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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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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主公要臣死 作者:南山有台

    正文 第10节

    [重生]主公要臣死 作者:南山有台

    第10节

    宁晋唇上不自觉地勾起弧度,何湛竟从他脸上看出些许柔色。这一定是错觉!

    宁晋说:“三叔这么紧张干什么?孤只是看见你的衣服破了。”

    “啊?”

    何湛拧着胳膊,果然看见手臂上的衣服破了一个大口子。想来是在高架上杨坤想抓住他,没抓住,这才扯坏的。哎呀,又赔上了一件衣裳,让杨坤升个官可真不容易。

    宁晋的手移到他的胸口处,低声问:“换一件?”

    也不能怪何湛多想,只是宁晋说这话的时候,声音简直勾人得要命。

    何湛的喉结滚了滚,磕磕巴巴道:“回去…回去就换。你,不如,先坐下来,我们好好说话。”这个姿势实在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宁晋轻轻挑眉,若无其事地点点头,与何湛拉开距离。

    何湛猛地松了一口气。乖乖,好恐怖,他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呆。

    宁晋坐到了他的面前。

    !!!

    宁晋从哪里摸来的板凳!好好地坐到另一边不好吗?堂堂侯爷坐冷板凳像话吗?啊!

    宁晋看着他笑,笑得柔光满面,却让何湛牙齿直打颤。宁晋问:“三叔想跟孤说什么?”

    说什么?只要跟七年前抛弃宁晋一事沾不上边的都能说。何湛干笑着说:“你都当上侯爷了,真是越来越有成器了,宁平王一定很高兴。”

    宁晋笑眯眯地问:“三叔高兴吗?”

    “啊?我啊?”何湛不知道宁晋问他干什么,他又不是宁晋他爹,不过何湛肯定比他爹都希望宁晋有出息。何湛说:“高兴,比谁都高兴。”

    “能让三叔高兴,孤就放心了。”

    何湛:“???”他高兴,跟宁晋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放心?

    何湛脑袋懵着,正努力揣测着宁晋的心思,就听宁晋再补了一刀:“这样,三叔就不会轻易撇下孤了。”

    来了来了!他就知道宁晋忘不了这茬儿!

    他胡乱着先解释:“当初我也是迫不得已…”

    他开口为自己辩解时就已经做好迎接宁晋怒火的准备,可宁晋却没有听他的话,而是微微倾身,几乎是以跪着的姿态抱住了何湛。

    何湛:“!!!???”

    宁晋的额头轻轻蹭着他的胸膛。何湛惊得四肢僵直,连动都不敢动,眼睛瞪得大大的,唯一的感官就是鼻子,他能闻见宁晋身上刚刚沐浴完的味道。

    “三叔,我好想你。”

    ——三叔,孤信你。

    这个语气语调真得是不能再熟悉了。前世宁晋说信他的时候,那八成就是已经有了疑心的;今生倒好,改成说想他了,那能是真想他?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让君王忘了不打紧,就怕君王成天惦记着你。

    要死。

    何湛敬谨地说:“卑职受宠若惊。”

    此话一出,环在何湛腰间的手陡然一松。虽然看不见宁晋的表情,但何湛能明显感觉到这个人在生气。怎么?怎么了?他没说错话啊?

    宁晋猛然抬起头,抓住何湛的领子,将他扯得更近。四目相对,他们的鼻尖儿几乎要碰上。可宁晋脸上看不出生气的样子,低低质问道:“三叔,就一点都不想孤么?七年,就没想过?”

    尽管那双眼眸是那么的无辜,甚至带点颓然的哀伤,可何湛还是看得毛骨悚然。何湛睁大着眼睛,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急忙答道:“想的,想的。日日夜夜,都在想。”

    听到这样的回答,宁晋却不见高兴,比寒星更甚的眸子沉了好几分。

    他将何湛狠狠推开,冷着面站起身来,怨声道:“三叔在撒谎。”

    被他这么一推,何湛的背撞在椅子上,当即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眉头紧拧。哎呀,祖宗,真要了老命了。

    宁晋显然察觉出他的异样:“怎么了?”

    何湛赶紧收敛神容,将痛苦掩得严严实实。他没有回答宁晋的问话,只着急为自己辩解,说:“我没有撒谎,宁晋,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何湛顿了顿,继而道:“亲人…”

    宁晋紧握的双拳渐渐松下来,面上的冰霜未散,可眼眸却不如方才那般骇人。何湛这才发觉自己顺对了毛,暗暗松口气,刚想开口说话,就见宁晋整个人又压了下来。

    何湛:“怎,怎么了???”

    宁晋伸手,利落地扯开何湛的衣服:“孤在问你怎么了。不许打岔,不许隐瞒。”

    “不是…”何湛惊慌地挣扎了几下,“你你你这是干什么?”

    再挣扎也没用,宁晋的手那样快,两三下就解下他的兵甲和外袍。

    “让孤看看。”

    麦色的肩梁下蔓延着大块大块的青紫,看得宁晋的手一哆嗦。他的眉头皱得比何湛还深:“怎么弄的?”

    何湛不用看也知道他的背必定不怎么好看,跟抹了墨彩似的。他说:“就是看上去严重,但实际上没有什么大碍的。”

    宁晋沉声再问:“孤在问你,怎么弄的。”

    何湛老实回答:“比试的时候从架子上摔下来了。”

    宁晋沉默,手却顺着他的肩一路向下滑,何湛觉得疼,却又不敢吭声。过后,宁晋才将他的里衣拉上,遮住些裸露的皮肤,何湛见他看完了,赶紧系上自己的衣衫。

    宁晋立身,眼睛牢牢锁在何湛的身上,低声说:“三叔瘦了。”

    何湛笑着回答:“军营里不养肉的,你住几天就知道了,韩将军治军严明,兵士每天都要去操练。”

    宁晋说:“以后不用了。”

    “恩?”

    “以后,你就是孤麾下的人,只有孤能够差遣你。”

    也不是说何湛多计较说辞,只是现在的宁晋说出的话,的确让他觉得有些不太舒服。何湛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走后门的。

    上辈子,宁晋来得晚,那时的何湛好歹已经混了个副尉的官职,被宁晋挑去当副手,那都是实打实凭得自家本事。前世宁晋将他收为已用时,说得是“以后委屈三叔了”,这句话给足了他面子,让何湛倍感得意。

    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好。以前就是太得意了,后来才会那般失意。

    走后门就走后门。最好能让宁晋觉得,他何湛有什么样的地位,那都是宁晋给的;以后他在皇城那么有势,那也是仗得宁晋的势。

    何湛也不顾得系衣服了,赶紧跪下叩头,谢主隆恩。他说:“谢侯…”话到一半,他即刻改口道:“谢过主公。”

    侯爷是大靖国的侯爷,主公是他一人的主公。效忠侯爷,那是效忠大靖国;效忠主公,那才是效忠他一个人。何湛拎得明白。

    这边他刚谢完,杨英招匆匆冲了进来,可还没走几步,她的脚步就全然僵住了。

    她看见宽衣解带头发凌乱的男子跪在地上,面色凄然,一张极为俊美的脸上有着些许细汗,脸色微红,可眸子却还睁得大大的,像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而她的师兄则挑着眉眼,神情冷冷清清的,背手立在何湛的面前,眸底没有悲喜,只微微眯着眼,看那男子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

    男宠?

    第39章 人质

    两人全然不知自己在杨英招眼里是怎么个形象,而杨英招已经脑补一万个师兄强迫人不成还逼得对方下跪求饶的场景。

    杨英招正神游着,就被宁晋的声音拉回:“何事?”

    宁晋转身看向杨英招,刚好挡住何湛,让杨英招歪着脖子都看不到。她拍了拍脑门,想了一圈才想到自己来做什么,她急道:“韩将军那边出事了。”

    何湛心里突地一跳,赶紧起来将衣服系好,继续听杨英招说:“韩将军的儿子也在军中,可是阿托勒的人刚刚趁乱把他给劫走了。”

    阿托勒部突袭军营,韩广义将韩阳交给四个心腹保护,自己即刻带兵前去救营。拜见宁晋之后,他也只顾着护送宁晋回营,将韩阳抛诸脑后。

    夜里庆功会,韩广义本是想着那些心腹能将韩阳带回来,却不想他们去四回一,只有一个浑身是伤地回来报信——韩阳被阿托勒部的人劫持,对方要求用十万石粮草交换。

    宁晋听言,聚起眉峰,说:“带孤去见韩将军。”

    杨英招领着宁晋走出营帐,何湛紧随其后。

    宁晋来到时,庆功会已经因为韩阳失踪的事而停止,韩广义遣散了士兵,偌大的会场内是未曾来得及收拾的狼藉。韩广义端坐于位,脸色已经很不好了,紧握的双拳上青筋暴起。

    杨坤跪在他的面前,请命道:“请将军允许属下前去一试,属下愿以性命担保,必能将小公子安全无恙地带回营地。”

    当初是他不顾何湛的劝阻,执意要带韩阳进入营地的,如今韩阳出事,他无论如何都按不下心头的这份愧疚。

    “我的儿子,因为我一时疏忽被劫持了。”他闭了闭眼,“这是我…没能照顾好他。要救,也轮不到你。”

    杨坤劝道:“阿托勒部一定设下天罗地网以待将军,玉屏关不能没有将军掌关,请将军三思!”

    韩广义思量着他的话,抬眼就见卫渊侯不疾不徐地赶来,行礼道:“见过侯爷。”

    相比于杨坤和韩广义,宁晋要镇定许多,倒没真想着贸贸然去救人:“孤会派人去摸清韩阳被关押的地方,在此之前,谁也不能轻举妄动。”

    韩广义顿了顿,有气无力道:“遵命。”

    宁晋知道他在担忧什么:“孤保韩阳性命无虞,韩将军不必担心。”

    轻飘飘的一句承诺,韩广义并未安心多少,但见面前那人颀长的身形立在溶溶夜色当中,如同风定不动的巍峨青山,他一直狂跳的心总算平稳不少。

    “谢…谢谢侯爷。”

    当夜,宁晋就出动了自己的影卫去查。

    据说这次绑了韩阳的是阿托勒部的威武将军,那十万石粮草,他是志在必得。

    宁晋连夜修书一封,以卫渊侯的身份允诺,愿以十万石粮草换一个活蹦乱跳的韩阳,但需要三天的准备时间。

    使者送到,得到的回信是“允”。

    出玉屏关到阿托勒部的边陲小镇需要三天,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要两天。这样一去一回,耽搁了不少时间,韩广义已经要坐不住了。

    军帐内,宁晋正专注地看着玉屏关的地形图和军略图,看不出一点慌张的样子。

    韩广义却没有他那般气定神闲,毕竟那被绑得是他的儿子,他就算再冷静,也沉不下这口气。偏偏宁晋一言不发,这么多天也没有任何进展和消息,更是急得韩广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营帐中来回踱步。

    何湛被选中副手,时时刻刻跟在宁晋身边,宁晋不急,他也不急。

    见何湛都不急,韩广义就愈发急得上火,终于没能忍住:“末将恳请侯爷先从军中借十万石粮草换我儿性命,末将愿立下军令状,此番前去定能将粮草安全带回。”

    宁晋执着战略图,头都没抬一下,只问何湛了一句:“你觉得呢?”

    何湛正在这头安安静静地吃苹果,被突然点了名,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但见韩广义如利刃一般的眼睛扫过来,他浑身打了个哆嗦。

    得。他唱这个白脸儿还不行吗?

    何湛掂量一番,说:“现如今秋收未到,新一轮的税收和军粮还没有征上来,军中拿不出十万石粮草。此时若要强行征粮,必会引起百姓不满,军心动摇,加之侯爷刚刚到位,还未举行祭天仪式,此行恐怕需要三思。”

    刚到任就失民心,这事儿何湛能让宁晋干?

    不行,绝对不行。

    何湛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但道理韩广义都懂,可就是安不下这个心。

    直到夜深时,韩广义只得退下,再等明日的消息。

    韩广义离开,宁晋也没有入寝,坐在帅案前看了半夜的书,何湛强撑着没睡,在一旁陪了很久。

    何湛知道宁晋并非不着急,实际上他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担忧韩阳的生死安危。大靖国的人折在阿托勒部的土地上,传扬出去,会让百姓对卫渊侯失去信任,最重要的是,他有可能失去韩广义的支持。

    坐镇雍州,没有韩广义,他卫渊侯的位子,坐不稳。

    可是没有办法。只能等。谁能不乱阵脚,谁就能赢。

    何湛以书遮口,打了个哈欠,眼皮已经沉得不成样。宁晋倒精神得很,何湛觉得自己可能是年纪大了,比不上这些年轻人。

    宁晋将手中的书折了半卷,眼没抬,说:“孤已经很久没有同你一起这样看过书了。”

    这句话叫何湛全精神了。又来了!又来了!又要提七年前的事了!

    想起之前顺对毛的经验,何湛缓声说:“是啊。那时候你才…这么高。”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宁晋的身高:“刚刚到我胸口处。”

    宁晋翻页的手顿了顿,将书卷按下案上,可还是没有看何湛。但心思已全不在书上了。他轻声问了句:“三叔还记得?”

    “当然啊。”

    之后半晌都没听见宁晋的回答。何湛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小心翼翼地去偷瞧他的神情。他看不见宁晋的脸,只能看见他微微发红的耳根儿。

    热了?

    热了!主公热了!

    想想也是,雍州要比北方热一些,尤其是到了夏天,便更不好过。

    “是热了吗?”何湛问着,倒腾出一把纸扇子,回来坐在宁晋身侧,轻摇着送些凉风给他。他说:“这里的确闷热,等到了三伏天,就让人运些冰来,放在屋子里消暑。对了,天济府城北有家老字号,他家的酸梅汤味道特别正,等过了这一段,主公可以去那里尝尝。”

    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唠着,却没发现宁晋用手骨顶着鼻尖,耳根儿更红了。

    “侯爷,杨姑娘求见。”外头人敬声通传。

    得应后,杨英招从帐外进来,见何湛和宁晋也没那么惊悚了。杨英招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位公子根本不是什么男宠,就是他师兄的三叔,何湛。

    若不是碍于师兄的脸面,她一定要让何湛知道知道,这七年,宁晋都是怎么过来的。

    哎!打住,说正事!杨英招不再想入非非,对宁晋说:“那个愣头青杨坤,跑了。”

    何湛率先惊了一声:“啊?”

    “傍晚时,他跟韩将军喝了几碗酒,夜里牵着马就跑出军营了。不过还好我发现得早,已经派人去追了,应该可以把他追回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二愣子,这么沉不住气。”

    派人去追?何湛问:“派了几个人去追?”

    “铁骁骑,两个。”

    何湛双眼一黑,恨不得昏死过去算了。两个?两个!两个铁骁骑能把这头牛给拉回来,他立刻给英招姑奶奶下跪好吗!

    杨坤都能违抗军令,此行要是救不回来韩阳,他绝不会回来的。这眼看着就要坏事的节奏啊!

    “臣把他追回来。”何湛起身,提剑就飞奔出去。他走得太急,一颗心全都悬在杨坤的身上,甚至连宁晋那句卷着怒气的“不准”都没听到。

    夜色沉得紧,星光却比往常的任何一日都要盛,驾马在风中驰骋,耳边尽是呼啸声。何湛马不停蹄地赶,终于在天狼峡追上杨坤。

    看见杨坤将那两个已经被打晕的铁骁骑驮到马背上时,何湛真想一头撞死算了。杨坤这个祖宗!

    “褚恭!”

    杨坤扬鞭抽了一下马屁股,两匹马驮着骑兵往营地的方向回去了。见何湛来,杨坤也没多大的反应,默然上马,就当没看他似的。

    “回去吧。”何湛说,“万不可打草惊蛇。再等一天,一天之内,侯爷肯定能派兵去营救。”

    杨坤骑马顺着关外长路走,何湛见劝不住,冒着胆夺过杨坤手中的马缰,两个马并头齐驱。何湛闻见杨坤身上还未散的酒气,想来他是喝得有点高,这才如此意气用事。

    何湛:“褚恭!”

    杨坤夺过马缰狠狠一拽,借势将何湛的马蹬开。

    何湛的马受了惊,何湛抽着缰转了好几圈才稳住。

    杨坤心下后悔自己没分寸,担忧地看着何湛控制住那匹马。待至他安全无虞后,杨坤又将情绪掩下,咬着牙说:“你能等得了,韩阳能等得了吗?他才多大?”

    “褚恭,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杨坤沉一口气,眼神游移不定,最终定在何湛的身上。他解释说:“这个孩子在是我带进军营的,万一韩阳有个三长两短,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宁的。裴之,我不想后悔。”

    “褚恭。”

    “裴之,你让我去吧。”

    何湛低下头,细细思酌。

    算了。杨坤的心情他能明白,这个人决心要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不如跟他一起去。

    何湛看过影卫传回来的地形图,加上他以前曾在阿托勒部的营地里进出数次,有他跟着,杨坤救出韩阳的胜算更大些。

    更何况,这几天何湛看宁晋言语间透露的那个意思,是想亲自率兵去营救。

    不妥。大大的不妥。

    前世韩阳从没在这里出现过,现在摆在宁晋前头是虎穴还是狼窝,又潜藏着多大的危险,何湛都不知道。何湛不知道的危险,他绝不会先让宁晋去试,由他先去探探路也好。

    何湛说:“当初带韩阳入军营的还有我,我跟你一起去。”

    听言,杨坤轻轻松口气,坚定地点了点头。

    两人相视一笑,手掌交握,像是达成一种不用言说的默契。

    “驾——驾——”

    “驾——驾——”

    第40章 营救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何湛和杨坤终于在第三日的傍晚赶到隶属阿托勒部的边陲小镇。

    何湛按照使臣来往的日程估算了一下,应该是在这个小镇周围,加上他前世就知道这一带都是阿托勒部的军事重镇,这个小镇里驻扎着阿托勒部的军事营地。根据影卫的地形图来看,韩阳很有可能就被困在这里。

    忽延布大草原以“乌呼延部”为首,阿托勒部是乌呼延分裂出来的旁支,因为亲族之间的矛盾,阿托勒部和乌呼延部一向交恶,内斗不休,近年来争斗更是愈演愈烈。

    因乌呼延部算作靖国的附属国,靖国朝廷曾多次派使臣来调停矛盾。说是调停,靖国大多也是打压阿托勒部,稳固主族的政权。因为这件事,阿托勒部不满靖国已久,他们早想脱离附属地位,自成大统。

    因此,阿托勒部对到他们部族的靖国子民十分抵触。

    这就意味着,何湛和杨坤不大能躲过阿托勒部设在市镇外的盘查。

    杨坤看着城门外一个一个接受盘查的长队,仔细观察着周围一圈的地形,看看到底能从哪里潜进去。却不想何湛顺着马屁股摸到马袋,东掏西掏,好不容易才掏了个令牌出来。

    何湛让杨坤把身上的兵甲脱下,又将两匹马拴好,带着杨坤就往城门口走去。

    杨坤睁了睁眼睛,打量着他手中的令牌,问:“你这是什么?”

    何湛将令牌举到他面前晃了晃:“通商令牌。”

    “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个东西?”杨坤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何湛笑了笑:“雍州城街市上买的,三十文一块。”

    杨坤更不可思议了,疑惑着将那令牌看了又看,不知靠谱不靠谱。

    事实证明,很靠谱……

    那些阿托勒部的士兵还对何湛拱了拱手,恭恭敬敬将他请进了城。踏进城门的那一刻,杨坤瞪着眼,谨慎地回头看着负责盘查的士兵,不敢相信他们就这样轻易地混进来了。

    杨坤挨何湛近了些,问他:“你这牌子是哪里买的?这么好使?”

    何湛嘿嘿一笑,说:“平常也没什么用,你要想要,回头带你去买一个。的确挺好使的。”何湛满意地将牌子在手中转了转,欣慰地揣回怀中,像是在看一个功课做得极好的孩子。

    何湛说:“阿托勒部近几年来物资短缺,若不是与靖国互通有无,这里的人不知道得瘦成什么样。加上这个小镇是阿托勒部屯兵的地方,算是军事重镇,更需要大量的粮草补给。”他拍了拍胸口:“我这个牌子,是主通粮食的,他们看见自是高兴。”

    杨坤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何湛说:“既然是阿托勒部的威武将军派人绑走韩阳的,他应该会将韩阳关在军营里。我们稍作休整,等夜深再潜入军营,看看他们究竟把韩阳关在哪里。”

    “好。”

    两人找了家客栈休息。

    何湛已经很久都没合眼了,沾床倒头就睡,他背脊发疼得厉害,只能侧着,但怎么睡都不安稳。杨坤没有何湛那么大的心,他一想到韩阳,就疲惫全无。

    杨坤将何湛那把许久未用的剑磨了磨,磨得发光发亮,刃如秋霜,吹毛可断。等到乌云蔽月之际,杨坤进屋去唤何湛起身,何湛察觉到有脚步声,猛地从床上滚下来,手上紧紧擒着一把弯刀——那是之前杨坤交给他防身用的。

    杨坤从不知何湛会如此敏锐:“是我!”

    何湛皱眉,屏住的气息松下来,将刀收回去,方才眸间精锐又肃杀的光亮已尽数敛去,唯留有淡淡的倦意。他望了望外头的天:“该走了。”

    杨坤把剑丢给他,沉声说:“裴之,如果遇到什么不测,你一定要逃出来。”

    何湛赶忙举起手,阻止他再讲下去,说:“这话可不能说!这话要是说了,真会遇上不测的。”

    杨坤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好,不说。我们走吧。”

    何湛带路,杨坤跟在他的身后。军营被围得水泄不通,换防巡逻,丝毫不松懈。杨坤跟着何湛在军营里游走,好几次都是借着夜色掩护,险险地躲过巡逻的士兵。

    最终,他们将目标锁定在一处小屋处。

    宁晋要一个活蹦乱跳的韩阳,阿托勒部在还没有摸准新来侯爷的脾气前,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每日好吃好喝地供着韩阳。可韩阳不领情,日日在房中大喊大闹,烦得看守人只好将他捆起来,塞上嘴,这才清净一点。

    可这到了晚饭的时间,总要留张口给他吃饭。塞嘴的布刚一撤下来,韩阳“嗷”地一声就哭喊起来,叫得是撕心裂肺,叫得是撼天动地,一声接上一声,一声高过一声,成功让不断在军营里游回的何湛和杨坤听见了动静。

    何湛和杨坤伏在屋顶,悄声观察着屋子周围的换防情况。周围巡逻的士兵很多,固定看守的人也有十个,若跟他们硬碰硬,必定会被围死在这里,绝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何湛沉着地思虑对策,眼睛往东看到了盈盈火光之处,计上心头。他说:“这里的十个人加起来不一定是你的对手,最怕巡逻的士兵一波一波冲上来,跟我们打耐力战。这样,一会儿我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你从后面能偷袭几个偷袭几个,保证有十足的把握救回韩阳。”

    说完,何湛又叮嘱了一句:“千万不要光明正大地跟他们硬杠啊!”

    “不行,我去引开他们!你去救韩阳!”杨坤按住何湛的手,坚决道。

    何湛反手按回去,惯笑着,眉宇间全是不可一世地轻佻:“得了吧,有我在,哪里还有你出风头的份儿?记住,救到韩阳之后就出军营,夜里是出不了城,你们一定要找好地方躲起来。等到明天,我们在城门口集合。”

    “这不行,不行!”杨坤说,“他们一定会追上的。我在军营外面等着你,我们一起杀出去!”

    “放心,今天晚上,他们会很忙。”何湛懒懒一笑,提剑就飞身跳了出去。

    “裴之!”

    杨坤想追,却又不敢轻举妄动,这样紧要的关头,他只能依了何湛的话。

    远处屋顶上发出轻微的响,等何湛的身影完全浸入月色当中,杨坤忽地听见远远地一声大喊:“什么人!”

    紧接着战鼓大擂,咚咚咚地响声扣人心弦。

    听到这样动静,一直围着屋子巡逻的士兵赶忙撤去查看情况,但固守在屋外的十人仍岿然不动。杨坤觉得,换了他,他也不会动,这守得哪里是一个人,简直就是十万石粮草。

    他轻悄悄地绕到后方去,听了何湛的话,悄然上前,用极快地速度扭断了两人的脖子,捂着他们的嘴,如同鬼影一般将他们拖入黑暗中。

    在他扭断第四个人的脖子时,他背上的长枪因着银色的皓月反出光亮来。一人紧张地连连后退,大喝道:“有人!”

    此刻,杨坤并未慌张,而是不紧不慢地解下长枪,只见刃铁微动,泛出透着寒意的波光来。

    “韩阳,回家了!”杨坤扯开笑,手腕一翻,冲枪攻了上去。

    韩阳听见响,叼着馒头就趴着窗户探出头来,只见六人已将杨坤团团围住,见风起霜转,刃若秋光,密匝匝的剑式看得韩阳眼花缭乱,可这仍然攻不破杨坤手中的长枪。

    可再强的防势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杨坤的腰间被挑了一剑,迅速退开。没有盔甲,他中了这一剑,伤口几乎是倒出血水来。

    杨坤咬了咬牙,先前只是将他们打伤,未曾伤其性命,皆因当着韩阳的面,实在不好杀人。可这些人皆是毒辣的,若再这样仁慈下去,杨坤连命都保不住。

    “韩阳,躲回去!”他大喝一声,枪锋中杀气毕露,好似雷电钻火,簇簇乍开银光,仿佛要将人烧灼起来。

    韩阳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功夫,一颗心如同绷紧的弦,哪里会躲回去,越发得劲儿地看起来。

    杨坤的枪法实在霸道,碰上剑法,光霸凌之气便将其压了一头。几个回合下来,那些人渐渐不支,生生被杨坤的枪挑开几丈之远,动弹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动静。

    有一人见形势不妙,忽悟出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正要逃窜去搬救兵,却不想拿冰冷的枪已然穿透他的胸膛。

    血花喷溅,吓得韩阳浑身一个哆嗦,口中的馒头都掉了下来。

    夜陷入了死寂。韩阳捂着脸瑟瑟发抖,忽觉身体一轻,杨坤隔着窗户就把他掂出来,而后紧紧抱在怀中。韩阳畏畏缩缩地从指缝间看杨坤,身子如同筛子一样颤抖着。

    “韩阳,别怕,我带你回家。带你去见你爹。”

    可韩阳还是哆嗦。他闻得见杨坤身上的血腥味。

    那头的何湛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努力喘息着,带着这群人绕了好几个圈子。

    渐渐地,那些人就察觉出不对来,部分人已经调转回杨坤的方向。不够!不行!要给杨坤足够的时间,单单是带着这群人跑,根本行不通。

    他飞窜到屋后,旁边的墙壁上悬着一个火把,将他的身形映得无处可藏。何湛顿时觉得头大,迅速将火把摘下,正欲熄灭,忽得一愣,想起来前世阿托勒部火烧西营的事。

    啧。天道好轮回啊!谢谢,谢谢紫陆星君庇佑,谢谢你祖宗十八代!

    他努力回忆了一下阿托勒部的粮仓所在,还不及他细想,就见一重人围了上来。何湛竟未有丝毫的惊慌,将火把换到左手,右手抽出剑来。

    剑身如银梨瑞雪,熠熠生辉,已然渴极的样子,待痛饮一场热血。

    他一手执明火,一手执剑,唇角挑着轻蔑的笑,杀进重围当中。但见刀剑乱舞,他如入无人之境,穿过重重围杀,飞快地向粮仓的位置跑去。

    不一会儿,军营中铁钟声大作,叮叮叮叮的声音比鼓点都要急,都要刺耳,正是走水的信号。

    阿托勒部的威武将军已经被这人绕了几个圈子,正是怒火中烧,直到钟声震痛耳膜,火上猛地加了一把油,他就再沉不住气,下了死令,围杀何湛。

    何湛将火把扔进最后一个粮仓当中,转身就跑。

    火焰如同赤龙飞腾,突地蹿上九霄。

    他能听见身后火焰烧灼的声音,就连空气中都飘着火星。

    猝不及防地,他手背上被烫了一下,如同被蚂蚁咬了一口似的,脚下便不受控制地停住了。

    他回身看向漫天的火光,夜空几乎像是被倾了一盆血色,翻动的浓烟,滚滚如同蛇龙,张牙舞爪地钻入他的鼻息和耳朵,那种味道几乎令人窒息。

    他眼睛里全是火,连天的大火。

    ——我们何家欠了你什么啊!

    ——你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个人把你爹、你大哥逼上死路?!

    不行…

    何湛,快走!快跑!

    他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

    不要想别的!

    这些都是幻象!

    赶紧离开这里!

    可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发颤的双腿。那种恐惧感从心房处一点一点爬出来,就像一只细密的网,将他的一点一点绞杀。他一阵耳鸣,似乎从火场中听到痛苦的哀嚎声,惨叫声,似乎每一句都在控诉着!

    控诉他,嘲笑他。控诉他的自以为是,自以为能将所有事情掌控于中,自以为自己能救更多的人。嘲笑他到最后,谁也救不了。

    ——你是不是也想把本宫逼上死路!

    耳鸣声越来越尖锐刺耳,他用左手握住执剑的右手腕,才能稳住连剑都险些拿不住的手。

    火在肆意地吞噬着他所有的感官和神经。

    从那漫天的火光里,射下数十支利箭,如同流星落地,直冲何湛而来!

    第41章 旖旎

    何湛迅速回过神来,挥剑将那些流箭格挡开,一波将落,一波又起,绵密如同细雨,却要人性命。

    他迅速向后退去,正脱离弓箭的射程,一支穿云箭越过层层箭雨,直冲何湛面门而来,他已来不及挡,只能侧身一闪。那箭从他耳边“嗖”地飞过,随之而来的是火辣辣的疼痛。

    他的脸颊被擦出一条血口来,不长不短,却让他全乱了阵脚。

    要命了。这次真要命了。何湛的眼睛里跳动着火焰,竟让他由衷地想笑,笑他自己没被敌人打败,却输给了自己的心魔。想想今生竟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在这里,真是…

    太爽了!

    热浪卷出的风太烈,吹得他眼睛酸疼。何湛展剑,努力稳住自己发颤的手。

    前世何湛皆因走得太远,所以才会畏畏缩缩,贪生怕死,生怕功亏一篑。如今倒好,却有个机会酣畅淋漓地大干一番,如此,也不枉活这一次。

    他眸底卷上狠色,手腕一翻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

    火焰在他眼睛里跳跃燃烧,如同他燃烧的熊熊斗志。从火光中冲出几个骑兵,为首的那个还提着一把偃月刀,背火而立,让人看不清样貌。

    何湛正欲冲上去,耳鼓膜忽地被剑破长空的声音震颤,从他头顶猛然窜出,一瞬间亮如白昼,如同烟花划过长空。前方的火光再次炸开一轮,刚刚冲向何湛的攻势被尽数击退,溃不成军。

    何湛还没反应过来,忽觉身体一轻,整个人都被带了起来,而后稳稳地落在一匹大马之上。

    哎?哎!怎么了这是!还让不让人耍威风了!

    即使隔着厚重的铠甲,何湛都能感受到这人宽阔的肩背。他听见宁晋沉而浑的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何湛!你是不会跑了么!”

    跑?他的确是跑不了了,不然也不会跟人硬碰硬。

    风呼啸着,宁晋骑马带着他冲出阿托勒的军营。何湛回头看了一眼,只看见火光中,宁晋的铁骁骑已经和阿托勒部的士兵交上手,像是被火团团包围住一样,激烈又惊惶。

    等到他们彻底跑出阿托勒的势力范围,何湛只能听见宁晋的呼吸声。

    风也渐渐静谧下来,星似乎也不是那般的寒冷。何湛全身的烟味还未曾褪去,刚刚还不觉得什么,此刻那种恐怖感却一点一点爬满背脊,让何湛浮了一身的虚汗。

    宁晋驾马带他去了附近一个小城镇,那里隶属于乌呼延部,暂时可以藏身。

    天空已蒙蒙亮,在灰蓝的苍穹尽头升起一轮橙红色的太阳。

    宁晋驾着马问了医馆的去路,何湛伏在他的肩头,只低低道了句:“我没伤,不用那么麻烦。就是肚子有点饿,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行吗?”

    宁晋兀自沉默着,脸上没有丝毫动容,却调转马头去寻了间上好的客栈。

    宁晋下马时,何湛还死死握着拳头,没有下来。他全身提不上一点力气,那种恐怖感将完全吞噬而他毫无抵抗的余地。

    “你在害怕?在怕什么?”宁晋沉着眼问他。

    “没有。”何湛嘴上逞强,若无其事地跳下马,却不料腿还是软的,猝不及防地就跪了下去,若不是宁晋即使扶住,这双膝盖怕是要见见血光。

    何湛还在解释:“哈,只是腿麻了。没事…”

    宁晋全不听,将何湛抱起来,就往客栈内走。

    那店小二迎上来招呼的时候,何湛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光天化日之下,主公这是要闹哪样!

    “呃…客客客…官,你们要打尖儿还是住店?”小二用夹杂着口音的汉话问。

    宁晋说:“住店。先沐浴。”

    “啊?哦。”店小二说,“客官请。”

    小二将他们引进香水行中,其间卧着一方水池。小二说:“现在水还凉,客官您稍等片刻。”

    “不必了。出去。”

    小二被这人迫得抬不起头来,哪敢再惹这尊佛爷,赶紧听了他的吩咐出去,将门关好。

    宁晋抱着何湛浸入冷水当中,冰凉的水温几乎让何湛整个人一个激灵,他的神思彻彻底底地从大火里醒过来。

    “告诉孤,你在怕什么?”

    两个人的衣衫皆被水浸透,胸膛相触,宁晋能感受到他狂乱不安的心跳。

    “告诉孤。”

    被这三个字惊得全身僵硬,何湛本能地回答了一声:“火。有火。”

    这下,全身僵硬的那人便换成了宁晋。半晌,他低头用脸庞贴了贴何湛的额头,感受着他几近死人的体温,心如被毒刃翻绞那样地疼。

    他的声音低哑而温柔:“三叔,都过去了,不会再有了…”

    何湛的脸色惨白,周遭的冷水不断浸透着他的神思,迫使他冷静下来。他扯着唇角,反而扶住宁晋的肩,笑着说:“我没事,真的,真的。你不想想,你三叔是什么人物,能怕?”

    宁晋不顾他的话,将何湛抵到池壁上,困在双臂之间。

    也不知怎的,背后冰冷生硬的岩石愈发让何湛感觉到这个人胸膛的温暖,被他半抱在怀中,何湛觉得心里最空的那块地方被填得满满当当。

    不能的…

    何湛努力将这样的感觉从身体里剥离出去。

    “叔已经尽力了。”宁晋捉住何湛的手腕,顺着手心与他十指相扣,“我在这儿。别怕。”

    闻言,何湛半笑不笑的表情僵在脸上,整个人都愣住了。蓦地,眼泪从眼眶中掉落,根本不受控制。

    就这一次…

    何湛将头抵在宁晋的肩上,颤抖着呼出一口气,眼泪混着水泽一起流下来。宁晋听见他细微的抽泣声,仿佛在极力忍耐着。他伸手缓缓抱住了何湛,轻声说:“别怕…”

    也不知过了多久,宁晋听见何湛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缓,稍稍动了下肩,也不见他反应。何湛已然入睡。

    宁晋皱眉,抱着何湛离开冰凉的水池,转入备好的客房。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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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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