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梨梨园上草[京剧] 作者:竹炭沙包
正文 第17节
梨梨园上草[京剧] 作者:竹炭沙包
第17节
他真心没想过他哥为了防他们越过太平洋的握手,宁愿让心腹干将得力助手来当个书店店长。
不过高管就是高管,尽管从外企二十一楼的豪华办公室里垂直空降到省院后街的书店里,管理水平却一点儿没降。梧桐街书店名气渐长,会员人数创了新高,营业额持续上涨,上半年在外地几个省会城市连续开了连锁店。
民众兜里有了钱的时候,去什么格调的书店买书,书店能提供什么附加服务,书店地段如何,交通是否便利,都会是民众考虑的因素。梧桐街那些会员里,有多少是真心看书学习的,不少人是为了显示自己雅量高致。
端着精致杯具,品着现磨咖啡,坐在靠窗座位,放一本全英文在面前,觉得自己就是传说中的白领精英。至于有没有胃病能不能喝咖啡,一行内容能看懂几个单词,那些都是无所谓的,只要让路人和朋友看到自己是梧桐街的会员便好。
撒谎容易圆谎难,沈越天再细心,店长再小心,也没想到沈总某个对林蔚然有好感的员工的钱包里,有一张企业合影,上面有亲爱的梧桐街书店店长。
店长自从到梧桐街任职后,就再没以高管身份回过外企,他每次去向沈越天汇报,也都是选在员工下班之后,夜色渐浓之时。
大楼某层的玻璃幕墙上,有公司荣誉人物的名字照片和获表彰时间,以鼓励员工积极奋进,早日上榜,青史留名。
自从外企和省京剧院搞了联谊会以后,院草林蔚然名声在外,成为外企新员培训课后八卦时间的必讲内容。
某新员在一次看戏结束后跑后台找林蔚然签名,此时的林蔚然是演员身份,尽管不情愿,也得微笑着感谢对方来捧场,并耐心听对方讲了公司的拓展训练,又看了她主动出示的钱包里入职留念的照片。
新员身后的玻璃幕墙上,一个人发型别致戴副黑框眼镜。虽然看不清脸,下面的名字同样看不清,但林蔚然心里嘀咕了一下。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之前满地珍珠乱滚让人看不出头绪,而一旦找到串联的线,瞬间就能理顺一切,将珍珠颗颗串好。今天所有念头一起涌上来,林蔚然不得不承认:沈越天早就已经知道了。
“好了好了马上到宿舍啊,瞧你累的。”见心上人发呆,沈秦天以为他是工作辛苦外加旅途劳顿。
他都想好了,过几天找关系把孙忆潇孙忆湘的户口迁到省城他那套古风公寓来,那房子对口市立示范幼儿园,回到省城以后接送孩子们的任务他全包了。
所以他最近在研究七人座的商务车,他被老美思想熏陶,认定车里一定要放儿童安全座椅。小轿车太挤了,只能商务车。当爸爸就要有个当爸爸的样子嘛。
不过,内个,买车的钱,只能先找孩子们的大伯沈越天赞助一下啦,他跑业务虽然得了些提成,但他刚刚有一笔大开支,剩下的不够买商务车,那会儿好像不兴分期付款。
林蔚然脸上保持着轻松,反手捏捏沈秦天的腮帮:“你才辛苦呢,都没肉了,做生意不容易吧。”
他不打算对沈秦天挑破,沈家兄弟俩感情好,不因为争夺家里财产而斗个天翻地覆,还彼此关爱。沈越天想阻挠他们,无非也是希望弟弟找个女人过正常人的生活。能理解。
再说,他不也没阻挠成么,反倒让自己和秦天坚定了信念,认清了感情。而且还让自己坐了多少次好车,吃了多少次好饭,噗。
哦等下,那么,自己的哥哥,也知道了么?
如果当时沈越天是故意选择自己考核测评时,来带走为自己配戏的沈秦天,那就是说沈越天早在几年前就知道了,并且是他积极推动沈秦天离职远赴美国的。这么几年中,不知道他有没有和自己的哥哥沟通过。
那么,心细的三叔,会不会也察觉了?
想到三叔,林蔚然心中发慌。虽然他尊敬沈越天,尊敬林蔚屏,但毕竟是同辈。而对三叔,他是敬畏。他虽然已经认定沈秦天,但他内心还是觉得这样做其实很不孝,很对不起多年来养育自己的三叔三婶,对不起父母,对不起…
林蔚然还在计算着忏悔对象呢,就被眼前的紫色海洋惊呆了。
所以说沈秦天推开的宿舍门后面,放满了薰衣草?来自法兰西的浪漫利器?
非也。这片紫色没有花香味。
那放满了紫色睡莲?又名尼罗河新娘?
no也。这片紫色没有花瓣。
沈秦天宿舍地上放满的是,一堆一堆,一捆一捆,一摞一摞的,
茄子。
空中,也用晾衣绳挂着一根一根,一串一串的,茄子。
沈秦天笑出一口整齐的牙,在宿舍日光灯和茄子的双重映射下,一颗颗牙齿也淡紫淡紫的。绝对是一个很有说服力的牙膏广告:跟我一起说,茄子~~
“……”林蔚然没有想好怎么回应眼前这一切。
沈秦天一个箭步迈到床边,拿起枕头上的茄子,那是屋里唯一一个圆形茄子,塞到了林蔚然手里。
可不是我们沈大帅不用心准备啊,他想了很多种方案的,什么遥控飞机挂彩带,礼花升空表真爱,他都反复思考过。求婚这么大的事,必须让对方永生难忘!但独一无二更重要!
最后,他决定来个茄子大聚会。预言帝沈越天很多年前不是说了么,以后给你找个专吃茄子的老婆,天天做茄子给你吃!我们小林林就是个特别爱吃茄子的人,投其所好不好咩!
当然啦,这些茄子是用来烘托气氛的,可不是让小林林当夜宵吃的。今晚肯定要忙到天亮,吃啥夜宵,而且补充体力的话也应该吃肉,嘿嘿!
圆形茄子上半部分有切开过的痕迹,外面扎了紫色绸带。林蔚然忍着笑,拆开绸带,再拎着茄子把,一提,茄子中间掏空的部分,有一个紫色绒布盒子。
故意无视沈秦天怂恿自己打开盒子的眼神,林蔚然左手捧着茄子,右手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布包。
当年沈秦天他们去北京演出,他装了一袋茄子种子让对方思乡,沈秦天对此的解读是“宁念省院一茄子,莫爱北京妙龄男”。
那布包后来让沈秦天拆了,种子撒到美国别墅的院子里,装了一对戒指回来,在北京见面时当礼物送给了爱人。这对戒指现在他两个一人一只,刚才从仓库出来,周围没人的时候,他们就从口袋里拿出来戴着了。
不过由于脱离了演出单位多年,饶是每天有做运动,但运动量肯定和当年唱戏时比不了,因此,我们的沈秦天同学这些年稍微胖了那么一点点。那只金银双股的戒指,他只能戴在无名指了。
看看林蔚然中指上的那抹亮色,再看看自己的无名指,沈秦天无声控诉美帝的牛排卡路里。要是不靠近了细看,根本都不知道这是对戒,哪有情侣的戒指戴不同手指上的!
所以嘛,必须重新来一对。
现在,林蔚然在这个布包里,装的也是首饰。这是他目前为止最大一笔消费。省院的集资建房还没轮到他,买房钱还在存折里没动过。
虽然林蔚然这份是给沈秦天的生日礼物,但他买的也是双份。看来两个人又不谋而合了,都想赶在新千年到来之前,制造点重大事件。
这紧要当口,林蔚然努力让自己别走神。瞟着头顶上悬挂的茄子,他忍不住要想这些茄子都晒过没有,做茄子干的话,一定要晒透才行,千万不能捂,不然要长霉。
瞧他这点出息,估计以后只要不演出,家务活是他包了。不知沈大哥是否满意了?
“先打开我这份。”
“先打开我这份。”
同时开言。
这一次,沈大帅可不打算向当初在练功房发生吊扇事件后那样,绅士地倾听对方。这个时候必须抢占先机!
这可不是谁先送出礼物的问题,根本就是天地之争、上下之战呐!现在不理论出个规矩来,难道要等会儿洗完澡光溜溜地再扭打以辨雌雄么!那多扫兴。
虽然不当演员了,但沈大帅可是没忘正式演出前的准备工作流程,从选定剧目到分配角色,响排彩排,然后才正式登台演出。剧目早就选定了,他俩个的爱情剧,以前是一个老生一个小生,现在改剧本变成一个业务员和一个小生。
至于角色分配,沈秦天私以为也是早就内定好了,当时联欢会排练《拾玉镯》的时候都这么演的,小林林是美若天仙的女子,自己是风流倜傥的公子。
还有什么疑问咩?
必须有好不好!林蔚然翻个白眼。演个戏就成真啦,那怎么着每次见到演金兀术的陈焕,小林林还得下拜口称“父王”吗?
他两个谁也没说话,只暗中较劲,手上用力,比谁先打开自己准备的礼物然后套到对方身上。这个时候能说啥嘛,“体力活让我来”?“我研究过学术资料不会让你受伤”?“你多少年不练功了还想和武小生斗”?“我是美国人你理应展现礼仪之邦的大度”?
哪句听着都不对,还是闭嘴吧,占这点口舌便宜没意义。
宿舍里有暖空调,刚才两人又脱了外套,近身搏斗了这一会儿,林蔚然只觉浑身汗味刺鼻,自己都闻不下去了,一直和他黏在一起的沈秦天,肯定也闻到了。
“我数一二三。”沈秦天看懂了他眼中的尴尬。
林蔚然挑眉以示同意。
一,二,三!两人同时松手,退后一尺。这个距离已经很远啦,对于热恋中的情侣而言。
沈大帅头发乱了,扣子松了,小林林领子斜了,手里抱着的圆茄子也快挤扁了。满屋的求婚助攻队茄子君表示这种洞房战斗场景毫无美感看不下去。
☆、第七十五章
沈秦天站在浴室里,正用眼神描绘着浴帘上的剪影,本来多暧昧的时光,却被当头一盆冷水。“啥,你明天下午就要走?!”
“何老师的戏,明晚彩排,参加明年文艺汇演的剧目,周末要公演的。”林蔚然一句话说完,嘴里流进一团洗发泡沫,有点苦,呸呸。
沈秦天沉默了。他虽然毫无实战经验,但他不是找张铭舫取经嘛,在国外的时候又偷偷查了点资料,知道第一次的话承受方比较辛苦,第二天应该好好休息,不吃辛辣,多卧少坐。
可小林林明天回省城的话,要坐长途车,一路上还挺颠簸的。这…
浴帘那边,林蔚然边涂香皂边思忖。他没有过来人指导,也不知道上哪里查这种资料,他全凭发散性思维想出来的,觉得男人和男人的话,在下面的那个应该也会有点疼吧。不是都说女人要出血,男人虽然没有那什么膜,但总归也会有痛感。
但自己明天就走,谁来照顾疼痛中的沈大帅,他万一要洗澡都不肯叫谁帮忙的。那…
沈秦天肩头的小天使被感动得痛哭流涕,直说这是真爱啊,小魔鬼表示很失望,主人不够霸气,但还是把衣角揪起来让小天使擦泪。
待沈秦天也洗过澡后,林蔚然拿起毛巾给他擦,擦至半干又用吹风机吹。林蔚然自己的圆平头又称杨梅头,随便擦几下就没有水珠了。
林蔚然用吹风机吹了吹沈秦天的耳朵,沈秦天边笑边躲。
“要不我们剪刀石头布?”林蔚然出言相逗。他关掉吹风机,低头亲了亲沈秦天的太阳穴。
幼稚。沈秦天反手勾住他的脖子,心里却提醒着自己:小林林每次都先出剪刀,于是等会儿我要出布。
林蔚然俯身,沈秦天仰头。背景茄子们表示这个深吻真养眼,两位帅哥的侧影酷毙了。
“还是老方法吧?”林蔚然说的老方法,就是他们之前的亲密方式,手口互帮。
沈秦天情绪不太高涨,本世纪的任务,难道非要留到下个世纪么。
“我们彼此愉悦就好嘛。”不一定非要进入。林蔚然抱着沈秦天,用指腹上的茧子一下下摩挲着沈秦天的掌心。
可那不算真的夫妻呀。沈秦天想想觉得很委屈,他要当一个优秀的不拖沓的业务员!
叮铃铃。桌上的座机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卿卿我我。
“生日快乐,秦天。”沈越天的声音。
“谢谢哥!”沈秦天打起精神。
林蔚然看看墙上的钟,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十二点了,到了十二月八日了。
沈越天和弟弟亲切地聊着,告诉他爸妈年底要回省城,爷爷奶奶叔叔也都回来,全家人一起迎接新千年。
他不打算紧贴话筒试图从背景音里听出第二个人的呼吸声,他老早就知道,林蔚然在弟弟身边。因为,沈越天就在楼下。
从记事起,沈越天在每年的十二月八日都会准备好礼物,陪弟弟一起过生日。今年是弟弟工作后的第一个生日,沈总早早就把日程给安排好了。
他原本计划十二月八日早上开车过来,走高速也就一个多小时,但打听到林蔚然请了假买了票,沈总考虑再三,把十二月七日晚的一个饭局推了。
上次和林蔚屏聊天后,他虽然没有打算直接同意,但已经不像当年那样强烈反对大力阻拦了。倒不是战线太长他累了,保护弟弟是他终生事业怎么会叫苦,他的转变,源自弟弟幸福的笑脸。
自打叔叔离婚后,弟弟深受打击,厌恶女人憎恨婚姻,虽然家里不少他们吃穿,工作内容也是弟弟喜欢的,但弟弟总归有心结,时不时独自哀伤。后来和林蔚然交好,弟弟像变了个人,成天笑嘻嘻傻乐,眼睛里明显有了激情,对生活充满了期待。
这么些年过去,他们俩还是坚定地守着对方,面对这份忠诚,万花丛中过的沈越天都不禁感动了。他在今年日历上的十二月三十一日画了个圈,如果过了这一天,弟弟和林蔚然还继续相爱,那,他就不管了,接受了。在此之前,他还是要尽一尽长兄的义务。
这次来镇上,他让司机开着辆奥迪来的,林肯太招摇。黑色的奥迪车在员工宿舍楼下停了许久,司机知道沈总在想事情,也不出言打扰,只默默把自己一侧的车窗开了一条小缝,让新鲜空气流通一下,帮助沈总能够早点理清思路。
看着还亮着灯的窗户,沈越天犹豫到底要不要上去敲门。每次他准备下车时,耳边都会响起林蔚屏的话:“人类文明在进步,社会也越来越宽容。”
知道弟弟心思后,沈越天没少翻阅资料,国内国外,他都找了专业人士咨询,同性恋这个东西,到底是不是病?别说,林蔚屏的一些观点,倒是和心理医生说的一样。
那次在林蔚屏家吃晚饭,林蔚屏用公筷给他夹了一大堆菜,笑呵呵地说:“到现在你还不放手,是因为觉得你弟弟做错了,还是为了满足你的控制欲?”
一针见血最可恶!沈越天把碗里的油爆茄盒狠狠咬断。
林蔚屏还没完,继续说着:“你要保护你弟弟不受伤害,于是想把他控制在你的势力范围之内,在你用金箍棒画的圈里可以随意活动,但不许走出这个圈。可是你能保证你画的圈就一定有法术能保护他?还是你能肯定圈外的就一定是妖怪?”
看看沈越天脸色暗沉,林蔚屏给他盛了一碗鱼头豆腐汤,说:“其实你也是受害者,你和你弟弟一样,受你叔叔离婚刺激,你内心恐惧婚姻,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游戏人间。于是你想让你弟弟找个女人结婚生子,去过那种你想要但又害怕的生活。这恐怕才是你阻拦他的最终原因,倒不是他喜不喜欢男人的问题。”
听了这锥子一样的话,沈越天难得没有掀桌。林蔚屏这番歪理邪说,哎,还真有点深度。看不出,这个呆特警还这么善解人意。
“行啦,沈总,你已经是个非常好的哥哥了,这件事就别管了,弟弟们有他们自己的福气,我们当哥哥的祝他们幸福吧。”
“不要叫我沈总。”沈越天脸上拽拽的。不是说让我别管么,那你对我的称呼这么遥远干嘛!
“你二月的,我十月的,那我叫你亲家哥?”林蔚屏试探。
“叫我沈家哥!我没答应之前,不许乱喊!这个汤我还要一碗!”沈越天明显从刚才的心理治疗中缓过来了,又一蹦三丈高。
“好好好,沈家哥请坐,沈家哥请喝汤。”林蔚屏笑出声来,样样依他。真是啊,怎么结个亲家倒结出一堆弟弟来,一个亲弟弟,两个沈家弟弟,都得哄着,尤其这个明明比自己还大的总裁弟弟,格外傲娇。
想到林蔚屏俯首帖耳的怂样,沈越天有点得意,就是嘛,这才是人民的好军队。那,现在不上楼了?让他们俩…
沈越天想想就暴躁。因为,他断定沈秦天斗不过林蔚然!弟弟从来是个唱功老生,演文戏的,武力值最高的秦琼也只是偶尔演演,大多时候都是手捋白胡须,往舞台上一戳,唱个几十分钟。
而林蔚然,他的演出沈越天都去看过,不是每场都去,是说他的每出剧目,沈总都看了,知己知彼嘛。都不说拼命三郎石秀了,就陆文龙手里的双枪,舞得密不透风,沈越天真怀疑泼一盆水过去都不能把林蔚然淋湿。
真是漏算啊,当时怎么没让弟弟选武生专业呢!要不武丑武花脸也好啊!沈越天这会儿急昏了头,忘了武丑武花脸都要勾脸,他怎么舍得弟弟的白嫩皮肤被油彩侵蚀。
他如何知道这俩小子还纯情?知弟莫若兄,弟弟什么性格他还不了解么,就爱搞点纪念日的,小时候就这样,新衣服要挑节假日穿,切个西瓜也要时针指到整点,他那个纪念品专柜不就是最好的物证么。
弟弟的生日,对于这俩小子而言,这是本世纪最后一个纪念日,上次林蔚然生日的时候沈总故意给分公司加了工作量,成功让弟弟错过了长途车。所以这一次,应该会发生点事。
挂了电话,沈越天下车上楼,示意司机自己开走。刚才没有直接上楼而是打电话祝生,他已经退让了。他知道晚上以前林蔚然要赶回省院去彩排,所以他想赌一把,赌林蔚然对弟弟到底有多深的感情,会做完以后穿衣服走人,让弟弟独自隐忍伤痛么?
嚯,如果林蔚然肯雌伏,那他是没意见的,弟弟又不吃亏。大不了下午的时候开车送林蔚然回省城好了,让他躺在奥迪车后排。
上到同一层楼,隔壁宿舍的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沈越天侧身进去。这间屋里住着他派来的保镖,只是弟弟不知道罢了,以为是普通员工。
保镖带着沈越天走进储藏间。这宿舍有暗门,通往隔壁的储藏间,万一弟弟遇到危险,保镖会第一时间开门过去救人。
就是听墙角,怎么了,沈越天虽然要看看林蔚然为了弟弟肯忍受到哪一步,但他不会真的拿弟弟当赌注。万一这家伙是披着羊皮的狼,为了自己一时爽而不顾弟弟伤痛,那么沈越天会在关键时刻直接踹门。救下弟弟,再赶走负心汉。反正现在还不到年底,他还没有松口。
暗门那边的沈秦天从来没想过杂物堆后面竟然另有洞天,还在和林蔚然搂成一团说贴心话。
沈越天听不清他们俩的耳语,目前看起来弟弟还没有落下风,于是沈总没有让保镖打开在弟弟床头栏杆内嵌的微型话筒。他只是要保证弟弟不受伤害,倒不是真的想听那些让人脸红的情话。
看看宿舍内干净却简朴的摆设,沈越天突然觉得自己多虑了。依照弟弟的性子,他肯定最希望在自己精心装修的家里,和林蔚然有点实质进展。
事实证明,沈总又押对了。尽管沈秦天一时冲动想要完成世纪大业,但他确实不是很满意宿舍的环境。没有朱火青烟,没有风摇轻幔,更没有琴声伴奏,唯有大丰收一样的茄子堆,这乡土画风…
倒真憋得住哈。沈总刚给两个弟弟的禁欲表现点了个赞,就看见林蔚然刷地跪下了。
他打开手里的布包,拎出两根同款金链子。
“上次你不是说还会送一对刻了我们名字的婚戒嘛,所以我买了脚链。”
“脚链好,演出的时候不会被发现扣钱!”沈秦天笑嘻嘻地,任林蔚然抓住自己的脚踝。
脚链好?沈越天翻个白眼。这时候就算林蔚然给你套的是脚铐,你也会叫好的吧!
在沈秦天的催促中,林蔚然起身坐好。换沈秦天噗通跪地,手捧那个紫色绒布盒子。
求婚这种事也轮流上场。沈越天扶额。
“钻戒啊!”林蔚然没想过竟然是镶嵌了钻石的男款铂金对戒。
“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沈大帅口念广告,把戒指捏起来,让小林林看内圈的刻字。
沈秦天爱林蔚然。林蔚然爱沈秦天。两枚戒指各刻了一句,简单粗暴地宣誓爱情。
“这是在芝加哥买的,我带回国内找师傅刻的字,老美根本看不懂中文,刻出来肯定丑哭了。”沈秦天把稍微大一点的那枚递给林蔚然,同时把两人手上金银双股的旧戒指取了下来。
林蔚然笑着给沈秦天套在左手无名指上,又让沈秦天给自己也戴好钻戒。
沈越天认命了,弟弟反攻无望。没见过谁跪下求婚的时候,是把戒指递给被求婚方,等待被求婚方先给自己戴戒指的。行了行了,回省城以后让家里的保姆多学学清淡菜肴吧,少炒香辣口味的,弟弟不适合吃。
☆、第七十六章
求婚成功好几天了,沈秦天看着手上的戒指,喜滋滋地回忆着生日那天的劳累。
别误会,那天两个人最终只是亲亲搂搂,手动解决,没有完成终极任务。他的本世纪大业是求婚啦,合体算是奖金,可以延迟一点发放。他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业务员!
累是因为林蔚然拖着他一起,把茄子切成条,晒得满世界都是。林蔚然说了,只要按他教的方法去做,保证茄子干好吃得让人吃得舔鼻子。
是的,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沈秦天已经肯吃茄子了,但必须是林蔚然做的茄子他才吃。
“小林,再下一批名单就有你,上头已经盖章批准了省院用地,最早明年下半年开工。”韩凭谦手拿规划图纸,实在很为难。这孩子来院里也七八年了,都没给分上一套房子不说,连本来说好的参加排队,也被各种关系户插队。
“没关系的团长,我骑车上班挺方便的。”林蔚然的手垂在身侧。
瞄了瞄他指间的闪亮,韩凭谦清了清喉咙,准备开言。
“团长您放心,我保证没有违反员工守则,我和他是认真的,到时候一定把喜糖给您送过来!”林蔚然一脸纯洁,中文的同音字真给力。
这个小东西,听这意思就是不打算请我去参加喜宴喽!看他准备鞋底抹油,韩凭谦故意板着脸哼了一声,说:“过来,签字。”
这是一张年度优秀员工申报表,省院向上级文化部门推荐了林蔚然。
由于首批用房的地皮不够,只盖了两栋八个单元。省院建院几十年,老领导老同志一大堆,人家辛苦一辈子已经垂垂老矣,当年市区的职工房就不够分,现在集资建房肯定要优先分配给他们,年轻同志等后几批。
还有个原因就是现在年轻演员辞职率很高,给分了房子又辞职,房子是拿不回来的,所以院里的要求是起码工作五年以上。
现在大家上班很不方便,因为省院已经搬到郊外新址,和新建的家属楼在一起,但年轻人在家属楼没房子,还住省院旧宿舍,来回骑车路上得一个多小时。院长本来想弄个班车接送,但上级审批单位不同意,说不符合新颁布的用车管理规定。
郑凌和颜乐结婚后,考虑到住房和以后老人帮忙带孩子的问题,决定调动工作,回郑凌家乡所在省份的京剧院去,虽然规模比省院小,但好歹家里有房子给他们住,不用眼巴巴等排队,更不用扣缩缩攒钱。
范晓瑛生孩子的时候大出血,抢救过来后身体一直没调理好,元气不足嗓子也不好使了,每次唱戏很费力。她丈夫心疼她,让她回家休养,办了停薪留职。
文缘的老婆被医院调到外地分院搞管理工作,夫妻两地分居导致闹离婚。看他精神状态不佳,院里不敢让文缘排武戏,万一摔了不得了,院长安排他先到资料室工作。
倒不是说因为大家都走了所以林蔚然评了优秀,而是剩下的同样符合推荐条件的那几个青年演员,工作重心渐渐在转移。全身心投入唱戏的,还当真只有林蔚然一个。
刘阳兵已经向院里递交了辞呈,同时加紧带教今年新招的两个武丑,明年五月一个比赛过后,他就要去北京某戏校当老师,到时候玲子也快毕业了,他们准备结婚。
不是他有了老婆就忘了工作,而是武丑这个行当也是吃青春饭的,年纪上去以后不能再高空翻腾了,而且矮子步会留下后遗症,腰腿关节变形厉害。他之前是想去省戏校当老师,结果玲子读研的学校留她任教,给落户口还分一套小房子。刘阳兵在北京的母校听说后,校长大笔一挥,把这个多次获奖的优秀嫡系给招了回来。
孙瑞还在四处拿奖,虽然年纪渐长体力下降,但生活阅历让他比当年毛头小伙子时更能理解角色。京剧演员不是拳击运动员,武力值固然需要,但表演更重要。
得到大师提点的孙瑞,现在做动作不像年轻时只凭一身好筋骨,他懂得了如何顺着劲头表演,行话就是顺着铆,不容易受伤,还更能展现人物性格。
就是因为孙瑞已经是获奖专业户,他才主动要求不参加优秀员工评选。赛场上获奖那是各位评委老师给打的分,主要还是靠当场发挥,不是他故意和谁抢,说那啥点你有本事也去得高分啊。而优秀员工是靠推荐的,拿楚兰的话说,你给别人留点机会吧。
团长们商量来商量去,认为林蔚然是少数几个真正热爱京剧,真正扑在振兴戏曲事业上的青年员工。
没办法,戏曲市场不断萎缩,干靠唱戏根本攒不下钱来,生活质量太低。院里的年轻演员大都背着领导们悄悄做点小兼职,卖点中低档文玩,倒腾倒腾字画,都在熟人间推销,没有门店,领导也抓不住。
其实领导们哪能一点儿都不知道,一个人的心思在不在工作上,显而易见。谁的拳脚功夫退步了,谁的嗓子更亮了,都不用院长团长去练功房盯梢,光听观众掌声就行。
反正业务水平高的就多给演出机会,多拿演出费,挺公平。谁自己甘当万年龙套,那院领导也管不着。
所以真是造化弄人,当年凭借一纸试用合同留在省院的林蔚然,成了现在的骨干演员。重要原因当然是林蔚然发自内心热爱京剧,但不可否认,他背靠的大树确实让他好乘凉,不用扒拉算盘去计算每场演出得了多少钱,不用边唱边打量台下坐了几成观众,买的都是什么价位的票。
眼看离日历上那个红圈没几天了,沈越天准备了一份礼物,打算送给林蔚然,表示正式接纳他和弟弟的关系。沈总准备的不是蛋糕不是香槟,而是沈家新公司的干股。够诚意吧。
在沈总仔仔细细把协议文本塞入大信封的时候,他的电话响了。林蔚然的三叔,约沈秦天的哥哥出来一谈。谈话内容是明摆着的。
林老师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动,是因为他在观察自家孩子。他是搞教育的,深谙不可违背学生的本性,适合搞体育的不能逼他搞科研,喜欢数理化的不可以强迫他改文科。感情问题也一样。如果家长和老师施威,短期内有效,但长期来看绝非上策。
与其惊慌失措地横加阻拦,不如先看清楚孩子是什么态度,如果他自己就没打算付出真心,那家长不必跟着瞎担心。反之亦然。
林蔚然什么态度,林老师早就看清了,在沈秦天还没出国的时候,林老师就看清了。
从沈越天把沈秦天弄去美国读书,林老师就明白他已经洞察了一切。这个办法只能说还行,林老师知道林蔚然绝不会改变初心。可他没想到沈秦天也一样。
林老师明白,去镇上工作只是沈越天的最后几分努力,在美国都没拦住,现在是同一个省,更加挡不了。他约沈越天出来,不是要孤注一掷共商大计,他是想了解一下沈家的态度。
“您请坐,请喝茶。”沈越天对林老师印象很好,和那个慢性子呆特警完全不一样,跟这种人说话才舒服。
林老师道了谢,坐在沈秦天对面。他对沈越天的安排很满意,这个年轻人很懂礼貌,知道不应该在公司里坐着老板椅接待长辈,而是选择了一家环境好私密性佳的茶馆。林老师,很喜欢喝茶。沈越天一定是了解过的。
“你弟弟准备调回省城了吧。”林老师用的不是问句。沈秦天工作的那个乡镇,林老师有个学生在镇里工作。林老师从学生口中了解过,沈秦天很勤奋,业务量渐长,并不是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富家少爷。那么,离磨练期结束也就不远了。
“林老师您明察,按照公司考核标准,预计明年五月份可以调回来。”沈越天就是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谈这段禁忌之恋,他们心知肚明,对方已经默许了。
闲聊片刻,沈越天放在桌上的手机开始闪烁,虽然被调成静音,还忽然亮起的屏幕并不妨碍它成功引起主人的注意。
“你先忙工作吧。”林老师提议今天的小聚到此为止。他知道那并不是电话,而是短信类的提醒。只是林老师目的已经达到,了解了沈秦天兄长的态度,座谈可以结束。
沈越天点头答应,诚挚邀请林老师改天去家里坐坐,带上三婶和林蔚然。见家长的节奏。
坐进沈越天的奥迪里,林老师再次为这个懂事的年轻人打了个红勾。他知道沈越天平时的座驾是林肯,还见他开过宾利,而今天他专门来着奥迪来接送自己,就算被熟人撞见自己从奥迪上下来,也不算有违市重点中学副校长的身份。
车刚开了几分钟,沈越天的手机再次亮起。他放慢车速瞟了一眼,一个本市的陌生座机号码。
“林老师,抱歉我可能要接个电话。”沈越天没有马上按下接听键,他在等待林老师的答复。这是礼貌。
“请便请便。”林老师示意他不必客气。等家庭内部见面后就算一家人了,是不用见外。
“是不是沈秦天那个兔崽子?” 一个男人近乎疯狂的声音咆哮着,虽然是个问句,但对方好像已经确认了接听者就是沈秦天。
☆、第七十七章
沈越天一怔。林老师也转头看来。车里空间就这么点儿,对方嗓门这么大,不可能听不见。
“老子是让你跟我学戏,没让你学我喜欢男人!小兔崽子能耐了啊,现在就到我家来听见没,看老子打不死你!”
“哎呀你在说什么啊!”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刚才的继续咒骂。“秦天,秦天你在听吗?”
“我是他哥沈越天。”沈越天冷静地回答着。
“你好,我叫张铭舫,刚才打电话的是秦天的老师许彦霖。”对方的声音也很冷静。
“请问有什么事可以为许老师效劳?”沈越天忍怒。长这么大,还没有谁敢当着他的面说要弄死沈秦天。他知道弟弟在戏校的带教老师是许彦霖,看在是老师的份上,沈总先忍了下来。
“是哥哥更好,你管不管你弟弟!你怎么当的哥哥,长兄如父个屁!你弟弟搞同性恋你知不知道!”许彦霖的声音越来越小,应该是被人拖离了话筒。
“不好意思,晚点再聊,这个号码是我家里座机,稍后联系,再见。”张铭舫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气喘吁吁,估计正和许彦霖发生肢体冲突。
“晚什么晚,你现在让他来,我正要找他呢,沈越天嘛,我知道他名字!揍他也一样!”许彦霖的声音远远传来。
“对不起啊,先挂了!”张铭舫匆匆挂了电话。
早在许彦霖刚开始骂人的时候,沈越天就已经把车子靠边停好了。沈总上个月还在公司里搞讲座呢:论安全驾驶的重要性。
“去问问清楚?”林老师推了推眼镜,说话了。
他和沈越天一样,都在隐忍怒火。自己家的男孩子喜欢上个男孩子,这种事是不方便拿到台面上来说,但也轮不到别人这样破口大骂,虽然是沈秦天的老师,但毕竟不是家里人。
民族仇恨面前,内部矛盾早已调和。沈越天也是这个意思,他点点头,深呼吸几次,平复了一下心情,按照刚才的号码回拨了过去。
“嗯好,我在楼下等你。等会儿见。”张铭舫挂了电话,转身开始准备茶具。
沈越天负责开车,林老师负责看门牌号码。这个小区并不是当初沈秦天来过的那个,这么些年了,张铭舫和许彦霖早就换了几次住址,搬来搬去。
最后一栋楼门口,一个清瘦的男人,冲缓缓开进来的奥迪车挥了挥手。
“兔崽子他哥,你有种,真敢来。”一行人刚进门,还没坐下呢,许彦霖就从里屋晃了出来,冲沈越天竖了大拇指,然后抱着胳膊靠在客厅和卧室中间的墙壁上。
张铭舫皱了皱眉头。这话很不中听,变相把客人当面骂了。
“这位是?”许彦霖冲林老师一抬下巴,眼神很不耐烦。
“我是林蔚然的叔叔。”林老师淡淡一笑。
“唷,您太给我省电话费了,我这儿正打算晚一点找您诉苦呢!”许彦霖用的是尊称,但此处明显不是为了尊敬,而是挑衅。
“请坐请坐,喝点热茶,外面天怪冷的。”张铭舫端着热气腾腾的茶杯出来,往桌上放好杯子,回身瞪了许彦霖一眼。
“你别瞪啊,我跟你说别瞪!”许彦霖声音大了起来:“我是没礼貌,是说话难听,但要是你被你学生蒙在鼓里这么些年,你能温和得起来?”
事情是这样的,这不快跨世纪了么,而且许彦霖的生日和沈秦天挨着,于是学生用工资给老师买了份生日礼物,寄到老师家里,电话留的是镇上宿舍的座机。
礼物中夹带了信,沈秦天坦言了和林蔚然的事。弄明白林蔚然是省院的小生是个男人以后,许彦霖当场爆了。打沈秦天的座机,没人接。他又翻出沈秦天以前从美国寄礼物时留的手机,直接打过来骂人。
“你现在不唱戏了,还跟我学啥呀,啊?搞同性恋时髦吗,时你¥……”许彦霖对着沈越天咬牙切齿,口吻分明是在教训沈秦天。他张口就是脏话,和赵军有一拼。
沈越天和林老师谁也没说话。真是想不到,公开反对这件事的,竟然不是他们俩中的一个,而是沈秦天的老师。
“老子是同性恋,没错,恶心的同性恋,但我有教过你去喜欢男人吗?有吗!我有说过男人比女人好吗?有没有!”许彦霖越说越激动,抬手摔了个杯子,茶水四溅,一地狼藉。
张铭舫脸色刷白,却不动不说话,只红着眼瞪着这个疯子。发狂中的许彦霖是非洲雄狮,谁碰谁倒霉。
许彦霖和张铭舫的事,沈越天知道。他手眼通天查谁查不了,当时弟弟总往许彦霖家跑,他以为弟弟学业务呢,细查之下才知道是去找张铭舫。
张铭舫在国企上班,很踏实认真一个人,除了一直不结婚,同事们说不出他什么缺点。沈越天要不是了解清楚,怎么会让弟弟一趟趟去找他聊天。
“老子缩头乌龟一样苟活着,东躲西藏到处搬家,和他上个街都不敢走近了怕遇到熟人,回个家也要一前一后,到现在老子四十多岁了都不敢带他跟我回家去见见我爸妈!老子他妈的有多憋屈你知不知道!”许彦霖还不解气,一脚跺在碎玻璃渣上,尖利碎片插入橡胶拖鞋底,噗呲一声。
“好的你怎么不找我学?我让你找找头腔鼻腔共鸣发音你学了么,我让你读读易经黄帝内经你学了么!为什么偏学我找个男人?我都不知道你们这些家长是干什么吃的!孩子出这么大事都不管的么!”许彦霖骂了一阵,把矛头重新对准沈越天和林老师,有种家长会上批评差生家长的感觉。
长途车站里,林老师边排队,边想着刚才的一幕。
在许彦霖家里,几乎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林老师和沈越天全程没有说话,张铭舫在实在听不下去的时候出言轻声斥责了几次。
都说生同寝死同穴,可我和他呢,每天都在应付各种逼婚各种质疑,死了以后又有谁会把我们埋在一起!
他们只觉得我们是妖怪是败类让家族蒙羞!难道只有跳崖自杀烂在一处才是我们最好的归宿么!
我爱他他爱我,谁来告诉我这到底有什么错!
不和女人结婚会死啊!
许彦霖的声音犹在耳。
“谢谢。”林老师接过窗口售票员递来的车票。
明天是周六,学校里没有工作安排,林老师决定回一趟村子,把二哥二嫂接到省城来,好好聊一聊林蔚然的事。
虽然他可以打电话回去邀请,也可以派林蔚屏回去接人,但是,为了给自己要说的话做铺垫,他要亲自回去。
刚才许彦霖的戏演得不错,因为投入了真情实感,一个大男人最后痛哭流涕,可想而知他这些年因为同性恋身份而受到的巨大委屈。也难为他们了,为了让双方家庭接受两个孩子的感情,不惜把自己的伤口扒开给外人看。
是的,林老师明察,许彦霖是在演戏。他事先确实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因此看了信后非常惊讶沈秦天和林蔚然的关系,也恍然明白沈秦天为什么放着省院的工作不要,非要跑去美国读书,关键读完了又回来了。留在美国不是很好么。
怪不得当时洪君时说沈秦天临时走掉,林蔚然受了刺激导致演出失败没通过测评。看来还真不是洪君时的气话。
妈的兔崽子,这么大事你都不和我说,倒是早和张铭舫说了!许彦霖真的砸了杯子。
事已至此,张铭舫一五一十都讲了,把两个孩子怎么好上的,怎么被迫分开,现在又怎么成功戴上了婚戒,凡是沈秦天和他讲过的,他都说了。
得知双方家里还没有正式接纳他们,许彦霖自导自演了这出戏。虽然算不上老戏骨,但许彦霖自认这一折演得还行,尽管他故意要了演过头的效果,但艺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嘛。
废话,能不行么,把张铭舫出差买回来的水晶杯子都砸了,心上人都得罪了,都是为了两个臭小子。训完了你们的家长,老子还要跪搓板赔罪去!
这里还要感谢给许彦霖通风报信的茶馆老板,他的原同事,前几年下海经商去了,不搞戏曲了。不然许彦霖的时间哪儿能把握这么好,沈越天他们刚上车,他电话就打来。虽然许彦霖要当一回愤怒的红娘,但他没打算让外人听去。
饶是被得罪了,张铭舫还是默默地扫着玻璃渣,丢了许彦霖扎满碎渣的拖鞋,又让许彦霖穿自己的,自己穿着并不舒适的皮鞋,蹲地做家务中。
许彦霖的表演张力并不让张铭舫吃惊,当年在乡下,他跟着收音机自己演戏,张铭舫是他唯一的观众,他的演技如何,张铭舫是第一个知道的。
张铭舫意外的,是许彦霖一向把两人的关系放在最高保密级别,这次为了他的爱徒,他也真是豁出去了。一开始张铭舫真没发现许彦霖是做戏,直到他吼那一嗓子让自己别瞪他,张铭舫瞬间明白他是在表演。
相伴这么多年,许彦霖再化身台风中心,也从来没冲张铭舫发过火。最多有时候闹矛盾气狠了,许彦霖就跑卧室里拿个枕头当观众,咬着牙鼓着腮,唱一段《击鼓骂曹》。唱完再把枕头当曹贼给砸了。
就是这样,许彦霖也没和张铭舫面对面吵过,而且砸也是砸他自己的枕头。沾了灰捡起来拍拍继续睡。
不得不说,许彦霖这出戏,来的是时候。林老师约沈越天出来,就是想探探沈家的意思,然后想想怎么和二哥二嫂说这件事。林老师没打算在家族内部通报此事,但林蔚然的父母,无论如何不能瞒着。
此前林老师犹豫过由谁来说,是自己,还是当事人?今天看了这场真人故事改编的演出,还是自己出面的好。人过中年,才更知居无定所背井离乡的苦楚。
再说,林蔚然从小住到自己家,不管他喜欢同性是遗传还是后天,林老师都自认要对孩子的成长负责。
回到家中的沈越天,直接上到他卧室自带的小阁楼里,席地而坐,小酒浅酌。每当有重大家事要做决断时,他便喜欢这样。当年送弟弟去美国读书的决定,就是在这里做出的。
沈总的段位比起林老师还是低了一些,他并没有察觉许彦霖是演戏。对方时而怒骂时而自语,眼里满满是恨,恨的不是学生不学好,而是恨这个社会的不宽容,恨家人的不接纳,恨邻居的爱八卦。
许彦霖乱砸一气大声叫骂的时候,张铭舫想从猫眼看看门外,却迎来了许彦霖更大声的发泄:看什么看!你们两个也不用怕,我这房子是租的,之前被人改作小影院放录像用,装修用了隔音材料,外面谁都听不见我说啥!你们自己看看这墙壁这地板,不是这么破烂的话谁肯租给我这种四十多都还在漂泊流离的人!
地板上陈旧的水渍,天花板上过于华丽的装饰,证实着许彦霖的话。要不是社区严查房屋使用状况,这里的房东也不会以一个超低价,把房子租给他。
他和张铭舫,一个戏校老师,一个亏损国企员工,哪有钱装修,只能打扫干净。
沈越天庆幸此前自己和林家哥都比较理智,没有做出和弟弟断绝关系的愚蠢举动,不然弟弟岂不是要如许彦霖他们一般,两个人不知去哪里租住旧屋,还隔几年就要另寻他处,以防周围小脚稽查队的排查围剿。
挨个儿和他爹妈打招呼问好后,林蔚然不知自己是该跪下,还是站着,他爹板着锅底一样的脸,他绝对不敢坐下。要不直接趴下准备挨揍?
☆、第七十八章
林蔚然怎么都没想到,今天会是这么一个乐极生悲的日子。
一大早,院长把他叫去,告诉他今年的优秀员工奖非他莫属,上级部门的奖状不日就要下发。而且,明年开始,他的基础工资将上调一档,每个月多发一百五十块诶!好吧虽然这点钱并不多,但,这是院里对他工作的肯定!
原本他打算在家里小规模庆祝一下,下班的时候还去买了朱宴泓大力推荐的熟食,结果刚走到三叔家楼下,就被等他的林老师截下了,说他爸妈都在家里坐着。
没想到三叔把他爸妈都接到省城家里来,而且还说了自己和秦天的事。三叔果然已经知道了。
和沈秦天好了这么些年,林蔚然早就不怕了,就算哪天关系曝光世人容不得他们,他两个就到山里去,开荒种田,渔樵耕读。当年为了排练内部联欢会,他不是还学过打毛衣么,以后再学学做棉袄。
他原意是打算等沈秦天调回省城工作的时候,找个好日子,上门去恳求父母。不过现在这样也好,秦天不是说了么,本世纪的任务本世纪完成。没有过不去的坎。
想到此,林蔚然一句话不说,跪下磕了三个头,长拜不起。
林爸爸眼中的怒火熊熊燃烧着,林妈妈面色疲倦,林老师淡定如常,三婶哭得泪人一样。
虽说是铁了心要和沈秦天好,但现在面对双亲,林蔚然心里还是一阵阵发怵。没办法,他爹发起脾气来是真的能把屋顶掀了,不是文学修辞。他哥小时候有一次考试没及格,还不知认错光顶嘴,他爹打完孩子砸家具,最后把牲口棚的油毛毡屋顶都用竹棍戳穿了。
三叔家的吊灯,是上个星期林蔚然踩着凳子爬上去一点点擦干净的,这不快过元旦了,家里搞大扫除呢。但愿等会儿不要被他爹给敲碎了。
意料中的怒骂没有来,拳打脚踢没有来,林蔚然不知他爹什么态度,想要抬头偷看又不敢。幸好最近他没受伤,不然这么个姿势保持久了,腰腿可有点吃不消。
客厅里静悄悄的,近处只有三婶低低的抽泣声,再远一点,能听见鱼缸里过滤器的流水声。看来百货店买来的挂钟确实如广告里说的是静音,这么会儿一点响动都听不见。
三婶眼睛已经揉红,眼眶发青。周末丈夫回村之前,和自己说了蔚然的事。三婶紧急翻出颗保心丸来吞了,才没昏过去。
一直以来,她渴望蔚然找个漂亮的老婆,生个漂亮的孩子。她都想好了,到时候她就办理提前内退,在家里专心带孩子。不是她没有儿子想孙子想疯了,而是因为二哥二嫂要带蔚屏的孩子,所以她才想着如果蔚然最近结婚生子,那她来帮着带。
现在看来是不会有漂亮的孙子了。哭。
曾经,三婶以为女儿暗恋的是沈秦天,还幻想过女儿嫁过去的场景。那小伙子又高又帅,人还懂事,他哥哥也是个好相处的,多好一门亲事。后来知道女儿喜欢的是刘阳兵,虽然有点失望,但三婶还是在心里祝福沈秦天,希望他找到个好对象。
结果这个好对象,竟然是蔚然!大哭。
三婶哭了一整夜,林老师劝了一整夜,把准备好的说辞提前演练了一遍。事已至此,三婶哭也没用,连丈夫都觉得不用劝阻了,她也只能跟着叹叹气抹抹泪。尽管她惊讶于两个少年之间的感情,但丈夫说的也有道理。
当初她娘家也不同意她找个四眼书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说话斯斯文文的,一点儿霸气都没有,哪有邻村老胡家的儿子看着高大魁梧,人家还拿过拖拉机技能比赛大奖呢。是她自己非要嫁,说只求举案齐眉夫妻同心。和玲子她爸过了这么些年,三婶无比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是正确的。
蔚然和沈秦天好了这么久都不敢告诉家里,说明孩子们自己已经有很重的心理负担了,如果长辈们得知后,给的不是安慰和包容,而是责打和羞辱,那这个家还有温暖可谈么。
三婶用以上这些话劝了自己,又去劝二嫂。二嫂却比她想象中坚强,没哭没骂没晕倒,三婶专门准备的救命药也没用上。
幸亏二嫂家有两个儿子。三婶以为是这个原因,二嫂才没那么绝望,却哪知二嫂作为家族里第一个明确知道这件事的人,这么多年早就自我安慰看开了。
从沈秦天跪在她面前恳求她成全开始,林妈妈就没哭过。怎么可能是不关心儿子,她是不知道该不该哭。这么些年过去,她确定儿子是喜欢沈秦天的,不管沈秦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儿子都在等待。而沈秦天,确实也没有辜负儿子的一片真心,听说他在美国努力读书,毕业证拿到以后又马上回国,没有和儿子分离。
如果沈家的孩子喜欢自家儿子,而自家儿子也喜欢那孩子,这,为什么要哭。
耳听爸爸重重哼了一声,林蔚然迫不及待地抬头去看,他希望他爸狠抽他一顿,都好过现在的沉默。
林爸爸斜眼看了看跪地的儿子,咬了咬牙,又扭头看了看林老师。这叔侄俩排练过吧,都是一言不发就跪下。
周末,见三弟回乡下来,林爸爸让老婆赶紧加两个炒菜,再开瓶酒。结果然子他妈刚转身进了厨房,三弟就跪下了。
省城的副校长下跪,这一招挺有用。林爸爸听了这个堪比火星撞地球的消息后,竟然没有直接拆房子。
三弟没引用那些四书五经的言论,也没拿出就职演讲时的口才,他只仰着头对自己说了一句:“哥,按照蔚然的性子,你说他会为了沈秦天做傻事么?”
这不是个问句。然小子的脾气,当爹的非常清楚,要是打一顿骂几次能让他改变主意,那他早就乖乖在家务农了,哪会去学什么戏,说不定儿媳妇二凤连孩子都生完两个了。
换在平时,谁敢说这种话,林蔚然他爸肯定先把桌子踹散架了。什么要死要活的,他最讨厌被威胁,直接揍到对方说不出话来,看你还威胁不威胁!吓唬谁呢!
但面对跪地的三弟,他哑火了。男儿膝下有黄金,三弟这一跪的分量何其重。
当年同意然子去三弟家久住,就是看中这个弟弟知礼重义为人正派,不然他就是自己在县城找房子,也不会让儿子跟着不可靠的人。
三弟说是他教导无方,谦虚了谦虚了。如果真是无方,那个生活习惯良好、刻苦上进、写一手好字、温文有礼的然子,是谁教出来的?他以务农为生,但不代表他脑子里都是农家肥,这么优秀的儿子不是自学出来的。
林爸爸眼中的怒火,一半是因为孩子的感情问题,一半是因为三弟。为了这个不肖子,在家族里一向声望极高的三弟,在粗水泥地上,跪了许久,桌上的饭菜凉透,然子他妈拿手的卤猪脚,都结出了厚厚一层肉冻。
马上就是冬至,乡下没有空调没有地暖,只墙角一个火炉,地面上有多凉可想而知。
林老师的本意是把二哥二嫂接到省城家里,再说这件事。但在长途车上他思前想后,觉得宜早不宜晚。与其一路上二哥二嫂疑心,还不如进门就直接挑明。多给他们一点消化的时间,对蔚然有好处。
林爸爸拉了几次,三弟始终不肯起来,说白了还是威胁呗,只不过是不见刀光剑影的威胁。这种事,也只有这个弟弟敢对自己做,换别人,他早一鞋底抽过去。
林爸爸干脆也往地上一坐。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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