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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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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MIX/混音人生 作者:孙黯少年黯

    正文 第20节

    REMIX/混音人生 作者:孙黯少年黯

    第20节

    一晃就是半个月。

    月初我在学校考完期末考试的全部科目,就收拾细软准备回家过年了。前年这段时间生意红火,我几乎天天都在店里帮忙,有一次还在店里偶遇了路过的学长童佑茗,说是来这边见老同学,我便留他小坐片刻,喝了杯我做的丝袜奶茶。

    “司峻没跟你一块儿啊。”我问他。

    “没有。”他摇摇头,低头咬住吸管,眼睛下方看得见两个漂亮的卧蚕,“跟他一个朋友忙去了。”

    我心说准是被我们家宫叔叔拐走了。这罪过可大了。

    每逢年底宫隽夜都会忙于处理他的各种生意,他跟我说这叫多事之冬。我现在放假,离得近找他也方便,有时他还会装模做样的来店里喝杯咖啡,夏皆对他的印象比几年前有所改观,拿他当普通朋友。

    先前的事儿都被我们忘得差不多了。

    直到小年前两天我看她脸色不对劲,夜里常睡不踏实,白天精神萎靡,偶尔面色焦虑地盯着日历。我不想老是疑神疑鬼,几度追问又被搪塞。

    她终于还是选择对我开口:

    “我……好像……怀孕了。”

    第114章

    大年二十八那天,我和她冒着凄冷的冬雨去了市里专门的妇幼保健医院,做全面的、系统的身体检查。

    医院我挑了很久,咨询打听好几天,最后选择了以权威著称的老牌医院,医资力量强,查体看病什么的会靠谱些。离除夕还有五天的时候,我们把咖啡店门面关了,通知顾客初四过后再开业;工作停置,时间充裕,一切都进行得谨慎而保密,我想什么事情在她面前都算不上要紧。

    ——可是我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现实。

    到了这种日子医院里的人依然不减,大厅里的白炽灯管泛着经年日久的黄色,人群的浊气和消毒水味混杂在一起,让我觉得胸闷。走路稍不留神就要碰到老幼妇孺,多数是丈夫带着妻子来做产检的,偶有一个在借过时无恶意的打量我。我这个年龄段的男性在场显得尤为突兀,画风清奇。

    我让夏皆去休息区坐着等,我替她去挂号窗口排队,身前是几对夫妻,一个高壮的男人搀扶着行动不便的妻子,或者说准妈妈,小心地用手护住她突出的腹部以免磕碰。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夏皆。

    医院大门内进进出出的人几次隔断我的视线,我看着那个身材瘦小的女人坐在那里,她两边的座位上没有人,看上去孤零零的,手里搦着一条试孕纸——这是她前天自测的结果,从家里来时就在手心搦了一路。

    直到从诊室里出来才被她扔了,随手一甩,丢在医院走廊套着黑色塑料袋的垃圾桶里。

    “嗯,怀孕了。”

    她低头看着我,漆黑的头发从腮边垂下来。

    由于有些体检项目需要男性避嫌,后来便换我坐在走廊里等她,在她拿着化验单去做各项检查时,我一直在犹豫如何开口把这个消息告诉周靖阳。

    该说是无巧不成书吗。

    她把我从长凳上拽起来,让我踉跄地跟在她后面。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她撑开伞,走进屋外阴冷稠密的雨中,摸出上衣口袋里的半包烟,留恋地凝视了片刻,又一次掷向垃圾桶。

    “生下来啊。”

    夏皆今年三十四岁了,是名副其实的高龄产妇,照医生的意思,这个年纪怀孕就已冒着伤害身体的风险,如果还勉强去做流产,恐怕这辈子都会丧失生育能力。

    更何况在她肚子里的是一条命,没人能剥夺一个女人做母亲的权利,正如这个孩子在降生前,谁都没有权利决定他的去留。

    我认为这件事得当面谈。

    “怀孕了。”

    年三十上午,我跑去宫隽夜的地盘上找他,在那家金玉其外的典当行里,把他和周靖阳叫到一条沙发上坐好,顺着茶几递去了夏皆的化验单。

    “你的。”

    房间里一时死寂无声,连周靖阳的呼吸都快听不见了,他坐的时候神情凝重,肩背挺直,脖子是脖子腰是腰的,反观宫隽夜这个位高权重欠教育的头头,已经四脚朝天地笑成了魔怔:“哈哈哈哈哈哈哈可以啊老周!一发就中!”

    我在桌子下面卯足力气踢了他一脚。虽然有点心疼那双价格四位数的手工皮鞋。这个败家老爷们儿。

    只一秒钟,他就像把刚才那张脸扒下来扔了似的,正襟危坐的喝了口茶,朗声道:“靖阳。”

    周靖阳如同被他喊得起死回生了,脸足足白了一个色号,嘴唇翕动着答应,“……是,少爷。”

    “记得咱们这行是什么规矩吧。”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高领衫,像极了欧美动作片里那种邪气的反派,支在膝盖上的右手托着下巴,左手猝不及防地从身后掏出一把刀来。他玩刀玩得极好,属于出神入化的练家子级别,尽管我鲜少有机会见识,他不怎么喜欢在我面前表演这些;那动作快到肉眼看不分明,他两根手指夹住刀锋往上一抛,将刃口掉转了方向,刀柄冲着周靖阳。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等价代换。”他说,“自己选。”

    我从刚才就担心凭周靖阳这种一根筋的性格会不会想不开,真打算“一命抵一命”,只见他把刀接了过去,却是稳稳当当地摆在了那张扎眼的化验单上。

    “……不管大人还是孩子。”他说,“都交给我吧。”

    夏皆暂时没心情见周靖阳。

    我们和她肚子里那个还未成形的小生命一起,“三个人”过了春节。想来这是不可思议的体验。她身上有了另一个人的心跳,她会像医院里的那个阿姨一样,肚子一天天变大,走路慢下来,时时刻刻要人保护——我得保护好她。

    幸好我长大了。

    怀孕初期还看不出体型上的变化,医生谈到过的症状倒是一一应验了:她开始容易疲乏,心不在焉,也会在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冲到洗手间呕吐,哪怕是她很爱吃的菜;过年那几天都在家窝着,得我软磨硬泡才能把她拽出门,经常性走神。

    大年初五该开店了,前一晚我躲在二楼的卧室跟宫隽夜打电话,想到未来便忧愁不已。“那,他俩是不是得结婚啊?”

    “最好是这样。”他说:“那又如何啊咱俩也不用离。”

    我琢磨半天愣是没转过这个弯儿。

    “说真的,”他叹了口气,“要是让司峻知道周靖阳成了我岳父他能指着这个笑到明年。我不叫啊先说好,想都别想。”

    我懂了,但是更加忧愁了。

    挂掉电话,我下楼想拿两本书回来睡前看,见夏皆也在客厅里接电话,打的是座机,她站在墙边不说话也不动,就把听筒握在手里,我还没走到她跟前就挂掉了。

    我问她,谁啊?她说不知道,打错了。

    打错你还接那么久。

    她看着我迷糊地笑,像个傻傻的小姑娘。

    第115章

    新年运势上说,今年注定是动荡多舛的一年。

    我以往从不信这个,好像它说胡诌一个“好”字我就能对即将面对的生活充满勇气,它写句“不好”我就要狗血淋头倒一整年的霉,去他的。但是夏皆怀孕这件事给我带来的冲击威力太大,让我不得不迷信这些毫无科学依据的玩意儿给自己找心理慰藉。

    然而没等我对号入座,身边的人却接二连三的出了意外。

    先是童佑茗所在的医院潜入了逃犯,挟持他做了人质,而司峻在赶去救援的路上身中一刀,生死未卜——听上去离我们这种市井小民的生活非常遥远,隔天还上了夏皆每个早上都边做瑜伽边看的新闻,晃动的拍摄镜头搭配上主持人的激情解说,给人感觉十分惊险刺激。

    她一面维持着一个把腿拧到头顶的猎奇姿势,一面哇哇大叫着对我说“好可怕”,浑然不知她晚归的儿子也是共犯。

    其前因来自宫隽夜的口述:一个大坏蛋,假借重病之名从牢里出来到医院接受治疗,实则是找司峻报仇,但由于事先打通关系收买了警方,把原本能暗中了断的私事扩大成了两方的正面冲突,他要负责场面上的交涉;考虑到有交涉失败的可能,所以得找一个不在对方监视下的生面孔,先斩后奏,趁乱进去救人。

    后果就是我主动请缨做了这个人选。

    要我说,是他平时对我保护过度,才让我作为他身边最亲近的人,还能和“那个世界”有一道泾渭分明的界线。我可以跟他的手下一起看动画片,可以在他们的座谈会上戴着耳机写歌,可以在他睡着的时候替他转达信息,他让我了解,但绝不给我触碰的机会。

    这是破例的第一次,因为卷入其中的是我们共同的朋友。我是帮他,也是帮童佑茗。

    当然,学长看到我空降时的表情也格外精彩就是了。

    童佑茗不知道他和司峻和宫隽夜和我中间这些弯弯绕,在他看来我就是他学弟,宫隽夜就是他男朋友的朋友,而朋友和朋友之间的一腿不存在排他性,我们的关系只是恰好勾连成了一个有趣的圆。

    周末我有空,他琐事缠身无法出面,我便带着他的份一起去医院探望了那两人。去的时候司峻还在术后昏睡期间,胳膊上缝了足有二十几针,听说当时出血场面惨烈,目前算是脱离了生命危险。

    而童佑茗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的陪在他身边,熬得满眼血丝,比我上次见他足足瘦了一大圈,感觉下一秒就会轰然倒地,跟司峻并排躺着输液。

    我向他转告了宫隽夜的问候,劝他去睡一觉、吃点东西保留体力,他直摇头,睁着一双憔悴的兔子眼问我,那天你怎么会在?

    是的,我最想听见他问这一句。

    参与密谋的快意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我的恶趣味得到了莫大的满足,说了句自以为很酷的台词:“谁让我对象是放高利贷的呢。”

    放高利贷的我对象也觉得很酷,并感慨道,这俩人也太多灾多难了,我看司峻就跟医院有缘,怪不得找个大夫。

    这完全就是歪理邪说。我暗忖,我长得像跟钱有缘吗?又入戏颇深地问他,那你有没有什么仇家?我会不会被绑架?你会提着一箱子钞票来救我吗?

    他说放心,跟我有仇的都比我丑,比我丑的都打不过我。

    你真是你们这一行业的翘楚。

    待风波平息,我们的生活都回归正常。我快开学了,得抓住所剩不多的时间帮夏皆照顾生意,毕竟我走后不能时时在她身边供她差使,怀孕又是特殊时期,得全权托付给她的闺蜜栗子阿姨。

    阿姨得知她怀孕,震惊得久久不能言语,好像这孩子是老天爷随心情给她指派的一样,“你从哪儿弄来的?”

    夏皆为了腹中的胎儿毅然戒烟,她丢了一颗糖在口中咬得嘎嘣脆,翻了个白眼企图强行甩锅:“就你上次给我介绍那个相亲对象呗。”

    “想不到是这样的正人君子!”阿姨扶住了胸口。

    可那个下了班会买糖果送给我妈的男人一踏进这个门,她就自动删除了曾说过的话的历史记录,成了一个底线全无的花痴。

    在我的百般游说下,夏皆终于跟周靖阳开始了进程缓慢而艰难的约会。

    说到约会,我也不知道他们那个岁数的人是怎么个约法儿,肯定不会像我和宫隽夜一样去游乐园,看恐怖片,开车到山上看日出,他们俩大概更愿意泡一壶茶坐下谈心,聊聊各自的过去和共同的将来。反正每当夏皆跟我说她要出去,我就像她爱对我说的那样对她说,玩的开心,早点回来。

    我是甘愿把工作扛下来,给这对超前情侣(我拒绝宫隽夜管这叫夕阳红)创造培养感情的契机。我知道她为什么推辞,她不温柔,不会撒娇,不通晓取悦异性的方法,不擅长这些儿女情长的东西,但她好不容易等到一份模糊而珍重的爱情,就要像开店一样认真经营。

    可能是女人在孕期情绪不稳定的缘故,她叹气的次数似乎变多了,大抵这世上让人难过的事情有许多,快乐的条件却苛刻而不一。

    我只希望她能开心。

    晚上我关了店门回家,赶最后一班地铁,在出站口外还没关门的糖水铺买一份杨枝甘露带给她,提着塑料袋的手指冻得僵硬,进了家门才有所缓解。

    屋子里的空气暖融融的,静谧而使人安心。客厅里主灯没开,只有电视屏幕间歇闪烁着光芒,夏皆抱着枕头坐在沙发上,正在观看一档挺有名的寻亲节目。

    她说,宝宝回来啦。

    我把杨枝甘露拎到她面前的小方桌上,摘下围巾,搓了搓失去知觉的指关节,问她,你眼睛怎么了?

    她用手指在鼻子侧面一抹,抿了抿嘴唇说,没事啊。

    我不觉得没事。

    只是没想到事情发生得那么突然。

    可能人在灾难或大的变故之前来临前是有预感的,像地震前莫名焦躁奔走的小动物,它不是一朵花,一句歌词,一种意念,我对此没有确切的描述,没试过向任何人表达,因为我没有证据证明它像个摆在那里的现实一样真正存在。

    唯有一点是肯定的。

    那就是,它永远发生在你以为它不会发生的时候。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去了店里,因为前一天晚上宫隽夜说他想喝加奶油的肉桂咖啡,还想和我一起吃个早饭,我们俩都很看中和对方一起吃饭的时间,把它当做彼此对生活最简单、朴素的共享,不论多忙都会留出这一点空闲来。我想,反正在通常情况下早晨都不会有什么客人,稍微离开一下也没关系。

    况且,和宫隽夜一同前来的周靖阳看起来很懂我们。“你们去吧。”

    我特地告诉他,“我妈一会儿就来。”

    他靠在吧台上翻起一本杂志,双眉紧蹙,仿佛内心毫无波动。

    我心情愉快地跳下台阶,顺手抽走宫隽夜往嘴里衔的烟,视线一转,对上站在我面前的几个人。

    一个穿着艳俗的中年女人,一个头发灰白的瘦男人,一个微胖的女孩儿和一个矮壮的年轻人,拦住了我的去路。我感觉宫隽夜把手放在了我背后,那是个提醒同时也是个戒备的姿势,神色骤然冷了下来。

    那个中年女人手持一张小孩子的黑白照片,声音颤抖地开口:“你……认得他吗?”

    “认得我吗……?”

    ——看来,今年注定是动荡多舛的一年。

    第116章

    “什么?”

    我看见自己说话时呼出的白色烟雾,模糊了面前女人激动到有些情绪失控的脸。

    “你看……你看看!”她嗓音尖细像是号泣,两手抓住我的双臂仿佛要跪倒在地,“这是你啊……我是你亲妈啊!”

    我顿时感到脑筋停摆了。庞大的信息量疯涌进来轮番轰炸,心脏每搏动一次都像置人于死地的重击,太阳穴突突直跳,我睁大了眼,却连那张照片都看不清楚。

    ——亲妈?

    我拒绝接受那些简明易懂的字句,就像人为了自保会选择性失聪,宫隽夜比我反应快,一手按住我的肩膀低声回了句,“麻烦您说清楚一点。”

    显然他也很吃惊,但这程度远不及我,任凭随机事件的发生有无穷个概率,他都有一种堪称强大的冷静。

    “您是来,寻亲的?”

    夏皆这时也来了,她穿了件我的棉衣,大步跑到我和女人这一行人中间,伸出一只手挡住我,狐疑地盯着女人看了一会儿,“怎么了宝宝……您是?”

    女人眼珠一转,似乎对大局有了个基本的把握,她把照片揣回口袋里,亲亲热热地握住了夏皆的手:“是我呀?前两天才联系过你说我要过来……见我儿子。”

    夏皆也呆住了。

    在路人的目光汇聚过来之前,她说:

    “找个地方坐下聊?”

    这是寻常无奇的一天,如同万千个飞逝的昨日般的一天。

    我度过了数不清的这样的日子,像飞鸟总在黄昏时归巢,而太阳也会照常升起。我对每一天都抱有最朴实的期待,坚信它无论遭受怎样的破坏都会恢复原状,让我有勇气日复一日前行。

    而今天就像一个坏掉的关节,一本书里多出来的一页,上面记载着我难以想象的内容,横空增添的角色,我未读取过的隐藏章节。

    我们找了附近一个清静的茶馆,刚开门还没什么客人,服务生没睡醒似的打着哈欠,奇怪地看着我们这帮一大早就气氛紧张的人,引我们去了一个宽敞的包间,端上两壶现泡的茶。

    “我介绍一下啊,这是你大舅和小舅,这是你表妹,都自己人……”

    我听得敷衍,隔着一张大圆桌打量女人殷勤介绍的对象,他们也在打量着我,那个怯生生的女孩甚至微笑了一下。我自己这边没什么好介绍的,只给夏皆拉开椅子,让她坐到我身边来,同时凭直觉和宫隽夜交换了一个眼色,看样子他和周靖阳这两个“外人”都不打算留下。

    我点点头。

    在我落座的时候,他俯身在我耳边轻声说了句,“我就在门外,有事儿叫我。”

    说完两人就出去了。他在关门前看了我一眼。

    而这句话就像给我打了一针镇定剂,让我沉下心来。

    瘦高的中年人坐在我正对面,那个疑似是我小舅的男人围着桌子给大家倒茶,我客气地让了让他,对面传来女人的话音:“我前几天就和你养母通过电话,她没有告诉你吗?”

    夏皆没说话,也没有回应我的目光。

    屋里空调暖风开了,室温直线上升,女人把羊绒大衣挂在身后的衣架上,里面穿了一件对身材要求相当高的连衣裙,颜色有点儿过于鲜亮;皮肤保养得当,脸上少有皱纹,唯一暴露出真实年龄的手摩挲着茶杯,笑盈盈地开口:“好了,我们从哪儿开始说起呢。”

    故事很长,像是在哪儿听过。

    我生母怀上我的时候,是一个男人的情妇。

    她出身平平却年轻放肆,没受过高等教育也没什么本事,仗着自己有一副美艳容貌,不费吹灰之力就从男人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懒得付出,反正别人会给,人生志向就是有朝一日攀上高枝,最好跻身豪门,衣食无忧。

    但别人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被利用的。

    当她将自己的青春和皮囊作为供品献给了对她许下诺言的人,一切看似美好的幻想都破碎了。

    我的生父是个有妇之夫,有着所有搞婚外情的男人的共性:他们事业有成,小有资本,渴望挣脱围城,明明是自己先不忠于婚姻却又喜欢山盟海誓,最后只是玩玩而已。

    所以想当然的,她被抛弃了,就像一个过时的玩具一样用过即丢。背叛家庭的男人本来就不愿被束缚,怎么可能真的为了她抛妻弃子,更何况,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果说耍小聪明不算什么错,那么生下我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败笔。

    她带着还在吃奶的我住在男人留给她的房子里,把最后一点儿积蓄挥霍一空,继续在城市里寻找下一个可以让她像藤蔓一样牢牢缠住的大树。

    但这次她没那么幸运。

    “你以为我心狠吗?谁不爱自己的孩子,可我也有苦衷啊……我连自己都养不活,怎么养活你?”她慢慢地说,“与其跟着我等死,不如放你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还能找条出路。”

    “找到能把你好好拉扯大的父母。”

    我知道这话其实没那么好听。

    说是放我一条生路,无非是换得她的轻松。就如同我不是她的孩子,是她无法轻装上阵的包袱,是她的心病,她的拖油瓶,她巴不得赶紧甩掉我。

    所以她在一个雨天骗我出门,说带我去找爸爸,买了我爱吃的点心给我,让我乖乖在路口等着爸爸来接,而她要去商场买点东西,反复叮嘱我不要乱跑,要等到爸爸来为止。

    我那年五岁,撑着一把能把我整个儿罩在下面的伞,照她说的做了。

    她说,我小时候真是个不听话的孩子。

    过了一个小时,那个闹市口有热心的摊主小贩过来问我,我说我在等人;过了两个小时,有带孩子的女人过来给我拿了饮料,我说我不渴;过了三个小时四个小时,天黑了,雨越下越大,路边开小饭店的老太太实在看不下去,给我端了一碗热汤,拉着我跟她走了。

    那个下午,我的爸爸没有来,她也没有。

    可她为什么知道这些呢?

    ——因为我的亲生母亲,就躲在我身后的麻将馆里看着我走,走进黑色的夜雨里,直到她再也看不见我。

    不管我是不是流浪街头,受人白眼,与垃圾和乞丐为伍,她都再也不用看见我。

    “怎么?你看现在,不是挺好的嘛。”

    她说起这些毫不回避,根本不顾我能否听得进去,有种理直气壮的坦荡。抠着自己的红指甲,谈话间有许多粗俗且欠缺教养的小动作,嘲弄地咧开嘴笑,一双眼在我身上顾盼流连,说出口的话轻浮得难以置信,“我儿子长得可真帅啊,今年二十一了吧?可恨的就是长得随了他爸那个不要脸的,呵呵……”

    “哦,对,你爸后来离了婚和我复合,一直到现在,你要是跟我回去,还能分他一半儿财产,真不少。”

    我自始至终低着头,手放在桌子下面,正因为暴怒而战栗不止,连带着身体都在颤抖,几近晕眩。

    她一席话说得像穿针引线般轻巧,却直白而尖锐地刺入我最敏感的那根神经里,我听见自己像垂死一样粗重的呼吸,喉咙疼得像吞了刀片,越是哽咽就越是剧痛,越是挣扎越是淌血。

    “跟妈妈回家吧,妈妈现在有钱了,第一件事就是想着接你回去呢。往后你想干什么干什么,想去哪玩儿去哪玩儿,一家人么,最重要的是齐齐整整。”

    “这位姐妹能把我儿子养大也挺不容易的,都是父母嘛,都懂。”

    她看了一眼一旁沉默不语的夏皆,叹息声中暗藏着露骨的讥讽:“只是想不到你到现在也还是没爸……搞不好啊,就是这种命……”

    “这样吧,我想着你一时半会儿也不好接受,妈妈愿意等你,过几天我们去做个亲子鉴定,你就——”

    我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这房间通透明亮,窗外天空澄净,无风无云,清冷而锋利的日光划过我的脸,我闭了一下眼,什么想得通想不通的都放弃了。

    “你。”

    女人有些错愕地抬起头看我。

    当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重见天日,我终于得以直视这张我没有任何印象的脸。我近乎是窃幸的发现,它就像那成千上万过目即忘的路人,与我擦肩而过便消失如尘埃,一点儿痕迹都不会留下。

    我不认得她,我也不想认得她。

    可她说她是我妈妈。我是她怀胎十月一朝分娩、是从她体内剥离的骨肉,延续了她的血脉,拥有这么一个美好得让人说出口连嗓音都会变轻柔的名字,孩子。

    我冲他们笑了一下。

    ——我居然觉得很恶心。

    “你听着。”

    “我可以不追究你,但也别指望我哭着喊着跟你回去,我再穷再困难,我也有底气说我现在过得很好,而你,没资格评论我的生活。”我说:“我不认识你,也不记得你,更不会跟你去做什么狗屁亲子鉴定,想都别想。”

    “你是亲的又怎样,还是你认为有他妈几个破钱就能买个儿子回家?”

    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靠这世上最可贵却也最不值钱的血缘关系绑架我,一句“爱我”就能完事?

    “夏息!”

    始终冷冷坐视的夏皆却在这时有了动作,她伸手揪住我的衣服把我往后拽,厉声道:“不许说了!坐下!”

    我大口喘着气,身体像弓弦一样勒紧,第一次当众忤逆她的命令。

    “因为你是生下我的人,所以就能随心所欲的使唤我吗?!因为我是你生的,我就必须爱你服从你无条件原谅你吗?!你现在需要我了,我就得感恩戴德求着你施舍给我母爱吗!!”

    我对那个至今还不知姓甚名谁的女人大吼:“我他妈是你生的一条狗,想要就要,想扔就扔吗!!!”

    在场的没有一个人回答我。鸦雀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  爆字数惹。

    第117章

    “就这样吧。”

    我端起那半盏冷茶一饮而尽,把杯子摔得转了个圈,残液飞溅到反光的桌面上,上方是一双双骇然而不可思议的眼睛。这空气污浊的房间我一秒钟都不想多留,用手背狠狠蹭干净嘴角,另只手拉起夏皆,“妈,走了。”

    方才失控的情绪一旦发泄完,我只觉得心跳又急又快,喉咙里火辣辣的疼,想起前几天就有点咳嗽,最近天干物燥,一动肝火有加重的征兆,我又清了一遍嗓子,跟夏皆说话时自动降了一个调,“回去吧。”

    我的耐心早已耗尽,精神疲惫不堪,看似人还站在这儿,内里已经溃如蚁穴,被那些恶毒的言语蛀空了。可能我从小就对骨肉亲情没什么概念,所以在重逢的时刻无法逼自己表达感动,我对自己天性中尖刻的一面向来很诚实,我不感动,不渴求也不想给予宽恕,我恨得真实无欺,拳拳到肉。

    我不想再听任何有关于我的故事,不想再看那张黑白照片,不想追忆那些尘封的过往,名叫“父亲”的男人最后是如何回到她身边、以破坏另一个家作为代价,家是什么模样家里几口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统统不想知道——我完全可以假装自己是个冒牌货,是她千里寻子的误判目标,就算她有我的照片,说得出我被遗弃时穿的什么衣服,就算种种迹象都表明她就是我的亲生母亲,我也有充足的理由不认她。

    我是谁养大的?

    没人能威胁我。

    “哎,我说你!你怎么跟你妈说话的?”那个中年男人坐不住了,光火地拍着桌子:“你知道我们找了你多久?大老远的来一趟你就这态度?你听听你说那叫人话吗?”

    “我不会说人话你也没教过我。”

    我把夏皆挡在身后,动手打开包间的门,“至于跑多远那要看她把我扔多远,早该想到有这么一天。”

    事到如今我已经丧失了自我约束的能力,话有多难听就说多难听,既然早知道不会有回旋的余地,剥掉礼貌的外皮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快意。回头看那女人失神的瘫坐在椅子上,貌似是我表妹的女孩拉扯她的衣袖,口中低声劝解着什么,不消片刻,她掩面啜泣起来。

    “呜呜……我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呀……被自己的儿子这么说……”

    我转身就出去了。

    门口比我进来时多了好多人。

    一走出去有种被包围的感觉,他们或站或蹲,衣着是整齐划一的黑色,表情不善,把这条走廊里外清理得没有闲杂人等,服务生和老板都躲在大厅里不敢往前凑。

    宫隽夜靠在我左手边的墙上,露出个拿捏有度的公式化笑容,“没事吧。”

    “没事……”夏皆回答着他,眼睛却还在我身上:“宝宝,你听我说。”

    她不顾周围都是无关的人,似乎现在不对我解释清楚那么这一生都不再有机会,她那么急切,抓紧我并在身体两侧的胳膊,而我行将就木,内心的波澜起伏早已成了死水,有种令人满意的安静。

    “妈妈不是有意瞒着你的……”

    我不说话。

    “他们是提前联系过我了,我怕是骗子,私下里也跟他们沟通过。”她的手发颤,声音也同样,“但他们没告诉我你是这么走失的……我承认我是有过自私的念头,因为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亲眼看着你从那么小长得这么大,那么小一点儿……但我,我能不准人家亲生父母来找自己的孩子吗?这不是作孽吗……”

    “我懂。”我语气低微地拂掉她的手,“我懂的妈。”

    “你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吧。”

    然后我不顾她的悲伤和挽留,自己走去了不远处的洗手间。

    那帮人好像还在包间里没出来,也许在商量事情闹到这一步该如何收场,是另想办法把我带走,还是就这么败兴而归。

    我什么都不想关心,站在洗手台的水池前接了一捧冷水泼在脸上,眉头和鼻梁这些突出的部分几乎是立刻就冻麻了,两竖灯光从我斜上方打过来,我看着镜子里我通红的眼窝和枯黄的头发,像个罹患绝症的病人。

    我想不出该对自己说点儿什么。很多事情我能做主,比如来和走,去和留;很多事情我没有决定权,比如血统双亲,出身贵贱。在所有的这些出乎意料之中,有两件最让我感到可笑——其一是,我居然会唾弃让我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其二是,我一滴泪都哭不出来。

    我又就着手掌喝了口铁锈味儿的自来水,把水龙头一圈圈拧紧,听着身后耳熟的脚步声,在来人向我伸出手臂之前,暂时躲进他的怀里。

    就让我藏一会儿。

    哪怕一会儿生离死别,世界毁灭,我都会比现在更勇敢。

    这俨然是个包裹式的拥抱,让我想起我和他一起看雪时盖的那条被子,它像他一样宽容,总是接纳我的全部。他与我密不可分似的近,微仰起头,声音我从头顶传来,轻得仿佛快要睡去。

    “……我都知道。”

    我埋在他肩上点头。

    “走吧。”

    他理顺我的头发,像安抚受惊的小动物,指尖有着不同于我的热度,“我们回家。”

    我想说,好。

    可这次我刚迈出一步就停下了。

    “……”

    我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手还捉着他的袖口,整个人钉死在原地,他回头看我,却没等到应有的下文。

    “怎么了?”

    我嘴巴反复开合了几次,嗓子里好像卡着一个难以下咽的核,“说话”这个重复了二十年、简单至极的一个动作,我却像突然忘记怎么做了似的,甚至想不起前一秒自己想要对他说什么,像个失职的哑剧演员一样傻站着,浑身的血一下子凉透了。

    “你怎么了?”

    他从不缺乏察言观色的感官,敏锐地觉出异常,一脚踏去门外又折回来,我看到自己惶惶无措的脸映落在他眼里。

    “宝宝?”

    我全身没有一处不在发抖,伸手指指自己的嘴,嘴唇一开一合,怀疑自己耳朵聋了。

    可我能听见他叫我的声音,我就是说不了话。

    我失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短暂的突发性失声,声带充血导致,也有可能有心理上的或外界刺激的原因,很快就会好的

    第118章

    在这仿佛从我生命中凭空消失的一分钟内,我都是呆滞的。

    他的双手,由指尖触碰到掌心托住我的脸,我什么都感觉不到,绝望灭顶而来,意识被洗劫一空,用手去掐自己的脖子也被他阻止,唯有徒劳地冲他摇头,一滴浑圆的泪水打在他手上。

    他和我都愣住了。

    被挟在他手臂间,我终于放弃了挣扎。

    大概我们两人都没在对方脸上见到过那种表情,我从前以为受伤就该伴随着嘶吼和呻吟,原来有一种崩溃是无声的,所有关于痛楚的诉说都被禁止,更不用提奢求的感同身受。

    我甚至不能让他知道那句我说不出声的话。

    ——我还要唱歌啊。

    假如说十分钟前我还把这一天看作人生中一个无法抹去所以慨然接受的污点,那么这件事才算是真真切切的让我感受到,我的未来被摧毁了。

    我没写完的歌,我塞满整个抽屉的手稿,我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努力……

    如果今后再也不能唱歌……

    中断我思绪的是宫隽夜捏着我下巴的手。

    我早就处于六神无主的状态,全部反应都听从外界指示,脸被迫抬起,视线顺着他抿起的嘴唇往上爬,从紧绷的下颚到毫无感情色彩的瞳孔。他缓缓地眨眼,这动作并无任何异样,可我却分明从中嗅出了一股山雨欲来的糟糕气息。

    虽说我的认知不具有绝对客观的参考价值,毕竟人在不同的对象面前会展现出不同的脸孔,但我,至少是我,从没见过他生气。哪怕是当着我的面对其他人生气。有跟各路人打交道的度量,该市侩时市侩该烂漫时烂漫,喜怒不形于色,我自认再修炼十年也到不了这种段位——

    而最可怕的是,我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理解“可怕”的含意。

    他的眉梢眸瞩都在向我宣布,在他放开我之后发生的事情,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事态有些失控了。

    他搡开洗手间的门,大步走回聒噪的人群中心,任我在后面追着扬起的黑色衣摆,从身后这个角度看不到他的脸,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也无法开口询问,只见他扬手高过头顶,对走廊里每个听他命令的人做了一个手势。

    食指中指并拢,像枪那样朝包间关着的门一指。

    “宝宝!”那边和周靖阳站在一起的夏皆本想叫住我,就被近处一声踹门的巨响吓得靠在了墙上。

    “我操!”

    怪我跟宫隽夜厮混的时间久了,忘记了暴力是他们的老本行。这帮人显然精通恐吓到拿人的标准步骤,从业多年技术娴熟,面对被害人的尖叫和哭嚎没有一丝手软;那女人或许只是不明白事情如何演变到动手的地步,披头散发地被两个人狠狠钳制在椅子里,而中年男人由于意图反抗被“咔”、“咔”两声直接卸了胳膊,年轻的两位被排除在外,尤其是胆小的女孩儿,吓得手脚都瘫软了。

    我妈待在门外没敢进来:“这……这是干什么?”

    我想了个笨办法,翻出我平常随身揣着记歌词的便签纸和笔,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写下来,试图向夏皆解释我现在的状况和冲突升级的原因,一心急老写错字,又是涂又是改,宫隽夜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夏小姐,我说一件事你不要激动。”

    他叫人堵住了女人不住尖叫的嘴,换得一时耳根清净,这才转过脸向门口,“夏息失声了。”

    “……”

    我配合地点头,用以证明他说的是真的。

    果然,她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寂静了一秒,胳膊伸到半空,突然疯了似的要冲进来,被周靖阳一把拉住,像被触了逆鳞一样暴怒:“你他妈不得好死!!”

    “你知不知道我儿子是唱歌的!!”夏皆喊得手直发抖,苍白脖颈上青筋浮现,话音里却带着泫然欲泣的哭腔,“他要是今后都不能说话了,你下半生别想好过……!”

    女人的脸被按得贴在桌面上,难看的扭着身子,宫隽夜却用手压了压空气,劝她,“气大伤身。”

    一旁的伙计有眼色的避让,他抬腿坐在桌子边,垂目看着狼狈的女人和男人,我注意到他是笑着的,表情像是讲了个不分场合的笑话,眼中却没有热度和趣味。

    “先上外边儿等等吧,夏息不会有事的,待会儿咱们去医院瞧瞧。虽然偷听别人家事不太道德,眼下还有事儿非弄明白不可……”

    他推开桌上乱放的茶具,手越过服务生事先摆在那里的烟灰缸,拿起一盒印着茶馆名字的火柴。

    “……接下来的场景会有点儿让人不适,我觉得。”

    我撕下两页写满字的纸条,上下一折塞进她手心,把她和周靖阳推出了门外,任由她在门板上连砸几拳。

    ——我没有让她看见的是,宫隽夜叫人撬开那女人的牙关,在那涕泗横流的求饶声中,擦亮一根火柴丢了进去,牢牢扣住她的下颚,她剧烈的抵抗几乎要挣断手脚,椅子被踢得快散架,却只能从鼻子里发出不成声的嘶鸣。

    “我真心希望您收回您说过的话。”他说,“可惜不能,那就闭嘴。”

    “欺负一个带孩子的单身女人,算什么本事?您看我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话就放这儿了,这孩子不属于您,这辈子都别想碰他,听懂了吗。”

    “您最好记住我的脸,只要我还在他身边一天,尽管来试试。”

    他用手背不轻不重地扇了扇男人的脸,“比谁无赖,没人比得过我。”

    下午我们去了一家眼耳鼻喉专科医院。

    夏皆哭了一路,她总觉得是她做了多余的事才招来祸患,害得我现在不能说话,我不怨她,怕她这么伤心会动了胎气,午饭都没吃,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可又没有实实在在的办法去安慰她。

    周靖阳开车把我们载到医院,听医生说我这是“心理遭受刺激导致的功能性失声,通过针灸和暗示疗法就能治愈”,她的眼泪才算止住。

    我心情不好,行尸走肉似的木呆呆坐在那里,医生说的什么暗示什么辅助治疗都没听进去,反正过一阵子也能够自动痊愈,这正合我意。

    我唱不了歌,无心工作,连学校都不想去,只想找个地方隐居几天。

    宫隽夜没跟着我们进来,独自待在医院楼下的小公园里,找了条长椅坐着抽烟。

    我趴在三楼的窗台上,望着他暮色中泛黄的背影。

    第119章

    宫隽夜说,他本打算暂时扣着那几个人,倘若我的嗓子治不好了,就让他们给自己准备后事。

    说完他又自嘲地笑,说我要真是一辈子都不能唱歌,拿他们的命也没用处。

    他说没事了,没事了,声音很快就会复原,不会再有人伤害我。

    我站在公园里一棵枝桠嶙峋的老桦树下,脚下是零星几片卷曲的枯叶,手里攥着被我撕剩下薄薄一叠的小本子,笔头点在上面也没写出什么懂事的话来,只印下一点黧黑的墨渍。

    将落的夕阳照得我睁不开眼,下巴往竖高的衣领里缩了缩,失温的手揣进上衣口袋,与他相顾无言。

    半晌,他掐灭最后一支烟,笑着说:

    “我好难过啊。”

    晚饭是在外面吃的,我们四个。周靖阳在点菜前询问了每个人的忌口,他向来体贴,夏皆要了一份炒河粉,宫隽夜除了抽烟就没再进食,我点了份清淡的煲汤,坐在桌角食不知味地喝。给我看病的医生斟酌到我还有嗓子发炎的症状,叮嘱我在饮食方面也注意些,忌辛辣生冷,免得加重病情。

    而且要穿厚点不要着凉,好好调节情绪,保持规律的三餐和作息,出去散心也好独自在家也好,心理障碍总能克服的……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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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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