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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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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糖水浇灌成的黑莲花[重生] 作者:狐狸不归

    正文 第11节

    糖水浇灌成的黑莲花[重生] 作者:狐狸不归

    第11节

    赵平还没反应过来,倒是顾无双先在嘈杂喧闹的环境中辨认出来沈约的声音,瞬间找到了希望和支撑,便很没出息的怂了,两只小眼睛张得大大的,亮晶晶地看着沈约,委委屈屈地开口:“小叔……”

    沈约纵有满腔的不高兴,多年来的习惯也叫他先被被顾无双这声“小叔”先打动了,想要趁着这个机会闹大,给顾希添上麻烦的想法也放回了心里头。

    赵平倒是识时务的很,他和沈约打得多交道,难免知道沈约的本性,但本身并没有什么冲突,只是因为顾希罢了。这时候正是校庆,他也不敢在这时候闹得太难看,何婷婷呢,每一天都能瞧见,每一天都能调戏,这一晚上耽误不了什么。便头一扭,无趣地挥了挥手,“没意思透了。”便光棍地离开了这块地方。

    旁边的人见没有热闹可看了,眼睛都收起来,心思都歇了下来,忙自己的事去了。站在后头的何婷婷红着脸看着沈约,看起来倒是个美人坯子,却白叫沈约头痛。

    便拉着顾无双一瘸一拐蹲到另一个角落,弹了小胖子的额头一下,指尖都是软绵绵的触感,那是顾无双这个小胖子特有的,和世上所有其他的小胖子都不一样。

    沈约难得板着脸,毫不留情地教训,“和你怎么说的,我不在的时候不许招惹顾希,特别赵平。”

    顾无双捂着脑袋回嘴,“我,我也不想的,可是,可是他欺负……欺负何婷婷。”

    沈约笑了笑,捏了一把顾无双肥嫩嫩的小脸蛋,“胖双儿你现在是人长大了,胆子也长大了,还学会了英雄救美?”

    顾无双不太好意思,又羞涩又难过,“婷婷,婷婷是美人……我是小胖子,不是英雄……”

    沈约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最终在顾无双可怜巴巴的眼神下很快收敛住笑,以一个长辈的身份义正辞严地劝告。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好了,不许你逞英雄,小胖子哪里能救美。”

    顾无双失望极了。

    不过沈约怎么忍心真的叫顾无双失望,又添了一句,“不过只要有我在,我家胖双儿就是大英雄·,好不好?”

    ……

    顾无双从沈约这听了教训,便又恢复成一只活泼的小胖子,快活地穿梭在人群中间,他是很喜欢这样的气氛的。

    这时候舞台上正在布置背景,下一个节目是一出童话话剧,何婷婷穿着那身拖地长裙,打扮的漂漂亮亮,是故事的女主角。

    大约是布置这场背景太过复杂,老师又错误估计了当前的学生的能力,整个道具组上去人手都不够用,眼看着节目快要开始,老师便号召了后面一拨男生,到舞台上帮忙。

    顾无双本来就乐于助人,更何况这场戏还是何婷婷的,便兴高采烈的想要参加,可老师看他太胖,怕不太稳妥,一直挑走了其他人,直到最后实在没人了愿意,才勉勉强强地加上了顾无双。

    此时凳子已经被别人拿完了,顾无双着急地四处看,终于看到钢琴旁还有一张凳子,不过就是有点矮。他满心欢喜地把凳子拿起来,兴冲冲地冲到舞台上,想要出自己的一份力。

    沈约不知道顾无双去干了什么,他还在后台的角落里,寻找一样东西。

    那张弄丢了的表格。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不止一张纸,而是一沓表格钉在一起,顾希偷走了这么多纸,撕碎过后留下的痕迹太大,应当是藏在哪个边边角角的地方。

    外面忽然兵荒马乱,女孩子的尖叫,老师的呼喊,匆忙的脚步声细细碎碎,全拥挤在一起,炸的人耳朵发疼。还在后台的学生坐不住了,偷偷摸摸地摸到帷幕边,想要瞧一瞧到底怎么了。

    沈约连头也没有抬,继续专注地干自己的活。正当他准备掀开另一边的窗帘时,两个看完八卦现场的学生心满意足地回来了,嘴里还喋喋不休。

    “真是太可怕了!那个人从上面摔下来了!”

    “是啊,凳子腿怎么会忽然就给断了?”

    “别说凳子腿了,”说话的学生似乎有些胆小,声音都在发颤,“那个人吧,我就看到他躺在地上,有血,他脑袋旁有血。”

    “你胆子怎么这么小?怕什么。我还没看到呢!”另一个人不屑一顾,又问,“哎,你看到他的脸了吗?认不认识他?”

    “就是那个人啊,那个刚才和一个高个儿吵架的小胖子。”

    沈约和那两个人隔了一张桌子,躲在下面找表哥原来只是漫不经心地听一听八卦,当做无聊的寻找工作里的佐料。

    听到这一句时忽然愣住了,心头倏地一凉。

    他什么也顾不上,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本能地从后头窜出来,死死拽住离得近的那一个的肩膀,指尖抖得要命。

    “你说,刚才你说是谁从上面摔下来了?”

    ☆、第39章 上班

    夜色已深。

    中心医院的四楼一片寂静,只有值班的护士穿梭在各个病房间,偶尔发出轻微的响动。刚刚把顾无双送过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安静的场景,即使顾随是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也被才见到的一幕吓到了,好不容易把顾无双塞到了急诊室,在门口给妻子打了个电话,顾无双的妈妈来的时候眼睛都红了。

    这一切顾宁远和沈约都没有瞧见,顾宁远没随着来医院,他先去舞台上了解了情况,老师一直在前台,不太了解从头至尾的情况,见到学生家长更是心虚愧疚,结结巴巴地把事情叙述了一遍。

    而那张过分不结实,害的顾无双跌下去的凳子,凳子腿很明显是被人锯断,又重新粘上去的。

    这是一场人为事故。

    老师见顾宁远没有上来就指责学校的失责,认为他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连连保证,先把学校的责任一推干净,“这都是有人恶意所为!我们学校一定会查清楚这件事是怎么回事!绝对不会容许有这样的人在学校。”

    顾宁远冷淡地瞥了老师一眼,拨了拨那张摔得七零八落的凳子尸体,这张凳子和周围的并不是一个样式,它是一张琴凳。

    而另一个老师也从旁边添了一句,顾无双今天全部的活动便被大致描述出来。

    顾宁远全听到耳朵里,皱着眉头思忖,沈约在第一个节目里,用的正是这张凳子。有多少个人碰过这张凳子,能给它做手脚暂且不论,顾无双不一定会碰到这张凳子,而沈约却一定会用到。

    可最后沈约安稳地从台上下来了,什么意外也没有发生。

    终于,顾宁远问完整件事,把沈约从后台拎出来,带着他去了医院。

    沈约呆愣愣的,全程缩手缩脚窝在副驾驶的位置,动也不动,静静地看着窗外。

    顾宁远瞧见他这副模样,准备问的话又咽回去了。

    再怎么说,沈约现在最担心的还是顾无双,别的事都要放在一边。

    到了医院,医生的诊断结果已经出来了,琴凳本来就不高,从上面跌下来只是不小心磕破了额头,流了点血,加上扭伤了脚,不过是在舞台上那样的场合,又是意外事故,所以显得格外可怕。

    医院的走廊里只不过点了几盏昏暗的灯,顾宁远和沈约一大一小两个人靠在墙上,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极长。

    顾宁远挑了挑眉,低声问:“我最近忙得很,国内国外的跑来跑去,你都很久没有同我说一说自己在学校里的事了。”

    沈约低着头,细碎的头发垂过耳畔,遮住大半张脸,看不清脸色,他的语气也是淡淡的,似乎没有过心,“学校里的事吗?没什么有趣的。”

    他以前是很喜欢说这些的,只要和顾宁远在一起,什么话都说不完,即使是沈约很会体贴人心,知道顾宁远工作太忙太累,有时候也忍不住多说一些。

    顾宁远顿了一下,微微皱眉,又笑了笑,“你以前那么爱说,怎么忽然又觉得没有意思了呢?”

    “可我是你哥哥,想要知道,你最近在学校怎么样?”

    他有十足的耐心,又温柔,往常冷硬的音色都像是融化了一般,和六年前强行勉强伪装出来的不一样。

    沈约一怔,缓缓抬起头,露出一个恰好的笑来,“很好啊,没什么不好的。”他的侧脸透着苍白,又是在这样黯淡的灯光下,僵住的背脊看起来单薄极了。

    顾宁远再也不忍心问了。

    这件事明显是针对沈约,只是沈约自己躲过去了,没料到却应在顾无双身上。并不是他恶意揣度那个学校里的人,只是怕沈约出事罢了。

    顾宁远往旁边靠了靠,贴到沈约身边,轻声细语道:“你不用太担心了,无双没有出大事。”

    沈约的模样总让他觉得不太对劲得过了头,他养沈约也有六年了,真正地从一个小孩子养成一个少年,却极少见到他这样失魂落魄的模样。

    沈约又沉默下去,他听到这句话,唇紧紧抿着,仿佛满脸都是不知所措,只好用小指头勾住一旁顾宁远的手,语气里带着恳求:“我想进去看一看无双,好不好?”

    他们来的迟了些,顾无双又受了惊吓又受了伤,早就坠入了深眠。因为怕打扰到他,所以两个人一直待在门口,原来是打算明天再来探望的。

    顾宁远捏紧他的手指,顺势把整个手掌都包进自己手里,沈约的掌心是冰凉的,“看过就能放心了吗?好好和我回家。”

    沈约点了点头。

    两个人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进去,顾随正在一边守着,看到沈约就笑了,压低嗓音道:“他睡前还和我说,等到小叔来了,一定要叫醒他。”

    沈约也笑了笑,低下头仔仔细细地看着顾无双,小胖子睡得好极了,大约在梦里感受不到疼痛,唇角也是翘着的。

    顾宁远只是远远地站在床位看了两眼,沈约低着头,好像在同顾无双说话。

    房间里太过寂静,模模糊糊间,顾宁远仿佛听到,沈约说了一句,“……是我的错……”

    顾宁远心头一怔,又想起了琴凳那一回事。

    看完了顾无双,沈约总算能安安心心,心满意足地离开病房,临走前他还不忘告诉顾随,“我明天再来看无双。”

    头一天的校庆才过,即使只办了一个开头,第二天也是放假的。

    顾宁远起了床,隔壁的房间已经没了人影,只有小白还窝在小篮子里。

    沈约坐在餐桌边,旁边的椅子上放了一个书包,里头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他和顾宁远约好了,今天去公司的时候要捎上他,顺道去一趟医院,一整天都陪着顾无双。

    车子停在了医院前,顾宁远打开车门,单手扶在门框上面,防止沈约撞到头。等沈约下了车,另一只手捞起书包放到他的背上,叮嘱道:“记得无双的病房号了吗?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司机看到沈约越走越远,问:“先生,咱们走吗?”

    顾宁远微微摇头,又打开了车门,“再等一会吧,我上去看一看他。”他这时候倒是体会到养孩子的心情,无论知道沈约又乖,又聪明,年纪也有这么大了,该放心却还是不放心。

    医院里人来人往,拥挤极了。顾宁远上了楼,敲了敲顾无双的房门,门是虚掩着的,一打开,里面满是欢声笑语,大大小小好几个孩子围着顾无双,还有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大约是顾无双的外公外婆。都是听说顾无双这个小胖子受了伤,赶来探望他的。

    可这么多人里却唯独少了一个沈约。

    顾随的妻子正笑着迎顾宁远进门,“咦?沈约呢?那孩子不是说今天来的吗?”

    顾宁远礼貌地回绝了她的邀请,“沈约吗?他今天不太舒服,托我过来看一看无双。”

    哪里是因为不舒服,倒是看到了顾无双这一大家子高高兴兴,觉得自己也不用来了,现在还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沈约就是这样的性格,其实这么多年还是和原来一样,孤僻又拒绝陌生人,脸上虽然总带着笑,却只能维持表面的平和。

    顾宁远出了门,从路口找到末尾,又往回找了一遍,终于在一个坐满人的椅子旁缩成团球的沈约。

    沈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把从墙角揪出来。

    一抬头就看到时冷着一张脸的顾宁远。

    沈约:“……哥,哥哥……”

    哥哥不是去上班了吗?怎么忽然出现了?!

    顾宁远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好了,你今天也不用陪无双了。那就陪我去上班,好不好?”

    沈约犹豫了一下,略显苍白的脸都染上了红晕,满心眼里都是期待,“真的吗?”

    ……

    这是沈约第一次来顾宁远工作的地方。也是顾宁远第一次这么大庭广众之下,以自己弟弟的身份把沈约带出来。

    其实他并不是不想带,才开始顾家并不稳定,而沈约长得和沈婉实在是太像,连张瑾一看都能瞧出来不对劲,顾宁远担心惹了麻烦,叫沈约连一个童年都过不安生。

    顾宁远把沈约带到自己的办公室,装修风格走的是黑白简约,看起来颇为冷硬,除了办公用品,只有一张茶几,旁边摆放了几张沙发。

    沈约在沙发上坐下来,把书包放下一边,仔仔细细地把周围打量了一番。

    顾宁远问:“是不是后悔了?这里什么都没有,可不是好玩的地方。”

    沈约摇了摇头,闭上了眼。

    怎么会无趣了?在小时候眼睛受伤的那段时间,沈约身处在一片黑暗之中,那时他只有顾宁远,只有有顾宁远的声音,动作,气息,甚至是存在,沈约都会又安心又欢喜。而即使是现在,他也永不会忘记那种感觉。

    就在两人说话时,门忽然被敲开。

    出现在门口的人是顾宁远的秘书宋清。她本来就长得成熟又美丽,加上个子高挑,身材凹凸有致,是一个难得的美人。

    “这是今天送上来的文件,您要不要现在过目?”

    她看起来是中规中矩地送文件,可实际上努力偏着眼在看那个被老板带上来的少年。

    ☆、第40章 偷看

    顾宁远在公司里很忙,说是把沈约带过来陪着他上班,实际上也真的只是沈约一个人窝在沙发上,顾宁远坐在办公桌前办公。

    这里什么也没有,沈约的书包里装的东西不少,只不多全是带给顾无双,有一盒还没拆封的糖果,几本目前世面上流行的,还有几本复习资料和老师布置的作业。沈约早就做完了作业,又对这些的兴趣不大。便闲着无聊翻一翻,停下来后又忍不住扭过头,偷偷摸摸瞅瞅顾宁远,生怕打扰了他的工作。

    沈约的整个身体都藏在沙发后头,只有一个乌黑的小脑袋冒出点尖,露出小半个眼睛,镜片上全映着顾宁远一个人。这个姿势也很好,只要顾宁远那里有任何风吹草动,沈约都能瞧见,还能及时把头缩回来,不让顾宁远发现。

    可顾宁远忽然放下手里的文件,目光扫过来,偏过头微微挑眉,“嗯?我这里有什么东西,你看的这么认真?”

    沈约一下子被抓的措手不及,他一贯是反应迅速,思维敏捷的人,这时候却像是被什么卡住了,小脑袋呆在原地,愣了好一会,才像只胆怯的小仓鼠一样缩回去,窝在沙发上,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其实才开始的时候,沈约还勉强能克制住自己,看上两眼就能收回视线,权当做奖励,再不太专心,也不太致志地翻几页书,磨一磨时间,便又把头扭过去。可到了后来,桌子上的东西实在是吸引不住沈约的注意力,便破罐子破摔,两只眼睛全顾着盯顾宁远了。

    但这样说实在是太丢脸了,没事干偷偷摸摸瞧别人的脸,沈约在顾宁远面前只能以沉默作为掩饰了。

    顾宁远离开办公桌,走到沈约待着的沙发前头,一只手就把他的脸从抱枕里捞出来,鼻息间还带着清晰的笑意,“怎么了?不说话了?”

    沈约面红耳赤,他这辈子面红耳赤的次数很少,全都在顾宁远面前。

    “没,没什么,”沈约侧着脸,办公室冷硬的灯光在他的脸上拂了大片阴影,只能让人瞧见他脸部精致秀丽,像工笔描绘出的轮廓,和因紧张而舔湿了的,鲜艳红润的嘴唇,仿佛一朵颜色饱满,正在盛开着的花,这动人极了。他说起话来也结结巴巴,“我就是,不小心抬头,不小心看到那边的……我还不能看看吗?”

    顾宁远声音拉长,慢悠悠地答应了一声。

    又说:“那要偷偷摸摸的……”

    沈约恼羞成怒,“那你待在那,又没有写了一个告示牌,说是不准人看。”

    话是这么说,可声音却还是软软的,还有些孩子般特有的甜腻的委屈,明明是自己的问题,却非要推到别人身上,还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这大约只有被宠着惯着,每天糖水泡着长大的少年才有的。

    顾宁远忍不住笑眯了眼,继续慢条斯理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可以光明正大看,我长得又那么见不得人吗?叫你这么不敢承认喜欢看我。”

    沈约的脸更红了,像是要烧起来了一样。

    其实顾宁远这么些年都明白过来了,沈约一直都有些过度依赖自己。比如八岁才在医院见面的时候,那么排斥被人喂饭,后来长到这么十岁,却又在自己眼睛好了的那一天又用黑布条把眼睛蒙上,还寻了个正大光明的理由,说是要忆苦思甜。实际上是可怜巴巴地捧着饭碗,指望着顾宁远能再喂他一次饭。顾宁远心疼他,后来到了那一天,也不用沈约再装可怜了,自己主动接过饭碗,把沈约当成方面那个只由自己照顾的孩子。

    导致过度依赖的因素有许多,大约是由于童年的眼伤,又有沈约自己的脾性影响。他心里荒芜的很,冷漠孤僻,即便笑的再温柔,也总是拒绝与别人往来。

    可他的心尖上又有一块特别柔软的地方,记录了一切脆弱稀少的情感,这些情感太少,所以显得太重,沉重到有时候沈约都负担不起。

    毕竟他上一辈子就只是因为顾宁远曾经对他施舍过小小的善意,便用性命报答回来了。

    而对于此生的沈约来说,一般的事都不值得记住,也不值得耗费感情,有些事却铭刻在了骨子里,让人一生也不会忘记,譬如童年的恐惧,又譬如黑暗中的顾宁远。

    总是顾宁远。

    就在沈约才听了顾宁远的话,还在绞尽脑汁地思考该怎么回应才能更情深意切的时候,虚掩着的门忽然被敲了敲。

    门缝里露出一缕长发,隐隐约约能看见门外有一个高挑靓丽的身影。

    宋清轻轻推开了门,手里拿着一沓文件,笑的礼貌而恭谨,“老板,这是财务部才送上来的,给您过目。”

    她方才就来了,因为门没有关的严实,在外头听到老板说了一句惊天动的话,胆子实在不够大,怕被老板灭口,就拖到现在,沉默了这么长时间才敢敲门。

    顾宁远瞬间便收敛了笑意,又恢复到往常的冷静,却又并不算疏离,“把东西放在那吧,办公桌左上角的东西我看完了,你先送给设计部。”

    毕竟是当了顾宁远多年的秘书,宋清熟练地找到文件,领着新的吩咐离开了办公室。

    而沈约呢,注意力早就集中到了宋清身上,直到她从办公室里消失,目光才收回来放到顾宁远身上。

    顾宁远把他的鬓角边的头发拂到耳朵后头,“办公室是不是无聊极了?要不要让司机带你去周围逛一逛,看看什么有意思。”

    沈约这才回过神来,他很顺从,身体微微前倾,配合顾宁远的动作,又很认真地回答,“不用了,我只要光明正大地看着哥,就已经够有趣了。”

    顾宁远:“你这个兴趣很好,继续保持。”

    在工作中能抽出这么多时间逗弄一下沈约已经是太奢侈的事了,接下来的时间里,顾宁远忙着处理文件,而宋清作为秘书,助理高学又不在,她来的就更加频繁了。

    顾宁远觉得有些不对劲来,每次只要宋清一进门,沈约的目光便会立刻从自己身上溜走,不知道跑到哪个地方。而这时候顾宁远一抬头,沈约就像一个乖孩子,正坐在沙发上或是看书,或是玩游戏。

    只是那缩手缩脚的模样,看起来比刚才还心虚。

    这又是怎么了?

    终于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时间紧张,没有时间出门吃饭。宋清一向负责订餐,此时来了办公室,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走到沈约身边,“唔,小少爷要吃什么饭菜啊?我来帮你订,好不好?”

    她对这个小少爷好奇极了,老板是什么性格,她共事几年最清楚不过,竟然会说出那样的话哄孩子,简直是可怕。

    沈约手里拿着书,听了这句话目光顿了一会,等到宋清问了第二遍,才慢慢地抬起头,这是他难得的不礼貌,就像是恃宠而骄,仗势欺人。

    沈约想了想,先问:“那我哥吃什么?”

    宋清见他模样好看,不知怎么的也起了逗弄孩子的心思,便悄声说:“这可不能让你知道,老板说过的,不能告诉其他人。”

    沈约的手指捏紧了书,笑的却越发可爱,真是一个十三四岁单纯的孩子,轻声问:“我是他的弟弟,也算作外人吗?”

    “当然算啦,除了我和老板,其他人不都是‘外人’吗?”

    看着沈约终于僵住的脸,宋清忍不住笑的花枝乱颤。

    顾宁远察觉到这边的动静,眼头没抬一下,只扔过来一句话。

    “别逗孩子了,有事快做。”

    沈约心里不高兴,谁是孩子?什么叫逗孩子?

    宋清便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把顾宁远的菜单报了上来。

    沈约点了一份一样的,只是把最后那一杯黑咖啡换成了一杯奶茶。

    “要最甜的那一种,多加一点糖。”沈约重复叮嘱了好几遍。

    宋清心里想,到底还只不过是一个爱吃甜食的小孩子罢了。

    等饭菜送了上来,两个人在茶几上把东西打开,开始了午餐。

    沈约把奶茶换到顾宁远面前,正准备把黑咖啡挪过来,自己尝一尝时,却被顾宁远摁住了手。

    顾宁远摇了摇头,“小孩子可不能碰这些。”

    沈约只好把手缩回来,也幸好他对这些新鲜事物渴求都不大,便能这样轻易的放弃。

    没过一会,沈约才咽下一口喜欢的菜,面上却没露出多少欢喜,只是漫不经心,状若无意地问:“你那个秘书可真能干,是不是帮你干了好多活啊?”

    可即使沈约掩饰的再好,可面对的是顾宁远,只要一听,大概就明白了沈约为什么不对劲了。

    顾宁远眉眼低垂,也漫不经心地回答,“是啊,挺能干的,有许多事都是她帮我做的。”

    “是吗?”沈约又咽下去一口饭,“这样啊,她是不是很重要啊,很重要吗?”

    ☆、第41章 道歉

    周围似乎在瞬间静了一下,安静地能听到沈约略显急促的呼吸声。顾宁远神色平淡,正端着奶茶,抿了一口,里头不知道按照沈约的吩咐加了多少糖,甜的腻的人牙齿都发痛,却让他的眉眼稍稍舒展。

    “嗯?”顾宁远偏过头,有些疑惑,“你说什么呢?”

    沈约怔了怔,微微皱眉,才反应过来刚才冲动之下问了一句什么话,真是又幼稚又可笑。

    幸好顾宁远还没回答。

    不过这样幼稚可笑的问题,他却极想知道答案,可现在想想又觉得颇为尴尬。

    他得找一个补救的办法。

    沈约心里有点难过,这难过来的不合时宜,搅得他心头发慌。沈约的手肘撑在茶几上,剩下的整个人都蜷着腿窝在地板上,嘴上还粘着几粒白米饭,像一只酒足饭饱,恹恹欲睡的猫,正在把自己刚才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没什么,就是说,宋秘书可真厉害,能处理那么多的事情。”

    他说的真心实意极了,要不是顾宁远对沈约了解颇多,瞧见他掩藏在镜片底下的轻颤着的睫毛,黯淡的瞳孔,十有□□也要被忽悠过去。

    前头回答的那句既是真话,又是顾宁远拿来逗沈约的,可沈约实在是太不经逗,太过敏感,还没把自己的真心话说出来,就先缩了回去。这让顾宁远想到以前听秦姝讲过的一个故事,儿童童话。

    有一匹涉世不深的小马小心翼翼想要横穿河水,才把腿迈到平静的河面上,没踩下去知道多深,就先被自己想象中的可怕吓退了。

    像极了沈约现在的模样,明明平时勇敢又努力,在草原上纵情奔跑,现在却可怜巴巴,招人怜爱。

    顾宁远心里觉得沈约又可气,又可怜,最后只好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总是这样。”

    “在你小时候,八岁大,才接你回来时我以前曾说过,你可以对我说任何一件事,问我任何一个问题,要求你想要的一切。”他的眼瞳沉郁幽深,仿佛一片暗蓝色的海洋,“可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难道就这样不值得相信吗?总叫你猜来猜去,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提。”

    他的话里似乎带着些自嘲,又有些心灰意冷,一下子叫沈约慌了神,沈约都顾不上自己的那些小心思,急急忙忙站起来,两只手圈住顾宁远的胳膊,“不是,不是那样的!”

    顾宁远把没有喝完的奶茶放到一边,自己喝了一口旁边摆着的黑咖啡。

    还没喝到第二口,先被沈约夺下去了。因为过于用力着急,黑色的咖啡不可抑制地从杯子里飞溅出来,桌子上,地板上,甚至沈约的白衬衫上,都有黑色的污渍。

    沈约两只手捧着咖啡,眼睛瞪大了看着顾宁远,睫毛和身体颤了颤,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明明是希望顾宁远不要生气,不要叫他为难,可现在却完全相反,他怎么舍得顾宁远因为自己有一点点难过。

    世事却不能总如沈约的心意。

    沈约心尖上一阵阵紧缩,难过极了,整个人就像一朵才刚刚盛放就遇上春寒料峭的花朵儿,恹恹的。

    良久,他轻声问:“那要怎样呢?我要问你吗?”

    “问你什么呢?我怕你生气,怕你不高兴,怕你难过,这些很重要”沈约顿了顿,咬紧了牙,把最后一句话从心里逼到喉咙里,最后从牙齿缝里挤出来,“可更怕你因为这些而一点一点不喜欢我。”

    沈约以为说出口时会很艰难,可最后也仅仅只是一句话,他甚至有闲情逸致嘲讽地想,你看,你多自私,舍不得顾宁远一丝一毫的爱与关心。

    他终于闭上眼,纤长的睫毛恍惚间仿佛是展开的蝶翼,脆弱而动人,就像现在的沈约,他的背脊挺直,看上去坚强极了。可实际上呢,只要一阵风就能吹跑了蝶翼,顾宁远的一句话,就能击碎现在的沈约。

    知道沈约并不是腰酸信任自己,顾宁远虽然有些难过,可他年纪大了,理智总是大于感情,马上想到的是还是如何借由这件事将沈约的性格掰回来,让他能够完全信任,不至于以后由于不信任而导致大错。

    只不过是两三个动作,却将沈约逼成这样,他的眼眶是红的,眉眼是垂下来的,整个人都失去了气力,只有鼻尖勾勒出一个弯曲的弧度,是他全身上下唯一活泼有生命力的部分。

    顾宁远不得不承认,自己错了。

    他心疼极了。

    他不该哪这样的事来逼沈约,这孩子越在乎,便越伤心难过。就像他刚才说的,难道就不能相信我吗?生活了六年,自己难道不相信沈约是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还要用这样的法子吗?

    顾宁远把沈约拉进自己怀里,动作轻柔极了,像是在小心翼翼呵护一朵娇弱的花,双手却僵在沈约的脖子和腰间,许久没有下一步动作。

    “我错了,对不起。”

    沈约听到这句话,睫毛轻颤,死死咬住的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张开。

    顾宁远又叹了一口气。

    这次是发愁。人人都知道,翻下了大错,不仅要道歉,还需要向人补偿。

    补偿什么呢?

    小时候秦姝曾对顾宁远说过,一个人倒下最大的错误,无异于叫人伤心,而会因为自己伤心的,一定是深切爱着你的人。这是无法补偿的,只好送给那个人一个吻,聊以安慰,却也是无价的。

    顾宁远小时候又冷漠又高傲,年轻气盛,不屑于这样的话,所以从来没有用过这个办法,即使是在年少不懂事的时候和父亲吵架,整整一周没有回家,也是母亲来找他,劝他,才勉强低了头。可后来顾宁远长大了,终于明白了秦姝的话,能叫他使出这个法子的人,早已经消失,且再也没有新的出现。

    直到现在。

    顾宁远低下头,头发从耳畔滑落,落到沈约的脸颊上,刺的沈约微微皱眉。

    然后他在沈约的额头轻轻的碰了一下。

    就像蜻蜓点了一下湖水,又轻又软,一不注意就好像会消失,谁也不会察觉到。

    即使如此,那也是一个吻。

    沈约愣了好半天,才慢慢反应过来。他忽然睁开眼,两只手动了一下,似乎在纠结犹豫,最终伸出了心里认为比较干净的右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额头。

    那一处仿佛已经火烧一样,烫的吓人。

    沈约整个人都烧起来了,他不敢再碰,可又看不到额头的模样,只好先把手指送到眼前,那里碰过额头,碰过顾宁远的吻。

    沈约心里想,要不要自己以后再也不洗脸了,要是可以也不洗手,那就太好了。

    这一阵沉默的时间极长。

    顾宁远也无可奈何,只好问:“……怎么了,还是不能原谅我吗?”

    沈约:“呵呵,呵呵……哥,你说啥?”

    ……

    话一旦说开了,剩下的话便好说多了。顾宁远十分勇敢,作为大家长坦率极了,直截了当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然后便轮到沈约承认自己的了。

    他又问了一遍,“她很重要吗?”

    顾宁远点点头,“她很重要。会帮我干许多事。”

    沈约没听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垂头丧气的,只听顾宁远接着说:“可这种重要是可以替代的,如果换了一个人,她做的更好,那么宋清就不会再在这个职位上了。”

    “而你呢,”顾宁远把沈约直着抱起来,温柔地摸了摸他耳鬓后的碎发,“你很重要,而且无人可以替代。”

    顾宁远在心里加了一句谁也听不到的话,因为这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救过自己的姓名。

    沈约一怔。

    他心尖上才被割了一刀,又被上了最好的伤药,本来就已经好的差不多。可现在甜腻的糖水一泡,沈约心口都软成一片,仿佛被蜜糖一层一层一层裹住。

    沈约心满意足,可又忍住想,宋清能和顾宁远在一起的时间太多了,要是以后自己也这样能干,是不是就能顶替了宋清的位置了呢?

    于是,沈约十分听话顺从顾宁远的话,把这个想法说出来了,还努力求证这个计划地可行性。

    顾宁远:“……不行!”

    沈约:“为什么!?明明说好一切都会答应的!”

    顾宁远:“……好,以后保证你就待在这个办公室,有重要职位。”

    当这家公司的老板,当然算是重要职务了,而且是最重要的。

    而等待在办公室门口,偷偷摸摸偷听的宋清一脸懵逼,她只不过去拿了份开会记录,结果回来没想到老板和老板的弟弟已经在想该如何炒了自己鱿鱼。

    ——————————————————————

    到了下午,顾宁远要出去和各个主管开会,只留下沈约一个人待在偌大的办公室里。

    临走前,顾宁远叮嘱他,“你乖乖的,等到晚上带你出去玩。”

    宋清还是怕沈约无聊,搜罗了一大堆手里零食玩具,全都塞到了桌子上,眨了眨眼,“不要太无聊哦。”才又转身跟上了顾宁远的脚步。

    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左右两排,泾渭分明,一排坐着各级主管,另一排顾家人,无论是什么职位,年纪多大,只有姓顾,且有顾家的股份,才能坐上的位置。

    看到了顾宁远坐在主席台的位置,台下的几个顾家人藏起来的神色露出来了,不太高兴。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顾升全在的时候把握大权,齐思楼里的顾家人把他恨的咬牙切齿,却没有一个能真的有本事把他扳倒的。可等到顾宁远真的凭自己弄倒了顾升全,他们开心了一会儿,自觉报了深仇大恨。又看顾宁远的年纪小,以为他好欺负,好占便宜。顾宁远却不丝毫手下留情,雷霆手段,直接将顾家人整得服服帖帖,不敢当年再说了。

    顾淮脸色不变,他是只老狐狸,总是不露声色,此时鼓掌欢迎,一句句侄子倒是喊的非常熟练。

    顾宁远冷淡的瞥了一眼,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无论是交头接耳的主管,还是趾高气昂的顾家人,都老老实实待在了原来的位置,一声不吭。

    大约是因为顾宁远言出必行,手段又特别狠,完全不顾念,也不知道该怎么顾念血缘亲情。

    主管按照顺序恭谨地把最近的报告简述了一遍,每个人都口齿清晰,动作流畅,他们都是有本事的人,大都都是这两年被顾宁远提拔上来的。

    等主管报告完毕,顾宁远又想到新的一份企划案,才做出来不久,他觉得可行性很高,但又有不足之处,正好现下讨论一番。

    顾宁远道:“请各个主管来我的办公室聊聊天……”

    “那我们呢!”一个年纪略小的人从座位上蹦出来,指责似的问。

    “你们?”顾宁远目光冷淡,漫不经心,可多年下来的气势累计在一起,如刀锋一样尖锐,缓缓地割开空气,成功地叫那个人闭了嘴。

    “大家都回去好好工作,散会。”

    顾宁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带着大帮主管离开了会议室。

    会议室的门一合,刚才那个被迫闭嘴的人破口大骂,内容不堪入耳,直叫周围的人跑了个干净。

    顾淮还待在里头,不紧不慢地收拾自己的文件,一边教训他,“你急什么,顾家怎么样,不是早就有了预定吗?”

    “不要急,不要急……”顾淮说了两句,面容忽然有了一丝阴鸷。

    ……

    顾宁远一打开办公室的门,正对着的沙发上躺了人,小脸贴在枕头上,一只手紧紧抓着沙发的边缘,生怕掉下去。

    顾宁远回头,主管们还在低声交谈,他扫视了周围一圈,目光所及之处,全部都安静下来。

    沈约昨晚由于担心顾无双,一整夜几乎没有睡觉,第二天在这里为了看顾宁远又兴奋地过了头,一点睡意也没有。可等到中午,顾宁远离开了,沈约熬不过这困劲,迷迷糊糊地睡倒在沙发上。

    顾宁远走到沙发前,沈约的脸蛋红扑扑的,呼吸绵长。他两只手抱起这孩子,动作是极其小心轻柔的,一只手托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托住他的腿弯,生怕惊扰了沈约的梦境。

    前头的宋清替顾宁远打开了休息室的门,里面的布置也是简单的,只摆了一张床,几张沙发凳子,别的什么也没有。

    沈约被放在了床上,顾宁远把空调调好了一些,替沈约盖上了被子,敛了敛被角。

    顾宁远从休息室里出来,声音压的极低,虽然休息室隔音效果极好,但要以防万一,一群主管和顾宁远在沉默中开完了这场会议。

    临走前,最后一个出门的主管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听顾宁远轻声道:“在这里添一套桌子椅子,要按照沈约的身高来算。”

    在他印象里,顾宁远虽然脾气不坏,但从没有这样温和过。

    ☆、第42章 郑媛

    沈约这一觉睡了整个下午。

    他又困又倦,无聊的紧,知道有顾宁远的看顾,自然睡得深沉安稳,模模糊糊间,转瞬就是一个下午。

    顾宁远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他脱了外套,袖子卷到手肘。他的身后靠着墙,左手撑着床头的小柜子上,半蜷着的腿上摆着电脑,搁着资料,坐在床头的地板上。休息室只是为了熬夜工作中间小睡片刻准备的,里头除了一张床,甚至连一张椅子都没有。

    沈约终于醒过来,他的侧脸恰好面对着巨大的落地窗,虽然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可光是挡不住的。

    在那厚重的窗纱后,隐隐约约仿佛间有一轮鲜红色的圆轮,那是西沉的太阳,

    这和睡着时的场景不一样。

    沈约看不太清楚,有些茫然,淡粉色的嘴唇微微张开,脸上还满是被褶压出来的红痕,半撑着支起身体,伸手向周围摸过去。

    顾宁远抬起头,一眼就看到沈约的动作。大约是由于多年前看顾惯了,如今即使是在看资料,顾宁远也习惯分出小半个心思在沈约身上。此刻听到床上有了动静,沈约已经醒了,现在这个动作倒是熟悉极了。

    沈约年幼时眼睛受过伤,不像上一辈子左眼失明是照顾治疗的好。可他当初还是一个小孩子,对于黑暗和失明,虽然一句话不说,心里还是怕的。后来眼睛好了,每天一睁眼,第一件事就是要把眼镜戴上。

    可这次沈约没有找到眼镜,他急的要命。

    顾宁远放下手上的东西,对着沈约的背脊,“别慌,快过来。”

    沈约一怔,才醒的时候脑子还是迷迷糊糊的,行动全靠本能,忽然听到顾宁远的声音,咬着嘴唇扭过头,像是绕着圈揪着尾巴的小奶猫,在床上打了个圈才晃晃悠悠地转过来。

    还傻乎乎地没睡醒,顾宁远忍不住一笑。他手拿着眼镜,晃了晃手腕,“你慢一些,不要急……”

    话音未落,沈约动作倒快,已经爬到床边,细白的手指和半个手掌悬在半空中,手上的动作不稳,撑不住自己的重量,上半个身体不由自主向前倾,眼看着就要跌到地上。

    和家里铺满柔软地毯的卧室不同,公司休息室里的地板是实打实的硬木,这样摔下去肯定轻不了。

    到了现在,沈约这时候才算醒过来,醒过来脑子就明白多了,准备抱着脑袋迎接疼痛,可最后却跌进了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

    顾宁远的声音从沈约的头顶传过来,又轻又柔,却严肃极了,“以前不就说过,让你不要急,怎么记不住?”

    沈约的小脸还带着被窝的温度,红扑扑地发着烫,紧紧贴在顾宁远的胸膛上。

    他和小时候大不相同,至少在顾宁远面前是不一样了,不像那时候倔强,如今认错态度良好,不管心里知不知道错,面上总是仰着头,用乖顺的眼睛瞅着顾宁远,软着嗓子,“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下次再也不着急了,没有下一次了。”

    顾宁远叹了一下,似乎有些无奈,“你这个样子,乖得要命,叫我怎么教训你?”

    沈约一愣,又把头低下去,声音很低,又软的像是撒娇,“可以教训的,什么教训都可以的。”

    “教训吗?”顾宁远含着笑,又怕这个姿势不舒服,顺手把沈约搂下来,整个人揽到怀里,“这么大的人了,还自己讨教训?也不怕羞。”

    沈约就不说话了。

    顾宁远也没有动,其实是动不了。他蜷在墙角许久,腿脚早就麻了,所以才没在第一时间把眼镜递上去,让沈约自己来讨。可后来为了接住沈约,沈约也不是一个小孩子了,重量全压上去,膝盖在地板上狠狠磕了一下,顾宁远都疼得咬牙,一时半会缓不过来。

    只不过不能让沈约知道。

    等过了好一会,顾宁远才勉强能站的起来,抱着沈约走到窗户旁,夕阳的火烧几乎快燃尽了,绚烂的颜色骤然黯淡,天边已经擦着黑了。

    顾宁远说:“我们今天出去吃个饭吧,好不好?”

    沈约点了点头。

    他们两个都很少一起出去吃饭,顾宁远前世今生,活得年头太多,对外头的世界兴趣不大,除了工作很少出门,即使偶尔有在外推脱不掉的应酬,也总不会带着沈约这个孩子。

    难得出来吃个饭,顾宁远让宋清查了查,今晚的河边还有活动,便决定等吃完了饭,再一起去看河边的夜景,沈约像个小孩子似得,只不过没有蹦起来,兴致却很高。

    到了定好的餐厅,本该是今晚行程顺顺当当的第一步,可正当服务生领着两个人踏进包厢的时候,背后一个声音叫住了顾宁远。

    “宁远,你还记得我吗?”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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