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重生]星辰剑履 作者:月影之影
正文 第3节
[重生]星辰剑履 作者:月影之影
第3节
对不起啊两位师侄,这话虽然糙了点,但好像真的是自己说的。
◎
下午,苏一尘和乐正长枫分别在自己的厢房里小憩了一会儿,待到天色将暗,又再次来到了铜雀楼。
柳衡真的应邀而来了。
因为是白天,他没有穿夜行衣,但好歹也知道把玄照溪的黑袍换掉了,穿了一身碧色常服,配上那张唇红齿白的脸蛋,真真当得起秀美二字。
乐正长枫两人到了之后,柳衡一把拉过他们,紧张兮兮地道:“你们怎么约我来青楼门口!”
苏一尘奇道:“难道你昨天不知道这里是青楼?”
“我一直在屋顶上来去,怎么会知道!”柳衡立刻说道。
“怎么?没到年纪,不敢进去啊?”苏一尘轻笑了一声。
“谁、谁说我不敢了!”柳衡头一偏,抬步就往台阶上而去,被苏一尘一把拉住。
“你带银子了么?就想逛窑子。”说着,把他推进了侧门,“严肃点啊,这是来抓凶手的。”
柳衡看起来态度倔强,其实只有一张嘴硬,少年人没什么心思,想事情直来直去。苏一尘没花什么功夫,就哄着他换上了一身女装。
“柳兄做这样的打扮果然合宜,如果凶徒看到的是我,可能三里地外就掉头走了。”苏一尘一面忍着笑,一面在边上大力吹捧。
柳衡皱着眉低头看自己的衣衫,总觉得很是别扭,想要找面铜镜照一照,偏偏苏一尘早就让人偷偷撤走了。
“柳兄,凶徒是冲着珍娘去的,也就是说,你会是第一个接触到他的人,可别大意啊。”
苏一尘这话说完,柳衡总算是心甘情愿地爬到了床上,被子一拉,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冲苏一尘用力点了点头。
于是苏一尘便遣退了闲杂人等,把蜡烛一吹,自己带着小师侄上屋顶吹风去了。
一个时辰过后,屋里仍然没什么动静。苏一尘打了个哈欠,忍不住背朝青瓦躺了下去。
“你累了吗?”乐正长枫转过头看向苏一尘。月明星稀,衬得他舒朗的眉目越发英挺。
“倒是不累,”苏一尘懒洋洋地说道,“就是有点饿了。”
“……”这话可真是有点难接,难道自己下去给他买两只包子?乐正长枫头疼地想着。
“要不咱们去吃宵夜吧?”冷不丁的,苏一尘来了这样一句。
乐正长枫的脸沉了下来,又不能像训诫师弟一样训道友,只能冷着声音说道:“柳衡还在屋里呢。”
“个把淫贼,他搞得定。”苏一尘说着,伸了个懒腰。
乐正长枫皱了皱眉:“莫要轻敌,如果真的是个魔物,手段一定非常狠辣。”
“你好像还是不明白啊?”苏一尘看了一眼一本正经的小师侄,心念一动,说道:“要不咱们赌一把?”
“不赌。”乐正长枫斩钉截铁地拒绝,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分明写着“你喝酒逛窑子,居然还要沾赌”。
苏一尘笑了:“我是说打个赌,我赌那凶手不是魔物,而是个人类。”
“为什么?”乐正长枫和苏一尘在离开义庄时曾经分析过此事,心中也怀疑宣州的凶手并非杀害仙门中人的那个魔族甘野,但要他如此确信,却又没有什么凭据。
“别问为什么,就说赌不赌。”
“……”乐正长枫又想拒绝,但看着苏一尘百无聊赖的样子,勉强改了话头,“赌什么?”
苏一尘对着夜色想了想:“就赌……一个承诺吧?”
“一个承诺?”
“无论谁赢了,都可以提出一个要求,输的人承诺必践,如何?”
乐正长枫盯着苏一尘看了一会儿,竟是摇了摇头:“温兄心思活络,我不敢随便承诺。”
“哈哈哈,”苏一尘低笑起来。这个师侄平时看起来耿直,心思倒也有打转的时候,“乐正兄心里到底是怎么腹诽我的?那么,这个要求一定不能违背天理人伦、正义公道,这样可以么?”
苏一尘说话时十分坦然,完全没动歪脑筋的样子,但乐正长枫和他相处也已一月有余,总算有点了解这位道友行事的随心所欲,因此还是有些犹疑。
“哎……”苏一尘假装叹了口气,“只是打个赌打发一下时间,没想到乐正兄心里如此不信任我,怕我让你去烧杀抢夺还是奸淫掳掠哪?”
乐正长枫心思被看破,神色有一丝尴尬,又见苏一尘一双杏眼在月光下眼波摇曳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点了点头:“好吧,我跟你赌。”
第9章 落网
苏一尘有心再逗小师侄几句,下面的房间里却突然传出了一声响动。
他和乐正长枫对视一眼,双双破窗而入,屋里没有点灯,比屋外暗上许多,两人花了几秒钟才适应了那些微的光线,接着就听到一声惨叫。
只见柳衡站在屋子中间,一只手提着罗裙下摆,另一只手握着剑,剑尖直指脚下,再低头细看,只见一团黑影趴在地上不住扭动,口中还呼哧呼哧喘着气。
乐正长枫把蜡烛点上了,一轮光线立刻把地上的人照了个通透。苏一尘蹲下身去看他,只见那人一张胡子拉渣的脸,眼神浑浊,国字脸、蒜头鼻,长得抱歉也就罢了,他半边头皮焦黑发皱、寸发未生,右额头到下颚还有一道长长的贯穿伤,划过眼睛、鼻翼与嘴唇,大概是受伤时没有调理好,长出来的肉挤压外翻,还浮着一层中毒般的灰色,让整张脸显得异常可怖。他身上的肌肉倒是结实,握着匕首的右手宽大粗糙,只可惜被柳衡死死反踩着,完全挣脱不开。
看着就是个粗壮汉子,半点儿魔族的气息都没有。
柳衡一开始因为三两下就制住了这个突然闯入的凶徒,脸上还泛着一丝激动的红晕,等看清了地上的人后,圆眼一瞪:“你不是魔物!”
那汉子看了看屋内三个年纪不大的青年,牙根一咬,双臂青筋暴起,像是要死命翻过身来抵抗。柳衡耐心不好,见状剑尖往下一送,“噗嗤”一声,在那人后腰上直接开了个洞。
“啊啊啊啊啊!”汉子杀猪般地叫了起来,立刻缴械投降:“少侠饶命!饶命啊!”
“别叫了,死不了,”苏一尘偏头看了一眼出血状况道,“这位少侠脾气不好,你就快点招吧。”
汉子眼珠在黄浊的眼眶内转了转,粗粝的声音偏偏装得低声下气:“我今天领了月钱,就是想来铜雀楼找点乐子,没想到、没想到走错了房间,冒犯了几位……”
苏一尘抬起头看向柳衡:“再给他开个洞。”
“喂,你……”汉子双眼圆睁,阻止的话还没说完,柳衡剑尖一挑,又在他背上开了个血窟窿,这一个比之前的更深,血水汩汩流了出来。
汉子痛得倒抽了一口冷气,放开匕首,手掌紧紧攥了起来。
苏一尘索性盘腿坐在了汉子面前的地上,一张脸上似笑非笑:“这位老兄,容我提醒你,你身上可是扛着三件杀人案,还有今晚这桩奸杀未遂,莫非还指望我们好茶好水地伺候你?”
“奸杀未遂?”柳衡一怔,而后银牙咬得咔嚓作响,“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说我剁了你的命根子!”说着一脚用力向下踩去,力道大得那汉子整张脸都痛得变了形。
他脸贴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动没动地躺了一会儿,就在柳衡脚下又要用力的时候,突然开口了。
“哎,我也不是故意的,”汉子叹了口气,语气好像万般无奈一样,“李家那个婆娘长得那么勾人,我只是想和她睡一觉,谁知道……谁知道我亲她的时候,她死命尖叫,叫着叫着,居然吐出一串泡泡,死了。”
奸淫妇女的时候把人活活吓得心悸症犯了,这样恶心的行为,乐正长枫和柳衡听了,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苏一尘接口道:“你犯下杀人案,怕被官府追缉,就想要模仿宿州那个凶手,于是把人的心脏和眼珠挖了出来,对么?”
“……是。”汉子应了一声,继而愤愤不平道,“我一开始没想杀她的,谁知道那个贱人,看了我的脸竟然会吓得断气,真是活该。”
苏一尘冷笑一声:“哦,你觉得问题是出在这张脸上咯?”
“怎么不是,”汉子说着,扬起头看了乐正长枫一眼,“如果长成那样,贱人们自己就该围上来了吧……”
他话音未落,乐正长枫的照影已经出鞘,冷冷地点到了他的鼻尖。
汉子神经质地向后缩了缩脖子,不敢再看乐正长枫。
苏一尘又道:“就算李家姨娘是意外吓死的,那么赵姑娘呢?黄小姐呢?”
汉子哼了一声,闷头不说话。
柳衡的剑紧跟着刺了下去,这一剑狠狠没入汉子的肋骨之间,几乎要把他捅了个对穿。
那人吐了一口血沫出来,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好啊,我告诉你们……是!因为我觉得那些女人害怕的样子有趣极了,看她们那样,我浑身都会兴奋得受不了,所以才一个一个去找有心悸症的美人,把她们活活吓死了,再栽赃给别人,怎么样?”
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浑身轻颤起来,脸上浮现着怪异的笑容。
连苏一尘也有些受不了了,站起身来,不再看那个汉子。
柳衡踩着那人,却一脸嫌恶只想赶紧把脚抽出来的样子,苏一尘于是喊了人进来,用一捆麻绳把他绑得死紧。
青楼的几个姑娘看到了这人,先是吓得四处逃窜,等见到他已被刺得奄奄一息,又捆得动弹不得,这才撞起了胆子,过来一人一脚,把他踩得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几个年轻力壮的伙计过来,苏一尘听他们商议着第二天一早就把人送到官府,这才安心告辞。
临走的时候,珍娘出来对几个人千恩万谢,苏一尘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珍姑娘,你如果不想接客,那就接着装心悸之症吧。”
珍娘咬着下唇,瞥了苏一尘一眼,脸上一红,用力点了点头。
三人挥手和她道别,踏着晨雾离开了铜雀楼。
拐过了一个街角,苏一尘抻了抻手臂,对着柳衡道:“昨晚辛苦柳兄了,一起去吃个早饭?”
柳衡晚上神色如常,到了白天反而眼神闪烁,一路上左顾右盼,苏一尘问了两次,他才匆忙道:“不不不,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苏一尘猜他八成是在躲玄照溪的同门,笑了一下,也就没有挽留。反倒是乐正长枫试着劝他:“柳道友,最近仙门不太平,你还是尽快与师兄会和为好。”
“知道了知道了。”柳衡不耐地挥了挥手,“我走啦,后会有期。”
乐正长枫还想再劝几句,但这人到底不是自家师弟,他也不能强加管束,只能最后看了一眼柳衡离开的方向,心里想着路上如能遇到玄照溪的道友就好了,可以把柳衡的消息告知一二。
苏一尘可不是这么能操闲心的人,送走了柳衡,马上就在路边找起了早点摊。
这时候天还未大亮,路上行人稀少,好容易看到了一个面摊,连忙拉着乐正长枫过去,结结实实吃了一大碗,满足地打了个饱嗝,顺便给两个小师侄打包了外卖,这才溜达着打道回府,补眠去也。
◎
苏一尘和乐正长枫忙活了三天,这一觉直睡到日头西斜,索性又在宣州耽搁了一天,次日终于重新备好车马,带上林语深的灵柩,向着白林城赶路而去。
宣州城的位置,大致在青羽山和白林城之间,马车行进缓慢,本是还要再走一个多月才能到达,但他们出发不到二十天,就遇到了一队熟人。
那天中午,苏一尘一行人到了一个市镇,停车下马,稍事歇息。
正要踏进饭馆的时候,明帆突然扯了扯乐正长枫的袖子:“师兄,你看。”
几个人闻声一起转头,就看到不远处来了一群仙门弟子,一水儿的白袍白甲、月白绣线。
“看样子是快要到白林城了,那么多白林弟子在走动。”苏一尘笑着说道,正打算进屋找张桌子落座,却看到三个师侄齐齐盯着自己,乐正长枫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明泸和明帆眼睛瞪得可就大了。
他愣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不好,自己现在也是个白林城弟子。
苏一尘往里迈的右腿生生转了个方向,换上一副欣喜的表情,朝着自己的同门师兄弟们跑了过去,一面跑一面紧张地留心查看,幸好,领头那个他是认识的。
“周——师——姐——”他老远就朝着站在最前方的女子叫了一声,以便掩饰剩下的四个人自己全都不识。
那位是白林城的女弟子周晓柔,记得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当年在白林城的试剑大会上两人就交过手,算是相当长的交情了。
周晓柔笑起来很温柔,看到了许久不见的师弟,先是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然后才道:“温良,辛苦你了。”
苏一尘知道她所指何事,摇了摇头:“对不起,师姐……”
“不必说对不起,七师弟的事又不能怪你。”周晓柔一面和苏一尘说着,一面朝乐正长枫走去。
走到近前,她行了个大礼:“多谢乐正道友这次专门护送我师弟的遗体回白林,青羽山已经先行传书给我师尊,师尊命我带人沿途迎接,今日能顺利遇到你们,真是太好了。”
她的年纪比乐正长枫大,下山行走多年,资历也深得多,乐正长枫不敢生受,连忙作揖还礼:“林道友在青羽山出了这样的事,鄙派十分抱歉。护灵本是分内之事,在缉拿甘野一事上如果有用得到青羽的地方,也请尽管说,我们一定在所不辞。”
仙门诸派认定玄照溪的傅子鸣和白林城的林语深都是为甘野所杀,已经出动了好几拨人去追击这个魔物,偏偏到现在也毫无进展,因此周晓柔并不推辞,微微颔首道:“多谢乐正道友。”
两人打完了招呼,终归还是决定先去填饱肚子,一大群人围着桌子落座的时候,苏一尘不客气地挤到了明帆和明泸之间,以期暂时避开诸位同门关切的问询。
第10章 故友
乐正长枫把林语深的灵柩交给白林城的弟子后,便打算先行告辞,回青羽山复命。
眼下魔物之患未除,正是用人之际,周晓柔也不便多留他。倒是苏一尘听到后连连摇头,几位师侄可是他的挡箭牌哪,他们走了,让他怎么装下去?
之前和林家兄弟在一起的时候,因为林语深寡言低调,林语思形容跳脱,苏一尘推说自己摔蒙了,两个人竟也都没有深究。可眼下要是回到了白林城,那么多同门师长兄弟,还有像周晓柔这样心思细腻的女修,要想再不露出丁点破绽,那还真是得费一番功夫。
苏一尘想了想,索性就推说要去找八师兄林语思,跟着乐正长枫一块儿溜之大吉,岂不妙哉?
结果他把这件事和周晓柔提了提,却被大师姐一口拒绝。
“温良,你年纪还小,剑术修为也低。这次能在青羽山全身而退,我们已经觉得很高兴了,接下来还是回山上安心修行,抓住凶魔和找林师弟的事,就交给师兄们吧。”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如果硬是不听,倒显得苏一尘无理取闹了。他只好闭了嘴,一步一回头地跟三个小师侄挥手作别,其情至深,其意至切,深深感染了明帆和明泸两个小孩,让他们也在恍惚间忆起了胸中对宵夜的一丝不舍,眼眶噙着泪对乐正长枫说不想和温良分开。
乐正长枫莫名其妙地看了两个师弟一眼,大步一迈,一阵风般地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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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一尘没了青羽山的几个人挡在前面,立刻沦为诸位师兄姊争相问候的对象,只好把一路上的见闻和林语深在斜峰上遇害的情形再细细讲了一遍。
他自己滚下平都山的这种糗事,当然更是事关重大,绝对遮掩不得,添油加醋着重渲染了一番,让周晓柔觉得这位师弟能捡回一条命来实属不易,也就不再深究他为什么性子突然变得活泼起来了。
几个人晓行夜宿,不到一周便赶回了白林城下。
上山的时候,周晓柔对苏一尘说:“你师父这几天不在城中,等会儿到了,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待我禀告过掌门,明天再见吧。”
这话正和苏一尘心意,他连忙点头。
进了山门,他脚底抹油,一闪身便从迎接的同门中溜了出去。可是自己房间在哪里,又并没有什么头绪,只好先在山上胡晃一阵,熟悉熟悉路线。
苏一尘只上过白林城一次,因参加试剑大会,和许多道友住在客房中,平日同进同出,也没有参观过其他地方,所以并没有什么经验可供借鉴。
他专挑些没什么弟子经过的地方逛着,偶尔遇到几个同门,便点头打个招呼,大概温良在门中本就十分普通,倒也没被人拉住闲聊。
走到城中偏西方的时候,景色豁然开阔,一片山中湖浮现眼前,湖水碧蓝,清澈见底。湖边种着一排垂柳,三月里柳条已经抽出了新丝,迎着山风不住摇曳,真真是一片大好春色。
不等苏一尘驻足观赏,柳树后传来了一个嗔怒的女声。
“你再这样胡说,我可要告诉师姐啦!”
“姑娘倾城之色,我夸奖姑娘,是出于一片真诚之心,不论是到了你师姐面前,还是在你师尊面前,我也都是同样的说辞。”接着传来的,是一个朗朗男声,他话说得令人脸红,声调却是绝无谄媚,只是尾音上扬,莫名透着一股风流。
“你……”姑娘一时语塞,而后用力跺了跺脚,“我不和你说啦!”
急促的跑动声从拂柳间传来,苏一尘侧身避让,看到一个女修从树后跑出来,脸上一片通红,经过自己的时候,头死死垂着,半个眼神也没转过来,片刻后就跑得没了踪影。
苏一尘听了这个壁角,却一点也不尴尬,脸上反而勾起了笑意,他几步走到了柳树后方,对着那里站着的男子,头一偏,稳稳叫了一声:“花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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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无计是个妙人。
他师从朱栖坛掌门铉空道长,修的是剑道,平生却不爱用剑,随身一把“天下第七扇”,据说是用天下第七名山齐云山上的白玉竹做的扇骨,轻若无物,却又坚韧无比,扇面展开后,还自有一股清冽之香,在仙门中鼎鼎有名。
可他最妙的,还是身在仙门之中,骨子里却系着滚滚红尘。
花无计修为不弱,却无心证道升仙,他曾说万年无垠寿命,也比不过一轮明月、两盏清酒、遍识天下美人名士。
所以他朋友很多,三教九流,但凡合他心意,必然与之结交。旁人笑他生冷不忌,他也毫不在意,照旧活得自在风流。
当年苏一尘将魔族甘野引为知交的时候,虽然甘野还没有背上血案为正道追杀,却也引来了不少流言蜚语。倒是花无计听说此事后,星夜奔袭十天十夜,跨过千里之遥,特意去看了苏一尘一眼。
那一眼过后,他把天下第七扇一开,白玉竹的清香四溢,衬着他清朗的声音:“苏兄是真风流的人,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所以,苏一尘和花无计是朋友。
倾盖如故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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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女子美不美,虽然见仁见智,总算是一眼就能看出的,男子是不是风流名士,居然也能看一眼就下定论?
苏一尘这样问花无计的时候,他只是一笑,“腹有诗书气自华,书卷气可以反映在脸上,风流为什么不可以?”
“分明就是看脸,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苏一尘一勾嘴角。
“非也非也,我就很喜欢苏兄你这股风流意气,难道你觉得自己只有一张脸?”
苏一尘闻言,一本正经地摆了个玉树临风的站姿:“靠脸吃饭也算是种天赋,我觉得并无不可。”
花无计哈哈大笑:“俗,太俗。”
“花兄倾慕美人、追逐名士,身在三界滚滚红尘,却怕俗?”苏一尘奇道。
“那是自然。”花无计说着,天下第七扇“啪”的打开,声音清脆,“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我有齐云白玉竹,不俗是也。”
这位不俗的花无计道友,在一派湖光山色边看到了个眉眼平淡的小道士,身子一转,一头青丝潇洒地划了一道弧线,扭头就是打算闪人。
苏一尘不觉失笑,加快步子与他并行,又叫了一声:“花兄。”
花无计转头看这个小道士,个子不高不矮,身形不胖不瘦,面容青涩,还有双圆圆的杏眼。
美人与名士,这两样小道士都沾不上边。
花无计于是一拱手:“道友好啊,今天天气不错,道友可以在湖边慢慢欣赏,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一步。”
苏一尘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假装叹气道:“人人都说朱栖坛花无计交游广阔,原来花兄交朋友只是看一张脸?”
花无计停下了脚步,这小道士说话直接得很,让他觉得有点意思。
苏一尘两根食指指着自己的脸颊,笑着说道:“我这副尊荣,如果想要交花兄这个朋友,是不是太自不量力了?”
花无计右手拿着收起的天下第七扇,在左手掌心敲了两下:“你是谁?”
“白林城温良。”苏一尘作了个十分标准的揖。
花无计的脸倏地凑近了他:“你到底是谁?”
苏一尘眼睛一弯,“花兄是真风流的人,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花无计神色一下子绷紧了,眯着眼睛凝视苏一尘,突然问道:“你多大了?”
“十八。”苏一尘对答如流。
花无计凝神思索片刻,复又摇了摇头:“你太小了……”
他话只说了一半,苏一尘却明白其中意思。六年前,温良才十二岁,不可能离开过白林城,也应该没有机会与苏一尘深交。
他眨了眨眼,心念一动,忽然右手骈指,如闪电般射出,直取花无计胸口。
花无计的速度也是极快,天下第七扇应声而开,弧形扇面微微一移,就挡在了苏一尘的指尖之前。
苏一尘收指换掌,与花无计推了几掌,你进我退,手势胶着,并没有实质进展。
第十三招的时候,花无计的掌风中出现了一丝破绽,那破绽太细微太短暂,几乎无人可以趁此破招,可苏一尘偏偏在此时指尖前递,轻飘飘地按上了花无计的虎口,一股酸涩的力道让花无计右手一松,天下第七扇失势落下,被苏一尘顺手抄起来,手腕一转,扇了两扇。
花无计没有恼怒,更没有伸手去抢回折扇。
朱栖坛的这套掌法,威力不大,原本只作同门练习之用,胜在轻巧灵动。掌法第十三招有个破绽,只是转瞬即逝,出掌的人速度不够,拆招的人时机不对,虽然许多人知道破绽在哪,却无法破解,只除了一个人——
“苏兄……?”花无计一贯清朗的声音里难得有了一丝不确定,他目光灼灼,像要在苏一尘的脸上烧出一个洞来。
苏一尘把折扇一收,托在双手之上奉还给花无计,尔后轻轻笑了。
“花兄,好久不见。”
第11章 讣告
苏一尘死后六年,居然重生到了仙门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弟子身上,再加上他生前青羽弃徒的身份,乃至于这件事根本无法与人细说。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是他能坦诚以告的话,那就是花无计了。
旁人听到了,也许会嗤之以鼻、也许会觉得不齿、也许还要找他算算旧账,惟有花无计听了,是会真心感到高兴的。
就像现在这样。
花公子上前张开双臂,和面前那个长相完全入不了他法眼的白林城弟子狠狠抱了一下,他用力之大,让苏一尘甚至能感觉到天下第七扇的扇柄顶到了自己的蝴蝶骨。
松开手后,花无计问道:“那你琵琶骨的伤也好了吧?”
“这副身体没病没伤,”苏一尘笑了笑,“只不过资质平平。”
“凑活用吧,”花无计打开扇子摇了摇,“对了,你今后打算怎么办?留在白林城学点儿怀理道长的绝学?”
“免了吧。”苏一尘摇摇头。
“也是,怀理道长的剑法还不如执剑长老呢。”
苏一尘从地上捡起了一颗小石子,反手朝着湖面切出去,石子在水面上起起伏伏,直跳了三十多下才渐渐下沉。
“最近傅子鸣和林语深的事你也听说了吧?”
花无计点点头:“自然听说了。其实这次师父派我来,也是商量各门联手擒魔的事。”
“我要去找甘野。”苏一尘说道,脸上难得隐去了笑容。
“你也觉得此事是他所为?”花无计并不认识甘野,他三教九流的朋友中独独没有魔物,本来倒是有心一见,只不过当时他远赴海外孤岛,等到回来的时候,一切尘埃落定,苏一尘已经不在了。
“恰恰相反,”苏一尘说道:“我从来都觉得不是他所为。”
花无计看着苏一尘的眼睛,一时没有说话。
“你不必相信的,这本来就是我的事。”苏一尘明白这些话会影响到花无计今后的行动,于是出声说道。
花无计又笑了:“我不信他,但我信你。”
连苏一尘都不能百分百肯定事情究竟是如何,花无计却愿意这样说,于是他也笑了,并不觉得意外。
他们本来就是这样的朋友。
“你去找出真相吧,”花无计说道,“我挺你。”
◎
苏一尘第二天去见了白林城的掌门怀理真人,自然又是把林语深遇害时的事详细描述了一遍,还有林语思留下的字条,他也带了回来。
“是八师弟的字迹。”周晓柔接过字条看完,叹了口气,“他平生只听他大哥的话,现在七师弟不在,没有人制得住他了。”
怀理道长思忖片刻后,将城中得力的弟子分成两拨,一拨前去查探魔物的线索,另一拨由周晓柔带着,去找林语思。
“掌门,我也想去找八师兄。”苏一尘总想逮着个机会下山,于是再次说道。
“你还是先留在白林吧。”怀理道长没有说破温良功夫不济的事,苏一尘心里却也明白,但他在青羽山胡闹也就罢了,如果回到白林城再突然显出一下子高了许多的身手,难免惹人生疑,只好噤口不言。
明着走不了,只能不辞而别了。
苏一尘找到温良的房间后,对着他的遗物拜了一拜:“温兄,你就安心轮回去吧,今后你这具身体,我一定小心使用,万一真的玩脱了,生前浮名,你也别太计较了。”
他打定了主意,就去找花无计商量。花无计也已经向怀理道长传达过了师尊的意思,本来留在白林城就只是欣赏欣赏别家的美人,现在苏一尘要走,他当然同行,于是议定翌日就去找掌门辞行。
没想到第二天,白林城却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
卯时三刻,苏一尘就被周晓柔拉起了做早课。
他在青羽山对青峰上,无人管束,天床地被,过惯了无拘无束的生活,一下子当起了别家排末尾的小师弟,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正在没睡醒眯着眼睛练剑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周晓柔看了众师弟一眼:“你们继续练,我去看看情况。”
别人当然不敢忤逆大师姐,苏一尘又怎么能乖乖听话。他不露声色地移动到阵列最后方,然后掉了个头,尾随着周晓柔就到了争斗的发生处。
四个白林城弟子拿着剑,正把一个穿黑衣的青年围在战团内。
那青年二十三、四岁的样子,头发束得极短,一张脸生得清秀,眼神却很凌厉,手中长剑舞得虎虎生风,四个巡山的弟子简直拿他没有办法。
“住手,这是玄照溪的道友。”周晓柔看清了那人身上的衣着,连忙喊道。
大师姐这样说了,几个师弟不敢不从,相约停了手,只是脸上表情十分不服。
“师姐,这人好没礼貌,我们说了给他通传,请他稍等片刻,他却一个劲地往里闯。”一个弟子这样说道。
“事出紧急,没工夫等你们了。”那青年开口说道。
“这位道友怎么称呼?”周晓柔上前问道。
“玄照溪,闻人斐。”黑衣青年看着周晓柔,拱手一揖道。
他态度漫不经心,让周晓柔身后的几个师弟看得又是心头火气,手中长剑握得死紧。
苏一尘站在不远处看戏,倒也没有躲起来,突然看见那青年盯着自己,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
“闻人道友来白林城所为何事?”周晓柔又问道。
闻人斐右手一抬,剑尖直指苏一尘:“为找他而来。”
此言一出,几个白林城弟子一同转头,等看清了站在一旁的苏一尘,周晓柔奇道:“找温良?不知我家师弟有什么得罪之处吗?”
闻人斐迅速掠过周晓柔,朝着苏一尘走来:“喂,你前几天是和我师弟在一起么?”
这人的师弟?苏一尘略一思忖,恍然大悟:“你是说柳衡?”
“果然是你。”闻人斐说着,从怀中抽出一张纸来,纸上赫然画着温良的画像。
找师弟不用这么迂回吧?
苏一尘想着,凝神回忆了一下:“柳道友最后似乎是往宣州东北面去的。”
“我知道,”闻人斐把画像团了起来,扔到一边,“我找到柳衡了。”
苏一尘一怔,看闻人斐的样子,绝不是来说“我家师弟给你添麻烦了”的。
“他死了。”闻人斐冷冷地继续说道,“就在一周之前,心脏被挖,左眼也不见了。”
苏一尘一下子屏住了呼吸,说不出半句话来。
周晓柔看出事关重大,连忙把闻人斐和苏一尘都带到了掌门跟前。
苏一尘将在宣州一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讲到他们潜入青楼以自身为饵引出凶手时,怀理道长连连摇头,直道“胡闹”。
苏一尘很确定杀死那几个女子的不是魔物,自己和两位道友都有把握全身而退,可如今柳衡死在了宣州,再解释什么也没有用了,他们之前的行为,只能被认为是莽撞。
周晓柔觉得玄照溪接连死了傅子鸣和柳衡两人,闻人斐之前的急躁也就不奇怪了,所以不仅没有把他擅闯门派的事禀告掌门,反而私下出声安慰。
闻人斐看了周晓柔一眼,凌厉的眼神稍微熄了火,低声说道:“谢谢。”
据闻人斐所说,柳衡的事他已经传了几路消息出去,现在想带温良回宣州找找线索。
怀理道长本来是不放心的,但苏一尘主动请命,中途赶到的花无计也说愿意陪同,最后掌门终于点头,并让周晓柔也与三人一同上路。
于是翌日一早,四人辞别同门,一同下山重赴宣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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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下山固然是好,但苏一尘并不认为凶魔杀人之后还会留在宣州。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闻人斐之后,黑袍的青年说道:“我们并不是去找魔物,而是去赴会。”
“赴会?”周晓柔接过话头,皱了皱眉。
在场的四人,除了花无计,年纪都比她小,温良更是她的同门师弟,所以她觉得自己有责任保护好几人的安全,不想生出无谓的枝节来。
闻人斐对周晓柔说话的时候,声调稍微柔和了一些:“傅子鸣、林语深和柳衡三人修为都不低,他们接连被杀后,我和唐准师兄都觉得魔界这次恐怕是有什么大动作,接下去的目标仍然是仙门年轻一辈的弟子,所以我们传了几路消息给四门在山下走动的弟子,邀他们一起去宣州商量对策。”
“那你为什么不对掌门直说?”周晓柔问道。
“我直说了,他能放人吗?”闻人斐看了一眼和花无计并肩走着的苏一尘,“他和乐正长枫是柳衡死前最后遇到的两位道友,现在乐正长枫联系不上,我一定要把他带去宣州。”
“什么!”苏一尘敏锐地捕捉到了闻人斐话中的讯息,“联系不上乐正长枫是怎么回事?”
闻人斐摇了摇头,“不知道,他应该在宣州回青羽的路上,但我们以常用的方法尝试了两次,他都没有回音。”
苏一尘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第12章 魔物
到客栈投宿的时候,周晓柔要了四间房,闻人斐却坚持三间就够了,自己可以和苏一尘住在一起。
苏一尘知道他想要盯着自己,果然,用过晚饭后各自回房时,他跟着花无计一起走过,闻人斐却出声叫住了他。
“你去哪里?”
“去花兄那里喝杯茶。”苏一尘笑着回道。
闻人斐狐疑地看了两人一眼,这才进屋关上了门。
“你不想去宣州了。”等到只剩两个人时,花无计低头问苏一尘。
苏一尘摇了摇头。
青羽的几个师侄联系不上了,这件事对他来说自然比去宣州重要。但一来往青羽的方向走一样要经过宣州,二来他也并没有任何线索,恐怕还是得向各位道友打探消息。
“你有办法查探到乐正长枫一行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哪里吗?”苏一尘问道。
花无计把天下第七扇一开,说道:“这个容易。”
花无计交友遍天下,苏一尘这才稍微放下心来,把乐正长枫、明泸和明帆三个人的相貌特征细细和他说了。
花无计耐心听完后,凝神回忆了一下,忽然笑道:“这个乐正长枫,我好像见过几次。”
“他剑术天分极高,又常常下山行走,你见过也不稀奇。”苏一尘喝了一口茶。
“不不不,”花无计眨了眨眼道,“我在对青峰上见过他。”
“哦?”苏一尘想了想,对青峰上自紫宸真人羽化、自己又被流放后,已经荒芜许久了,乐正长枫再去,大概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吧。
花无计又问道:“他小时候是不是长得特别矮?还有点婴儿肥?”
苏一尘想了想小师侄十来岁出头时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错。”
“左耳根有两颗痣?”
“……你怎么会连这都知道?”苏一尘瞥他一眼。
“有一次他哭得稀里哗啦,看到我还打起了嗝,我怕这小子一口气喘不上来,给他顺气的时候看到的。”花无计敲了敲扇子道。
苏一尘大感奇怪。
他这个小师侄,小时候虽然不像现在一样面无表情,但也不算是个哭包,怎么会当着生人的面哭得稀里哗啦?
“你在哪里看到他哭的?”
“当然是你房里了。”花无计说着,像是想起了好笑的情景一般勾起了嘴角,“年年去看,年年哭,抱着你的剑不肯撒手。这两年突然长个子了,才刹住了车。”
苏一尘的语气有一丝疑惑:“我房里?”
“对啊,你忌日的时候我常常从后山溜上对青峰去看看,回回撞上你小师侄,后来就习惯了。”
苏一尘的心里忽然软了一下。
他还记得之前的试剑大会,自己溜回房时也遇到了乐正长枫,当时还奇怪他没事去自己房间做什么,原来这个师侄竟然还时时记挂着自己。
苏一尘自问做了人家十多年师叔,也没干过几件拿得出手的事,平时他一人在对青峰逍遥自在,有时候紫宸真人把乐正长枫带上来,他还嫌这个小孩麻烦。后来两人熟了些,因为他不吵不闹,苏一尘偶尔会和他一起摘点葡萄吃,或是坐在石头上晒晒太阳。
紫宸真人也爱吃葡萄,有一年山下送来的葡萄多了,紫宸真人就拿了一些来酿酒,存上一个月再拍开泥封的时候,真真是醇香四溢。
这些事,他们师徒俩当然是瞒着其他人偷偷做的,倒是被小长枫撞见了,于是苏一尘趁师父不注意,也悄悄灌了他一口。小师侄一张圆圆的脸蛋霎时变得通红,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苏一尘大笑着作势走开,他就一直在后面追赶,步履踉跄,跌倒了也不喊疼,自己爬起来揉一把脸,稚气的声音一个劲喊着:“小师叔,等等我。”
苏一尘突然觉得有点遗憾。
他死去的这六年,其实魂魄都毫无意识,所以也没觉得有什么难熬,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当年那个还不到自己半人高的小师侄,已经在不经意间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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