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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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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糖水浇灌成的黑莲花[重生] 作者:狐狸不归

    正文 第6节

    糖水浇灌成的黑莲花[重生] 作者:狐狸不归

    第6节

    沈约点了点头。

    顾宁远又对顾无双说:“抓紧沈约的手。”

    顾淮这时候才注意到两个安安静静的小孩子,目光一凝,又转向了顾宁远。

    顾宁远瞧着两个孩子牵着手,穿过拥挤的人群,站在队伍的最后面,隐隐约约能看见沈约的背影。

    “嗯?这两个孩子倒是没见过?是哪一家?”

    “二叔公家的,”顾宁远点了点头,“我妈生前喜欢他们,托我多照顾一些。”

    前面一个个小孩子拿着冰淇淋离开,顾无双和沈约终于排上队了,顾无双个子高一些,负责从服务员手里接过两个甜筒,沈约负责接找回来的零钱。

    顾无双把左手的原味冰淇淋递给沈约,就在两个人打算走到阴凉的树荫下,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铃声,悠扬动听,却盖过所有喧闹的人声。

    上一轮的游戏结束,下一轮即将开始。

    无数人从出口处涌出,看过去几乎像是淹没就眼前的一切,只有黑压压的人头,绕花了两人的眼。排在队伍里的大人连忙招呼在树荫底下休息的孩子过去,还有源源不断没有排队的人想趁乱进去,想抢占先机。

    天气炎热,人心躁动,场面忽然失控。

    工作人员站在高处,拿着喇叭吼地声嘶力竭,“排队!排队!注意安全!不要推搡!”

    顾无双和沈约正好卡在来去的人中间,沈约只感觉被人挤来挤去,仿佛身处一个巨大的火笼之中,他就像一个小小的,飘摇的树叶,从这里飘到那里,幸好还有顾无双牢牢拉着他。

    已经有工作人员已经跳下来,开始调节现场秩序了。

    顾无双年纪不大,力气也小,能一直抓住沈约单靠体重,心里还有一个信念,就是顾宁远在来之前已经把沈约托付给了自己,他不能让十一叔失望,也不能把沈约弄丢了。

    可人群越发拥挤,顾无双手上满是汗,在这时候就像是一层薄薄的油,滑的捉不住沈约的手腕,只能感觉到随着人群的晃动,沈约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心里一阵恐慌,忍不住大喊:“小叔!小叔!沈约!”

    周围全是声音,却没有沈约的应答。

    他顺着刚才沈约消失的方向,努力钻过去,好不容易挤出去了,又是更多的人。顾无双慌极了,捏紧了拳头,扎进另一个人群,继续寻找沈约。

    等到人终于散尽了,该出去的走出去了,进去的进去了,悠扬欢快的铃声再次响起。顾宁远在周围找了一圈,又担心两人回来找不到自己,不敢离远,耐心已经消失殆尽,总算看到从人群里钻出一个小胖子,哭着扑到自己眼前。

    “小叔,”顾无双喉咙里满是哭腔,“我把小叔弄丢了!”

    顾宁远一怔,拿出手机,先定位了目前的位置,迅速拨通陈伯的电话。

    “让祝红带着人立刻到游乐园来, 多带一些,把沈约的照片先给他们看一遍。 ”顾宁远声音很稳,他一向冷静,越紧急越能准确而迅速的思考,“现在打电话给这家游乐园的经理,我得亲自和他说。”

    ——————————————

    沈约从顾无双手里滑出来,又被另一个人捉住,他以为自己被顾无双拉出来的。周围全是人,他们两个小孩子个子矮,只能在人群里穿梭,沈约看不到顾无双的脸,但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双手是肉乎乎的。

    那个触感,只有顾无双才有。

    这个错觉只能归结于沈约见少识短,他自幼在福利院长大,那里福利不算好,里面的孩子不说骨瘦如柴,大多也和他差不多,自然也不会长成顾无双那样的小胖子。

    可在外面的世界,小胖子实在是太多了。

    终于跑出了人群,沈约才察觉到不对劲了。

    眼前这个人比顾无双高一些,胖一些,头发短一些,衣服也不一样。他不是顾无双。

    沈约脚下一顿,开始掰那人的手。

    那个小胖子头也没回,不耐烦地抱怨道:“圆儿你不要闹,那个项目人太多,你又排不上。我现在带你去爸爸妈妈那里去,你听点话,要再犟成这样,小心爸妈揍你!”

    “我不是他!”沈约抵不过他的力气,却还是没有放弃,“你放开我!”

    “圆儿也现在真是越来越调皮了,张嘴就是谎话,”那人想也不想的否决,那些话在风里打了个转,又从耳朵里吹进去,总算是被大脑接受,理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这并不是自己弟弟的声音。

    “啊!”小胖子忽然停下来,大力扭过头,才发现这个人和自己弟弟穿着差不多的衣服,差不多的身量,长相却完全不同。

    他丢了自己弟弟!

    小胖子心里只有这个念头,他吓得狠了,在奔跑中直接放开了沈约的手,转身向反方向跑回去,也不管沈约原来就跟不上他的脚步,此时已经气喘吁吁,猝不及防之下,直接摔倒在地上。

    沈约本来就轻,巨大的冲力几乎把他整个人都带出去,就像一只失了线的风筝,轻飘飘的,又整个人栽倒在地上,往前滑过一段长长的距离。

    草皮和小石子这些平时不起眼的东西都因为冲劲变得无比尖锐,从沈约细腻白皙的皮肤上割过去,留下一道道鲜艳又恐怖的痕迹。

    沈约感觉一阵耳鸣,他浑身上下都痛,这痛苦来的迅速猛烈,叫他一时爬不起来。

    这感觉着实不妙。

    沈约从没有想过自己如此耐不住疼痛,他自小吃过无数苦,被福利院的阿姨用棍子教训过,做十字绣的时候把十指扎的鲜血淋漓过。在那些漫长且铭刻入骨的痛苦时间里,挣扎是没有用的,沈约也没有哭,靠着忍耐过来了。

    大约是太久没有痛过了,沈约心里平静地想,有多久呢,顾先生是舍不得的,连教训自己也舍不得,从床上跌下去那点疼怎么能让他记住?

    他害怕的是顾先生再也不要自己了。

    沈约尝试挣扎着爬起来,可惜手肘处的伤口一拉,让他再次跌倒在地上。沈约护住脑袋,双眼紧闭,睫毛乱颤,等他缓了缓,再睁开眼,眼前是蔚蓝色的天空,白色的,像棉花一样的云慢悠悠地飘荡在空中。他的眼珠子黑沉沉的,是灰暗且不透亮的颜色,即使满世界是光,也点不亮他的眼底。

    他遮住了自己的双眼,再也看不见这个世界。

    黑色的,反倒让他安心。因为身旁总是会有顾先生,他是不会丢下自己的。

    过了好一会,沈约握紧找钱得来的硬币,原来应该有四个,匆忙之中只剩下两个了。然后慢慢的,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左脚腕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差一点没有站稳。

    ☆、第20章 电话

    祝红来的时候,顾宁远已经同游乐园的经理谈好条件,暂时停止播放音乐,广告,整个游乐园所有的广播都用来播报消息。那是顾宁远亲自录下来的,让沈约听到后待在原地,寻找最近的工作人员,寻求帮助。

    顾淮见他打完电话,付出了一笔天价的费用,且这费用还在随着时间源源不断地上涨,不免心疼,劝他,“宁远你又何必呢?小孩子罢了,兴许是看到什么好玩的跑开了,等一等自己就回来了。”

    顾无双一听,也顾不上眼前似乎是个长辈,大声辩驳,“不是的!小叔不会自己跑的,”他还记得当时的令人心悸的感觉,沈约的手一点一点从自己手心里滑出去,“小叔原来一直和我在一起!”

    顾淮心里瞧不上这个从哪里跑出来的小胖子,又端着长辈的架子,并不打算理会他。

    又继续对顾宁远开口,还打算说一说接着沈约走丢前,顾升全以及公司里的事。可顾宁远摆了摆手,他挑起唇角,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来,眼神却是又冰冷又不耐,让顾淮一震。

    “三叔,你说的那些事情,以后的时间多着,我们下次再谈。”

    他说完这句话,祝红正好带着十多个汉子向他赶来。祝红贴着走过去后回头对顾淮一笑,他是天生的凶相,又有后天努力,笑起来的时候带着三分威胁,三分胁迫的意味。

    顾淮瞥了一眼后面的助理,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宁远,你现在找孩子要紧,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祝红站在顾宁远面前,他比顾宁远高一些,却鞠了一躬,嘴里小心地把自己了解的情况说了一遍。

    顾宁远面色不变,“嗯”了一声,祝红听不出他声音里的情绪,只好继续开口唱这出独角戏,把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的几个方案,一个一个说出来。

    “顾先生觉得哪一个合适?”祝红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问道。

    顾宁远沉默着不出声,那些计划在他脑子里过了一圈,前思后想,权衡利弊也不过是在瞬息之间,便说:“第二个吧,最重要的是安全,快点找到人。”

    其实在这件事里,顾宁远最担心的并不是沈约是自己走丢的,游乐园就这么大,就是从里到外翻一遍也不过一昼夜的功夫。虽说是人多拥挤,但还是敲响了顾宁远脑内的警钟,是不是最近哪个顾家人不长眼睛,要来拿沈约试探他的底线?

    祝红是个保镖头子,他能做的长久,做到这个位置,除了本身专业素质外,最擅长的是揣测雇主的心思。一个小孩子走丢用不上他们,游乐园的工作人员和广播足够用了。可他们却来了,自然是担心另一种可能,提出的每一个方案都考虑完全,只等着顾宁远拍板决定。

    这是祝红第一次替顾宁远干活,他从前是顾律在的时候就被雇佣的保镖队长,名字虽然像个小姑娘似的,实际上人高马大,军人出身,领着一整队保镖,保护顾律和顾家的安全。

    当时手下传来顾律的死讯时,祝红差点没踹那人一脚,他知道,自己这份好工作怕是要干到头了。

    雇主就这么死在壮年,保镖队一个没派上用场,谁还会每年花那么一大笔钱,再雇佣他们?

    可祝红并不是听天由命的一般人,他从最底层爬上来,不挣扎一下他不放手。在顾家的解聘还没来之前,自己找上门,准备找新东家谈一谈,就是那个小少爷顾宁远。

    可惜他没见着人,陈伯听了他的话,不能做主,但打算给他一个机会,拨通了顾宁远的电话。

    祝红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接触到这位顾少爷,而不是在顾先生给自己的照片上看到的,一个十八岁的少年。

    顾宁远还有些耐心地听完了他说的话。

    那头沉吟片刻,似乎有书页翻过的声音,才漫不经心地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便再给你们一个机会。”他说话非常清晰,又很沉稳,“我父亲的事,说是意外车祸,你能替我再查一查吗?你给我的结果让我满意……留下你们,也不算毫无用处了。”

    祝红总算体会了一回心绪千回百转,又提心吊胆起来。他亲自去查了肇事司机,几乎翻出了他祖上八辈的关系和近几年来的人际交往,金钱流通,最后还是断定这是一场意外事故。

    他想了半宿,最终还是把这个结果原原本本递了上去。

    顾宁远只说了一句“好”,便继续雇佣他们当顾家的保镖,只不过工资减为原来的七成,算是个教训。

    等过了一个星期,祝红总算是明白过来了,顾宁远并不缺当初查出来的那一个结果,也并不缺削减的三成工资。

    这位十八岁的顾先生大概只是恰巧找了这么个机会敲打了自己一下,习惯罢了。

    祝红终于从心里把这位顾少爷晋级成顾先生,丝毫不敢怠慢。

    ——————————————

    沈约先直起上半身,头微微抬起,努力观察了周围一圈,他被那个人一路拖拽,没来的及记住原先的路,现在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与刚才人山人海的情景相比,这里算得上人迹罕至,只有高大的乔木,郁郁葱葱。

    沈约挣扎了几步,躲到了树荫下面,低下头,才注意到自己手臂上的伤口。今天天热,他穿的是短袖,胳膊没有防护。手臂上蹭破了一大块皮,上面沾满了草屑和泥土,沈约想了一下,把衣服里面干净的部分翻出来,柔软纤细的手抖了抖,却毫不犹豫地把伤口上的东西擦掉,露出鲜红的皮肉来。

    他似乎察觉不到痛,至少表面看不出来,而牙齿紧紧咬着舌尖,过长的头发遮盖住的乱颤的睫毛,狠狠压抑住自己不要动,只不过谁也看不到。

    就仿佛正如别人觉得的那样,天生不怕痛,也不会痛,其实只是克制与忍耐罢了。

    处理好伤口过后,沈约又整理了袖子,虽然遮不住伤口,却至少不能叫旁人看出来自己受了伤,先露了怯。

    沈约躲在巨大的树荫下,捏了捏自己的脚腕。他的骨节本来在男孩子里算得上纤细,又瘦,原本脚腕只用一只手就握得住,现在扭伤的左脚腕肿的像个小馒头一样,又红又紫,显得有些可怕。

    沈约尝试用左脚踮了一下地面,猝不及防地又跌倒在地上,不过幸好他早有准备,没跌的太难看,也并没有人看见。

    可沈约并没有放弃,他扶着树干只用右脚站起来,看了一下周围,闭上眼回忆起刚才从哪里来,终于确定了方向。沈约松开抓住树干的手,掌心几乎快要被刚才的用力磨破。远远看过去,沈约就像一只瘦骨伶仃的单脚木偶,在巨大的绿色布幕上孤独地一蹦一跳,连永远陪伴着他的影子都在烈日炎炎下缩成一团,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不知道这样一个人蹦了多久,或许已经是很久了,可沈约回过头,还能看到自己刚才跌倒的地方,草还软趴趴,比别的地方矮一截。

    沈约忽然看到了一个红色的铁盒,他扭过头,眯着眼仔细辨认了一会,单脚立刻跳转到另一个方向,朝那个东西跳了过去。

    这是,电话亭?

    顾宁远曾让沈约背过自己的电话号码,每天早晚抽查一遍。他说,无论什么时候,这个电话永远有人接听。

    沈约的眼睛单脚跳了半响,才够到上面悬挂着的话筒,大约是由于太久未曾使用,金属的外壳已经生满锈,沾了满手的灰尘。沈约颤抖着把自己手里的硬币投了进去。

    ……

    正在祝红又一次报告时,顾宁远的手里忽然响起来,那是一个陌生的号码。顾宁远顿了一下,接起电话,让祝红继续。

    可那个电话却忽然挂断。

    没过一会,那个电话又打了过来,颇为锲而不舍。顾宁远才开始并没有打算再接,在铃声重复到第二遍时才敏感地听出来不同。这部手机有两张卡,铃声有细微的不同,而响起的并不是自己一般在外面给出去的那个号,而是另一张卡,特意为几个特定的人装上的。

    那头沉默了一会,传来一个悄悄的,小小的声音,不太清楚,“喂,是,是顾先生吗?”

    顾宁远一怔,立刻示意所有人安静不要说话,自己小心翼翼,轻声细语地问:“是沈约吗?”

    “顾先生,顾先生你怎么不接电话!不是说,永远都会接这个电话的吗?”沈约像是忽然爆发出来,前所未有的,像是质问似得。

    “对不起,我刚才不小心嗯掉了。”

    顾宁远知道对方看不见,还是露出一个温柔而耐心的笑来,道歉的语气的话脱口而出,这几乎吓住了还在他身前站着的祝红。

    “你一直没听到广播吗?那现在在哪?周围有没有人?有没有你能认出来的东西?”

    顾宁远几乎问了所有能确定沈约安全的问题。

    “好,是有一个‘西’,对不对。”顾宁远刻意加重说话声,祝红记下这句话,连忙查了起来。

    “你在那里等着我,不要挂断电话,乖乖的,我马上就来。”

    才说完这句话,电话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传来一阵空荡荡的“嘟嘟——”声,彻底断了消息。

    顾宁远立刻回拨过去,只有一个礼貌而冰冷的女声重复,此电话无法拨通。

    “能不能直接定位他现在在哪?”

    技术人员满头大汗,“这恐怕不行,刚才时间太赶,又是公共电话,没有设备记录下来。”

    祝红已经根据刚才的信息推断出沈约的所在地。听不见广播,又有一个“西”字,是在游乐园另一边的小生态园。

    顾宁远对祝红点了点头。

    ☆、第21章 等待

    沈约手里还拿着话筒,顾不上上面还沾着灰尘和铁锈,紧紧地贴在自己的嘴唇和耳畔,听顾宁远温柔的安抚着他。

    沈约就安心下来了。

    可电话忽然就断了,里面传来刺啦刺啦,嘈杂刺耳,模糊不清的声音。

    沈约紧张地晃了晃话筒,那最后一丝声响仿佛也被拉断,咔嚓一声,彻底陷入沉寂。

    游乐园里的电话亭年老失修,许久没有人用过,这次支撑沈约打完这次电话才坏已经算得上功成身退。

    沈约一怔,纯黑色的眼瞳有些茫然。他并没有把话筒放回去,也放不回去,而是一直贴着耳朵,生怕错过一点声音。

    电话亭只有小小的一块地方,但好歹有个顶棚,能遮一遮太阳。沈约一只脚站累了,忍不住蹭着铁皮往下倒,可真等他蹲下来了,电话线又太短,他接不到电话,想到刚才顾宁远叮嘱的那一句,不要挂断电话。

    顾先生会打过来的。

    沈约握紧了手里的话筒,一只手抓住把手,强撑着站起来,侧着身半靠着,还在等待顾宁远的电话。

    他充满希望地等了很久,从最炎热的中午等到日落西沉,原来看起来只有盘子大小的太阳好像忽然就占据了半个天空,时间过得那么快,又那么慢。沈约终于撑不住了,他缩成一团,把自己蜷在电话亭的角落里,双手抱着膝盖,上身贴在腿上,成了小小的一团。可他没有把头也埋进膝盖里,而是用眼睛盯着来时的路。

    这让他的脖颈弯曲成一个尖锐的弧度,浑身上下都满是警惕与戒备,像一张绷紧的弓 。

    太阳逐渐变得黯淡,像是要从被染成金黄的树梢坠落。

    沈约终究没有等来顾宁远。

    顾先生是不是不会来了?

    他是早有预感的。从昨晚听到顾宁远对院长说的话,他就知道自己该回去了。

    沈约抿了抿唇,眼睛里的希望仿佛是一层若隐若现的薄雾,渐渐的消失了。

    他心里难过极了,又觉得自己贪心不足,并不是顾先生故意弄丢了他,而是自己不小心走岔了路。

    游乐园这么大,顾先生找不到自己也是理所应当的事。而沈约又认为不应当再依赖顾宁远了,他总是有着超越平常孩子的冷静,思考起来颇为理智,不掺杂感情。两个人之间有什么关系呢?自己迟早要离开顾家,回到应该待的地方。倒不如趁这个机会,不要再劳烦顾先生,自己回福利院,一切都好。

    沈约这样想着,却忍不住等一等,再等一等。

    ————————————

    顾宁远和祝红他们从西边的生态园赶过来,才进西边的这一个生态园没多久,就看到夕阳下站着两个人。

    一大一小,那个孩子背对着一众人,可顾宁远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沈约。

    还没等到他松一口气,就听见沈约礼貌地同那个大人问过好,问了游乐园的出口后又问,“请问爱心福利院要往哪边走?”

    那人似乎有些吃惊,反倒问:“你是福利院的?怎么在这里?”

    沈约捏着拳头,脖子僵硬了一会,终于点了点头,低声说:“今天儿童节,福利院的老师带我们来这里玩,我不小心走丢了,找不着路了。”

    顾宁远听了这话,眼眸深沉,面色一暗,周围都忽然冷下来,跟在他后头的祝红只瞥到一个冷硬的轮廓,没敢出声。

    那人还笑着说:“你们福利院还挺好,带你们出来玩呢。”说着打开手机,从地图里找出爱心福利院来,弯弯曲曲错综复杂的路线,“这中间多少站啊,你一个小孩子恐怕记不住。要不要我替你打一个电话,告诉福利院的老师,让他们来接你?”

    沈约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后面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你要怎么回去?走回去?”

    沈约一怔,浑身上下一颤,踌躇许久,才敢慢慢转过身。

    “顾,顾先生……你来啦……”沈约眉眼低垂,睫毛微微颤抖,抿着唇,就像是个可怜无助的孩子。

    夕阳将沈约的影子拉的很长,顾宁远顺着脚下的影子看过去,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失踪了小半天的沈约。

    幸好看起来并不十分狼狈,没有出什么大事。

    于是,顾宁远暗暗皱着的眉尖又平整了,恢复到原来的面无表情,冷冷地打量着沈约,莫名让沈约委屈起来。

    “不是的!”沈约涨红了脸,从所未有的紧张,努力地反驳,却反而像是被什么堵住喉咙一样说不出口“我……不是的,我不想……”

    他忘了满身的疼痛,迈出左脚,想要扑到顾宁远身上解释。

    可顾宁远只是向后退了一步,像是并不愿意听他解释。

    沈约的左脚肿的厉害,原来是全靠右脚撑着,现在一时忘了,左脚才刚落地,没有半点防备地向前一摔。

    只不过是摔进了顾宁远的怀里。

    顾宁远几乎是跪在了地上才接住的,现在双手搂住他,一用力把沈约整个人揽进怀里,沈约就像往常一样,白生生的小脸蛋贴在他的胸口上,露出一段洁白脆弱的后颈,又乖顺又可爱,一点也不像是刚才说出那样的谎言,叫人生气的孩子。

    “你啊,”顾宁远叹了一口气,绷不住面皮,像是对他认了输,低下头在他耳边又是一声轻叹,“让我怎么办?”

    “是我的错,到现在都没找到你,”顾宁远半阖着眼,露出来的都是歉意,“可是你呢?我找了这么半天,好不容易才看到你完好无损地现在那,结果就听见你这么说要回福利院了。”

    顾宁远的声音又轻又温柔,“你可真是个小坏蛋。”

    沈约紧紧揪着他的衣服不放手,反驳地时候带着些许哭腔,说出来的话语无伦次,来回颠倒,“没有,我一直在等着,不想回福利院,不是这样的……”

    顾宁远只能瞧见沈约露出来的小半张唇,被他自己咬的发白。那本该是普通盛开的鲜花一样,鲜艳而充满生机的颜色。

    “好,”顾宁远抬起手,一下一下轻轻拍沈约的后背,那是温柔的安抚,“等我们回家,你再慢慢说给我听。”

    顾宁远原先是跪在地上的,又有沈约压在身上,本来就很难起身。加上他在外奔波了一个下午,此时几近筋疲力尽。他尝试了几次,没站的起来,但动静很小,连怀里的沈约都没惊动。

    在一旁的祝红隐晦地表达了想要替顾宁远暂时抱一抱怀里的小少爷的想法。

    顾宁远摆摆手。他把沈约垂着的两只手挂到自己的脖子上,轻声叮嘱他,“抓好了,不要松开。”右手揽住沈约的小脑袋,托住沈约下半身的那只腿先抬起来,再用左手撑住地,整个人才完全站起来。

    祝红在前面带路,顾宁远在夕阳下抱着沈约,汗水顺着他的脸部轮廓滑下来,滴到沈约的头发上。

    沈约不舒服似得挠了挠头。

    终于上了车,司机在前面开车,祝红和另几个保镖坐在后座,周围都是静悄悄的,只有顾宁远的怀里偶尔会有几声啜泣。

    顾宁远感觉自己胸口被浸湿了一大片,泪水凉了,顾宁远胸口都是凉的,还怕沈约蹭着不舒服,把他的脑袋换到另一边。

    车子停在了顾宅门口。

    顾宁远捋了捋沈约的头发,轻笑着说:“小坏蛋,”又换了个说法,“小花猫,咱们到家了。”

    ☆、第22章 回家

    顾宁远还是抱着沈约进门的。

    柳妈和顾无双都在正厅里,顾无双哭的厉害,两眼通红,柳妈正在安慰他,说是已经找到了沈约了。可小胖子真的见到顾宁远抱着沈约进来,还是急急忙忙扑上去,揪住沈约的衣服。

    “小叔,小叔你怎么了?”他抽抽噎噎,哭了一下午的眼睛肿的和桃子一样,“都是我的错……”

    顾宁远微微弯下腰,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不是你的错,小叔很累了,等到他明天休息好了,再来和你说。”

    顾无双犹豫了一下,虽然听话地松开了手。但还是眼巴巴地看着沈约,“那我在这里等小叔休息好了!”

    顾宁远正抬起脚继续向楼上走,沈约的手微微用力,向顾宁远的方向挣扎了一下。

    “你想和无双说话?”

    沈约轻轻“嗯”了一声。

    沈约还是没把脑袋从顾宁远的胸前抬起来,大约是不好意思。仅仅是露出小半张脸,眼角余光瞥到顾无双那里,伸出一只手,也摸了摸他的脑袋,声音沙哑干涩,“我没事的,你快点回家休息,明天还要去上学。”

    他大概也能猜到,自己走丢后,这个小傻子估计是一直哭,一直着急到现在。

    顾无双结结巴巴地反驳,“不,不用的,我不累,一直歇到现在。我又没事,等小叔休息好了,我再去楼上找你。”

    “嗯?没事?”沈约挑着话音,脑子还在转,该用什么法子把顾无双劝回家。又想到了什么,忽然问,“你的作业写完了吗?”

    即使是儿童节这么个欢乐的日子,老师也并没有放过他们。

    顾无双一脸震惊,没想到这一茬。

    沈约听到那边没了声音,颇有当长辈的威严,盖棺定论,“好了,快回去,写完作业早点睡觉,明天再来玩。”

    等劝完顾无双之后,顾宁远搂着沈约上了楼,沈约感到耳边微微震动,是自胸腔传来的笑声。

    只听顾宁远“不知道以为你多大了,这么有本事,三两句话就对付了无双那个小傻子。”

    沈约轻轻地哼了一声,不说话。

    到了楼上的房间,顾宁远走到床边,先打开床头的壁灯,弯腰准备把沈约放在床上。

    沈约搂住他的脖子,软软的头发蹭着顾宁远的下巴,不肯去床上,“我身上脏。”

    顾宁远的动作一顿,掀开了被子,“没什么关系,之后洗一洗就好。”

    天蓝色的被单上染上了泥土的颜色。顾宁远正在脱他的衣服,从上衣到裤子,最后只剩下一条小裤衩。沈约害羞极了,涨红了脸,忍不住拉了拉旁边的被子,往自己身上盖了盖。

    这时候顾宁远才看清楚,手肘,掌心,膝盖上有多少大小不一的伤口。最严重的地方是脚腕,肿的老高,又青又紫,小心的按上去,沈约都会瑟缩一下,却强忍着舒展开身体。

    沈约忍痛的能力了得,这一路回来,隐藏在衣服和视线死角下的伤口难免被磨蹭,可他却一声不吭,连顾宁远都没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其实这都是些皮肉伤,可衬着沈约近乎苍白的皮肤,略显细弱的骨架,看起来却显得可怕。

    顾宁远小心地碰了碰,问:“疼得厉害吗?要不,”说到这顿了顿,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说,“让医生来家里处理一下吧?”

    他的语气温柔而耐心,就像是蜜糖化成的水,一层一层的裹住了沈约整个下午,甚至这一天来都飘忽不定的心。心里本来是犹豫不安的,外面又裹上了糖水,反而把痛苦衬的更加痛苦,叫他越发难以忍受。

    沈约抬着眼,纯黑色的瞳孔里映上小半盏昏黄而温柔的灯影,眼角泛红,鼻尖微动,是要流泪的模样。

    “顾先生,”沈约偏过头,说话时并不去看顾宁远,生怕自己后悔,“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顾宁远先是抹了抹他的眼角,指尖有些潮湿。并没有回答沈约的问题,听了他说的话又笑,“我以前就想问,你怎么总是叫我顾先生?”

    沈约沉默了一会,低下头,长长的睫毛落下繁密的影子,遮住大半个眼睛,让人瞧不清他在想什么。

    顾宁远也不知道。他擅长不动声色地猜透别人,却总看不清沈约。沈约于他而言,永远都像是一个迷题,无论是重生前那个已经长大,与他互为仇敌,针锋相对的大沈约,还是现在这个孤僻冷漠,又可怜可爱的小沈约。

    “顾先生不叫顾先生,那叫什么?”

    顾宁远一笑,抬起沈约的尖下巴,两人目光对视,在模糊的灯光下逐渐清晰起来。

    “叫什么?我养了你这么久,总该叫我一声哥。”

    沈约一怔,有什么话忽然卡在喉咙里,挣扎着想要冲出来。

    “过一会吧,”顾宁远弯腰把沈约抱起来,对于沈约,他的话比让人要多的多,“等洗完澡,擦好药,我们再慢慢谈。”

    ————————————————

    帮沈约洗澡并不是一件轻易的事。他性格上天生就比别的孩子早熟,洗澡时特别容易害羞,在浴缸里最不听话。而顾宁远对这件事又太不熟练,加上没有天赋,洗了一个来月也没什么长进,两个人没有默契,以往总要折腾很久。此时身上添了伤口,很多地方不能沾水,洗的越发慢,柳妈在门外都叫过了三次饭,才磨磨蹭蹭的洗完澡。

    顾宁远抱着他出了浴室门,沈约身上只围了一条毛巾,才接触到外面的冷空气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顾宁远加快脚步,把另一侧的被子也掀起来,把湿漉漉,还冒着热气滴着水的沈约放上去。

    沈约还要挣扎一下,可顾宁远早就猜透他的心思,把沈约摁下去,不紧不慢地说:“那边已经沾上灰了,本来都是要洗的,现在这里滴了水,算是物尽其用。”

    顾宁远替沈约擦干身体,又马不停蹄地去请教了医生该擦什么药,如何消肿,再把沈约的伤口上好药,脚腕热敷了好一会,这些事全都做完了,已经是深夜了。

    柳妈也累了一天,这时候撑不住在楼下打瞌睡,昏昏沉沉的在床上睡过去。顾宁远自己下楼,从锅里把饭菜端上来,虽然还冒着热气,但过久的加热还是让饭菜失去了香味。

    可沈约并不介意,他心满意足。

    顾宁远正打算喂饭时,沈约自己拿起筷子,“顾先生上次不是说了吗?以后我要自己吃饭。”

    顾宁远眯着眼想了想,“忘了,不过你现在受了伤,我再喂你一次也不打紧。”

    话音刚落,顾宁远就打了个喷嚏,猝不及防,只来得及偏过头捂住嘴,又打了个寒颤。

    顾宁远还是穿着原来的衣服,顶着大太阳找了一个下午,背后本来就满是汗,回来的路上又让沈约的眼泪把胸前淋湿了,到了洗澡的时候,更是浑身上下,浸透了水。

    沈约反应过来,连筷子都没来得及放下来,急匆匆地推了推顾宁远,“顾先生,快去换衣服!”

    顾宁远皱了皱眉,也觉得有些难受,解开上面的两粒扣子,“过一会吧,等你先吃完饭。”

    沈约把筷子一放,沉默地表达自己的抗议。以往在福利院,食物是很珍贵的,吃的慢了,可能就被人抢了。沈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拿自己饿肚子的难受去威胁别人。而且觉得这是值得的,顾先生会满足他的愿望。

    这念头都有些可怕。

    两人相对沉默许久。

    顾宁远的眼神落在只有微微热气的饭菜上,又轻飘飘地移到沈约身上。

    沈约眼睛明亮,固执地看着他。

    “好了,”顾宁远摆了摆手,当着沈约的面脱了衣服,露出线条优美,身材修长的身体来,“犟不过你。”

    ……

    屋子里的大床已经不能睡了,顾宁远抱着沈约,进了隔壁的房间。那是为沈约布置好的儿童房,可是从来没用过,一切都是崭新的。

    沈约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个房间。

    属于他的房间。

    顾宁远把沈约放到床上,打算把隔壁的残局收拾一下,沈约却拽住了他的手。

    “为什么,”沈约自己的手,自己的声音都在发着抖,“为什么有我的房间?”

    顾宁远疑惑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是收养你的,我们之后就是兄弟,家里本来就应该有你的房间,不是吗?”

    沈约惊讶地瞪大眼睛,手都抓不稳,摇摇晃晃的。

    顾宁远看着他的模样,低声叹了口气,“你以为是什么?”

    “你心里那么多心思,能不能说给我听一听?如果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沈约还陷在巨大的震惊中,他几乎都不明白了,自己明明已经拒绝了收养的要求,后来只是来顾家养伤,怎么又忽然被收养了?

    都像是一个梦。

    良久,沈约才含含糊糊,又小心地问:“那……为什么下午那么久之后才来?”

    “我等了很久,太阳都落山了,你还没有来。”

    ☆、第23章 心意

    这句话让顾宁远一怔。

    “这件事吗?”顾宁远回忆了一下,“有你的错,也有我的。”

    沈约抬起头,脸上委屈的神色还没褪去,眼睛里满是疑惑。

    这件事算是个意外。沈约当时只说了一个“西”字,又说没有听到广播,周围全是树,看不着人。祝红查了,游乐园里只有单独开辟出来的生态园符合他说的话。那里为了保持安静的环境,特意没有装广播,今天是儿童节,人都聚集外面,生态园里人更少。加上沈约自己说了个字,顾宁远几乎立刻断定,沈约说的是西边的生态园。

    他带着祝红他们赶过去,不仅是他们,游乐园能够抽调出来的工作人员也一起去了,到了最后,几乎是十步一人,把西边的生态园每一寸草皮都搜刮了一遍,还是找不到沈约。

    到了最后,日头都快落下去了,祝红忽然满头大汗,指着地图说:“顾先生,咱们是不是找错了,这东边也有一个生态园,就是在离原来不远的地方,该不会是那个吧?”

    生态园有两个,一西一东,恰好在游乐园的两侧。

    顾宁远靠在树上,“不会的,沈约自己说的,在西边。”

    祝红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老板未免也太相信个小孩子了。忍不住劝,“小少爷毕竟是个小孩子,也许看错了字,认不清了?”

    顾宁远对于沈约最深刻的印象,一直是在重生前,那时候沈约是什么样子的,一个成熟理智的成年人。

    重生后,沈约虽然长得一个小孩子的模样,一样冷静,从不出差错,都让顾宁远忘了,眼前也不过是一个八岁的小孩子。

    小孩子能不出差错吗?

    “留下几个继续在这边找,”顾宁远皱眉,对着呼叫机吩咐,“剩下的人和我去东边。”

    而实际上真的是沈约说错了一个字,顾宁远找错了一个院子,两相错过,白白耽误了大半个下午。

    沈约呆愣愣地听完解释。

    顾宁远瞧着他发笑,忍不住捏了一下红通通的鼻尖,“你说呢?是不是怪你又怪我?”

    “我,我,”沈约回过神来,干巴巴地解释,“没有看错,就是‘西’!我认识的!”

    顾宁远说:“你是认识那个字,可别的字呢?那里是个指路标,指的路是西边。”

    沈约涨红了脸,觉得顾宁远指责他是个文盲才是不能容忍的羞辱,“谁说我不识字的?我学了,认识的,就,就是眼睛不好,没看清而已!”

    顾宁远把激动地蹦起来的沈约压回去,替他盖好被子,哄他似得,“好好好,你都认识,怎么样?”

    “你,不许你这样,”沈约瞪大双眼,原本略显狭长的眼睛被拉成圆圆的,满是活泼的生气,“顾先生都教过我,我都认真学了,怎么会不认识?”

    顾宁远揉了揉他的脑袋,语气温柔,“并没有敷衍,你是很厉害,以前眼睛都没好,我只是抓着你的手写的,都能认出来那是什么字了,又认真又聪明。”

    沈约从没听到过这么直白的夸奖,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脸都红透了,一路蔓延到耳朵尖,热的像是要冒烟。

    “其实,”沈约手上揪着一小撮头发,结结巴巴地说,“是我的错,没认出来字,让顾先生白找了这么久。”

    顾宁远看着他,问:“你想问的我都告诉你了,那我可不可以问一问你?”

    沈约眨了眨眼,微微躲闪,“……顾先生想要问什么?”

    “我找到你的时候,”顾宁远脸色淡淡的,半阖着的眼眸里透着些微暗的光,就像是在问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你要回福利院,小坏蛋,能告诉我吗,你是怎么想的,就想要回福利院了呢?”

    沈约忽然就白了脸,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看上去就像是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骤然遭了风吹雨打,花瓣都落了,只剩下最里面的花蕊,可怜极了。

    即使知道了顾宁远迟来的原因,那些等待的时间,反复纠结的思考,最后以为顾先生再不会来的失望,也不会轻易抹去。

    可顾宁远并没有心软,甚至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

    “为什么呢?”

    沈约抬眼,黑色的瞳孔里满满地映着一个人像,是顾宁远。

    “我,”沈约艰难地开口,想要说什么,却难以表达,他是这样的性格,表露自己的心意仿佛是难以启齿的事情,可最后还是决定坦白。

    沈约从有记忆至今遭遇到无数不清痛苦和不幸,这些事情才开始是尖刀,把沈约割的鲜血淋漓。后来再长大一些,沈约总算学会了替自己与外界架上一层隔膜,从世界抽离,让尖刀伤不到自己。那隔膜是防卫,也是壁垒,沈约将自己的心藏的严严实实的,别人才伤害不到他,却也不能接近他。

    现在呢,沈约自己将那层隔膜剥的干干净净,整颗柔软的心完完整整的呈在顾宁远的眼前。

    “顾先生那么久都没有来,我以为你再也不想找我了。”沈约垂下头,过长的头发从耳畔滑落,遮住泛红的眼角,颤抖的睫毛,他觉得很难过,“我就想,反正马上也是要回去的,回福利院,倒不如趁现在自己回去,也让顾先生省省心。”

    顾宁远轻轻应了一声,冷淡地问:“你是从哪听到的,就要送你回福利院了。”

    沈约心里一揪,那份若有若无,却沉甸甸的希望瞬间落了空,摔得粉碎,到了这时候却反而要撑起笑脸,遮掩住眼里水润润的痕迹,“我以前就一直知道的。但上一次,我听您说,过几天就要去见院长,是要把我带回去吧。”

    “有本事,”顾宁远低下头,放轻动作,摸了摸沈约的脑袋,“你既然听,怎么不多听一些,我前面两句说了什么,你知道吗?”

    沈约摇了摇头。

    顾宁远说:“我在问院长,收养还要走哪些程序,等过几天一起去办了。”

    “到时候啊,”顾宁远顿了顿,眼角眉梢都是温柔,“沈约你就正式成了我的弟弟,顾家的一份子,你说好不好?”

    沈约猛然抬起头,积蓄在眼角的泪水终于凝成水珠,从眼窝中滑到鬓角,只留下一道单薄而破碎的痕迹。

    “收养?”那不可能,他早就拒绝了,此时却忍不住幻想。

    顾宁远眯着眼问:“我在医院里问你,要不要来顾宅,你不是答应的好好的,小乖崽似得来了吗?”

    “不是的,”沈约连忙摆了摆手,如梦初醒般的,“怎么会?不是让我来这里养一养伤,然后再送我回去吗?”

    顾宁远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小心避开沈约身上的伤口,把他搂进自己怀里,软软的头发像是小刷子一样挠着自己的下巴,更挠进了自己的心里。而他的下巴又抵着自己的肩膀,非常乖顺,不像沈约心里一肚子的怀疑。

    “你啊,就像是头养不熟的小白眼狼,又有哪一个关心不相干的小孩子关心到领回家的?我还以为你清楚。”

    顾宁远温热的呼吸落在沈约的发旋上,让沈约也莫名温暖起来。

    “那就再问你一次吧。”那声音温柔极了,像是对调皮的孩子有无止境的放纵。

    “沈约,你愿意做我的弟弟吗?”

    顾宁远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又开始有了湿意。

    “我愿意。”

    那一刻沈约只觉得自己破碎的希望又重新黏合,却来不及恢复完美无瑕,所以欢乐的心情只能占到一半,还有一半痛苦的碎片不断刺进沈约那颗在此时不受任何防护的心来。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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