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强强]故人床事 作者:暗夜流光林染
正文 第9节
[强强]故人床事 作者:暗夜流光林染
第9节
穆冬城入院了三天,第二份调查报告也送到他手里,比上次的详尽许多。他仔细地看下来,结合对方身上的种种表现,心越来越疼,也陷得越来越深。
他想到穆冬城上次住院没人探望的凄凉,根据报告上的联络方式给几个人打去电话。
如果有一些来自他人的冲击,也许穆冬城的心会慢慢活过来?无论是愤怒还是憎恨,能再有激烈的情绪也好过现在这种极端沈默,只要有一点希望,他总要尽力试试。
於是,从穆冬城入院的第四天起,各色人等开始在病房出没。闻熙暂且丢下公事,当起了接待大使,细心观察穆冬城对每个来访者的反应。
第一个来访的是穆冬城的母亲,闻熙当年没有见过,只在报告里看到了她的照片。她见到穆冬城的表情,有些歉意,有些羞惭,也有那麽一点真切的关心和挂念。
穆冬城看到她虽然表现得很克制,但才说几句话眼眶就红了,那女人当场大声哭了起来,抱著久未见面的儿子劝告责备,骂他为什麽要闹自杀,如果需要钱还债,就算现任丈夫不许,她也会偷偷想办法帮忙。
等闻熙态度温柔亲切送走那个女人,还以穆冬城好友兼老同学的身份谈了一席话,回来就被穆冬城冷冷的目光盯到发毛,不过两人还是没有说话。
第二个来访的,是曾经在搏击俱乐部见过的那个女人左琳,也是穆冬城的前经纪人。对这个女人,闻熙就不怎麽温柔了,在偷听完她和穆冬城之间并不愉快的对话之後,闻熙又把她堵在走廊好一阵询问。
第三个是齐业非,闻熙什麽有用的信息都没听到,因为穆冬城对齐业非的态度,就跟现在对待闻熙一样──完全不予理睬,就算理睬也是冷言冷语,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他甚至都佩服齐业非了,无论穆冬城多麽冷脸,姓齐的都可以自贱地死缠烂打……想到这里,闻熙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自己在其他人眼里,会不会也就是这样?
送齐业非走的时候,对方恨恨瞪著闻熙,捏紧拳头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决斗。闻熙苦笑著摊摊手,“我可没这心情。你还是快点把他的事情全都告诉我,他这次自杀被我救了,下次再要闹,就不一定能救了。”
齐业非垮下肩膀,毫无形象地哭了一场,先忏悔一番过去在校内对穆冬城的背叛和诬陷,导致这个最好的朋友被退学,然後断断续续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比如姓易的怎麽长期雇人欺负穆冬城,连齐业非都跟著吃了几顿打;又比如穆冬城这些年来不肯跟任何人有亲密关系,自从被姓易的弄进医院之後,无论男女一碰他就会被他抗拒的推远,或者直接上拳脚,齐业非被打过n次,都被打得习惯了。
就连那个俱乐部,也是当年伤好出院後,穆冬城自己找去的,最开始练得刻苦勤奋,傻乎乎的以为这样就能自保。到後来又被闵峻达缠上,对方喜欢他这种软硬不吃的狠劲,才发善心给他指一条路去找江品培出头。齐业非说自己一路看著,哪一个都斗不过,否则早就挺身而出帮穆冬城摆平这些麻烦,可现实只能是缩在後面暗自伤心。而且他齐业非就算愿意为穆冬城去死,人家也根本不要这条烂命──穆冬城这辈子都不会再信他,也不会把他当成朋友了。
闻熙觉得这个人其实不值得可怜,完全是自作自受,但又忍不住有点兔死狐悲的感觉,可以算作前车之鉴。只是不知道,自己的觉悟来得晚不晚?还来不来得及去挽回?
再後来,孟楚也来探病了,是闻熙通知的。孟楚知道他的心病,没有待很久,礼貌的关心几句就告辞。
最後一个来的,是闻熙听过很多次,却从没有见过面的江品培。
江品培年纪偏大,头发花白,个子很高,看样子就是个守旧古板的中年人。看到闻熙,他也只点头致意,唤了声“闻先生”,丝毫没有讨好意味。
闻熙一见就知,这人是难啃的老骨头,在病房外听了几句他跟穆冬城的对话,更是气到内伤。
75、真实的假象
江品培对穆冬城十分的不客气,骂得对方狗血淋头,就像训儿子一样,严厉中带著亲密。穆冬城也老老实实地并不回嘴,等江品培骂完了,才小心翼翼地出声解释。
後来他们说话声变低,闻熙听不清了,等江品培从病房里一出来,就表情严肃地对闻熙说:“谢谢闻先生这几天的照顾,给你添麻烦了,等他伤好些,我就接他回家。”
闻熙一口气憋在心里吐不出来,愣了几秒才堆出假笑,“哪里哪里,倒是冬城麻烦您太久,欠了您不少,不如您把他这些年的租房费用都算一算,我帮他先付上。”
江品培面无表情,眼神在闻熙身上逡巡了一圈,摆摆手就走人,“哦,那再多麻烦你几天吧。”
闻熙又被憋住了,这是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意思?他想了想,推门进房,试探性地对穆冬城微笑,“江先生没有怪你吧?我在外面听到他声音不小。”
穆冬城凉飕飕地瞥他一眼,翻身拿一本杂志开始看,继续把他当空气。
闻熙觉得这样下去实在不妙,恨不得趁著穆冬城睡觉就把人打包关到自己家去,但又不敢造次,他已经见识过穆冬城发起疯来的後果,比他自己更难收拾。这几天公事也积压太多,他再不去公司,父亲恐怕要急成脑溢血,之前在电话里就咆哮得耳机都快震烂了。
他左思右想,握住穆冬城的手细心交代,“公司事多,我先去处理一下,你好好养伤,有什麽事情就叫特护做,我晚上再过来。”
对方没有回应,他自顾自地笑了笑,起身奔向积压成山的公事。
这样又延续了几天,他每个白天都去公司,每晚去医院陪夜。不管忙成什麽样子,赶到医院看到穆冬城逐渐好转的气色,心情就会得到安抚,即使对方还是不怎麽理睬他,起码不拒绝他的贴身照顾了,偶尔也能态度平常地跟他讲上几句话。
他知道,他是伤到了穆冬城的心,只要带著诚意坚持不放手,方法也不要过於激烈,时间久了,对方的态度自然会转变。失去了回头再看,才看得特别清楚,在穆冬城还没有对他翻脸的时候,其实非常能包容他,甚至都到了纵容的地步。
穆冬城不像他喜欢谈情说爱,但是会默默地容许他对自己做那些过分的事,哪怕是最害怕最恐惧的噩梦,也可以忍受。
这种扭曲本心的行为,他一直以为是出於某些现实的目的,直到跟每个他请来医院的人都谈过之後,他才真正相信──嘴里说著没有变的自己,其实早已变得面目全非;一直没有变的那个人,是穆冬城。对方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就跟看起来一样的干净。
经历过那麽多不公平的对待之後,穆冬城还是那麽干净和阳光,闻熙以为自己爱上了这个假象,可残忍之处正在於这个假象是真实的。更残忍的是,对方身上的那些阳光,已经在这几个月里,被他慢慢地消耗和毁灭掉了。
闻熙企图客观地看待这整件事,得出的每个结论都是自责的痛苦。到现在,他才开始尝到悔恨的滋味,闲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会质问自己,为什麽当初要自私又自负地走错一步,然後又愚蠢得接下来步步都走错。
不过幸好,还来得及,他们都还年轻,他们都还活著。他们还有足够多的时间。
76、醍醐灌顶
穆冬城入院十一天的那晚,闻熙照例加完班赶往医院,才刚发动车子,医院的电话就打来,说穆先生坚持要求出院,江先生已经来接,打算本人先走,改天再托人补办出院手续。
闻熙猝然一惊,加快车速赶过去,但到达病房时只扑了个空。看到正在被护士收拾的病床,他心里又是愤怒又是失落,当即转身跑出病房冲向电梯──他知道江品培住在哪里。
他匆匆把车开往那个别墅区,打通一个住在这社区朋友的电话,才被放行进去,赶到江品培的那栋房子前,正好看到穆冬城被人扶著走进去的背影。
他打开车门冲下去大叫穆冬城的名字,对方脚步顿了一顿,没有回头就继续走进去了。
闻熙差点气到吐血,全身都因为伤心和愤怒而发抖,还不甘心地踏上台阶往前冲,被江品培堵在门前,“闻先生,抱歉,我不能邀请你进来。”
闻熙怒视,“你没有权利擅自接他出院!”
江品培面瘫著点头,“是的,但他自己有权利出院。”
闻熙气得一口血憋住,连嘴唇都抖了起来,额上也爆出青筋。
江品培一步不让,嘴角勾起冷笑,“就凭你逼得他拿刀自杀,我也没有让你进去的理由。闻先生,我看你跟易铭科没什麽两样,算得上半斤八两,你既然喜欢同性,就去搞他好了,何必缠著小穆?”
闻熙怒极反而冷静下来,挑眉反问,“江先生很讨厌同性恋?但冬城也是喜欢男人的,你跟他走得这麽近,对他又是什麽意思?”
江品培表情不动,眼中却露出极深的怒意,语气严厉,“你在指责我对小穆居心叵测?真是不成体统。我讨厌的是你和易铭科这样的人渣,我知道小穆是喜欢同性的,他就很好。难怪小穆跟你闹翻了,你果然配不起他!”
除了亲生父母,闻熙平生没有被人这麽训斥过,但愤怒中又有如遭棒喝之感。他想到自己这几天的悔恨,想到穆冬城对眼前这个人的尊敬,强自忍下那口恶气,低头软了态度,“江先生,对不起。我……我确实是配不上他,但我对他是真的。你可以看不过我的做法,但你不要质疑我对他的心。”
江品培看他这样,语气稍稍缓和了些,“闻先生,他受伤是因你而起,但也因你而获救,我确实不应该拿你跟姓易的相比。不管怎麽说,你们都还年轻,来日方长,何必急在一时?小穆的性格,你也清楚,他不能逼得太紧。你先回去,等他心情好一点了,再来找他,只要他愿意跟你见面,我不会阻拦。”
闻熙总算好受了些,点点头转过身走下台阶,走出几步又回头对江品培鞠了一躬,神情郑重,“多谢您这几年来对冬城的照顾,这些事本来应该是我做的,但我没有做到,才让他受了那麽多苦。接下来还要麻烦您,多花点时间好好开导他,他很尊敬您,您的话他一定能听进去。”
江品培对他挥挥手,“我会的。不过……解铃还须系铃人,闻先生,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他情绪这麽激烈了,只有你把他逼到了这个地步,你懂吗?”
闻熙心里一痛,又有点迷蒙不清,也对江品培挥挥手,随後慢慢上车。
他想来想去,从过去的回忆想到前阵子的甜蜜,再想到每一次跟穆冬城冲突时对方的容忍,直到这次的决裂……猛然想通的那一刻有如醍醐灌顶,一阵狂喜直冲脑门。
──穆冬城唯一骗过他的事,就是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77、三人聚会
闻熙约了孟楚晚上去酒吧放松放松,还特意交代带上齐业非。孟楚有点吃惊,但还是照做,有自己在,闻熙总不至於跟齐业非当场大打出手。
三人见面之後,闻熙态度挺好,称得上和颜悦色,与之前的臭脸不可同日而语,孟楚敏感的问他,“跟冬城和好了?”
他摇摇头,“差得远,还要努力。”
说完这句,他转头就问齐业非,“你是不是很想冬城原谅你,还认你做朋友?”
齐业非悻悻然瞪他一眼,不合作地冷笑,“你还有闲心帮我一把?你恨不得冬城永远都不理我吧?你也好不到哪里,他这个人……狠下心了就不回头的。”
闻熙并不生气,而是不动如山地微笑,举起杯子抿了一口,“他对你这麽狠,是因为他曾经把你看得很重,当你是他最好的朋友。爱之深,才会责之切,你难道不懂?”
齐业非身体一震,随後苦涩的笑,“我知道,是我自己太坏,把事做绝了,没得挽回。”
闻熙凉凉地瞥过去一眼,“那倒是。你太假,一边想挽回,一边继续诋毁他。你想要他身边只有你一个人?你都不喜欢男人的,占有欲竟然这麽变态?你到底怎麽想的?”
後面没说出的话是──简直比我还过分。
“我试过,我为了他,想要去喜欢男人……”齐业非吞下一大口酒,表情痛苦纠结得有点扭曲,“我当年看到他那麽喜欢你,有了你就忽视我,我很生气很妒忌……想要把他抢回来。我是他最好的朋友啊,他跟你一好上,就经常不见人影了。不就是跟男人谈恋爱吗?我也可以!只要他愿意回到我身边来……”
闻熙和孟楚对视一眼,都用看白痴的眼神转向齐业非。孟楚终於忍不住插话,“性取向这个东西,你也能硬掰?我跟闻熙也是最好的朋友,但我从来不会想这些,你脑子有问题吧?”
齐业非又猛灌一口酒,抱住自己的头锤了两下,痛到飙出眼泪,“跟你分手以後他心情很差,有天晚上我陪他喝酒。他醉了,我试著想弄他,但是没有感觉……正失望的时候,他就把我踢下床了,还把我狠狠的骂了一顿!他说我只是叶公好龙,怕别人抢走朋友才说著喜欢的借口骗他,我……我无地自容,就趁他醉了没有力气,把他扒光了绑起来,拖到男生厕所里。然後我回去继续喝酒,也醉得一塌糊涂。第二天早上我醒了想起来,还没到地方,他自己就光著跑出来了……我好怕他跟人说我非礼他,就把脏水泼到他身上,反正有人知道他跟你在一起过。”
心里积压多年的旧事彻底说出来,齐业非整个人都舒服了,又猛地灌进一口气,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我不是人!是我害他的!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他就不会退学,不会进娱乐圈,不会被那个姓易的……不会闹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说到这里,齐业非“呜呜”地哭了起来,後面的话断断续续,说不清楚,显然已经醉了。
闻熙很想一拳打歪这家夥的脸,但拳头提起来落下时改为一记拍打,他觉得自己也醉了才好,可惜他不容易醉。
於是他苦笑著又喝下一整杯酒,唇舌间充满涩与辣的滋味,“你这个懦夫,你还可以装醉,後来的事情也怪不到你,因为你不够本事去帮他,但是我……明明举手之劳就能救他,却没有接他的电话,他给我连打了三个电话……那天晚上是他十八岁的生日。他对我有期待,而我辜负了他。他在受虐的时候,我正在恨他,因为我爱他,多麽讽刺啊……”
孟楚伸手夺过他的酒杯,劝他不要再喝,并在他耳语低语,“你看看右边。”
闻熙半醉著向右一看,眼神猛地清醒了些,提著酒瓶就要起身,被孟楚强行摁住。
78、他的罪
带著笑走过来的易铭科停在他们面前,对孟楚和闻熙打招呼,“孟先生,闻少,你们也在?我正好有点事情想找找闻少。”
闻熙的表情冰冷强硬,眯著眼看向易铭科,一言不发。
孟楚的眼神也不怎麽友善,但还是对易铭科点了个头,“你有什麽事,就在这里说吧。”
易铭科犹豫一下,拿著手上的酒对闻熙举了举,“闻少,是我不小心得罪了你,我在这里向你赔罪。请你赏脸喝了这杯,我保证以後再也不提穆冬城的事、更不会找他麻烦。”
闻熙盯著对方的眼睛看了半晌,嘴角才勾出一个残忍的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易先生,我们不熟,这杯酒我就不喝了。”
易铭科眼里闪出几丝凶光,握紧拳头往前一冲,看到孟楚站起来才又退回原地,强自忍著憎恨软声哀求,“闻少,我是确实不知道你对他来真的,早知道也不敢招惹了。不知者不罪,您看?就算我有错,跟著我混饭吃的员工总没有错,您这麽针对我的生意,我手下可是养著一大票人,您就高抬贵手……”
闻熙表情平淡地移开视线,摆摆手慢条斯理地说,“你要是守不住家业,可以把易氏卖给别人做。不知者不罪,呵呵,亏你说得出口。你做的那些恶心事,关一辈子都不冤。不过我也不是什麽正义使者,报私仇罢了。我只是感概,一个人恶事做多了,总有一天会踢到铁板,惹到你惹不起的人。我真是後悔,当初没有接他的电话,否则你根本快活不到今天,他也不会苦这麽多年。”
听著他这段话,易铭科充满恨意的眼神变得憋屈,又从憋屈变得绝望,最後是豁出去的穷凶极恶,把手上的那杯酒一口干了,酒杯重重甩落在地。
“他那天晚上的电话是打给你的?哈哈,你就是他说的那个初恋情人?我还以为是哪个窝囊废呢!他那晚苦苦求我放过他,说他已经有一个他很爱的男朋友,我呸!很爱?男人跟男人之间哪里有什麽爱?如果有,你当初就不会不接他的电话,我可是给过他机会的!我当时哈哈大笑,说我等他男朋友上门要人,只要他愿意等,我就把电话拿给他!但是电话没有人接,哈哈!三次都没人接!他哭了,哭得那麽伤心,那麽性感,我立刻就硬到不行,用皮带狠狠抽他!他太贱了,竟然相信什麽爱不爱的,他就是欠抽!”
闻熙近乎自虐的强忍著动手的冲动,逼迫自己继续听下去,这是眼前这头禽兽所犯下的罪,也是他的罪。
“哈哈,不管怎麽说,我死也值了,闻少穿了我穿过的旧鞋!他当时还是个雏,流了很多血,送到医院里住了大半个月!不过,闻少的眼光还真不如我,他现在的姿色可不比那时候了,还把你迷得神魂颠倒?这样的货色,玩玩就好,你迷成这副样子真够蠢的!”
闻熙漠然听著这些比刀锋还锐利的脏话,觉得自己还应该承受更多。他身边的孟楚却温文尔雅地卷好衣袖,猛地再次站起身来,用力一拳砸在易铭科脸上。
这边动静一起,酒吧里就乱了,多数人都尖叫著往外面跑,不远处易铭科的两个保镖往这边跑了过来。闻熙终於抡起椅子动上手,专门对付那两个保镖,把相对简单的易铭科留给孟楚解决。
混乱的打斗中,他听到杀猪般的痛叫声,堪堪回头一看,刚才醉伏在桌上的齐业非也加入了孟楚,两个人一起摁著易铭科往死里揍。他有点吃惊,大声叫那两个家夥住手,但完全不起作用,那两人就跟比赛似的拿著各种东西往姓易的身上招呼。
一切发生得太快,当易铭科发出一声巨大的惨叫之後,身体就猛烈地抽搐起来,齐业非和孟楚终於住了手。闻熙和那两个保镖也一起发愣,随後都停手冲了过去。
酒吧里灯光虽然昏暗,还是看得到易铭科头上插著一块玻璃片,不知道插进去多深,鲜血汩汩奔流。两个保镖吓得站不住,大叫著“易先生”,掏出手机来报了警。
闻熙看孟楚和齐业非都完全懵掉了的样子,只得打电话叫救护车,正在说地址的时候,他的裤腿被一只染血的手死死拽住。易铭科睁开了眼睛,竟然在狰狞地对他笑,嘴里还说著什麽。
他略一犹豫,蹲下去把耳朵凑近对方,只听到一段声音微弱但十分清晰的话,“闻……闻少,我……我也喜欢……喜欢过他……但我开场就错了……错得太过分……我得不到……再没有机会……你……你也得不到……他……他会恨死你……就像……像恨我……一样……”
闻熙耐著性子听易铭科说完,才把嘴巴凑到对方耳边,语气镇定又冷酷,“你错了,我能得到。因为他从来都喜欢我,他唯一爱过的人只有我。我是伤害过他,但他爱我,我也爱他,我跟他两情相悦。你算什麽?你只是我们故事里的一个恶人,没有任何立足之地。”
“你……”易铭科强撑著的一口气渐渐散了,眼神失去焦距,却还做著咬牙切齿的表情,“你……去死!”
闻熙冷笑,“我会死,但那是很久以後,我会跟他好上一辈子,再一起去死。”
易铭科两眼一翻,彻底没了声息。
79、解脱
社会新闻播报,易姓男子因酒後斗殴入院,经抢救无效死亡。
穆冬城坐在沙发上,看著电视屏发呆,那三张熟悉的面孔让他知道死者是谁。
新闻里成群的记者围在警局外,看到闻熙和律师走出时一拥而上,律师挡住众人重复“无可奉告”,闻熙紧抿嘴唇面无表情。
几小时後又出了新的弹幕新闻,孟姓男子也捂著头从警局走出,齐姓男子因涉嫌误杀被警方关押。
这可真是……精彩纷呈。穆冬城心情起伏太大,反而被刺激到麻木了。
事发一天,三个人都没有找过他,倒是有几个记者的电话打进来,想从他这里刺探那三人的情况。
他简短而坚决的推掉,“抱歉,我跟他们不太熟,就是老同学,一起吃过几次饭。”
他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很久,一直看著手机上某个名字,但迟迟没有打过去。
直到江品培从外回来,看到他一脸烦躁的表情,才坐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时叹出一口舒心的长气,“易铭科死了,你已经知道了吧?”
他重重地点了个头,随後有点疑惑地反问,“嗯……真的吗?我是说……真的死透了?再也不会害人了?”
江品培向来严肃端方的脸露出安抚的微笑,“是的。死得透透地,我把那新闻都录下来了,反复看了很多次。”
穆冬城再次点头,脸上终於也跟著微笑了一下,但随後皱起眉头低声说:“可是,杀他的人会坐牢。”
江品培沈吟著看向他,“齐业非?他对警方承认他就是凶手,误杀罪肯定跑不了。闻先生和孟先生都已经洗脱嫌疑,闻先生给他请了很好的律师,应该会轻判。”
穆冬城垂下头看著地面,发出几声苦笑,“我很吃惊。他竟然做了这种事……我不想欠他的……”
江品培又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不管怎麽样,我得感谢这位齐先生。他做了一件很多人都想做的事,帮你我都报了仇。”
“……”穆冬城抬起头来,表情有点纠结,“我曾经很恨他,後来厌恶他,但是我不想他去坐牢。他杀了那个混蛋,跟我肯定有关系。”
江品培起身去酒柜拿出一瓶好酒开封,倒了两杯拿过来,递给穆冬城一杯,“别想太多,我们先干一杯。我知道你不喝酒,但现在例外。”
穆冬城接过来犹豫几秒,端著酒杯与对方的轻轻一碰,“好。今天我陪您喝。”
江品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高兴,喝完一杯又去给自己倒上,兴奋得话都变多,“小穆,我真是高兴……易铭科终於死了!他活该……他早就该下地狱了!”
穆冬城无法像对方一样开怀畅饮,只小口地慢慢喝著。姓易的死了他确实感到解脱没错,但也说不上十分愉悦。
就算加害者死去,造成的伤害却是永恒的,无论是江品培还是他,其实都没有从那些旧有的伤害里彻底走出来,否则今天的江品培就不会因为对方的死如此失态。
如果硬要比较的话,易铭科对江品培的伤害比对自己大得多,昔年为了争夺生意,易铭刻竟然雇佣牛郎去勾引江品培的结发妻子,还怀上那个牛郎的孩子与之私奔。婚姻和感情都遭到重创的江品培颓废了许久,无心事业,导致品培床业差点被易氏侵吞。
从此以後江品培无法再信任女人,直到现在都没有再婚,只一心一意守著品培床业,也没有任何子女可以依靠。自从当年妻子怀孕,他欣喜若狂地照顾期待,结果却是绿帽压顶,那个孩子也根本不是他的,他就再也不期待自己的孩子了。
仇人死了,确实是会引发精神上的极度亢奋,穆冬城也被那一瞬的狂喜俘虏过,过一会就冷静了下来。尤其是现在看到江品培狂欢买醉的样子,他更加深刻的感受到对方整个人生已经被毁掉,再也没有办法重来。
那麽他的人生呢?也要在这阵仇人死去的狂欢之後继续一个人孤单冷寂的活下去吗?真正的报复应该并不是让对方去死,而是要从伤害里走出去,比从前活得更好才对。
他知道这个道理,也想要去努力,只是绝望过几次之後还要拾起斗志,实在很难。
80、心甘情愿
接下来的好几天,那个应该会找他的人都没有联络,反倒有几位他意料之外的客人登门拜访。
左家兄妹轮流电话轰炸,被拒绝後又守在门外不肯离去,他怕江品培不高兴,於是走出门外见他们。
左琳还是那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开口就求他原谅。左琳的哥哥左跃,昔日经纪公司的老板,却一脸讨好地恳求他在闻少面前美言几句,求闻少不要再打压他的小公司。
他摸不著头脑,又完全不想跟左跃说话,於是用疑问的眼神看向左琳。对方抹了把眼泪红著脸,用颤抖的声音也来求他,“闻先生把你剩余的违约金全部还上了……然後我们就开始倒霉,资源都被卡住,什麽客户都没有了……我们对不起你,但是我哥说,其他员工是无辜的,能不能请你……请你……”
他明白过来,对左琳摇头,“抱歉,我无能为力。我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今後也可能不会再见面。”
左跃厚著脸皮插话,“但是闻少为了你才找我麻烦,肯定听你的。你就打个电话给他吧,正好缓和关系嘛。你攀上一颗大树,可要好好把握才行,我早就说你有本钱,能混出来……”
穆冬城听不下去了,冷脸送客,“这件事我帮不上忙,左小姐,你们走吧。”
左琳窘迫得额前冒汗,用责怪的眼神瞪向哥哥,在对方还想开口时大声喝止,“好了!哥哥,你不要再说了,我们走吧。”
拉住哥哥往前走出好几步,她回过头带著泪看了穆冬城一眼,“非常对不起……所有的事。希望你以後过得幸福。”
这样的态度让穆冬城差点心软,但还是忍住没有回应。他不是圣母也不是救世主,还没有大度到对任何人都会以德抱怨。
又过了两天,孟楚给他打电话要求见面,体谅他身体初愈,主动到江宅拜访。
这次江品培也很欢迎,因为对孟楚的欣赏和对方有参与杀死易铭科的“功勋”,还吩咐厨师好酒好菜招待,自己则打了个招呼就回房去,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个。
孟楚瘦得很明显,眼睛里布满血丝,衣著也很随便,跟之前衣冠楚楚的精英范判若两人。
穆冬城看对方情绪不太稳,安抚式的出声引导,“先吃点东西再说吧,不用著急。”
孟楚点点头,先喝了口酒,才整理思路对他讲起那晚的经过,说到造成易铭科死亡的致命伤时,表情相当迷茫,“其实我不太记得了,到底是谁扎的那一下,我们那晚都砸了酒瓶,也都喝得不少,齐业非……一口咬定是他,说记得很清楚。”
说到齐业非这个名字的时候,孟楚顿了一下,皱起眉似乎很困扰,“我不明白……他喝得比我还多,为什麽不把这件事推给我?他向来都很讨厌我的样子,这种时候却……我很不好受。”
穆冬城对这点也想不通,齐业非一直都不是那麽义气的人。他相信对方是为他去打易铭科,但闹出人命之後居然痛快担下了所有罪责,把闻熙跟孟楚都从这件事里撇清出来?
“那……闻熙呢?”他终於忍不住问到那个人的名字。自从案发之後,那人死缠烂打的劲头立刻消失,再也没有烦过他,倒是莫名其妙帮他还清欠款,还有闲心去整治左跃。牵扯到人命案里上了新闻,对方本身就惹了一身麻烦,竟敢继续乱来,难道真不怕公司股价下挫、闻老先生龙颜震怒?
孟楚苦笑著又喝了口酒,眼神带上祈求看向他,“闻熙现在很麻烦……他父亲被气得心脏病发住院,自己亲自在医院照顾,由他姐暂代公司职务。你要是有空,就打个电话给他……他现在很需要你。”
穆冬城移开眼神低低说了句,“他一直没有联系过我……我也不想去招惹他。这样可能更好。”
孟楚犹豫一下,也点点头,“他是独生子,终究还是没事的,这件案子他也没什麽问题,跟易铭科动手的是我和齐业非。”
说到这里,孟楚叹气,“齐业非让我转告你,他是为他自己做那件事的,心甘情愿承担後果,他还说他早就想干了,只用认下误杀罪名,已经大赚了。”
81、他的病
时间继续往後走,因为还在休养而没去工作,穆冬城每天都独自静坐很久,他多少年没有这样认真仔细地回忆过当初。
他最初认识的齐业非,是个充满热情的少年,精力旺盛,恋爱谈得很早,学习成绩中上,各方面都挺不错。对方家庭富裕,跟他玩到一起时从没嫌过他的贫穷,总用那种崇拜的眼神站在他身边,只是占有欲非常强。
他也没觉得讨厌,都是纵容地付之一笑,彼此的关系是他跟闻熙交往之後,才迅速恶化。齐业非盯他盯得很紧,在他跟闻熙刚刚走近时就想阻止,後来还发现了他们抱在一起接吻。
齐业非表现得很夸张,简直快要崩溃了一样,任他如何劝说都不肯接受这件事,还逼他在闻熙和自己之间只能选一个。
那种对话实在太幼稚,朋友跟恋人根本不存在那样的冲突,他只觉得齐业非占有欲强到有点变态了,这麽乱搞对立,於是疏远了对方,希望足够的空间能让齐业非冷静下来。
後来一切都开始崩坏……像失控的列车开出了错误的轨道。
被他粗暴的拒绝之後,闻熙的姐姐上门拜访他的母亲,给了她今天看来微不足道,在当时却不算少的十万块。继父逼著母亲给他办退学,母亲也觉得不能再让他留在学校,跟一个同性纠缠不清,他跪了一晚上作为反抗,保证自己会跟闻熙分手,并且会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上大学,学费也会自己去挣,不会劳烦家里。
母亲哭著同意了,他第二天就跟闻熙说分手,他没有把这些事告诉闻熙,怕对方回去跟自家人大闹,以闻熙当时的执迷,一定会为了这份感情闹得鱼死网破。
他只想著现在彼此都太小,先分开几年也好,等到他们彻底长大,有足够的能力维护感情,再到一起也不算晚。如果闻熙在中途爱上了别人,那就是他们缘分不够,他也没什麽可以抱怨的。
他是那麽的理智,但又是那麽渺小,他的理智没能挽回任何事。同学的欺负捉弄算不上什麽,齐业非的陷害才让他失去未来。他错过了一次期末考试,在全校师生面前成为笑柄,继父这次抓住机会,跟母亲一起去学校给他办理退学。
他还没有垮,而是立刻走了另一条路,拿著名片去找几个月前在街上拦住他游说过的左琳。
早一点赚钱,把十万元还给闻熙的姐姐,再换一所学校继续念书,还可以堂堂正正去找闻熙,为自己挽回这段爱情。
他急迫地需要钱,签约後即使有点过界的工作也愿意接。反正是男人,身体裸露得多一点不算什麽,格调低些也能忍受。
入行後不久的某天,是他十八岁生日,他的一切规划在那个晚上轰然倒塌。
他终於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在对人性的绝望中崩溃痛哭,死去活来之後从医院里走出来,他从此对世界充满防备。
他去学拳,但那还不够保护自己;他学会心计,示弱服软阻挡住闵峻达的攻势,他学会用敌人的敌人为自己做盾,厚著脸皮博取江品培的同情,享受到长久的庇护……他把对闻熙的埋怨深深压在心底。
闻熙回来了,还主动与他复合,他不能否认内心的狂喜。他一直没有喜欢过别人,但他不敢再期待太多,他仍然带著防备和距离,这是他的病,他最大的缺陷,所以才会对对方那样纵容,甚至扭曲自我也不愿放手。
他想当然的认为──你的一切我都能忍耐容纳,那你肯定也会忍耐我的缺点。
他埋怨的其实不是闻熙,而是过去那个自负又自卑的穆冬城。是他自身不够强大,才失去了爱情和前途,在闻熙当初没有接他的电话之後,他不可能再向对方提起那段奇耻大辱,更不可能在对方面前哭诉。那是他作为一个男人最无能的伤口,他没办法把它摊开在自己所爱的人面前,以此博取怜惜和同情,那是加倍的无能。
他不可能还有那麽自信,他害怕一旦剖开自己最软弱的内核,就会被对方同情鄙弃,也许还会有一点自责。那样他就无法分辨对方是因为同情、自责,还是因为纯粹的爱情才愿意跟他在一起,他们会再也无法面对彼此。
他总是不愿意多想这些,他总在刻意逃避人生里那些丑陋的经历,只愿意记取少数美好的部分,以此度过漫长的时间和太多的自我否定。
他生存到现在的最大动力只因为那段美好的回忆,闻熙曾经给过他的,那一段单纯热烈的爱情。他病态地不断美化它,得到再一次拥有的机会,他本能地降低底限。
他要牢牢抓住它,不能再因为付出得不够而失去它……可发现当它都在时间里过期和变质,他不得不松开手再去把自我找回来。
最大的悲哀无非就是,甘愿抛弃自我都要去追寻的东西,也在这个扭曲的过程里逐渐变形。
电话铃声打断了他颓废的自省,他拿起手机看到那个最熟悉也最陌生的名字。
犹豫几秒,他按下接听键,闻熙疲惫沙哑的声音清晰传来,“我想见你。”
“……闻老先生怎麽样了?齐业非……他还好吗?”
“你在江家?我马上过来。”
“……好吧。”
放下电话,他忍不住苦笑,对方还是这麽强势,不管他要不要,想不想,把好的坏的都强加给他。
但当初他喜欢的,也正是这个闻熙,不像他这麽瞻前顾後冷静理智,而是像一团光华跃动、灼热耀眼的火焰。
82、两不相欠
闻熙来得很快,半小时後就在江宅门口按响门铃。穆冬城早已等在沙发上,起身去开了门,看到对方的第一眼很吃惊。
闻熙头发是乱的,胡子也没刮,衣服皱巴巴地,伴著一脸倦意,初看就像个流浪汉,只有那双看向他的眼睛仍然很亮,虽然带著血丝,眼神却够坚定,看不出半分颓丧。
“别站门口,请我进去。”闻熙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穆冬城默默转过身往里走,还给闻熙倒了杯茶,调整好思路才坐下来。
闻熙注视他所有的动作,目光炯炯,就像要把他吃了一样,他在这种眼神下很难坐得安稳,手抓住裤子竭力维持脸上的表情不变。
两个人你来我往暗战数秒,闻熙开门见山,“我和孟楚都没事,齐业非肯定要坐牢,三到七年吧,我给他请了个好律师,尽量争取轻判。”
“闻老先生怎麽样了?孟楚说他住院,你在照顾,怎麽自己跑出来了?”他的语气带了点指责,微妙的亲近感让闻熙雀跃。
“他病情稳定了,就我妈和我姐轮班,我要换我姐下来,她主持不住大局。”
“那你还来找我?”穆冬城皱起眉头,接下来就想赶人。
“我直接从医院来的,还没回家……太想你了,先见一面再回去洗澡换衣服,晚点去公司。”闻熙贪婪地盯著他的脸,说著犹如热恋中的语言。
“……”穆冬城忍不住提醒对方,“闻先生,我们已经分手了,请你去忙公事吧。”
闻熙立刻软下姿态,用祈求的语气开口,完全不要颜面,“我出了这麽多事,你都不同情我?我现在很可怜的……”
“你……”看到闻熙这样的人耍无赖,穆冬城只觉得很无奈,“你要见面也见到了,快走吧。”
闻熙喝一口茶,转移话题,“江先生不在家?”
穆冬城不回答,目不斜视地看著对方。
“你的伤是不是全好了?我想看看……”闻熙更加死皮赖脸起来,作势伸手要掀他衣服。
“住手!”穆冬城躲开身体怒视闻熙,“本来是好了,你要是敢乱来,马上就会不好!”
“那……看来你恢复得不错,身手敏捷。”闻熙伸出的手收回来摸了下自己的鼻子,竟然也行云流水的自然。
穆冬城不想再这样下去,冷下脸开口,“闻先生,请把你帐号给我。”
闻熙愣了一下,“干嘛?”随後反应过来,脸上终於露出怒意,“你要把那笔钱还给我?”
“对。”穆冬城心里产生一丝快意,用特别冷淡的语气说:“我不想欠你的。”
“你……”闻熙狠狠瞪视他,握紧双拳站起身来,片刻後又颓然坐下,“你不欠我,从来都是我欠你,凭你的头脑条件应该大有成就,如果不是因为我……冬城,我知道错了,你别这样对我。”
这次换情圣脸了?穆冬城打定主意巍然不动,情绪却开始控制不住,“你欠我的?那好,这笔钱我不还了,就当是你补偿我。我们现在一笔勾销,两不相欠,闻先生可以走了。”
闻熙察觉到自己又说错话,恼怒地扒了下一头乱发,“我不是这个意思!别曲解我!冬城,我们说点别的……姓易的死了,你开不开心?”
穆冬城端坐如一尊大佛,“与你无关。”
“怎麽可能与我无关?我上了新闻头版,被老头子骂得要死。”闻熙苦笑,“还连你一个笑脸都换不来。”
穆冬城移开视线,不想再看到对方那种可怜兮兮讨好的眼神,那不是他熟悉的闻熙,让他有点应付不来。电话响起呼入的铃声,他被救一般匆匆接起,又是个熟悉的声音,他以为解决了的大麻烦之一。
“阿城,我想跟你见面,我离婚了。”
他吃了一惊,抬眼看看对面的闻熙,电话里闵峻达继续说服他,“之前听说你住院了,但那阵子正在办离婚,现在你出院了吧?可以出来吃个饭吗?就算是普通朋友,我也可以关心你对吧?要是你身体还没康复,我来见你也好……”
“我出来见你,地方你定。”他迅速给出回答,听到对方欣喜到声音都在颤抖的欢呼。说一点感动都没有是骗人的,一个人能纠缠他这麽多年,而且从没有真正逼迫过他。
闻熙的眼睛已经在喷火,正要说点什麽,却看到江品培从门口进来,只得站起身堆出笑容跟对方打招呼,而可恶的穆冬城也站起身来,跟江品培点个头就大步走出了门。
83、都是错
闻熙的手正被江品培握著,看到穆冬城走得很快,心情顿时沈了下去,露出几分颓废相来。
江品培上下看了看他,表情严肃地出声点拨,“嗯,看起来还扛得住,可以继续锲而不舍。”
他恍然再燃起斗志,也不管现在的自己多难看,甚至忘记应该回家洗澡,说声“抱歉”就提步小跑,开了车往穆冬城身後追。
走到车站还有很远,穆冬城也不矫情,听到声音坐上车说出地点。
停车场里他们正好遇见也在停车的闵峻达,闻熙咬咬牙对两人凑上笑容邀请,“那个,我也还没吃饭,不如我们一起吃,我请?”
闵峻达眼神尴尬,却不好说出拒绝的话,穆冬城也不好在闵峻达面前跟闻熙吵。几分锺後,竟然真的三个人一起坐在桌前。
闻熙打起十二分精神,丢掉一大张脸皮,绕在穆冬城身边猛献殷勤,把闵峻达刺激得心惊肉跳。
每当闵峻达想要开口说话,闻熙就搞破坏,挑菜送进穆冬城碗里,“这个好,多吃点,你最近受了伤要补补。”
穆冬城怒目而视,不停地对闵峻达说抱歉,对方也只得郁闷地摇头,“没关系。”
等他第n次在那两人之间插话时,穆冬城终於发飙,起身拉住他对闵峻达说:“抱歉,我要去洗手间,他也是!”
闻熙被穆冬城拉得很紧,这种近距离接触是这阵子最大的幸福了,他满足地贴紧对方,贪婪吸入穆冬城身上淡淡的肥皂香味,感觉一阵心旷神怡。
拉他一直走到没什麽人进出的楼梯间,穆冬城松开手,“你就从这里下去吧。”
“哈?”闻熙看看狭窄的楼道,好歹也让他坐电梯嘛,冬城一定不是认真的,“那个,我还没吃饱,饿著肚子不好,我也还没买单呢,说好了我请……”
穆冬城头大地摆摆手,用力揉起眉心,“你不用再逗我了,我不吃这套。闻熙,是男人就痛快点,你到底想怎样?”
闻熙也正了面色,用自己最被称赞的深情目光看向对方的眼睛,“让我们重新开始。”
可惜这句话似乎不太奏效,穆冬城表情更冷了,“少用电影桥段,我更不吃这套。”
闻熙苦了脸,恬不知耻地问,“那你吃哪套?我可以学。冬城,你看,我做什麽你都生气,你对别人从来不是这样。你还是喜欢我的,只是我做错了事,你的自尊心还不能原谅我,是不是?”
穆冬城失神片刻,从他脸上移开视线,茫然看向楼道里灰暗的空间,“好吧,你不要说了,听我讲。”
闻熙明知对方可能还是要赶他走,但愿意跟他讲,就是个好的兆头,赶紧打起精神全神贯注的聆听。
“我其实……怨过你,因为你不接我的电话,我不止一次的想,如果那天你接了电话,救了我,该有多麽的好。”
穆冬城顿了一下,脸上浮起释然的笑,“我後来想通了,我们分手了啊,是我甩了你,我不应该对你还有期待。我自己的事,应该自己负责,是我轻信,我无能,只能自己承担这些後果。你并不欠我任何东西,闻熙。反而因为你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回忆,我才可以撑过这麽长的时间、这麽多的事,没有彻底垮掉。”
说到这里,穆冬城垂下了头,声音变得有点含混,“可是我没有想到,你也会有邪恶的那部分,你亲自变成……来摧毁我,让我连完美的幻想都没有了。这也是我的责任,我用幻想粉饰记忆,对你要求太高,自私的美化你……你这次救了我,我没死成,我很感谢你……我们就让它过去,好吗?我想今後一个人平静生活。”
垂下去的那张脸又抬起来,对著闻熙露出自嘲的笑容,“我承认,我爱过你,你是我唯一喜欢过的人,我以前都是气你的。正因为这样,你才是那个能伤害我最深的人。我害怕……我坚持不下去了,闻熙,请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闻熙保持著那个认真聆听的表情,眼神却渐渐黯淡下去,他很想紧抓住对方的手臂,大声说:“不要怕,我保护你!”
但那个伤害对方最深、让对方这麽害怕的人,正是他自己。
他沈默地看了穆冬城良久,两人之间安静得心跳声都清楚可闻。他终於体会到心痛到无以复加的感觉。
在对方悲切祈求的目光下,千言万语逆流而返,仿佛说什麽、做什麽都是错,他只能垮著肩膀转身走下楼梯。
84、不纯粹
那天之後,闻熙没有再找过穆冬城,电话也没再打来。穆冬城松了一口气,跟闵峻达认真约会几次,对方小心翼翼的追求让他只有感动和歉疚。
没感觉就是没感觉,若真的可以,这麽长的时间里他早就动心。第四次一起吃饭,他选择跟闵峻达说清楚,态度诚恳地再次拒绝做恋人,只能接受对方的友情。
闵峻达并没有太失望,似乎早已料到他的想法,只苦笑著点点头,“嗯,我看出来了,你喜欢的是闻熙。你虽然表现得很讨厌他,为他生气发怒,但你看他的眼光是活的。”
穆冬城有些吃惊,不敢相信自己的情绪有这麽外露,闵峻达又对他微笑,“你自己没发现吗?他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一点都不像平常的样子。你对我总是很客气,也很疏远,对他却那麽大的脾气。他对你也很认真,我从来没见过闻熙对任何人这麽低声下气。”
说到这里,闵峻达叹了口气,“我真不该帮情敌说话,但我既然已经没有可能,就希望你们能在一起。阿城,珍惜眼前人吧,你又不是不喜欢他,何必浪费时间。人生苦短……我也是离婚了才想起老婆的好,以前天天都只想著摆脱她。到现在……她连朋友都不愿意跟我做,看到我就咒我去死。”
穆冬城看著闵峻达失意的表情,第一次主动接触对方,伸出手来拍了拍闵峻达的肩膀,“她还爱你,所以才不能跟你做朋友,诅咒你也是爱情的表现……你还有机会挽回。”
闵峻达继续苦笑,“嗯,我知道……我就是卑鄙了点,你这边没彻底拒绝我之前,我总觉得吃回头草太麻烦。无论对你,还是她,我都喜欢得不够,当年我还一直想要左右逢源,享受齐人之福。现在被你完全排除了,我才会考虑我那个前妻其实也还不错,真是……男人的劣根性啊,呵呵。”
穆冬城此时才肯定了,对方是真的已经把他当朋友,连这样的心态都能坦然相告。
聊完吃完,闵峻达照旧把他送回江宅,已经接近晚上九点,江品培书房的灯还大亮著。他有点担心,敲门询问,江品培给他开了门,精神也不怎麽好。
他多日没有上班,也不清楚门市生意的情况,照理说易铭科的死应该对品培床业有利,但看著对方这幅憔悴的样貌,形势显然不太乐观。
江品培让他坐下,开始叹著气与他深谈。
易氏虽然失去老板,但接手的是一个比易铭科厉害得多的本家堂弟,一上任就手段毒辣、大刀阔斧,还自带投资入主易氏,推出各种广告打折促销,还搞了一些枪手网上网下四处抹黑品培的质量和售後服务,导致品培床业最近以来营业额和形象都急剧下跌。
穆冬城的心也直往下沈,他在品培床业工作多年,已经感情很深,从最开始的仓管、收银、外勤……最後销售,对整个流程都很熟悉,这两年营业额明显不如以前,他作为一个小小的销售经理也使不出大力气,只能尽量做好自己的本分,多为公司做几笔生意而已。现在又迎来更大的困难,难道品培床业真的撑不下去了?
江品培沈吟著看他,说出了今晚商谈的目的,“有件事我要先跟你说一声,我想约闻先生谈点公事。你跟他关系尴尬,不必插手,我会私下找他,但我希望你就当不知道,也不要刻意阻拦这件事。”
穆冬城身体一僵,立刻明白江品培的意思。这也算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可他完全能够理解对方的行为。
他没有犹豫太久,就轻轻地点了一下头。随後沈默片刻,才微笑著站起身来,“晚了,您也早点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江品培也跟著他站起来,双手握住他微凉的手掌,“对不起……小穆。”
穆冬城心里有点乱,但还是保持著脸上柔和的笑容,“您不用跟我道歉,这件事跟我也没什麽关系。”
说是这样说,可回到自己的房间後,穆冬城失眠了。
怎麽可能没有关系?那件事对闻氏集团没有足够的利益点,闻熙如果同意,必定跟他有关。他不能指责抱怨江品培,如果是他站在对方的立场,会做出同样选择,他从心底里也同样希望品培床业能撑过去。但这件事又让他非常不舒服……只因为现实是那麽的不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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