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文H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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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仙]此情脉脉 作者:暮寒公子

    正文 第4节

    [修仙]此情脉脉 作者:暮寒公子

    第4节

    温折笑了笑,感激而崇敬的看了容雪淮一眼,又快快转头,掩下眼底情不自禁涌动上来的爱慕之色。

    谢谢你,花君,谢谢你把我当成人看。

    一直以来,菡萏花君对待温折的态度都既体贴呵护,又宽容尊重。不是一个主人对于玩物的爱宠,不是管事对于粗使的苛责,也更不是修士对于混血常有的轻蔑厌恶,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让温折切切实实感受到,自己是被菡萏花君当做一个需要多加照顾的人对待的。

    他弯了那么久的脊梁,做了那么久的娈宠,原来还是可以有一双手把他扶起来,还有一个人允许他跟自己肩并肩走。

    汤山的阵锁已经被上官海棠解开,两人一踏入此地,比平日里更浓郁的灵气就扑面而来,其醇厚已近液化,以至于整个汤山仿佛都飘着一层薄薄的灵雾。

    温折只是吸了一口,就觉得浑身上下毛孔舒张开来,无一处不爽快,神智心情也比以往清爽。

    容雪淮带他去了更衣的小室,里面自有普通衣物和泡汤时该穿的浴袍。这里房间众多,沐浴一事又带些缠绵之意,容雪淮不愿让温折误会自己暗示他自荐枕席,跟他交代清楚就快快离开,还特意挑了间避的远一些的小室。

    他做的这样正人君子,温折当然也全无类似的念头。只是他刚刚解下自己的外袍,就觉得有声音在耳边窸窣的说话,还不等他内心泛上疑惑,就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偏偏又觉气血上涌。

    怎么……?

    温折心觉不对,低头打量自己几下,发现自己胸口处似乎有些异常。待他拉开衣服仔细去看,白色的繁复花纹已经从他的胸口而发,悄无声息的蔓延至他的后腰。

    这古怪的花纹给温折某种自己被烫伤的错觉,仿佛火炭一样点燃他的皮肤,深入他的血脉,把某种热量随着血液的流动传到四肢百骸。

    发觉事情不对,温折匆匆拢了拢自己的衣服,立即推门出去找菡萏花君。谁知对方并不在他的隔间,他就着附近敲了几下,声音已经有些慌乱。

    “怎么了,温折?”

    容雪淮刚刚就听到温折敲响其他屋门,他衣服已经褪尽,当然不能立即出门。只是接下来温折的声音就变得惶急无助,让容雪淮不免心中担忧,披上白色的浴袍单衣就快步推门而出:“温折?”

    温折此时脑子都被冲的有些发昏,脚步凌乱的向容雪淮靠近,一抬头恰好看清容雪淮的胸口,一时惊得连不舒服都忘了,大骇着倒退一步。

    花君心口那些横七竖八的狰狞伤口……谁干的?怎么有人敢!怎么有人舍得!怎么有人能对花君下这样的狠手!

    容雪淮注意到对方的反应,只以为是自己胸口的十七道剑痕形貌狰狞吓到温折,连忙拉过衣襟遮掩,又飞身上前扶住他:“抱歉,我衣冠不整,吓到了你。温折,你脸色不好,是身体不适吗?”

    “不……”温折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困惑的抬头看了看容雪淮,又突然扯开自己的衣服看了看他自己的胸口:“没有了……”

    花纹消失不见,而那种在血液里燃烧的感觉也无声无息的熄灭下去。

    是被花君胸前的伤痕惊吓的,还是?温折仔细回想起来,却发现在自己感知到对方气息的那一刻,沸腾的难受感就已经在平息。

    胸口的平整光滑让之前的亲眼所见的古怪花纹变成了一种错觉,证据都消失不见,温折自然也无法说出此事的玄奇,只好随意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然而他心中却惊疑不定:刚刚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

    上官海棠远远就摸到了容雪淮所在的温汤池。

    他一边蹚水过来一边细声细气的抱怨:“红莲君当真是美丽冻人的很,连这一池温泉都要被阁下捂冷了,岂不是太过浪费。”

    容雪淮睁眼看了看上官海棠,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无声的笑了笑,运转起功法调高了自己的温度。

    他的肉体当年在极狱之渊里被彻底毁去,现在所用的这具身体乃是冰火红莲所化。而冰火红莲身蕴世上至阴至寒之火,致使他的体温也是常年阴寒的冰冷。

    耳边海棠花君撩起的水声渐渐近了,容雪淮依然闭着双眼,转个身背对着上官海棠:“牡丹花香还没有散……海棠,你又去招惹牡丹君。”

    上官海棠吃吃了笑了两声,却并不回答这话,反而嬉笑道:“你身边的水冻得妾身身子都僵了,红莲君跟小美人儿肌肤相亲的时候,也是这个温度吗?”

    容雪淮举起了一只手,竖起手指,郑重道:“一来,我跟温折尚没有什么。二来,温折他有名有姓,无论当不当着我的面,你都不要再那么称呼他。三来,海棠,我说过你不该再招惹牡丹君,他年纪还轻,不能跟你比风月经验。你总是这样轻薄,是要给自己惹来生死相许的桃花,还是欲杀之而后快的冤家?”

    话音未落,容雪淮耳畔就传来声声银铃般的娇笑:“谁要跟他做相杀的冤家,奴家可只跟你做冤家。红莲君,你还没回答我,你跟温折在一起的时候,身上也是这种冻杀人的温度吗?”

    容雪淮算是彻底被上官海棠克的没有脾气,他无奈叹息道:“不是。初见面时我着急遮他的眼,体温太低煞了他。自那以后我在他面前都刻意调整了温度——好好地,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怜香惜玉的红莲君么,对我倒管的忒多。我方才见了牡丹君不假,商量的却是跟魔门有关的正事。就是那孩子原本雪人一样可爱,刚刚蒸的脸色粉红,我也没上手摸上一摸呢。”

    菡萏花君无言以对的扶住了额头,半晌才道:“你来找我也该是为了正事,有什么想法都尽管说吧。”

    “你都不肯正脸对着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容雪淮叹气道:“海棠,毕竟男女授受不亲,我是为你名声……放手、放手……这样转着圈掐的掐法,你是跟谁学的?”他无可奈何的转身睁眼,倒是微微一愣:“你把胭脂洗净了?”

    眼下的上官海棠,虽然眉目较普通男子更为纤细秀美,但五官俊朗,不施粉黛,一双含情桃花眼微微眯着,蓄着几分似笑非笑的盈盈水意。他身上的浴袍只松松系个带子,露出大半雪白的胸膛,着实是个颇有魅力的美男子。

    “当然洗了。我怕闹到最后牡丹君真当我是个姑娘,要为我名节负责呢。血炼魔门这次闹的过了,连我海棠郡也被渗透了些。牡丹、海棠、菡萏三处一向合纵相依,唇亡齿寒,你在魔门那边一向……咳,我跟牡丹君都想先听听你的打算。”

    “我对这些魔道的打算,从来都只有一个。”容雪淮冷冷一哼,手指微动,水花自温泉中腾空而起,在空中凝聚成一幅详尽的地图:“我今早收到消息,血炼魔门长了好胆,这半年来映日域边境凡人村庄已经陆续被屠了七个。他们敢做初一,就该料定本君能做十五。”

    上官海棠早已料到这位好友的反应,但在对方不自觉溢出的凛凛杀气之下还是不免汗毛竖起。血炼宗分东西二宗,实力更强的西宗偏偏跟菡萏花君座下映日域极其接近,偌大一块祥和安逸的肥肉就在魔门眼前,总会有人忍不住馋无视菡萏花君明文警告,要去张嘴叨上两口。

    容雪淮挥一挥手,泉水拼成的地图哗啦一下垮了大半:“是我安逸的久了,让他们忘了昔日天魔山千里鹫鸦的盛况。过几日我去把西宗杀个干净,东宗跟你们势力接壤,你自去跟牡丹君商量着来吧。”

    他说这话时声音冷酷,唇角噙着一丝残忍的微笑,浑身都是让人胆寒的杀意。上官海棠怕他一时过激生了心魔,连忙插科打诨,上前摸了一把对方的胸肌。

    容雪淮:“……”

    他回过神收了收外散的杀气,难以置信道:“世上有那么多种方法提醒我,你非要选最能令我生气的一种吗?”

    上官海棠微微一笑,捻着自己那几根刚刚跟容雪淮胸肌接触过的手指:“那么大块,还很紧致,弹性也是有的,雪淮啊,你……等等,你胸口上?!”

    白色浴袍浸了水就趋于透明,刚刚被上官海棠摸了一把,眼下全贴在了容雪淮胸上。隔着几近于无的布料,上官海棠自然轻易发现对方心口那十七刀剑痕已经完全消失。

    容雪淮本身是冰火红莲所化,他想要做什么形貌,自然就能成什么形貌。但伤痕是跟着当年最深刻的记忆一同滋生,眼下他轻松消了下去,再想添上可回不去了——从来只听过什么灵药能尽祛疤痕,还没听过有什么手段能把旧疤再按回去的。

    这么多年容雪淮都没消去这十七道伤,全因他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不愿抹除。眼下他把心口的伤痕全都抹消,岂不是意味着他都放下了?

    上官海棠一时又惊又喜,愉快道:“雪淮,你是放下这件事了?”

    容雪淮笑了笑,没有给出肯定答复:“随便你想吧。”

    上官海棠跟他相交莫逆,对他何等了解,知道他这样回答,真相肯定跟自己猜的相差十万八千里,不一下否定,全因不想让自己失望,也不愿落自己面子罢了,心里登时凉了一截。又不死心道:“那你是为了……”

    容雪淮唔了一声,轻描淡写道:“刚刚更衣时不慎让温折看到。那孩子胆子小,这伤疤吓到他了。”

    第16章 觉醒

    水是温的,还带着些硫磺气味,温折却觉得自己仿佛被泡在滚烫的岩浆里。

    自他离开花君进来这个小池,血液中燃烧的热量就肆无忌惮横冲直撞的爆发出来,这股力量来势汹汹,温折意识到不妙想要求助时,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

    白色的繁复花纹已经蔓延了他全身,就连脸上都交错了几道这样的纹路。血管里流淌的是火,烧的温折连眼底都隐隐带出跳动的红色。

    这感觉同他前世被抽取妖血时一样煎熬,可痛苦之处却是截然相反。

    以前那魔修弟子吸取他妖族精血之时,仿佛是有什么不可分割的生命被在他体内硬生生扯断撕碎,生拉硬拽的破开他的五脏六腑拖出去;而如今温折所历受,却是体内本有的血脉膨胀延展,天生的另一半妖族血脉疯狂的吸收着汤池的灵气,庞大的力量在他体内压缩翻复,煎熬成极致的疼痛。

    他觉得自己好像又要死了。

    随着血液疯狂的流动,他听到自己身上有什么破裂的声音。此时他双目都失去了焦距,自然就看不到水面上映照着他头顶拱芽般冒出的一对尖尖白耳,和后臀催发而成的六条雪白狐尾。

    他自然也就更不知道,自己这一番折腾,让整个汤池的灵气都彻底暴动,庞大的灵气挟裹着迷蒙的水雾,不受控制的向温折所在的汤池席卷而来。

    这异动自然也瞒不过交谈中的上官海棠跟容雪淮。

    上官海棠细细辨识片刻,奇道:“这是妖族血脉觉醒?雪淮,你那小混血的父族是谁?这妖血简直浓郁的可怕。”

    容雪淮没有理他,顺着灵气躁动的方向摸寻而去,上官海棠紧随其后。待两人行到了温折所在的汤池口,却见那池口被几条暴涨的兽尾塞得满满当当。

    牡丹君泡汤的地方离这里更近一些,先他们一步过来,表情略有些束手无措。如今转身看到容雪淮,不由皱眉道:“菡萏花君,你莫非在私下篡养妖族不成?”

    二十年前那场人界与妖界的大战惨烈的难以言喻。到最后虽然人界竭力将两界界膜修补,把妖族逐出人界大地,但这场战争遗留的疮痍依旧触目惊心。当初跟妖族勾结的魔道此时猖狂壮大是一,人界残余的小股妖族势力是一,诸如温折这类身份尴尬多受鄙弃的混血亦算其一。

    说实话,私下篡养妖族的事情几乎每个宗门都并没少做。只要用法宝符咒丹药蛊虫等等将半妖制成驯服听话不敢反抗的工具,它们就又战力惊人又十分好用。

    另外何止宗门如此,便是各大寄卖场、黑市也常有半妖奴隶买卖。有些容貌姣好的特殊种族被专人调教好,以便能服侍各种难以言喻的欲望;亦有筋骨强健的奴隶被套上各种禁制,强行折磨出一份说东不敢往西的忠心耿耿。

    然而各家暗中默许的潜在事件,现在却在汤池这种灵气充足的重地公然发生。仔细辨别气息,觉醒的妖族妖血浓厚、身上似乎还没有任何束缚,那这事情的严重性便可拿上台面了。

    容雪淮挑眉看了看他,慢条斯理的解释道:“牡丹君何出此言?这只妖族不过是——天燥秋乏,还请牡丹君小憩一会吧。”

    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牡丹君心头却猛叫了声不好。就在下一刻,牡丹花君身体颤了颤,登时猝不及防的软倒。上官海棠抢先一步把人扶住,拔出不知何时扎进对方后颈的一根牛毛细针:“雪淮,你下了什么药?”

    “不必担心,我只是混沌他一段时间的记忆,顺便赠他一场好梦罢了。不会伤害他的身体。”

    容雪淮从上官海棠手中收回那根银针,手指在牡丹君着着浴袍的背部一抹,指尖竟又多了三枚艳丽如花蕊、粗细如发丝的细针。

    上官海棠愕然道:“这又是什么时候打进去的?”

    “跟牛毛银针一起。”菡萏花君微微一笑:“水下发的,又没动真元,你自然没感觉到。”

    上官海棠闻言点点头,转而把目光投向那几条雪白的狐尾:“温折他是什么血脉来历?半妖觉醒之事我也略知一二,看他眼下力量外强中干,似是撑不过这次觉醒。”

    容雪淮听了这话,目光骤然一凛,随即将手伸向温折堵住汤池的狐尾。

    上官海棠本想勒止容雪淮的莽撞。毕竟半妖觉醒,除非自己全然信任的父母双亲才有近身机会外,就连伴侣儿女都可能被攻击伤害。可是转念一想,目前似乎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倒不如让容雪淮硬上手救一救。

    岂知容雪淮的手刚刚碰到雪白温软的狐尾,那尾巴尖就轻颤几下,并没有攻击的意思。再过片刻,这将汤池堵的严严实实,把温折包成一个大茧的狐尾竟然缩小了一圈,挤挤挨挨的让了一个足有一人宽的通道出来,隐约露出了里面昏迷不醒的温折。

    确实没料到半妖觉醒时还能这么温顺,上官海棠甚至惊愕的“嗐”了一声:“天,觉醒的半妖也分家养跟野生?”

    他亦试探着伸出手去触温折的尾巴。

    然后就被抽飞了出去。

    容雪淮走在这条用尾巴搭建出的通道中。他每向前走一步,身后的狐尾就无声的自动闭合。他能看到狐尾上万千绒毛无声的抖动着,似乎也知道他是来帮忙一样的兴奋着,然而在他身后的几条狐尾,就跟着他的脚步缓慢的合拢,试探着隔着一段可以感受到彼此体温的距离,却绝不推挤催促。

    外面上官海棠被一尾巴抽出去的声音他自然也听到。所以眼下自己能被放进来,当然跟修为跟地位全无关系,答案只有昭然欲揭的那一个。

    他犹然有些不敢置信。

    “温折,在你心里,我这么重要和亲密吗……”

    他终于走到了温折面前。

    这个少年就昏倒在他面前,温软的、毫无防备的、面上还残余着痛苦和无措的。

    也是赤裸的。

    他垂下眼帘探查着温折的现况,脑中却不由自主的转过了一帧帧同温折相处时的画面。这一直是个听话的孩子,带着点受伤小兽的防备和小心翼翼,却可以简单的凑过来蹭着伤口轻声呜咽,连撒娇也不敢,但的确惹人怜爱。

    说实话,他一直以为温折的那半妖血也许会是小鹿兔子,眼下发现这小东西竟然是只狐狸……这可真是教人意外。

    容雪淮轻轻碰了碰温折的脸,想到这孩子说喜欢他。他想了想自己一直以来对温折的态度,也并没有哪里特别好,不由得心里惭愧。

    他伸手抵住了温折的后心,一道温和的引导真元就从他掌心传过去。半妖觉醒最欠庞大的能量,如今能有力量主动送上门来,对方当然来者不拒。于是容雪淮的真元都仿佛被一张庞大的口贪婪吞噬,有去无回。

    容雪淮只是不在意的笑笑。若是按他原本的打算,现在应在这孩子充满防备的狐尾外提供真元,这些力气真正能被温折所用的十不存一,所浪费的至少该是现在的十倍百倍。

    他并没有在意自己流失的那些修为,只是轻轻环抱着温折,温柔的低声对着怀里的半妖说着对方听不到的数落。

    “小笨蛋。”

    “狐族天性狡黠,怎么能过成你这幅模样?”

    “半妖觉醒是生死大事……这种信任哪里是可以轻托的?”

    只要他动一点的坏心,这时脆弱无比的温折就能被轻易毙于掌下——而且纵观还热腾腾的妖族仇恨,他似乎也有理由这么做。

    或者他稍稍心思淫邪一些,只要几道法诀,温折此生都会是他御下的兽奴,他一个念头能控制温折的生死,亦能让温折生不如死。更不提温折也算薄有姿色,只要他愿意,甚至能让温折全年不休的处于欲火煎熬之下,每时每刻都不得不婉转求欢……就是更羞耻的控制,也做得出来。

    就现在的环境而言,他即使做了这样的事情,也没有任何一人会在意。几乎没什么人会注意到这只小狐狸的痛苦,更不会有人正视半妖的不愿。倘若容雪淮平日行事再温和可亲一些,甚至会有人主动上前来讨要温折拿去玩玩。

    然而那两条护卫的狐尾,就那么全无防备和犹豫的在他面前缓缓打开。

    这是百年来,深居简出,有意避开他人的容雪淮首度面对这样炽热而无遮掩的情感。如此全然的信任就用一种无法被反驳的方式展现在他眼前。

    他久久的凝视着怀里的温折。他们两人之间相隔不过一层薄薄的被水打湿的衣料,而包裹住两人的狐尾更营造出一个温暖而暧昧的空间。

    在这般的气氛、如此窄小的环境下,那最纯澈干净的情感就正中红心的将容雪淮打了个正着。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容雪淮实在难以拒绝对方传递过来的感情。他并不是不喜欢温折,只是似乎从前的喜欢都不受控制的转变成了另一种喜欢。

    他低下头看看温折,唇瓣仿若不经意的擦过对方白皙温软的侧脸。

    第17章 自惊

    温折从混沌中缓缓转醒,只觉得浑身上下闷闷的酸疼钝痛,仿佛被人用乱棍劈头盖脸揍了一顿一样,动一动手指都十分乏力。

    锦被轻薄而温暖,边上还镶着一圈毛茸茸的白狐毛。温折迷迷糊糊的在那毛边上蹭了两下,感觉实在不对:这毛边镶的太大不说,那毛发被波动的触感又是……?

    温折睁开眼睛,稍稍撑起身打量一眼,只一眼,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被子上并没有镶嵌什么毛边。他面颊蹭过的是他自己的尾巴。

    他惊恐的坐了起来,六条雪白的狐尾全都在惊吓下竖起,原本顺滑的狐狸毛也都一根根炸开。温折难以置信的掐了掐自己的尾巴,记忆里的最后片段浮现在脑海,他无声的哆嗦起来,颤着手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两只雪白小巧的狐耳被他手上的热气呵了一下,灵巧的动了动。

    他觉醒了。

    最后一点侥幸都无法保留,温折一下子从心底到指尖都冷了个彻底。

    他原本是个混血,备受歧视,只算个玩意,但世间好歹还能容他苟延残喘至今,留他一条小命。后来更是幸甚能遇到菡萏花君,并不把他作杂种看,反而待他如同对人一般尊重。

    然而在战争的余烬还未冷却的如今,觉醒的半妖却真正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纵使无罪也当诛。

    妖族天生的好资质,修炼速度要快人类一两倍,只是修不到一定程度就不开灵智,开了灵智也如懵懂幼童,要多年才能慢慢长成。

    谁知半妖这种生物,纳人类与妖族两家之长,修炼速度不同凡几,性格也更是聪明伶俐。在当年那场烽烟战火中,更有妖族千年攒下的半妖专门组成的一支军队,成员诡狡而修为高强,人类付出了好大代价才将其全数歼灭。

    血的教训还未干透,人类的忌惮也就不足为奇。

    关于半妖觉醒温折也听说过些。觉醒的半妖无需修炼便有些属于种族的血脉天赋可以展现,觉醒时要灵气支持,需要的灵气越大便说明妖族的血统越纯正,觉醒后更要好好将养,不然纵能凭天生的天赋会上三招两式,也不足为惧。

    他少时曾有个同样身份的混血觉醒,那个少年长温折两岁,另一半血统只是温顺无害的黄鹂。半妖觉醒动静都不小,恰好惊动了路过的三公子。黄鹂少年就被三公子好玩要去,收在身边做了个小宠。

    温折和同伴原还庆幸他不必再做杂役吃苦,就算雌伏人下也终究比他们猪狗不如活着好上百倍。谁知不到半月那觉醒的同伴就断了气被草席一卷扔了出来,温折和几人半夜悄悄为他收敛了尸骨,昔年的同伴背上新生的两只小翅被一寸寸打碎了骨头,声带也被药哑,身上伤痕更是不胜繁数。

    后来温折听人讲起那桩事,觉醒的半妖黄鹂一带进内院就被打碎了翅膀,药哑了嗓子。三公子玩了半个月,也并没觉得半妖跟普通侍宠有什么不同,更加上没有留半妖活着的道理,于是随随便便就拉下去打死了。

    温折隐约记得自己当时闹得场面不小,现在又是这么一副狐尾兽耳的样子,大概是瞒不过去的。不留半妖是人间惯例,他自然没能奢望自己能够免俗。

    我为什么没被杀死呢?温折这样想,是要等我醒来才杀我吗?我虽然已经死过一次,可这样直面着死亡还是害怕。

    温折呆呆的坐了一会儿,紧绷的尾巴已经慢慢放了下去。温折拉过一条,木然的看着这本不应该存在的东西。流水一样光滑的皮毛在他掌心上擦过,没能给他带来任何慰藉。

    也许花君也看我稀奇,意图收我在榻上玩上几天。温折慢慢想着,当然,最后自己是一定要死的。可花君这么好的人,甚至也不像其他人一样因为忌惮半妖就直接毁了我的尾巴,所以就算是死,也可以不那么疼吧。

    其实疼也没关系,我很能忍痛的,怎样玩弄都可以。温折闭上眼睛,手里无意识的揉搓着自己软软的尾巴——但……如果是花君的话,我可不可以在他高兴的时候……求他在我临死之前,亲我一下?

    房门突然被悄悄的推开。

    容雪淮无声无息的走入,在看到静坐在床上的温折时目里闪过一丝惊讶,然后便有些喜悦的笑了起来:“原来你醒了。感觉还好吗?有哪里不舒服要同我说,不能耽误,知道吗?”

    他竟然还待温折温柔体贴,和原先别无二致。

    温折心下酸涩,又觉得有些胀痛的满足,没料到觉醒后还能被这样对待,一时间有酸意汹涌着冲刷着鼻腔,逼红了温折的眼眶,让他不敢说话,怕带出哭音来,只是低着头摇摇,表示自己什么都好。

    “刚刚醒,还没有缓过来?”容雪淮一边轻声发问,一边把手中的托盘放到温折床头的小几上:“恰好我刚刚调了些月影蜜,现在有没有胃口?没有也要稍微吃一点,它对你现在的情况很有帮助。”

    温折扭头看了一眼,青瓷淡花的碗,一碗略带稠意的清澈液体,颜色银白月皎,仿佛还蒙着一层朦胧的光。逼人的灵气连温折这样不修炼的半妖都能感受得到,想必珍惜非常。

    温折苦涩又满足的笑了笑,然后慢慢摇头。

    容雪淮并不发怒,只是轻抚了温折的肩头一下,柔声哄道:“是甜的。如果还不想进食,至少抿一勺好不好?”

    温折心底发出微弱的抗拒,别这样。他无力的想着,花君,不要再待我这么好了。您这么好,我真的要深深的陷进去,真的会舍不得死去。到时被您厌弃杀死的时候,恐怕会忍不住的挣扎,既添了麻烦,也连一个乖巧温顺的印象都不能留在您心上。

    “……不行的,花君。您不能让我吃这个。”

    “嗯?”容雪淮意外的看了看他:“你不喜欢?那你想吃别的什么,我亦可以……”

    “不行的,花君。”温折又重复了一遍:“有灵气的食物,半妖不能吃……这能增长半妖的力量。您又不打断我的尾巴,又让我吃这样的食物,这样我在临死的时候,该有力气反抗您了。”

    容雪淮有些惊愕的注视着温折。

    过了片刻,他在温折的床边坐下,握住了温折的手,察觉到半妖的手掌温度冰冷,手心里还布着一层细密的冷汗。容雪淮缓缓道:“温折,你怎么会这么想?”

    温折嗫嚅道:“……大家都是这样做的。”

    都是这样的,在温折所见所闻里,世间之人都是这样对待半妖的。

    容雪淮凝视了温折片刻。温折冷腻的手还躺在他的掌心里,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容雪淮轻叹一声,伸手拉起被子,将本来盖在温折身前的被子披在温折的身上,然后又严严实实的把温折用被子包裹起来,在颈窝处掖好了被角,让温折只露出一颗耷拉着两只雪白狐耳的脑袋。

    “我少年时,曾去极北之地游历。那里有一种蜘蛛,性凶残极恶,嗜杀人,常活剖人腹食肝,又在逝者尸首的内腔中产卵……我曾因义愤而随朋友前去围剿过一次,这蜘蛛的确狡诈阴滑的很,倒让我吃个不小的苦头。”

    温折很爱听菡萏花君跟他说话,不管说什么都好。但花君不提刚刚的事,反而给他讲这么一个故事,实在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愣愣的看着花君。

    容雪淮三言两语的讲完了故事,语气平和的询问温折:“温折,你是觉得,你会比那极北的蜘蛛更加凶恶吗?”

    温折连忙摇头。

    容雪淮又问道:“你还记得当初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你为什么要我出面要下你?”

    初见……温折眉心狠狠一颤,重生回来所遇的第一幕直直的撞入脑海。当时自己实属病急乱投医,求助菡萏花君也只是随便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若一定要究其原因,自然是因为不想那么痛苦的再来一回,同时也因为……自己其实想活着。

    容雪淮笑了笑,伸手替温折别上他面颊垂下的一缕长发,“极北蜘蛛是极恶之物,饶是如此,它亦奋力求生。你明明这么好,也没有去害过人,心里也十分留恋生命,为什么要提前判了自己死刑?”

    说到这里,他开玩笑道:“莫非是我对你不好,欺负了你,才让你这么心若死灰,连活着都不想了?”

    温折怔怔的看着容雪淮依然温柔的面庞一会儿,渐渐红了眼眶。

    他哽咽着重复道:“花君……大家都是这样做的。你对我这样好,我不想……给你添麻烦,让你看轻我。”

    他怎么会不怕死?

    只是比起怕死来,他更怕在菡萏花君这里自取其辱。若是他奋力恳求,换来的只是花君冷笑不屑亦或厌烦憎恶的表情,只要想一想,就比死更让他觉得难受。

    容雪淮听了这句话,才是真正的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跟基友聊这本书,发现说的话像是相声一样,干脆总结下来给诸君当段子。

    我:感觉新书数据不太好tat

    基友:嗯?你等等,我去给你看看。

    基友:我看过了,您那数据啊,是真不大好。

    我:是吧。

    基友:但您先别埋怨,咱得理性分析,看看是哪里出了岔子。

    我:您说的是。

    基友:先说收藏。我看您这收藏啊,够少了。

    我:哎呦。

    基友:但别急,结合您这首章点击数来看,您这收藏还不算少,真正少的是您的首点。

    我:诶,还真是。

    基友:这首点少能有嘛原因呢?就仨:封皮、文案、书名。我瞧您文案跟封皮都没问题,那就肯定是书名的锅了。

    我:啊,那您看怎么办?

    基友:这还不简单,改名呗。现在的,得加上热点元素。您写本穿越得标穿越,写本重生得标重生。您这嘛也不标,不怪大家不想看啊。

    我:我这不是标了个修仙吗我。

    基友:嘿,您别犟。我这给您想了好几个新书名,您打量打量。

    我:快说说。

    基友:您听好:《重生之独宠我的温柔》、《霸道花君爱上我》、《重生+穿越+修仙之花君霸爱》、《爱上坏坏小狐妖》……

    我:……

    基友:您看这怎么样?

    我:得,拜拜吧您。

    第18章 闲谈

    过了一会儿,容雪淮轻轻道:“在十万年前,在这片大陆还不属于人族,在当时妖族和巫族平分天下的年代,人类不过是被驱使的奴隶和玩物,而有天分的人类如果不被重重契约符咒束缚篡养,就会在被发现天赋时杀掉。”

    温折从未听过这样一段历史,他也根本想不到生活在另一个界面内的妖族,昔日还在这个世界里有这么大的权力荣耀。

    当时的人族,跟如今的妖族半妖的处境何其类似!

    “不过,上等的半妖跟人类不同。在妖族看来,他们虽诞生于卑贱的人类之体,却比人类更强悍,比妖族更聪颖,他们尊敬这些半妖大人,服从、膜拜、半妖的身份至为尊贵。”

    容雪淮看了看不可置信的温折,轻轻点了点他头上不知何时竖起来的耳朵:“你知道吗,你就是极为珍贵的上等半妖,一百个混血里才能觉醒一只半妖,而十万只半妖里,才会有一个能有你的资质。”

    温折听到过去和如今荒唐颠倒的历史,本来就有些错乱,现在又听到这么一个消息,更是一时间言语不能。

    容雪淮被温折空白一片的表情逗到,微微一笑:“那么,温折。如果你是当年至尊至贵的半妖大人,我是一个你手下被发现出众天赋的人类,地位也比不上一粒尘土好到多少,你要不要杀我?”

    温折慌乱的摇头:“不,不……您怎么会落到那种地步呢?”

    “会的。你一句话可以轻判我的生死,大家都这么对待有天赋的人类,你要不要杀了我,这样能省去很多麻烦。”

    温折只是一味的摇头。

    “我怎么可能……杀了您?花君,这没法假设的。”

    容雪淮的笑意更深:“我生而原罪,不只是你,就是普通的妖族看了,也要随便杀了我的。”

    温折断口否定道:“花君,求您不要说笑了,您怎么会生而原罪!”

    “怎会生而原罪。”容雪淮重复了一遍温折的话,赞同道:“不错,世上从没有生而原罪。

    他的手轻柔的落到了温折的发顶缓缓摩挲:“世人皆言我残暴冷厉,正道对我畏之避之,魔道对我恨之入骨,我的脑袋更是被悬赏了天价的花红……难道只因这世上真心敬重我的人少,我便要放弃自己的生命吗?妖族人族大战,人类侥幸惨胜,对妖族恨不得赶尽杀绝,觉得它们全都该死……傻孩子,这样偏激的一方之言,你怎还真的信了?”

    温折仰头看着菡萏花君,他正态度柔和的为自己开解,一字一句,没有半分不耐,那对氤氲着暖意的春水眸里亦是微微的含着笑。不由自主的,温折喃喃问道:“那我犯了什么错,花君会要杀我?”

    容雪淮的表情凝重起来,他斟酌片刻,到底还是没有随意打发敷衍过去。他认认真真的沉声道:“……只有两件。”

    “第一,若你滥杀无辜,随意对清白者加以刑罚侮辱。第二……你背叛我。”

    他一向态度和气,仿佛怕吐字重了都会吓到温折,很少这样严肃的同温折说话:“若你有朝一日违背了第一条,天涯海角,我必杀你。但你若违背了第二条……”

    讲到这里,连容雪淮自己也迟疑了。

    “那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了。”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摇头,声音轻的仿佛自语:“毕竟,我这一生,大约经不起第三次背叛了。”

    ————————

    上官海棠推开书房大门的时候,容雪淮正在给一只香雪鸾处理翼上的伤口。

    海棠君扫了一眼,又凑过去对着那灵禽仔细的看了看,有点不确定道:“这是……我去年拜访你的时候偷偷跑掉的那只‘倚画’?怎么,受伤就回来找你了?”

    那香雪鸾通灵,也能明白人语,听上官海棠这样讲,它怯怯的短鸣了几声,扑腾两下,似乎自己也觉得十分羞愧难当,于是将头深深埋在了未受伤的那支翅膀底下。

    容雪淮收起药膏,安抚的拍了拍倚画的背:“灵鸟向往蓝天,异兽渴望山林,这些本来就是铭刻在它们骨子里的天性。我留它们在映日域里生长,只是因为这样对它们好,并不是为了驱使它们。去岁倚画年纪够了,自然去外面游荡,它知道我对它好,受伤便回来寻我,又有什么稀奇?”

    他抱起栖在椅子上的香雪鸾,把它从书房的窗户里放飞了出去:“西峰那里,你的巢穴还在。若是累了,就自去安顿吧。”

    上官海棠一边看着一边啧啧称叹:“莫说十二位百花道同修,就是中品上品的宗门,我也没见你这样养灵兽的方法。不下印不收缚,愿走就走,受了伤回来还包治……要是我生作什么妖兽,也一定在你这儿落脚。”

    容雪淮招出一团水来洗净手上沾上的药膏,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果然片刻后,上官海棠又发自内心的感叹道:“不过也就因为这样吧……当年你在前线单枪匹马挑了妖族大营,以一敌五废了他们三员大将,那黄鼠狼气不过绕远来掀你老窝,没料到你映日域十万妖兽倾巢而出,浴血而战,倒是让山林精木白捡了好多花肥。”

    容雪淮失笑出声:“并没有那么夸张。虽然号称十万妖兽,其实大半都在六品以下,也没什么灵智,还是御风、卷雷它们压阵,在后面拼命驱赶,跑出个兽潮样的效果。更托了寒霜、凝雪的福,曲意应承,里应外合,才得了那样的结果。

    上官海棠当年没对此事多加过问,听到这里不免好奇:“凝雪、寒霜那两位,我记得是丹鹤吧。鹤族生性高傲单纯,它们自小就长在你这里,从哪儿学会的耍诈?”

    “我这儿的羽族年轻时几乎都飞出去过,直到玩够了再回来啊。”容雪淮摸了摸下巴:“不过要说耍诈这件事……我也分不清究竟是它们是被外面环境带坏了,还是因为我念《三十六计》给他们解闷的缘故。”

    上官海棠:“……你还念《三十六计》给它们解闷?”

    “事发有因嘛。它们当年也是受伤回来,夜晚疼的睡不着觉。我见了难免上心,手边恰有一本《三十六计》,正好给它们念念——何必这样看着我?你要是受了什么伤过来找我,我也肯给你读书啊。”

    海棠花君目瞪口呆的看了容雪淮好一阵,才感慨道:“你对这些妖兽的好,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

    容雪淮微微一笑:“我当年出了事后,几乎见人就反胃,这你是知道的。相比之下,我倒觉得这些妖兽好得多,心思直白易懂,你若待他们好,他们虽未必原样回馈,总不会私心算计……映日域是师门之地,我当年真以为它被妖族毁去,实在痛心不已,倒没料到会承它们的恩,能守住这尺寸之地。”

    “噗,百余山峰的尺寸之地。”

    上官海棠漫不经心的调侃了容雪淮一句,偏头去看他桌子上墨迹未干的一份书稿,刚刚读过几行就笑了起来:“雪淮,你这是写什么话本故事?”

    “《射雕英雄传》。”容雪淮心里对那武侠大家道一声惭愧:“以往在凡人茶楼里听的,我近来打算教温折识字,先预备些话本出来,也好鼓励他看。”

    “随便去买两本不就是了,你要差我跑个腿也行,何必要你亲手篆抄。”

    “坊间话本多是些公子小姐花前月下的情情爱爱,我拿给他看不太适合。何况他是个男孩子,我总不能用后宅故事打发他。”容雪淮洗净了手,就重新回到书桌前,提笔蘸墨,接着上一回打断的地方工工整整用台阁体默下去。

    上官海棠直直的看了他一会儿,颇为唏嘘的长叹道:“我刚才过去在窗外看了温折一眼。你调养他,喂得是玉桂银露蜜,焚的是九转盘漓香。若是我所料不错,你这是给他打好经脉底子,再过些时候就要教他功法,引他入大道了吧。”

    容雪淮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按理来说,我不应该说这种话。”上官海棠摇了摇头:“但雪淮,我到底要提醒你一句,温折毕竟是个半妖,你莫忘了昊风的前车之鉴。”

    持笔的手顿了顿,墨点在宣纸上晕开,毁了这一张刚刚写好的故事:“昊风和苏澜的事,唔……我是不是没有和你们讲过,我认为昊风在此事上也犯了很大的错?”

    容雪淮平静的抽走了被墨污染的宣纸,重新抹平一张新的:“我一生的确最恨背叛,但昊风和苏澜的开始就很有问题,苏澜日后的报复固然无情,却也算无可厚非。至于昊风现在对苏澜的那些手段……他若敢把这事现在我面前,我打他一顿也是轻的。”

    上官海棠定定的看着他,嘴唇翕动一下,最终还是把视线从容雪淮温和却坚定的面容上移开,将目光投过窗口散入远方连绵起伏的群山,并没有再说什么。

    将半妖作为玩物一事,以他的身份自然见过不少,有些寄卖会上更有调教得当的半妖奴隶公然贩卖。像是温折这类温软怯弱的半妖,无非只有两种玩法。

    一种自然是捧在手心千娇万宠、轻怜蜜爱。可谁若有这份金钱和心思,足够购买一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半妖,在邀人怜惜娇宠上,温折实在不算一流。

    第二种便是在榻上纵意的玩弄蹂躏。温折的长相和气质无一不在邀请人来狠狠欺负,如果不是遇到容雪淮,他此时大概会被逼到痛苦和战栗的极致,好让人欣赏那张卑微哀求遍布泪水的脸吧。

    第19章 烟火

    “于是西山一窟鬼各放一个,组起来是 ‘恭祝郭二姑娘多福多寿’十个大字。十字颜色各不相同,高悬半空,良久方散。”

    容雪淮坐在温折床头,膝上摊开一本他自己从记忆里默出的书,念到此处他突然顿了顿:“书里这段……唔,温折,你看没看过烟火?”

    温折双眼亮晶晶的,带着些向往的憧憬:“没见过,但书里这样写,料想是很美的吧。”

    容雪淮奇道:“听梅阁年关时也不放焰火?”片刻后他自己反应过来:“是了,修仙门派不过凡间那些节——温折,你想看烟火吗?若是你想,我便可放给你看。”

    此时已是夜色密布,星罗齐天,的确正是放烟火的好时候。温折迟疑道:“可以吗?”

    容雪淮笑了笑:“放心,不会麻烦我。你穿好衣服,我带你去摘星楼顶。”

    他一边说着一边避了出去,温折从被窝中钻出来,很快就穿好外衣,兴冲冲的推开自己房门,双眼紧巴巴的盯着在门外等待的容雪淮:“花君。”

    “好利落。”容雪淮笑着逗了温折一句,随即道:“来,握住我的手。怕晕就闭上眼睛。”

    温折握住菡萏花君的手,面前就是自己倾慕之人的面孔,他不舍得闭上眼睛,于是天地景色和浓重的夜色就在他眼前翻搅成了一个漩涡,等下一刻,自己已经站在了摘星楼顶,依然牵着花君的手。

    摘星楼顶有专门设下桌椅,供人夜晚赏月之用。容雪淮领温折在藤椅上坐下,想了想,又取出了两个杯子并一壶果酒。

    他并没有立刻放烟花给温折看。那果酒被他倒了一杯推给温折:“这酒不烈,还甜丝丝的,你可以多喝一点。我猜你应该酒量不错,不过还是不要贪杯。”

    温折奇道:“我是有一些酒量,花君怎么知道?”

    容雪淮微微一笑:“我在听梅宴的时候,曾经给过你一杯酒要你暖身。那酒纯度可不算低,你饮了一杯还没有醉意,自然是有几分酒量的。”

    说完这句话,容雪淮停顿片刻,复道:“我当时不知道你的年纪,才把那酒贸然给你。你现在喝些酒是可以的,不过先不要沾那些烈酒。酩酊大醉看着潇洒,其实并不算什么好事。”

    似乎是想起了自己酒醉后的头痛回忆,菡萏花君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发觉温折一直窥觑这自己的神情,他登时笑道:“你这么听话,当然不会随便喝醉。果酒度数低,我不限着你,你自己用吧。”

    温折又仔细的看了看他,没有发觉什么异样才转过头去倒酒。容雪淮微笑着看温折把一杯果酒推到自己的手边,玉盏中淡紫的酒液轻微的摇晃,波动着杯中的一轮月亮。

    他上次狂饮时,好像也是这样一个满月的夜晚。

    容雪淮仰着头静静看着天空,只觉得依稀还是当年的星夜。

    但相伴的人和内心的感情,毕竟不是当初那样了。

    温折在一旁吃点心,容雪淮眼角扫过,也没有太在意。他心中微微惆怅,如此月色,他曾经多少次和后来把自己推入地狱的人共享过。

    要是时光能一直停留在过去,就能留住当年真挚的美好吧。

    他在来此世还不久、这具身体的年纪还小时,常会念着上辈子的旧事。那时他最爱在夜晚一个人赏月观星,看看那和上辈子相同,仿佛亘古不变的月亮。几岁孩子的身体受不得凉,每每就劳师兄抱他上来,再裹一层厚厚外衣……后来有次不经意睡熟了,亦被轻轻抱着回房。

    但这些记忆终究都过去了。好的和不好的,愉快的和残酷的,都过去了。

    但如果回想起更久远之前,想到上一世的事情……

    那是他此生再无法触及的世界,距离也许比他和这片星空更遥远。

    “花君?”温折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容雪淮回过神来,勉强压下心底物是人非的苍凉之感,缓声道:“别急,我不逗你,这就放烟花给你看。”

    “不是。”温折轻轻摇了摇头,有些为难的嗫嚅道:“我只是看花君好像有些难过……”

    话刚刚说出口温折就有些后悔。就是七八岁的孩子也知道不该当面给大人没脸,他这样的出身自然知道不能随便点破上位之人的情绪。

    但那个人是菡萏花君,温折看着他,就情不自禁的说出心里想的话,更何况他隐隐还有个念头:即使花君因此对他发怒也没关系,他只是不想看到花君这么难过。

    容雪淮当然不会对他发怒。他只是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了温折一会儿,长久的凝视着温折清透的双眸,把对方目光中的情切在意都一览无余。

    过了片刻,仿佛被什么打动,容雪淮用一种比平时更柔软的语调轻轻道:“温折,你如果愿意,就坐过来一些,离我近一点。”

    温折求之不得,怎么会不愿意。他挪着椅子搬到容雪淮跟前坐下,半侧着头关怀的盯着菡萏花君,眼中的心疼明晃晃的,掩也掩不住。

    容雪淮视线一偏,就正撞上了那真挚而担忧的目光。那目光澄清纯澈,除了最明白浅显的关切之外,再无其他。此时容雪淮心思本来就比平日黯沉,见了这样的一双眼睛,竟然有种不想压抑克制的冲动。

    “你年纪还小,又对我有情意,我其实不该这么引诱你。”容雪淮轻轻道:“所以你如果厌烦这样,不要怕,直接把我推开,打我也可以。”

    温折听菡萏花君这样说,本来以为他要在露天下对他做那种事。

    但是没有,容雪淮只是握住他的手,用轻轻的力道把他带进自己的怀里,柔和地拥住他。这怀抱和他本人一样,温暖、安宁、又静谧。

    微风拂过,时光仿佛定格此刻。

    温折倚在花君怀里,鼻尖能嗅到对方身上辛凉清透的芙蓉香气,面庞紧紧贴着对方的胸膛,肌肤贴合之处,无不传来温暖的温度,不由希望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

    过了一会儿,容雪淮揽在温折肩背上的手轻抚了温折的头发一下,他神态此时已经自若如常,仿佛刚刚脸上一闪而逝的脆弱神情只是温折的一场错觉:“起来吧,我放烟花给你看。”

    温折慢慢从他怀里挺起身体,夜晚风凉,离开了容雪淮温暖的拥抱,他一时难免打了个寒战。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身上就被盖上了一件薄衣。

    “你想看什么?”容雪淮弹了弹自己的指尖,上面就迸发出几点柔和的星火:“想看什么都可以。”

    菡萏花君给的范围太广太大,温折一时拿不定主意。容雪淮见他犹豫不决的样子,只是微微一笑。

    下一刻,就有流光从他指尖飞出,璀璨的光芒在天空中炸开,赫然是一幅如画的山水。这山水越拉越近,移步换景,仿佛人突然俯下身去观察一样:水面逐渐放大,可看清清澈河水里一尾朱红的游鱼;俄顷又仿佛人抬起头来,登到山峰上,把视线和缭绕的云雾并齐。

    “既然你选不出,那便先看看我曾见过的风景吧。”

    “这是留云山。山中有一处孤仞,上面栖着一对碧落鹏侣。我曾为寻一味灵药和它们聊了聊天……后来?后来它们就随我回了映日域,那天掉到你院子里的点墨,就是它们的孩子。”

    “此处是碧落泉。取自‘上穷碧落下黄泉’之意……常年百花盛开,四季如春,偶尔薄雾氤氲,泉水能炼成上品辟谷丹,也就被人戏称做‘有情饮水饱’。”

    “它叫溪花涧……”

    一场一场的美景荟萃,看的温折目不暇接,连呼吸都轻的小心翼翼。烟花放到终了,容雪淮指尖弹出一点白光,夜空上就升起了一只摇着六条尾巴,轻巧跳跃的雪色狐狸。

    调皮的小狐狸和雄浑壮阔的沙漠孤阳一同寂灭落幕,容雪淮收回手,对着心神犹然沉浸在那场烟花中的温折微微一笑:“还喜欢吗?”

    温折从幼时就生在听梅阁里,充其量是只坐井观天的小狐狸,哪里能想得到外面世界的如斯瑰丽。他被这场盛景震撼的几乎失去语言能力,只能怔怔的点点头,又点点头。

    “喜欢就好。”容雪淮站起身,把温折身上滑落了半幅的衣服拉起,严严实实的裹住了他:“这些风景,你总会见到的。过些时候我带你出去玩一玩,再过些时候,有些地方你就能自己去看了。唔……书阁里有些游记册子,你若有兴趣,明天我就拿给你。”

    “去那些地方……我可以吗?”

    “你是自由的,温折。你会有出游的自由,也会有停驻的权利。现在你可能不太明白……总有一天,你走过万水千山之后,仍然选择回到映日域来,不是因为你比我卑微,也不是因为我命令你,只因为这里是你的家,是你永远可以依赖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  引自金庸作品《神雕侠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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