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迟爱[出书版] 作者:蓝淋
正文 第8节
迟爱[出书版] 作者:蓝淋
第8节
有时候也忍不住想,说不定我输,就是输在太强了。
我永远也打不死,脸皮厚。一次挨得重了,便歇段时间,等缓过劲,又卷土重来。
我从来不觉得男人的坚持和强大是什么坏事,因而向陆风看齐;但现在也不得不承认,男人也可以靠赢弱取胜。
舒念一生病,柯洛就第一时间赶到他身边,什么都丢得下。要是我哪天病得半死,不知道柯洛是否也会尽弃前嫌,转头来照顾我。
偏生我勤于保养,健康强壮,除了偶尔感冒咳嗽,竟连牙痛都不曾有过。
到了这种地步我还对柯洛念念不忘,难免要被人取笑。
但是痴迷于一个人的心情,一辈子也难得遇上一回。真的碰上了,谁能放得下。
我年纪又大了,已经挣脱不了。
就算栽在他手里也好,我对柯洛,正如柯洛对舒念,再怎么清楚明白也不能自拔。
结果当日我就一语成谶。我大概晚饭吃错东西,腹部绞痛,整个坐在马桶上“不能自拔”,一整晚都忙着上吐下泻,拉得快脱肛了。
折腾到半夜,筋疲力竭,拉的力气都没了,也没什么可拉的了,我一息尚存,挣扎着爬上床,虚脱而眠。
结果没两下又痛醒,感觉到腹痛愈演愈烈,我心里大叫不妙,照这样下去,难道我要拉上一万年不成?
痛得站也站不直,想到该打电话叫个人,登时不再犹豫,拨了柯洛的号码。
这回他倒是接了。听得我这边窸窸窣窣,他大概也觉得奇怪,便问:“lee叔?你怎么了?”
我有些悲壮地挣扎道:“我身体不舒服,你要不要来看我?”
柯洛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不好意思,我在s城,舒念生病了,我在陪他。”
痛得磨牙,我还不忘讨价还价:“他不是有谢炎陪着吗?”
“对不起,”他言辞恳切地打发我,“lee叔你还是赶快去医院吧。”
“……”我讨了个没趣,讪讪地,也觉得自己在东施效颦。学舒念拿什么生病当筹码啊,“好,那先这样了。”
“对不起。”
挂了电话,忍耐着的剧痛让我说不出话来,额头上大滴的冷汗,我无计可施,像所有无可救助的病人一样,瑟瑟发抖地垂死挣扎着拨了急救电话。
拉个肚子就叫救护车,就算警官先生怪我大惊小怪,也没办法。我孤家寡人,万一死了,尸体发臭都没人知道,只好格外爱命。
挂了急诊,我才知道叫救护车是对的,我是急性阑尾炎,加上食物中毒。不割了那段闹事的阑尾,只怕当晚就会在公寓里升天。
想我轰轰烈烈大半辈子,若因为阑尾而挂掉,这种收场也未免太荒唐。
动完手术,我躺在病床上似醒非醒地发着呆,麻醉药效过去,轻微咳嗽一下,动刀的地方便隐隐作痛。
夕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我像个日暮西山的老年人一样唉唉叹着气。
有时候我也会希望自己是个异性恋。到这个年纪,也许会顺理成章地拖家带口。哪怕没老婆,私生子也总会有一、两个,不至于这样孤零零的。
不吃不喝,百无聊赖熬了段时间,等到听见肚子里咕噜噜叫了,才能吃东西,我一勺又一勺地吃着淡而无味的粥,然后等睡觉。
如果这是舒念,柯洛想必会成日成夜地守着,言语体贴,笑容温柔。我百般睡不着,试着代入舒念,幻想那种被柯洛爱着的心情,却完全想象不出来。
连意淫都失败,也只能索然无味睡了过去。
一觉睡起来,就看到林竟瞌睡的脸。
居然会有人来看我。我大为意外,呆了半晌,感觉有些复杂,“喂!”
林竟吓了一跳,猛然睁开眼:“吓死我了,你诈尸啊。”
“这么俗气的果篮你也送!”
“有得吃就好了,还挑!”
我恼怒道:“我刚割了阑尾,现在哪能吃桃子!”
“好啦,有辰叔给你煲的汤,这总能喝吧。”
程亦辰手艺还不错,我捧了碗,唧唧地喝着汤。“你怎么知道我住院?”
“柯洛告诉我的。”
“啊?”我一碗汤差点泼在脸上,“他来了?”
“对啊,那束花就是他买的。比我的果篮还俗吧?但你睡得没完没了,他等不到你醒过来,只好叫我来帮忙照看了。”
我犹如五雷轰顶,急忙问道:“他现在人呢?”
“又赶去s城了,”林竟大大方方吃起带给我的苹果来,叹息道:“这个空中飞人。不过你放心,我会照顾你的,柯洛把两盒游戏限量版送给我了,我既然受人之托,一定会让辰叔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喂,你那是什么表情,”林竟瞪著我,“算是在笑吗?……喂,不会割阑尾的时候伤到什么神经了吧?”
我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不抱任何期待的时候,突然却又看到隐约的一点光。
“臭小子,照顾我居然还要收人贿赂?你良心被狗吃了?”
“咦?那个我哈了很久了嘛,”林竟笑嘻嘻的,“他既然肯送,我不收白不收。不要这样啊lee,生气伤口会爆开的……”
我终究熬不住,又打了电话给柯洛。
“喂,lee叔?”他的口气已经不再生硬。光听着他的声音就让人脊背酥麻。“身体好点了吗?”
“没事了。多谢你的花。”
“应该的,”嘈杂声从背景里消退了,他似乎是走到了比较清净的地方,“你要好好休息,别再乱吃东西。”
“柯洛……”
我正要再说点什么,却听他说:“lee叔,我现在有点事,等下有时间再打给你。”
之后的那么几天里,无论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我有多么紧张,多么强烈的预感会是柯洛,结果打电话的人却只会是林竟,残存的几个酒肉朋友,还有自动广告。
时间一长,我也就知道不必抱期待了。
柯洛当时送的那束花,应的那些话,虽然很客气也很周全,满是对病人特有的温柔。但我现在也终于明白他只是在敷衍,因为我自己以前也常常用这一套来敷衍别人。
舒念也全然没有消息。
当然,我并没有在等他的消息,我知道他对我不会有什么印象。
只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我的亲人,他完全不记得我了。
我又回去公司上班。
现在柯洛魂不守舍,陆风家务事缠身,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不管我当内奸的事陆风究竟知情与否,既然他不追究,那我正好捡个台阶下。我总是很识时务。
苦哈哈地挣薪水度日,却也觉得自己锐气屡次被挫,目前尚且能有个养老去处,总好过坐吃山空,倒也不是十分坏。
搞不好,就这么替这对父子工作到终老了。
再见到柯洛,是因为实在太多东西需要他签名。
他的情事情伤我是管不着了,但这小鬼的死活再怎么与我无关,我也不能放任公司倒闭。不然我找谁要薪水,下一顿吃什么?
看到他的模样时我着实吓了一跳。也就十来天的时间,整个人瘦了一圈,面色憔悴,眼神疲乏,皮肤都缺乏光泽。
我不由得摸着下巴想,如果第一次见面他是这种样子,搞不好我也不会迷恋他了。
“怎么了?”按捺不住,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柯洛低头在大堆文件中潦草签字。“舒念生病了。”
一开口连嗓音都嘶哑,不复美妙。我也不知是不是该庆幸。美少年如果变得心境苍老,美色不再的话,我是不是就可以早日解脱了。
我出了口气:“我知道他身体不好,不过你也别太操心了,没什么是治不好的。”
柯洛迅速地翻着文件,略显急促。
从我这个角度看,他的头发有些长了,额发几乎盖住眼睛,我有点伸手帮他拨上去的冲动。
“当然可以治得好,又不是绝症。只是白血病而已。”
他说得飞快,我差点没抓住那个词眼。
一旦反应过来,耳边便“轰”地一声,脑子都空白了,惊讶和莫名的恐惧席卷而来。
有那么几十秒钟我也出不了声,只听得一片静谧之中纸张刷刷的动静。
“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说?”我有些口干舌燥。
“为什么要说?说了你就会关心他?就算让全世界的人知道又有什么用?我不要别人用可怜的眼光看他,不要见了他就只绕着这个话题转。明着暗着告诉他还能活多久,什么时候死,会怎么死……”
笔尖猛地把文件划出道大口子,柯洛仿佛忍耐到极至似的,“他已经撑得够辛苦了,我不想别人都拿他当快死的人看……”
“柯洛……”
“明天我们把他转到t城来。如果还是不行,就联系国外的专家。”他匆匆说完,显然不愿意多提这个话题。
“柯洛,你别太慌了,这种痊愈的例子也有很多。”
“嗯,”他声音低沉,手上还是不停,“我们已经找到匹配的骨髓。”
“那不是很好?”
“可是对方却反悔了。”
我没再说话。可以想象得到那种巨大的失望,乃至绝望。遇到这种事情,病人搞不好会死得更快。
“混蛋……”青年咬牙切齿地,红着眼角,像只受伤的小兽。
我知道他不是在骂我。他甚至找不到可以骂的对象,所以才不好受。
我只能安慰他:“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这种事情……”
反悔率本来就高。
即使是身边朋友,能对你无私付出的尚且有限。不必说白白捐骨髓,一点利益冲突都难免反目成仇,何况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他到了我这种年纪,就会明白,指望依靠别人的施舍是多么不现实,多么伤人了。
“实在不行,我就把那个人找出来。”
我看他那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不尽孩子气,那种眼神却愈发地像陆风。
就算资料是保密的,挖地三尺把那个志愿者找出来强迫抽血,这种事情陆家人也不是做不出来。
“你别做傻事。那样舒念也不会接受的。想想别的办法吧。”
柯洛红着眼睛:“跟你没关系,你当然说得这么轻松!”
我默不作声,而后笑了。
柯洛难以置信地望着我,嗓子嘶哑:“你笑什么?”
我当然轻松。我这辈子最大的敌人,我一直不知道要怎么胜得过他,但现在终于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就能等着他消失了。
我去医院做了全面血检。
幸好我是健康的。太好了。
我不会想为舒念做什么。我对那个男人厌恶,嫉恨,巴不得他早点死了。
就算是弟弟又怎么样,他早就不记得我了。
小时候那短短的几年算什么呢,根本就是互不相干的人生。他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我对他来说,也什么都不是。
寻找新的匹配志愿者似乎很不顺利,我之后在公司看到柯洛,他发肿的眼睛真的一点也不美型,好像哭过了。
我也知道,如果我这回挺身而出,想必会令他对我刮目相看,一洗自己贪生怕死、爱财薄义的猥琐形象。
但我不会为了讨他欢心就做傻事的。
让柯洛知道我也许可以做骨髓配型,难保他不拿我当血包用,我自然不会让他知道。
有爱心的志愿者都还会退缩呢!何况我是个道德水准比一般人还要低下的普通人。
柯洛日益美色消退,一副魂魄去了一半的模样。
这时我若是伙同那些人给公司账目动手脚,而不是把他们揪出来,想必柯洛也不会发现。
想起他平日的从容镇定,敏锐透彻,真让我觉得,死亡原来是如此强大的东西。
我突然忍不住恶毒地想,如果我死了,就不信他不会记得我。
当然,何必这么贱呢?我才不会这么小女儿心态。
只是也会想,如果出事的人是我,不知道有几个人会伤心难过。
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家人,爱人。
我百般空虚寂寞,辗转反侧得不行,半夜遂打个电话给林竟:“如果我不在了,你会不会想我?”
好歹给我一点家人般的安慰吧。
结果林竟在那边破坏气氛地冷笑:“你?”
“……”
“想找人喝酒我马上就过去陪你。少说什么死啊活啊的,没出息。”
“……”
虽然一点情调也没有,但他没错。
长吁短叹不是我们的作风。太软弱了,也矫情。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事情是两杯酒下去没法解决的?
我喜欢林竟,他和我一样清醒。
不过可恶的是,叫他来,原本是为了酒肉穿肠过后可以让自己六根清净,结果啤酒没喝两罐,话题又被林竟扯到那个阴魂不散的男人身上去。
“舒念真可怜,找到匹配的骨髓那么不容易,那个什么鸟志愿者居然临时反悔,妈的!这样会害死人的。”
“反悔也不能算有错啊。拿大针管抽干你的骨髓你不怕?”我吓唬他。
“屁咧,才不是那么抽的,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没常识,”林竟倒也不是十分笨,“说真的,如果是我,我一定会捐的,虽然我怕痛,但好歹是认识的人啊。就算我不肯,柯洛也会掐着我的脖子逼我去。”
最后一句才是实话吧。
“那你怎么不去?”
“这种机率跟被雷劈了差不多,把不相干的人都抓去配型能有什么用?只会白白浪费他们时间,添乱而已。”
酒菜再爽口,气氛也难免变得沉重。
“柯洛他们还在努力跟志愿者交涉呢!”
我嘴贱地多问一句:“有结果吗?”
“好像说那人索性换电话了,再求下去也只会被骂骚扰吧。”
林竟一把捏瘪空了的啤酒罐。“我讨厌这样的人。既然不敢捐骨髓,为什么一开始还要装什么爱心呢?给人一点希望,让人等了那么久,又一脚踩烂,这种感觉真太烂了,还不如都不要给呢!”
“……”
“喂,看你那呆样。你能明白吗,大叔?”
我笑了。这种心情我怎么会不明白。
我就是太明白了,才不想做什么大善人。
每个人的人生都有不圆满,我尚且自顾不暇,何苦替人修补。
事实证明,不是每个人都会像我这么不圆满。
这天在公司里碰到柯洛,我发现他突然又整个变美了,眉眼都重新有了生命一般,灵动鲜活,美不胜收。
我看得有点痴呆,几乎要滴下口水,好容易才收回自己一脸花痴相。
“喂,”我厚着脸皮招呼他,“有什么好事吗?”
柯洛笑了,那瞬间的表情真是太迷人,巨大的喜悦在他脸上,身上无限蔓延一般,连衰了这么久的我都觉得能沾到一些喜气。
“找到新的志愿者了。”
“哦?”
“高分辨率配型都相合,”柯洛微笑着,看得出他幸福得跟死而复生差不多,“这次很顺利,对方非常合作,医生说尽快要安排手术。如果成功,小念就会痊愈了。”
“哦……”我有些无趣,偏生他还滔滔不绝。若不是顾及形象,我真会想挖鼻孔以示自己的兴趣缺缺。
“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小念几乎都要放弃了。你也知道,好容易再找到相合的,又害怕那人反悔,等的时候有多难熬。如果一直找不到,我都不知道我会怎么样……”
“是嘛。”我喝口茶,正要把烟抽上,想了想又按灭。
“真想能当面感谢他。可惜捐赠人的资料是保密的。”
年轻的脸上是诚挚的遗憾。
可惜不是给我的。
我漫不经心地翻文件,伸手盖住一个无聊的呵欠。
“舒念这下会好起来了……”
我对那个人的事情没兴趣,干脆走起神来。
柯洛大概也觉察到我的神游天外:“你是体会不到。自己真的需要的时候,才明白捐赠的人是有多伟大。”
“那不是伟大,是愚蠢。”我实在听得烦了,冷嘲热讽。
柯洛看了我一眼,微微皱眉,想说什么,终于还是闭上嘴。
第十三章
我因为心情不爽,接下去就请假要去旅游散心。
刚厚着脸皮回公司上班,就为无聊理由请假两个礼拜,如此品行不良,自然没换来好脸色。
不过我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在公司上下忙得焦头烂额时走得大大方方。
等休假结束,回归的我也不见得有多勤劳,完全没有将功赎罪的意思,反而懒洋洋地更加散漫,动作迟缓。
见我对着半天没翻页的文件又是按胸口又是揉腰,一副“休假”过度的死相,习惯我偷懒的柯洛也忍不住开口问:“你怎么了?”
“啊,我啊,腰酸。”
柯洛看了我一眼。我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暧昧笑容。
这种员工应该是会被扣薪水的。不过我知道柯洛现在不会。
据说舒念的手术非常成功,如果一个月内无复发,那就是痊愈了。
因此柯洛最近心情非常好,成天笑意不退,有求必应,他才懒得跟我计较这些。
甚至我表现得这么恶劣,舒念出院那天,柯洛还是硬要请我一起过去庆祝。
妈的,我才不想庆祝。
病房里的探望者有男有女,有我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颇热闹的一群人,谢家那边的人不必说,林竟这个没立场的家伙自然来了,卓文杨也在,连陆风跟程亦辰都赏脸光临。
这个男人的人缘确实比我好太多。
关上门,大概也买通了医生,大家高高兴兴地喷彩条,吹蜡烛,切蛋糕,在医院里大倒香槟。
我隔了数个人的距离看着那个众星捧月的男人。他和我相似的脸,但是却那么遥远。
我站在靠近门的位置,兴致缺缺地吃着蛋糕,预备一吃完就走,在这里呆着,我并没什么乐趣可言,何况我不在了也不会有人注意得到。
有人推门进来,用力过猛,几乎把我夹在门后。
他在柯洛耳边说了些什么,柯洛一直微笑着,渐渐却收了笑容,神色有些怪异,末了才对舒念笑道:“我本来要把那个捐献骨髓的人请来。哪知道完全找不到,他不仅跟医生要求保密,就连登记的资料也都是假的。”
大家都有些诧异。
“真是怪人。”
“会不会是不想被人打扰?”
“但这样我们会一直觉得很亏欠。总该表示一下心意。”
“有的人就只是想做好事而已吧。”
“无名英雄哟。”
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的,反正我是听得都快吐了,在旁边直翻白眼。
门又打开,我再次被夹到。
进来的大概是负责手术的医师,笑容可亲。“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我还没恢复过来,又被夹了第三次,还撞到头。“妈的……”
“对不起对不起,”来人连连道歉。
只听得前面那位医师笑道:“这位是帮忙采集骨髓的朱医生……”
我一愣,但捂着额头的手已经放下去了。
年轻的医生“啊”了一声,在我开口之前,他就笑了,“你也来了?都说怎么也联系不到你,我还以为你是不想跟病人见面,才要留假地址呢。”
我僵硬着,花了十多秒才做出反应,笑着提醒他:“你弄错人了吧。”
医生一愣,很是尴尬:“啊,抱、抱歉,我记性不太好,哈哈……”
除了他和我之外没人发笑,一屋子人都在看我。
我的笑容难以维持,突然觉得无法忍受,“我有点事,先走了。”
一路我都装聋作哑,健步如飞。
然而在拉开计程车门的时候,另一只手也迅速搭了上来。
“lee叔。”
柯洛略微气喘。
我一笑:“有事?”
柯洛表情有些复杂:“……我追了你一路。”
“是吗,我没听见,”我神情诚恳,正色道,“有事下次再说吧,我赶时间。”
“谢谢你救了舒念……”
“真的不是我,”我立刻打断他,“医生认错人了。”
“lee叔。”
又来了,只会叫我名字。
任凭他叫得千回百转,我也不能每次都单靠这两个字猜他的心思啊。
我急躁地反复用脚尖啪着地面,“大少爷,我还有事,别浪费我时间了。”
他蹙起眉尖,龇起牙的小动物一样,“骨髓捐赠那么大的事为什么瞒着我?”
我无奈摊手,“我根本没做,瞒你什么啊。”
“你撒谎。”
这脑筋固执的小鬼。
“好吧,”我涎着脸笑,“你要当是我做的也行,反正我不吃亏。”
柯洛手上一用力,车门“砰”地关上了。
两个男人对峙的形势似乎让司机觉得不妙,车子立刻就发动,一溜烟跑了。
真有我的风范。
“谢谢你,lee叔。”
我跟他认识这么久,什么话都听过,唯有这个“谢”字是头一遭,当场被唬得连连摆手:“别别,千万别谢我。你不如来张支票实惠。”
在这煽情时刻提钱,无疑大杀风景,柯洛显然一愣,有些窘迫,“不管怎么样,这次真的很感谢你……”
我咳了一声。
被人误当成英雄的感觉非常恶心,一背的鸡皮疙瘩,从头皮到脚底都是假惺惺的感觉,像个伪君子。
我不是伪君子,我是真小人。
“都说了,要嘛干脆签张支票,要嘛就别提,”我挥挥手,挺不要脸的,“你可别给我写个感谢信什么的,虚的东西我不要,还没地方放呢。”
柯洛看了我半晌,叹了口气:“你要什么都可以。”
真大方。
我并没有喜悦的感觉。他许的报酬很大,但我感觉只像端着一碗冷了的粥。
“什么都可以?”我脸上色迷迷的笑容丝毫不减,勾起手指挑住他的下巴,“包括以身相许吗?”
柯洛刷地一下就脸红了,微张开嘴唇居然说不出话。他已经如此高大成熟,骨子里却还是隐隐的天真。
又有一辆亮着空车标志的计程车开近,这回我不放它漏网,赶紧伸手拦住,吃过柯洛豆腐就溜之大吉。
车开没多久,居然在高架桥上塞住了。
半旧不新的车子紧随前面那辆运活猪的卡车,一步一点头,污浊的空气从半开的车窗趁机一涌而入,我在不甚舒适的后座位上被呛得唉声叹气。
幸而两个手指头末端还残留着他皮肤的触感,颇可回味。
年轻的,光滑的,鲜嫩的味道。
我也知道轻浮很不好,但是不轻浮的话,连这点触感也都捞不着,又有什么办法。
柯洛发了消息给我,仍然是“谢谢你”。
看得我牙都酸倒一片。
真的大可不必谢我。
我不是矫情;我对那个男人,至今仍然没有丝毫好感,除了厌恶和嫉妒,再没别的。
说不定哪天性起,会带个麻袋去堵他然后一通狠揍。
他要是死了就好了。天灾,人祸,什么都好。
然而他现在还好好活着。
我也不知道自己挨针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多傻啊。
也许只是一时冲动。
也可能我确实是,太孤独了。
第二天下了一早上的雨,淅淅沥沥的,天色阴沉,令人困倦。
我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睡过头了,就算飞着去公司也是迟到,那么索性睡得更迟好了。
舒舒服服在被窝里躺着,一段段地做梦,中途屡次饿醒过来,但又安慰自己睡着了也就不饿了,于是继续努力沉睡过去。
梦里盘旋着的是争吵声,轰炸机一样让人耳膜嗡嗡作响,我手上抱着一个婴儿,嘈杂中只有角落里的我们俩是安静的,他不哭不闹,用乌黑的眼睛望着我,很乖巧。
只是抱着实在太轻了。
有人在拍门,我不敢去开,在梦里我也知道那来要债的。
他的黑眼珠动了一下,咿咿呀呀起来,漫无目的地重复,但是一直充满期待地看着我。幼儿学会的第一个发音应该都是“妈”,而他是“饿”。
饿,饿。
我把手指放进他嘴里,他口水滴答地含住,眼巴巴吮了起来。
拍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砰砰砰,像拍在我胸口一样。
我猛然惊醒,心脏砰砰乱跳,几乎从嘴里蹦出来,那声音却真的是有人在敲门。
大白天的这是在催命吗?
我擦了把额上的冷汗,摸索下床,趿着拖鞋去开门。
“lee叔,”门外的青年头发湿了几缕,眼睛黑漆漆的,一身凉意,“怎么把门反锁了?今天没来上班,打你电话也关机,是生病了吗?”
我还半梦半醒,反应迟钝,张嘴就说:“饿……”
“啊?”柯洛愣了愣,微笑道:“哦,我想你也该是还没吃饭,就买了菜,来给你做晚饭。”
我恍惚的那么几秒里他已经进到屋里,带进一丝清新的雨气。我被那冰凉的气息一激,才算完全醒了,“你专程来给我做饭?”
“嗯。”
我顿时受宠若惊,这种温柔实在是好久不见,如今的我何等荣幸。
柯洛把食物分类放进冰箱,转身又递给我一个信封,“对了,还有你要的这个。”
里面是张空白支票。
数字任我填?居然有这等好事。
我拿在手上又是看又是摸,辨认真伪捣鼓了半天。
最后确认这是真的,我爱在后面写几个零就写几个零。
那个男人在他心中是无价。
柯洛已忙碌起来,一边把海参泡开,切香菇肚肉来配,一边往炖罐里放枸杞当归。
“做什么饭啊,出去吃不是更好?”
我翻来覆去看支票,眼红眼酸,啧啧有声。老子现在是有钱人了,当然可以财大气粗,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
“今天下雨,等天气好了我们再出去。”
我飞扬跋扈,颐气指使:“也别想拿普通菜色来应付我。”
他笑了,“你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
他倒是逆来顺受。
我想要的,眼前似乎一下子就全有了,原来只要那么一管骨髓细胞就能换得来。
明明是只小狼崽子,他为了那个男人,就变成世界上最温顺的绵羊,又白又纯,怎么敲打都只会晃晃尾巴,垂下眼睛只剩两排长睫毛。
柯洛来来回回地准备晚饭,我半躺在沙发上喝下午茶看电视,翘着腿一副大爷状,对他呼来喝去,水果都要削好了插好牙签送到我眼前,嫌这个太甜,那个太淡,口感太沙,颜色不好。
其实这样没多大意义,即使他是陆风的宝贝亲儿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任意差遣、欺压他也不能真正给我任何快感。
我痛快接受并且滥用这种权利,做出乐在其中的样子。虽然这并不是我想要的,但却是他仅能给的。他已经很努力,我也不想逼他了。
晚饭做得差不多,插电的炖罐放在客厅里,也有隐隐的香味飘来,柯洛蹲下身去查看它的火候。
外面的雨已经停住,天黑之前竟然有淡淡的最后一点阳光出来。落日余晖里青年蹲着的背影,被风呼啦拉吹动的窗帘,像一幅带了潮气的油画。
我有些恍然起来。
身随心动,不知不觉我就走到他背后,柯洛恰好站起身,我伸手便一把搂住他。
他愣了一下,没动弹,只是耳根都粉红了。
我怕他动,他若是挣扎,我真没那个脸去制着他了。一时情急,不由得声音也嘶哑了,连哄带骗地:“陪你lee叔一会儿吧。”
他明白我的意思,真的乖乖的不动,双手也放下,等着我的动作。
料定了他不会反抗,我大着胆子,仔细摸了他。从额头到脸颊到下巴,脖子,胸口,再到腹部,一寸一寸地。
但也只是摸了摸。他明明是一副任我宰割的姿态,我居然觉得情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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