾少爷签字了。”
顾宁远把那一堆文件拢起来装进文件袋中,按在一边。
“我这次来,是有两件事要请教院长。”
“第一件,是想要知道沈约为什么被打伤了眼,”顾宁远颇为认真,又解释了一句,“毕竟他现在是我的弟弟,这些事我总是要知道的。”
院长克制住自己不向后退,想起了沈约被顾宁远带走后自己彻查的事实。
受伤的确是因为打架,可原因却不是那么简单。
那一天沈约做完了自己的一份事,而几个贪玩不用心的孩子却没做完,那个女人的规矩是没做完不准吃饭。在赶上难得的休息时间时,那几个孩子仗着自己的年纪比旁人大,威吓胆小的帮他们绣。可其中有个挨了教训的孩子不服气,他看着沈约先做完离开,有心要整一整他,非要找上沈约要让他绣。
沈约年纪小,性格孤僻不说,还尖牙利齿,把几个人嘲讽了一遍。那几个人也都是福利院里的硬茬,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沈约不是他们的对手,又不肯求饶,最后沈约的眼睛被砸伤,见了血,才有人赶过来,但也没有把沈约送到医院,只是单纯包扎一下。
顾宁远正巧在那一天傍晚来了。负责看管的女人知道真相也不敢说出口。
院长不敢说假话,她知道顾宁远只有十八岁,可他却不像个十八岁的人,沉稳冷静又气势惊人。
这件事归根究底是由于福利院里管理不当,还利用孩子赚钱,并不是什么能光明正大说出口的事。老太太遮遮掩掩,好不容易说出口,额头上的冷汗都汗湿了鬓角。
她讪讪地看着顾宁远,希望能就此揭过。
“这件事还没说完,”顾宁远抬头,声音冷静而克制,“院长,你还没有说这件事之后的怎么处置的。”
“这……”院长终于忍不住倒退两步,十分为难,“他们,那些孩子,毕竟也只是小孩子,不太懂事……”
“这个‘小’字,院长怕是用的不太妥当。”
顾宁远打断她的话,指着刚才为了说明情况而拿出的花名册,折着角的几页上分明清楚的那几个人写了年纪。
一个十一,一个十四,剩下的都是十三。都比沈约要大上不少岁数。
院长忙点头称是,良久才接着道:“惩罚吗?院里的老师已经罚过了,给了他们教训,关在小屋里饿了几顿饭。现在还在抄书,他们,他们大约也是知道错了……”
大约是由于底气不足,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消失不见。
顾宁远皱眉,“这可不太妥当。才这么大的孩子,不能用上体罚。”
老太太落了一滴冷汗,喏喏地应了一声。
顾宁远的指尖摁在那几个人的档案上,仔仔细细地又看了几遍,指着下面的一个表格,又对着前面的解释的文字问:“这是记录他们在院里的情况的吗?”
院长瞧了两眼,点点头,顺带解释道:“这是他们的档案,以后出了院都要带出去的,很要紧。”
顾宁远思量了一会,眼眸一暗,“这么多天了,他们伤人的事还没记上去?”
就像是刚才说的,这份档案十分重要,基本就记录了这些孩子在院里的成长生活,上面写的东西都是要伴随着他们度过一生的。
一个打人甚至伤眼的经历,实在是太难看了。
小孩子什么也不懂,把这些事记下来,也起不到警告的作用。福利院里虽然打骂孩子让他们赚钱干活,却不愿意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只有成年人才会知道,薄薄的一层纸上写的那几句话有多么重要的作用。
“伤人总是要得到惩罚的,”顾宁远盖棺定论,轻描淡写道:“不然怎么能算得上教训呢?”
老太太哑口无言。
过了一会,亲眼看着福利院院长把相关信息都填上了,第一件事才算是圆满地解决,顾宁远总算说起了第二件事。
“顾少爷是说,”院长小心翼翼地问,“把沈约在院里所有的信息都抹点,就当是,没这个人?”
顾宁远点头。
院长为难极了,这个要求确实是前所未见,即便以前的有人来□□不想让他们知道身世,也不会采取这么极端的方法。
“这,这怕是不行的,每个孩子都记录在案……”
没等拒绝的话说完,顾宁远已经拿出了一张支票,亲自在上面写下了个数字,最前头写了个一,后面跟的多少个零,老院长一时没数清。
“这些钱就当是给福利院做建设的,”顾宁远笑了一下,把支票向桌子另一边的院长推了推,“只要院长能答应我这个条件。”
这件事最后当然也圆满解决了。
顾宁远打开门,看到外面站着的女人,她还没有离开。“这院里的老师,还是多教教课,少发些脾气为好。”
“要是教的不好,脾气太坏,也不该误人子弟。”
老太太脸上的笑都挂不住了,打开门就看到外面站着个人,是那个惶恐不敢离开的女教师。
“自然,我们以后会加强管理,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老太太笑眯了眼,客客气气地送他出门。
最后临走前,顾宁远问:“沈约做的十字绣呢?能不能找出来给我?”
其实这种东西绣出来长得都一样,分辨不出来。可那个女人自告奋勇,千辛万苦,竟然真的找出了一个。
就是沈约最后绣的那个,因为和所有人简单的图案都不一样,是一个老虎的花纹。
顾宁远还没开口,院长就笑着把这个当做礼物送给他。
☆、第9章 欠债
大约下午四点,沈约从梦中醒来。
他做了个梦,是以前住在福利院的日子,那记忆或者说是梦境仿佛十分遥远,沈约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些虚影,自己正在做十字绣,或者偷偷看书,还有在顾宁远来的时候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
顾宁远的影子从窗户边一闪而过,沈约有些着急,忽然发现看不清顾宁远的脸。
沈约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他已经不记得顾宁远长什么样子了。
其实沈约对顾宁远的印象并不算深刻,顾宁远只是一个隔着两个月才能见到一次的人,记忆里只说过一次话,却让整个福利院的人都以为顾宁远待他与众不同。
沈约满脸茫然,本能地去摸旁边,自从回了家,有了这张大床,顾宁远为了方便照顾沈约,总是靠在另一半床上,有时候是在看书,有时候也躺着睡觉。总之无时无刻,顾宁远永远在沈约触手可及的地方。
可惜此时这里什么也没有,让他扑了个空。
“顾,顾先生……”
房间里还是一片沉寂,无人应答。
沈约的指尖猛然缩了回来,过了好久,又慢慢从床上爬起来,抱住膝盖蜷成小小的一团,下巴搁在膝盖上,背后单薄的肩胛骨在微微的颤抖。
自受伤住院以来,沈约第一次这么孤独,觉得眼前的黑暗如此难熬,直接让他茫然无措了。
沈约一个人呆了没一会,柳妈就轻手轻脚地开了门,顾宁远临走前吩咐她要一个小时进来看一次。
她一眼就瞧见沈约醒着,走过去把落在地上的被子捡起来盖在沈约身上,沈约一把抓住她,呼吸急促,“顾先生!”
柳妈一愣,又收拾好脸上的笑,声音里带着年老女性特有的温柔,安抚着他,“大少爷有事出门了,晚上才能回来。小少爷醒了,要出去转一转吗?现在的太阳正好,也不晒了。”
沈约的手一松,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
时钟缓慢而有节奏地转了一圈又一圈,太阳随着时针渐渐偏移。
日头西下,天近黄昏。
柳妈已经按照营养师吩咐的时间做上了饭菜,一碟一碟地摆在一楼的餐厅桌子上,每一样都是特制的。只是还没有上完,因为顾宁远临走前说是能在晚餐前回来。
“大少爷刚才来了电话,说是让小少爷先吃饭,他出了点事要再过一会才能回来。”
沈约原来听到柳妈说顾宁远来了电话,明明看不见却要偏着脑袋期待地看着电话铃声传来的方向。
可惜并没有带来好消息。
“哦。”沈约低声应了一句,右手摸索到摆在一边的餐具。
顾宁远挂断电话,窗外人流如川,汽车却全都寸步难移,鸣笛声此起彼伏。
他原来已经算好了时间,恰好能赶在晚餐前回来。
司机从后视镜看到顾宁远不太好的脸色,提议道:“顾先生,要不我现在转个头,走另一条路,不过有点远,路还不太好。”
那一条路虽然绕了一大圈,颠颠簸簸,但总归比堵车要快的多。
顾宁远回来的时候天边才擦着黑,只比往常推迟了一会。餐厅里的大灯正亮着,沈约还没有结束他的晚餐。
仆人都去忙自己的活,只有柳妈还陪在沈约的身边。
顾宁远静悄悄地站在餐厅门边。
桌子上像往常一样摆满了菜,沈约手上拿着勺子,迟疑在半空中,不时向周围偏移,似乎是在挑选吃哪一道菜为好。不过沈约的很快就做好决定,小心用勺子舀了三勺子的菜,仔细到没有一点汤汁溅落,然后放到碗里,拌着这些菜吃饭。
而柳妈一脸无奈地站在一旁。
顾宁远皱眉,他走近两步,桌子上的菜摆了八盘菜,只有靠近沈约手边的两盘空了大半,别的却一点没动。
柳妈惊喜,又如释重负,“是大少爷回来啦!”
沈约才察觉到眼前来了个人,吞掉饭勺里最后一口饭,又开始继续下一口。
“这是怎么回事?”
柳妈只好对顾宁远说出他走了以后的事。
沈约不愿意让人喂饭,非要自己吃,留着柳妈一个人在一旁干着急。
即使是眼睛看不见,沈约吃饭的速度却没有慢太多,他只吃靠近手边的两道菜,既不会减慢速度,又很注重吃饭的体面,不会把汤汁溅出来。
眼瞅着已经吃到了一半,顾宁远回来了。
顾宁远的目光落到沈约身上,沉甸甸的,质问一般。
“我,我并没有任性,”沈约面对着顾宁远的眼神,声音也渐渐低下去,“我,总是要一个人吃饭的。”
沈约自小到大只有一个人,记忆里的父母亲人全是假的,对他没有真情实意。后来丢在福利院里,沈约还是懵懵懂懂的,已经被逼着长大。
他吃过许多苦,即使才八岁心上自己筑了一层厚厚的壁垒。
就像这次吃饭,他被顾宁远喂惯了,喂熟了,在心口特意为顾宁远开了个小门,却容不得别人进来。
顾宁远冷静地打量着沈约,从中看出些上一辈子模模糊糊的影子。
沈约敏锐地察觉到顾宁远不同往常的眼神,莫名有些委屈,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做错。
他是孤儿院出身,从小到大就知道一个道理,吃饭是靠抢的,抢不上就饿着。所以并不会因为没有顾宁远喂就不吃饭,为难自己。但沈约确实不能接受别人喂自己,那是太过于亲密的姿态,又让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退化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婴儿,只能依靠别人。
除了顾宁远。因为从失去视力至今,沈约总是在完全依靠他。
顾宁远叹了一口气,放弃了回忆,俯身下去就着沈约的饭勺吃了一口,把饭碗接过手,挑了挑眉问:“你不是不喜欢这道菜吗?”
“……”沈约总不能说吃到现在还没吃出味道吧。
“这次是个意外,以后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吃饭的。”顾宁远端起还冒着热气的饭菜,“我保证,好不好?”
所谓保证,就是承诺,而承诺就是责任,责任就应当完成。
沈约把刚才的不开心忘的干净,难得露出着孩子气的高兴,欢欢喜喜地应了一声。
餐厅的电视正打开着,妆容精致的女主持人播报着今天东临市的晚间新闻。上面说了公安干警捣毁几个赌博场所,顺势抓住其后的高利贷组织,之后又采访了被赌博和高利贷害得家破人亡的赌徒,赌徒痛哭流涕,悔不当初,又感谢警察的作为,气氛颇为煽情。
柳妈看着也有几分难过,“造孽啊……”
镜头很快转向下一个新闻。
是白天市中心一栋大楼的开工剪彩。顾升全意气风发,大声朗笑,同貌美的女明星共同剪开红绸带,代表正式开工。记者旁白是什么顾氏新任掌舵是良心企业家,世纪工程这样的溢美之词。
“这新闻!这都是什么玩意!”
柳妈气的瞪圆了眼,嘟囔了几句,“啪”地关上了电视,再也没心情看接下来家长里短。
顾宁远听到这个新闻时喂饭的勺子顿了顿,沈约没有按照节奏吃上饭,脑袋一歪,满脑子的疑惑。
“没什么。”顾宁远把勺子轻轻塞进沈约嘴里,轻柔地安抚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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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剪彩过后,顾升全包了一整个酒店,在酒店大厅里举办宴会。
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顾先生可真是老当益壮,顾氏交到您的手上,才算是妥当了。”
“确实如此,确实如此!”
“……”
顾家上下远亲近戚姓顾的有一百多口人,却只有一个能被称作顾先生。
他们仿佛都忘了,一个月前还这样称呼着另一个人,即便顾律死了,也不该由顾升全继承。
那些或露骨或矜持的谄媚话随着一杯又一杯的香槟,送去顾升全的耳朵里。
顾升全手上端着一杯香槟,各方宾客上前祝贺,他的姿态极高,至多只抿一口酒,笑容得意而克制。
这次的方案并不是第一次提出来的,顾律当权时,顾升全借顾鸿的名义提交过几次,可顾律一直驳回。
现在,顾升全能摆脱年轻气盛以来至今被父亲,哥哥,侄子压制的阴影,一展宏图抱负。
晚宴的另一边,顾鸿把一群小姐太太们吸引住,同她们聊天。
他年近四十,娶过三任妻子,门第品貌一个不如一个,现在这个妻子岳宝琴是一个才毕业的大学生,原来只不过是金屋藏娇,怀孕后却迅速撕下了第二任成功上位。
顾鸿娶了她,可孩子却没了,外面的人窃窃私语,看见夫妻两人都连嘲带讽。
此时岳宝琴咬牙看着顾鸿借着酒劲搂上一个穿粉色礼服的小姐的腰,那小姐含羞带怯,脸色通红,小幅度的挣扎着。
而她这个正经的顾太太却被排斥在外。
岳宝琴生了一头闷气,顾鸿好色且无用,她年纪小的时候被蒙住眼看不见,现在可全明白了。
独自喝了好几杯酒后,一个服务员前来走到她身边,满脸礼貌的歉意问道:“请问您知道哪一位是顾鸿先生吗?”
岳宝琴懒得理他,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往女人团成一团的地方指了指。
服务员上前,三两步就走到顾鸿身边,悄悄地同他说了两句。
岳宝琴清楚地看到,顾鸿因为酒意泛着微红的脸刹那间变得惨白,捏着酒杯的手颤了颤,随着那个人出去。
岳宝琴冷笑了两声,半口酒含在嘴里,咽下去的那一刻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为了显示自己的才能,这家酒店,每一桌酒席,甚至装饰的灯光花束都是她亲自定下的。出场的服务员每一个都是她亲自挑选的,即使她不记得全部服务员的长相,可服务员不该记不住她。
她忽然就生出些不该有的好奇心来,想要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外面月明星稀,角落里投下三个人的影子。
岳宝琴藏在大理石柱后面,只听到站在服务员前面的人笑了一声,开口道:“您现在可真是贵人了。”
顾鸿沉默不语。
那人接着说:“顾升全先生接手顾家,可谓家财万贯,想必也看不上欠咱们兄弟的这点小钱。”他顿了一下,扯起嘴角笑了一下,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咱们赌场不过是小本生意,现在局子里查的又严,您能不能再还上一次债,也叫我们能度过眼前的难关。”
“你!”顾鸿满头冷汗,咬牙把骂人的话憋回去,“我是欠过债,但已经还了远远超过三倍的钱了,你们,你们不能再这样……”
“怎样?”那人冷笑一声,吊梢眉挑起,皮笑肉不笑,“您要是不还钱,我们只能把您抵押给我的股份再卖出去,您看怎么样?”
顾鸿忍不住发怒,却又极力压制,低声下气,讨好似得说:“再容我一会吧。等我还了这笔钱,你们能不能把那些股份还,还给我?”
“还给你?”那人哈哈笑了起来,没有丝毫避嫌的意思,“那可是新上任的顾升全先生和他的儿子顾鸿先生在顾家的全部股份,这么点钱,够买的回去吗?”
听到这里,岳宝琴眼前一花。
完了。
她心里想,身体得完全贴在石柱上才能撑得住自己不要倒下。
☆、第10章 珍重
自那次出门以后,顾宁远又恢复到以前的生活状态,每天唯一的事就是陪着沈约。
随着顾升全手上的权势越揽越多,地位越加巩固,渐渐地来找顾宁远的也少多了。
陈伯一大早就处理完所有的事,颇有些失望地叹息:“这些天,连这些活动的邀请都少了许多。”
以往顾律还在的时候,陈伯光每日委婉而有礼地拒绝各种邀请都要花上一整个上午。
一旁的顾宁远开着电脑,现在正是股市开盘的时间,屏幕上红线和绿线交相错杂,忽高忽低。
顾宁远处理完其中几只股票,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九点半了。
他起身合上电脑,漫不经心对陈伯道:“您工作了这么多年,先歇一歇,以后还有的忙的。”
陈伯心里一定。
顾宁远转身出了书房,让柳妈准备好两人份的早餐,待会再端进卧室。
这时候沈约还在睡觉。
原来沈约都醒的很早,醒来了也不说话,安安静静地待在躺在床上。可住院以后,准确来说是被顾宁远接过来养起来后,沈约睡着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一阵轻轻的摇晃过后,沈约皱了皱鼻子,翻了个身爬起来。
房间里都铺着厚厚的毛毯,桌椅的边角也用布块包好了。沈约赤脚踩在地上,白生生的小脚丫陷在地毯的绒毛里,顾宁远牵着他的左手腕,走到卫生间。
顾宁远挤好牙膏,把牙刷塞到沈约手里。等牙刷好了,顾宁远把先擦掉沈约脸上的白沫,才又仔细地用湿毛巾替沈约把没被纱布覆盖的脸擦干净。
经过这么长时间,沈约终于能够心安理得地接受顾宁远这么对待他。
吃完了饭,沈约抱着一个录音机,音量很低,隐约能听到一个甜美的女声正在讲童话故事。
沈约百无聊赖,在床上打了个滚,一不小心凑到顾宁远身边。
顾宁远放下手上的书,偏过头问他:“这个故事讲的什么?”
沈约答不出来。
顾宁远把录音机拿过来放在一边,看了看外面的天气,提议道:“要不要出去逛一逛?”
顾家是一个大宅子,样式古朴,三层楼,下面是一个很大的花园,没有现在别墅带着的游泳池之类的现代设施,年轻人自然觉得无趣。
大约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满院子都是花,一年四季,几乎都有鲜花盛开。那是秦姝一株一株种下去的,她在顾家二十余年,终于把花园悉心布置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花园中心有一个亭子,石头做的,绿色的藤蔓从亭子四周垂落,下面的围栏上爬满了蔷薇,含苞待放,清晨的露水沾在花骨朵上,还没散尽。
柳妈端了几盘点心和水果放在亭子里的石桌上,顾宁远站在不远处,手上搀着沈约。
她远远的能隐约听到两个人的对话。
两个人面前是一丛紫色鸢尾。
沈约有些好奇,“这是什么花?”
顾宁远回答了一句,另一只手上拿着水壶,仔仔细细浇起了花。
又过了一会,沈约又问:“这花长什么模样?”
显然依靠顾宁远贫瘠的语言能力,是半点都描述不出鸢尾的美丽的。
顾宁远思考了一会,蹲下来把一朵花轻轻压弯,然后拉过沈约的手,指尖触碰到花瓣。
“能感受到吗?”
紫色的花瓣微颤,沈约第一次这么仔细的触摸一朵花,如丝绸般的感觉从指尖滑过,非常温柔。
沈约嘴角微微弯起,露出一个真切的笑来,然后点了点头。
他的手还没来得及离开花,一滴冰冷的露水从顺着花瓣流了下来,沈约一惊,手一躲。
那朵花就生生被打的一偏,掉了好几朵花瓣,在地下打了几个滚,沾满了尘埃。
柳妈吓了一跳,这院子里的话都是顾宁远陪着秦姝种下的,自小照料到大,顾宁远对这些花万分珍惜。而秦姝越发病重后,顾宁远就越在乎这些花,仿佛这些花开的越好,生命力越旺盛,秦姝的身体也会就此好起来一样。
可秦姝最后还是死了,死在春天的末尾。
上一辈子秦姝死后,顾宁远养了这些花很多年,可有一次园艺师不小心,也或许是顾家有人诚心找他不痛快,在春末的时候死了一大半。
后来顾宁远再也没有养花,顾家的院子里改种树,改种长青的灌木。一年到头,永远郁郁葱葱,林影重重,就像越发成熟内敛的顾宁远,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说起来,顾宁远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些花了。
沈约退后一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对气氛的变化颇为敏感,疑惑地问:“怎么了?”
可顾宁远什么也没有说,他眼皮一颤,却把那朵破碎的鸢尾折下来,塞到沈约手里。
“没什么,”顾宁远轻声细语,且十分温柔,“这朵花先送给你了,等你眼睛好了,再下来看吧。”
柳妈颇为吃惊,她虽然知道顾宁远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少爷宠爱的很,却也不知道会到这种地步。
沈约怀里抱着花,贴在心口,顾宁远把他带到亭子里,又开始喂他点心。
其实这时候才吃过早饭不久,沈约也吃不下什么,可顾宁远自从养了他,就存心要把他养的白白胖胖。
自从上次沈约说点心太甜之后,厨房里做出来的都是咸点心。可这次端上来的又是那种五颜六色的面团子。
顾宁远先尝了一口,依旧是以前甜的发腻的滋味,眉眼却意外的舒展。可等吃完了一个,他又搁下筷子,看向柳妈。
还没等他问出口,柳妈就先一步解释,满脸抱歉,“都是我的错,光顾着和厨房说做咸点心,把甜点心少放点糖的事给忘了。”
顾宁远又夹了一个放进嘴里,声音平稳,“没关系,下次再记住。”
等又一盘少糖的点心端进来时,顾宁远已经吃完了先前的那一碟。
这一盘做的很符合沈约的要求,少糖所以不腻,沈约很给顾宁远面子,吃了好几个,最主要的这次的点心不太甜,也不发腻,他就能多吃几个。
可最后还是没吃完一碟。顾宁远尝了一个剩下的,咬到嘴里时愣了一下,慢慢地把这个咽下去,没再吃第二个。
正当顾宁远打算再削个苹果时,陈伯正好进来,说是张瑾来了,有重要的事。
顾宁远把苹果放下来,擦了擦手,叮嘱了柳妈一句,“削个苹果,切到碗里给他。”
又对沈约说:“乖乖等着,我一会回来。”
柳妈的削苹果的手艺很好,还很会讨孩子开心,切出来的苹果是学着电视节目里那种小兔子的形状,可惜沈约看不见。
沈约安安静静地吃苹果,胸前贴着的鸢尾花随着咀嚼的动作一颤一颤的。
桌子上还剩下大半碟小点心,那一直是厨房最拿手的菜式之一,最近却做的少了,往常放十分糖,现在顶多三四分。
看着那一盘点心,柳妈心里的情绪复杂,可她却说不出口,只好把点心碟子都收起来,叹息似得说:“要是小少爷也爱吃甜的就好了!”
那声音极轻,沈约虽然知道那句小少爷是唤自己,可却不知该不该回应。
过了好一会,楼梯那边传来踢踏踢踏的声音,沈约以为是顾宁远,从凳子上站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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