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
[历史]大秦国师 作者:故筝
正文 第110节
[历史]大秦国师 作者:故筝
第110节
“好像有些受凉。”徐福的声音有些哑。不过他声音本就好听,就算是哑了,也带着点儿迷人的韵味。
“受凉?”嬴政转头吩咐一边的侍从,“取披风来。”
侍从忙送上披风,嬴政便兜头将徐福罩在了里面,还顺手将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好让徐福靠在自己怀中,山洞中的其他人立即别过了头,满脸都写着“我看不见”。
只有那个羌瘣,还歪着头往这边看呢。
胆子挺大,还毫不避讳。
挺愣头青的。
徐福瞥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徐福本来较为避讳,在这么多人面前和嬴政亲密,但是想到在城中的时候,嬴政还将他抱来抱去呢,遂破罐破摔了。靠着火热的胸膛,还是挺舒服的,徐福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醒来后,天终于晴了。
王翦笑道:“庶长可否能瞧一瞧接下来几日的天气?”
闻言,那羌瘣也目光灼灼地看了过来。
徐福顿觉自己成了人形气象台,不过休息了一夜,徐福身心舒畅,要做个人形气象台,也无不可。
“且容我瞧一瞧。”徐福抬起头,微微眯起眼,以降低强光给眼睛带来的刺激。此时天空晴朗,并无彩霞,唯一能望见的便是漫天的云朵,软绵绵,一团团。
这些云在别人眼中就是云而已,但是在他的眼中却变成了最好的观测凭据。
“今日无雨,大可放心前行。”
“那明日呢?”羌瘣急急问道,问完他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也发觉到自己这样急躁,有些冒犯了。
“明日我便不知了,等入夜吧,入夜方能知晓。”徐福哪里敢托大?尚且还有俗语说,老天爷的脸,说变就变。气象台都还有不准的时候呢。
羌瘣忙笑着点头,“庶长厉害。”别的倒是不多说了。
徐福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羌瘣一脸的真诚笑容,因为过于灿烂,显得有些傻。
嬴政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立即便挡在了徐福的跟前,“既然无雨,那便加紧赶路吧。”
因为在山洞里和徐福说上了话,重新启程后,羌瘣便也常往徐福这边来了,初时徐福还在怀疑,难道他的魅力这么大,连个小少年都能吸引住了?羌瘣总不会是爱慕他吧?后来徐福才确认,这回可真是自己自作多情了。羌瘣双眼澄澈,半点别的心思也没有。徐福顿时放心不少,羌瘣再来找他,他便也少了些高冷的姿态。
若是扶苏没的那般稳重,按照年纪,应该比羌瘣更是跳脱。
徐福看着羌瘣,便有点儿像是看扶苏、胡亥一样。
产生这个想法之后,徐福还呆了呆。若说年纪,他比起羌瘣倒也大不了多少,但是……但是自从他和嬴政一块儿后,便要一同养胡亥和扶苏啊,升级做了父亲后,再看年轻的少年,便是以长辈的姿态了。
徐福心中有点儿郁卒。
变老竟是来得这样快……
他哪里知道,他在旁人的眼中已然是个奇迹了。几年过去,徐福除了身量再长大了一些,从少年变为了青年,但实际上他那张脸还是如当初一样的嫩啊,当真是连半分变化也无,直教人嫉妒得很。
“这个果子最是好吃,我从前吃过的……”
“庶长一身本事都是从鬼谷学来的吗?”
“庶长真厉害。”
“鬼谷是什么模样啊?”
“庶长可以卜出我的前世今生吗?”
“……”
见徐福并不冷待他,羌瘣在徐福的跟前就变成了一个话唠,口中总能喋喋不休地说着各式话题。
最开始,就嬴政对他极为不满,到了后头,就连扶苏、胡亥也都目光锐利地盯着他了。偏羌瘣的神经实在钝得很,不管周围的人用怎样的目光来盯着他,羌瘣都毫无所觉。
直到王翦又一次前来将羌瘣带走,气氛才没那样凝滞了。
嬴政神色不悦地道:“这小子,若是再来寻你,寡人便将他绑在马上。如此肆意妄为,哪有半点为将者的风采?”
胡亥在一旁气呼呼地附和,“没错,没错。”
扶苏也是一副憋狠了的模样,低声道:“父亲,此人确实过分了些。”
羌瘣问的问题是烦人了些,不过他性子好,又总是轻松愉悦的模样,难免感染到周围的人。这样的人,徐福向来是较为有好感的,想一想,又将他视作扶苏、胡亥般看待,当然也就默认了他前来寻自己的行为。徐福哪会想到,羌瘣竟然就这样惹了众怒?
“他……很肆意妄为吗?”
“没错!”三个人异口同声。
“我觉得……倒也还好啊……”徐福说完,见嬴政面色更沉,只差没立即磨刀上去将人斩了。徐福见状,忙补上一句,“我瞧他年纪小,便如同瞧扶苏、胡亥一样啊。”
胡亥气鼓鼓地站起来,“那更不行了!”
扶苏抿着唇不说话。
嬴政“哦”了一声,悠哉地坐在了一边,也什么都不说了。
胡亥一头扎进嬴政的怀里,抱着他的胳膊,声泪俱下,“天哪父王,父亲要抛弃我和扶苏了……他要有三胎了嘤嘤嘤……”
作者有话要说:
羌瘣是历史上的人物,不过记载很少,所以他在我笔下就变成个少年将军啦。
第205章
如果是平时,扶苏已经在此时表露出对胡亥的嫌弃了,但今日,他抬手轻抚着胡亥的背部,用沉默的态度表示了赞同。
徐福无奈,“胡亥,那你认为应当如何?”
“若那羌瘣再厚着脸皮前来接近,父亲便应让他离三丈,哦不,十丈远。”胡亥振振有词道。
“十丈?不行。”
“三丈?”“也不行。”
胡亥撇了撇嘴,“为什么?那羌瘣有何处好?”
“他虽年纪不大,但行军打仗也颇有一套,连王翦将军都对他多有赞赏。他行事又颇讨人喜欢,性情又耿直,我自是无法拒绝他。我瞧,你们也应与他多多来往才好。”徐福淡淡道,“与好的人交往,才能得到相互的提升。”
对面父子三人哪管徐福都说了什么啊,他们净听见徐福夸羌瘣了。什么讨人喜欢啊,什么性情耿直啊,什么我无法拒绝啊……这样一听,岂还了得?原本还作壁上观的嬴政都不由微微变了脸色。他从前可是没见到,徐福对一人这般欣赏的。
哦,以前徐福倒是欣赏过韩非、李信,但都不及这次啊。
尽管知晓羌瘣半点威胁也带不来,但嬴政心头还是老大一阵不爽。
嬴政脑中灵光一闪,当即有了决断。
“嗯,阿福说得不错。”嬴政低声附和道。顿时引来了胡亥和扶苏不可置信的目光,这还是他们的父王吗?从前若是如此,父王早该语带酸气,恨不得将那人弄死了吧?但此次父王竟然还附和了?附和了!
胡亥和扶苏看向嬴政的目光,都仿佛怀疑他是否被下了降头一样。
其实不止他们二人,就连徐福都有些惊诧。
“羌瘣的确是个人物,若是多加培养,定也能成为一代名将。”嬴政笑了笑,“至少不似李信那般冲动桀骜。”
徐福想一想,倒的确是如此。羌瘣年少,成长空间极大,他的性情又比李信好上不少,若是使好了,以后便是秦国一柄利器。不过若说这二人的名字,徐福倒觉得李信的更耳熟一些,大约是在历史上的记载更多一些。
“阿福可还记得公子嘉?”嬴政突然间岔开了话题。
“自然记得。”那公子嘉可是害他受过伤的。
嬴政笑道:“也不知如今那公子嘉可还会记得他自己亲口做下的承诺。”
徐福顿了顿,“……怕是不好说。”
嬴政手指轻点着膝盖,却是没再说话。
胡亥和扶苏见失去了一大强力的盟友,恍恍惚惚地坐在那里,也不说话了。
不久之后,食物送了上来,胡亥抓着食物,倒也将这些不快都忘到脑后去了。
扶苏看着更觉无奈了,不由叹了一口气,只得跟着慢慢享用起了食物。
徐福瞧着他们的模样,顿觉有些好笑。
吃过食物之后,他们便速速去休息了。入春的时节,天气暖和适宜,徐福睡得极为舒坦,第二日是自然醒来。他揉着眼眶慢吞吞地坐起身来,却发觉自己已经置身马车之中了,而马车摇摇晃晃,正在前行。徐福坐起身,嬴政朝他转头看来,“醒了?”
“嗯。”徐福点了点头,“这么快便又启程了?怎么不叫醒我?”
嬴政神色温柔,“你睡得正熟,寡人如何忍心叫醒你?”
徐福别开脸,掀起了车帘。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太过安静了些,这么多人一同赶路,脚步声啊,兵器碰撞声啊,应当都是响成一片的……徐福的思绪就在他掀起车帘后戛然而止。
那车帘外,鸟儿飞速地掠过枝头,绿叶轻飘飘地落在地面上,还有桑中等人骑着马的身影……
但是,唯独没有大军。
除了他们之外,再无别人了!
王翦,羌瘣,都见不着了……
徐福压下心中的震惊,转过脸问嬴政:“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嬴政趁他睡着,决定带着他一同回咸阳?
“此路通邯郸。”嬴政低声道,他的脸上涌现了笑容,带着一起尽在掌握中的味道。
邯郸?!
徐福微微皱眉,“去见公子嘉?”
嬴政点头,“正是。这慢吞吞地打过去,寡人实在不耐了,当初留了公子嘉一条性命,如今便正是他偿还的时候了,若是半点用也无,还不如将公子嘉的性命取走。当初他如何害你受伤,寡人至今记忆如新。”
徐福无奈,“王上既已做了决定,我便自是顺从之。”他还道昨日嬴政怎么转了性子,马车中胡亥、扶苏二人还在熟睡之中,嬴政却全然不顾,伸手便将徐福拉了过来,“你若心中不快,那便在寡人身上出出气?”嬴政一边说,一边抬手宽衣解带,“来吧……”
徐福真是不知,随着年岁渐长,原来秦始皇的脸皮也是会越发地厚的。
他啪的一下抽在嬴政的手背上,然后挣开了嬴政的怀抱。他这哪里算是在嬴政身上出气?分明是嬴政在占他的便宜。这么傻的亏,他可不吃。
“我怎会不快?我心中很是喜悦。”徐福顿了顿,道:“我对赵国的李牧将军仰慕已久,此行正好见上一面。”
嬴政脸上的表情僵了僵。
“唔。”扶苏揉了揉撞在马车壁上的额头,挣扎着坐起来,“父王,这是……”
刚睡醒的扶苏一派茫然,他敏锐地发觉到徐福与嬴政间的气氛不对,想也不想便出了声。唉,父王和父亲闹了矛盾,为什么还要他来操碎心……
“我们正往邯郸去。”徐福低声道。
扶苏惊讶了,“我们不攻井陉了吗?”
“井陉要攻,但却是王翦去攻。”
扶苏一脸懵,“那……我们去做什么?”
徐福淡淡地接了一句,“釜底抽薪。”
“什么意思?”扶苏依旧一脸懵。
徐福却觉得困意又上来了,想着嬴政这么大一枕头,不枕白不枕,于是拉了拉他,就这么靠上去开始小憩了。得不到答案的扶苏轻叹了一口气,他倒是没枕头可依……
正想着呢,胡亥一只胳膊搭上了他的腿。
哦,他只有给人做枕头的份儿。
历时半月,他们一行人抵达了邯郸。
徐福对邯郸半点也不陌生,毕竟他曾经在这里待上了一段时日。这一次,他不是为救人而来,赵国也再没有一个熊义了。
邯郸城中的百姓,并没有战乱逼近的自觉,他们如往常一样在街头走过,该吃吃该喝喝,该如何便是如何,脸上不见半点担忧。不知者无畏,这些百姓不知秦军打到了哪里,他们也不知秦军的厉害。他们只操心柴米油盐。那赵王或许是担忧的,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秦国是铁了心地要覆灭赵国,他更不会想到,一旦失去李牧这样的大将,赵国便会迅速破败下去。
徐福放下了车帘,收起了脑中的种种思绪。
侍从在客栈安排好了房间,他们先入住了进去。整顿好后,他们便到大厅用饭去了。
客栈之中有人谈论赵王宫中的事。
“如今王上病重,太子迁怕是要即位了。”
“有倡后在,这下任国君定是他了……”
“可惜那公子嘉了……”
“嘘,莫胡说了,让旁人听了去,今日我们几人可就没性命了。”
他们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不过徐福的耳力是越发地好了,竟是轻松地便听见了他们谈论的事。
见徐福的脚步滞了滞,嬴政低声问道:“怎么?”
徐福没说话,指了指那边的桌案,“我们坐那里吧。”
嬴政点头。
扶苏和胡亥被他们留在了房中,出来前侍从吩咐了伙计送食物去。
二人在桌案前坐下,因容色出众,难免又引来了不少的目光。
徐福摩挲着桌面,垂眸道:“一别这么久,也不知公子嘉如今掌握在手的有多少东西。”
“这还不简单?”嬴政面带笑容,不紧不慢,“且看他什么时候发现我们来了,那便知道他如今在赵国是个什么地位了。”
当初公子嘉立下誓言,若得赵王之位,便主动降服。
若是公子嘉上位,自然省事儿不少。那赵王虽然年老了,胆子不如从前大了,但他毕竟是经历过风雨的,曾经也是个厉害的角色,他要死扛着不松口,那秦国就必然要和赵国一直打下去,直到生擒赵王,摧毁邯郸为止。但这样太不划算了。
徐福不由得想到了之前卜过的那一卦。
伐谋为上啊。
说完后,他们便揭过此事不再提了。饭食被端上来,两人慢条斯理地用了,徐福见在厅中也再听不见什么消息,这才起身随嬴政一起回了房间。
如今扶苏、胡亥年纪都不似当初那般小了,于是嬴政便单独为他们二人订了一间房。
徐福和嬴政回到屋中后,匆匆洗漱便倒在床榻上休息了。
这一路上可不轻松,还是先好好休息了,方能再好好处理赵国之事。
这一觉他们都睡得有些沉。
翌日,敲门声惊醒了徐福和嬴政,侍从的声音紧跟着从门外传来,口中道:“有人来请先生一聚。”
徐福披上衣袍,走过去打开了门,“谁人?”
侍从身边站了个不起眼的下人,那下人笑得五官都挤一块儿去了,“小的乃是公子嘉派来的,特来请先生一聚。”
第206章
只请他去?不请嬴政?
徐福看了一眼那下人,因为徐福容貌太过出色的缘故,光是这样被多瞧上两眼,那下人便禁不住脸红了,结结巴巴又重复了一遍,“公子请先生前往一聚。”
“你家公子只请我一人?”
下人乍然听见这道清冷的声音响起,不由得抬起头看了徐福一眼,随后又匆忙忙地低了下去,“是、是。请先生快些随我去吧。”
徐福顿时觉得惊奇了。
公子嘉既然知晓他到了邯郸,那没道理不知道嬴政也来了,可他却独独邀请自己前去。若按常理,公子嘉不是应该邀嬴政这个“旧识”前去才对吗?
“先生?”见徐福久久不说话,那下人不由得出声低低催促了一声。下人表现得极为紧张,似乎生怕徐福不随他前去一样。
“桑中,你随我前去。”徐福低声道。
桑中毫不犹豫,立即跟了上来。
带桑中去,也不过是摆个架势而已,若那公子嘉当真心有不轨,他带上再多的人都没用。公子嘉只要稍稍聪明些,就知道现在哪怕徐福和嬴政身在邯郸,也不是他能招惹得起的。
三人很快出了客栈。
嬴政靠在床榻上等了半天都不见徐福回来,他不由起身推门出去,问一旁的侍从,“徐庶长呢?”
“随那下人走了。”
“走了?”嬴政的脸色顿时一黑,“方才?”
“走了有一会儿了。”侍从小声道。
嬴政心头对那公子嘉顿时就不快了,办的实在是蠢事!竟是差人来将徐福单独请走。
“可有人跟上去?”
“除了桑中跟随外,暗里还差了人跟上去。”
嬴政的面色好看了两分,但心情终究还是不虞,于是他吩咐那侍从,“时辰不早了,去将扶苏与胡亥叫醒。”
侍从“啊”了一声,苦着脸去了。
不一会儿,还未睡饱的胡亥和扶苏便顶着乱蓬蓬的头,被拎起来了。
扶苏左右环顾,不见徐福身影,只见嬴政绷着脸,他不由得道:“父亲呢?”
“随人走了。”短短四个字,好大的怨气。
扶苏:……
·
马车摇摇晃晃行了许久,像是半天都行不到尽头,徐福在马车中小憩了会儿,一觉醒来,那马车才终于停住了。
桑中见他睁开双眼,忙为徐福掀起了车帘。
徐福往外瞥了一眼,迟疑道:“……这是,赵王宫?”
桑中艰难地点了点头,“应当是。”他面上带着极为明显的忧色。
“先生,马车不能再往里去了,劳烦先生随我走上一段路了。”那下人,哦不,是那内侍冲着徐福躬身道,姿态倒是摆得极低,也不知是不是公子嘉提前嘱咐过了。
徐福下了马车,视线紧跟着宽阔了起来。他打量了一眼四周,果然是赵王宫。
看来公子嘉不如那燕国公子丹啊,不似他那样拥有自己的府邸。
徐福随着内侍缓缓往里走去。
进了一个宫门口的时候,徐福远远地便瞧见一个身着锦衣华服,面容清丽的女子在宫人拥簇下,从一头走向了另一头。
内侍忙低下头不敢看。
那女子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头,于是临时改了道,缓缓走了过来。
女子见着徐福的面容,吃了一惊,随即笑了笑,那笑容说不出的动人意味,“诶,这是哪家的少年?怎的进宫来了?倒是生得好相貌,我从前怎么没见过?”
女子的话可以说稍微有些轻佻了,但是旁边的人半点异色也无,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徐福隐约能猜到,对方的身份地位,应该不低。
内侍低着头,哆嗦道:“他、他是公子嘉的旧友。”
“噢,公子嘉啊……”女子语调微微拉长,有点儿意兴阑珊的味道。她的目光在徐福脸庞上流转了好一会儿。
徐福巍然不动,任由她打量。
女子收回目光,柔声道:“阁下叫什么?”
内侍道:“奴婢,奴婢也不知。”
女子横了他一眼,那一眼颇有点嗔怒的味道,若是哪个被她这么瞧上一眼,定然觉得心都酥了,不管她说什么,都奉为箴言了。
“阁下的名讳不能说吗?”女子的目光落回到了徐福的身上,倒也不生气,只是语气略略失望。
徐福只冷淡地看着她,依旧不说话。
女子惊异地道:“莫非是阁下先天不足?罢了,你们去吧。”女子挥了挥手,令一旁的宫女扶住自己,这才又款款离去了。
徐福回头瞥了一眼,瞥见了桑中紧紧绷着的脸。
“别紧张。”徐福低声提醒他。
桑中低下头敛起了脸上的表情,再抬起头来时便已经如常了。桑中也知道自己有些过于紧张了。
但是牵涉到先生,如何能不紧张?
待那女子走远了,内侍才抬起了头,“先生,请。”说着便继续带路了。
但徐福却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眼底一闪即逝的轻蔑和不齿。
徐福心中对那女子有了个模糊的想法,但是又不敢确定。
一路上他们只遇见了些宫人,其他人倒是未再遇见了。内侍领着徐福到了一小院外,然后与门口的守卫低语了几句。守卫让开了路,徐福这才随着内侍进门去了。
身为赵国的前太子,曾经的赵国王后之子,如今却是独居一小院,说起来还真有些寒酸。
内侍将徐福送到了门外,便顿住脚不动了。
有人从里面将门打开了,徐福一眼就看见了公子嘉的身影。公子嘉跽坐在桌案前,桌案之上摆着一八卦盘,盘中丢着几枚钱币。
公子嘉听见了脚步声,低声道:“请教先生,此物如何使?”
桑中不自觉地在后面皱了皱眉。公子嘉这般做派,总让他说不出的不满。这行为,像是刻意在学先生一般。
徐福漠然地瞥了一眼,“无法可施。”
“先生何出此言?”公子嘉站起身来,满面失望。
徐福却是懒得说了。
硬要他说的话,这八卦盘,包括八卦盘中的钱币,还有盘上印的字符纹理都有毛病,一项项,他说着都嫌麻烦。
公子嘉这桌案上摆的,就是个极其拙劣的仿品,连他八卦盘的半分灵韵都没有。
不过……
徐福暗暗皱眉,其中有一枚钱币,瞧上去似乎有些奇怪。究竟哪里奇怪,徐福一时间倒也说不出来。
见徐福不语,公子嘉身后的侍从表露出了怒色。
徐福心中觉得好笑。公子嘉玩这么一出,就是为了故意威慑他一下?实在是个玩笑。公子嘉哪及嬴政半分?自己在嬴政身边什么样的没见过?公子嘉以为这样便能震慑住自己?他是将他自己看得太高,还是将他徐福看得太低?
“嘉对八卦盘兴趣浓厚,只可惜没有半点天分,身边也没有先生这样厉害的人物。”公子嘉叹了口气,请徐福落座。
徐福却并未坐下来,他将这个屋子打量了一眼,问道:“我在路上遇见一女子,身份似乎不低,言语肆意,那是何人?”
公子嘉招手让那内侍进来问了两句,随后叹了口气,脸上似笑似怒,讽刺道:“那便是倡后了。”
徐福心中的猜测被坐实了。
之前徐福不敢确认,就是因为那女子瞧上去年纪可不大。不过此时想一想,倡后也应该是如此的。能以倡妓之身入了赵王的后宫,还能将前王后给挤下位,自己不仅深受赵王宠爱,还顺带扶了儿子一把,让赵王立其子公子迁为太子,让公子嘉被送往秦国为质。
个中手段,可见一斑。
方才那女子,举手投足韵味颇丰。
赵王宫中,也只有倡后如此了。
不过令徐福微微膈应的是,倡后说话竟是那样肆意轻佻。
公子嘉见徐福面色冰冷久久不语,叹道:“先生勿要介怀,她本性如此。见了年少俊美的人物,便心生好感。自我父王重病后,她在宫中便丝毫不作掩饰了。”
徐福暗道,公子嘉这话说得应当都算委婉的了。
公子嘉咬咬牙,一脸忍着羞耻的模样,道:“这也就罢了,但她却是……却是与那春平君公然来往,二人合谋欲置我于死地。”
徐福对倡后与谁通奸的关注度并不大,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公子嘉的模样。
变了。
这公子嘉不仅变了,而且变化还颇大。想一想他到秦国时,还带了点儿青涩,虽然有些小心机,但实际上还很稚嫩。这回了赵国才多久,便能将情绪掩藏得极好了,演戏也是随手拈来了。
公子嘉演给他做什么呢?
难不成还指望自己用色诱术帮他把倡后给搞定?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徐福都觉得好笑极了。公子嘉不至于这样蠢吧?
徐福在桌案前跽坐下来,粗暴地岔开了公子嘉的话题,“为何只邀我一人前来?”
公子嘉脸上的表情僵了僵,没想到徐福全然不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毕竟身份的缘故,出入赵王宫还是不大适宜。”公子嘉勉强笑了笑。
哦,没说实话。徐福只瞥了他一眼,就立刻在心底下了定论。
公子嘉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道:“罢了,我与先生说个实话吧。秦王威势慑人,从前我以为秦王还能记得过去情谊,待我宽和些,但后来却发现秦王心中并无半点情谊。于是如今……我是畏惧秦王的……”
这回倒是实话了,但是徐福觉得他实在是太老实了些,突然间说得这么直白,公子嘉动的是什么念头?
“秦王这般冷漠……我连见都不敢见他……”公子嘉苦笑。
徐福冷眼看着公子嘉演戏。
哦,公子嘉还在玩当初那一套呢,隐晦又婉转地告诉他,当初公子嘉和嬴政确实是有过情谊的,只是秦王这人铁石心肠,爱以威势慑人,所以现在公子嘉心灰意冷,不敢与秦王接触了。
若是寻常男宠,说不定心中真吃味不已,顺便再自艾自怜一下,怀疑日后秦王是不是也会这样对自己……啊呸!公子嘉当他是弱智吗?一哄骗就信?
徐福觉得说不定还真被嬴政说中了,回到赵国后,得到秦国暗中帮助后,他便生出别的心思来了,他不一定会愿意再遵守曾经的约定了。
公子嘉对他说这么多,要么就是真没脑子,在他面前叨逼叨这些话;要么就是真别有用心,就跟燕国一样,试图将徐福从秦国挖墙脚挖走。毕竟随着徐福的声名越发响亮,众人都认为徐福的用处极大。
哦,何况他身上还有个可以救活死人的“金手指”呢。
“公子说完了吗?”徐福打断了他。
公子嘉意犹未尽地收住了,身子微微前倾,一脸真诚地看着徐福,道:“先生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公子在赵国这么久了,赵王病重,倡后揽大权在手,说不准太子迁便要即位。我很是好奇,公子都做了什么?早知如此,当时便不该放公子回赵了。”徐福冷声道,可是半点不给公子嘉留面子。
公子嘉身后的侍从再度冲着徐福怒目而视,不过徐福半点感觉也无。
公子嘉苦笑道:“只求先生助我最后一次,当初诺言,定然能早日实现。”公子嘉满面殷切,“我早早便盼着先生来赵了。”
你怕是想着我早来帮你,好免了秦军入侵,把赵国打垮打烂,等你接手就成个烂摊子了半点意思也没了吧。徐福在心中暗暗补上了一句。
“求先生助我。”公子嘉突然间站起身来,绕到徐福的桌案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先生若是还恼怒之前我害先生受了伤,待到事成之时,先生便是要在我身上同样的位置捅上两刀,我也是绝无二话的。”
这么舍得牺牲?
徐福斜睨了他一眼。
你都表现得这样诚恳了,我如何能还不答应呢?
徐福轻飘飘地道:“好啊。”
公子嘉面上顿时欣喜若狂,口中不绝道:“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徐福没再说话。
唔,公子嘉是不知道,燕王是怎么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吧……
第207章
徐福松了口,令公子嘉喜笑颜开,甚至还想留徐福在王宫之中。
除非他蠢到家了,才会留在王宫。徐福冷冷地瞥了一眼公子嘉,“我若留在宫中,王上自也会跟来了。”公子嘉打了个寒颤,讪笑两下,方才收起了话不再提。
“公子如何打算,还是要早日理清楚,再告知于我。光是这样等着,恐怕等来的就是太子迁即位了。”徐福冷声道。
公子嘉脸上有些挂不住,辛苦维持起来的演技差点就崩了,“……再等一等,我定然会与先生商量好的。”
徐福知道公子嘉心中定然有计策了,但他未必会与自己说,而自己也就是纯粹拿话噎一噎他。
“既如此,那我也不多留了。”徐福站起了身。
公子嘉忙道:“不不,我还有一事要求先生。”
“何事?”公子嘉还能有什么事求他?
“求先生救一人性命。”
“谁?”
“将军李牧。”
徐福无语。赵王和倡后老早就想弄死此人了吧,李牧此人也实在太过厉害,站在秦国的角度可是巴不得他早点去死的。公子嘉竟然让自己去救李牧?
“不救。”
“先生,赵国若是没有他,怕是离覆亡不远了啊!”公子嘉急道。
“公子求我救李牧?”徐福没想到公子嘉倒是比他父王看得更清楚。不过公子嘉这脑子也不太行啊,他要救李牧低调去救啊,没本事就憋着啊,求到自己这里来,算是怎么回事儿?
“不错。”
公子嘉并未觉得有何不对,如今他既和徐福为盟友,他求徐福来做此事,这不是无比自然的吗?
“赵国本就该覆亡啊,从前公子在秦时,与秦许诺的,不也是任国君位后,便降服于秦吗?到那时本也没有什么赵国了,既如此,公子一心想着如何夺位便是,何苦再操心李牧的死活?”徐福这话说得极不留情面,又冷漠,又严厉。
公子嘉咬着牙,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徐福知道他此刻的心情,一定糟到了极点。
徐福倒是瞬间愉悦了不少。
公子嘉也实在是蠢,就算他不打算履行当初的诺言了,起码也要收敛一二,而不是这样急匆匆地显露出来。秦国的大军还围着赵国,就等下手抄家呢!
公子嘉连忙收拾好情绪,露出笑容来,道:“我也是瞧李牧将军身负大才,若是就这样被倡后害死,岂不可惜?先生有救人性命之能,所以才大胆请先生施手去救李牧。”
“李牧本事的确不小。”徐福也只淡淡地说了这样一句,便不再说李牧了。
李牧的确本事大,大到赵王都想杀他了。嬴政肯定会喜爱这样的人才,但可惜李牧不归秦所有啊。从他听过的关于李牧的事迹来看,李牧或许不喜赵王,但他对赵国是忠诚不二的。要将这样一个人挖走,估计就跟当初劝降韩非一样艰难。韩非虽然身负大才,但一直没遇着伯乐,死过一次之后才决心为自己而活。但像李牧这号人物,什么样的风光没享过?曾经秦军还被他打得溃不成军过。无论怎么了看,李牧都不可能会选择归降于秦。
哪怕他知道,赵王已经动心要杀他,哪怕他知道,倡后一心与他作对,若非秦国紧逼,他恐怕更早就死了……哪怕这些他都知道,他也不会愿意降服。
徐福欣赏李牧这样的人,却不大瞧得上公子嘉。如今的公子嘉倒还不如在秦国时的公子嘉呢。
话不投机半句多,徐福不欲再与公子嘉聊下去,冷声道:“公子还是快些请人送我出去吧,若是再不归去,王上便要疑心我是否出事了。”
如今想到嬴政,公子嘉都还免不了直冒冷汗,他勉强笑了笑,叫来内侍,“还愣着做什么?还不速速将先生送出去?”
内侍还是方才的那个内侍。他弯腰点头,无比恭谨地请徐福往外走。
徐福心中暗暗觉得好笑。公子嘉以为叫个内侍送自己,便是给予了极大的尊重了?若真要装一副礼贤下士,平易近人的样子,那他应该亲自来送才是。从前嬴政待尉缭是如何的?两相对比,实在高下立判。
待出了院子后,桑中才毫不掩饰地露出了面上的冷意。
内侍送徐福回客栈的路上,倒是未再碰见什么奇怪的人。徐福从马车上下来,那内侍很快驾着马车离去了。
桑中终于憋不住了,厉声道:“公子嘉怀的什么心思?实在恶心!”
桑中可是他们那四人中,脾气最好的了,能让他说出这般话来,可见他对公子嘉已经是何等的不待见了。
徐福安抚地看了他一眼,“他这样也好。”
“先生何出此言?”桑中疑惑问道。
“公子嘉这副模样,就算坐上了赵国国君之位也聪明不到哪里去。”他在国中半点基础也无,那赵王虽然年老昏聩了,但毕竟余威尚在,还有不少老臣是愿为他效力的,公子嘉就不同了。哪怕公子嘉现在动了别的心思,但要从他手里把赵国拿走,比从赵王手中更容易。
不消徐福再多说,桑中已然明白了过来。
二人进了客栈,徐福一眼就看见了嬴政。嬴政坐在厅中,身边守卫着侍从。他把玩着手中的器皿,浑身都散发着疏离漠然的气息。厅中的人都好奇地往这边看来,但他们谁也不敢离得近了,生怕不小心招惹了这位瞧上去就很厉害的人物。
徐福示意桑中退开,然后大步走了过去。
侍从听见脚步声,还当是哪家大胆的姑娘又来搭话了,正不耐烦地抬头去看,这一看,却是傻了眼,随即就满脸灿笑地迎了上来,“可等到先生了。”
嬴政闻声转过了头,一回想到曾经那公子嘉还敢让徐福教他卜筮,嬴政便觉得非常的恼火,“公子嘉留你那么久,他想做什么?”
“上楼,我与你说个好笑的事儿。”徐福上前就抓住了嬴政的手腕,将他从座位上拖了起来。
嬴政一身的不快瞬间就被全部摁了回去,他顺从地跟着徐福往上走了。
厅中的人看得目瞪口呆,直到二人身影走远,那些人才敢出声:“那人生得好相貌啊!不会是个女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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