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古穿今之公子远道而来 作者:暮寒公子
正文 第19节
古穿今之公子远道而来 作者:暮寒公子
第19节
孟谦的师父虽然曾谈过要杀了苏折,但收苏折为徒后,的确是待苏折孟谦一视同仁,还较昔年照顾孟谦要多上心几分。
师父的一碗水实在端的太平,以致很久之后,孟谦每每想起当年师父谎称要摔死苏折的时候,都忍不住摇头微笑,心想师父试探我,竟然还用这么拙劣的法子,真是让人发笑。
从始到终,从头到尾,孟谦从来都不知道,也不可能相信,自己的师父,当年真是想过要杀了苏折。
他那样认真那样恳切的教导苏折,也从未想过,自己日后会因为苏折受到那样大的牵累。
苏折因孟谦而生,而孟谦却为苏折而死。
第六十九章 孟谦苏折he番外(2)
苏折觉得自己行走在一片浓厚的混沌里。
他既像在黑暗中无声无息的下坠,也如同在茫茫中漫无目的的闲逛,更像是静坐在一片纯白的颜色里,聆听耳边悠扬婉转的质朴叶笛乐声。
那声音,温柔的分外熟悉。
是什么时候听过呢?苏折拼命的回忆思索:是自己被什么人背在背上走在回家路上的时候?是清早吵着要看日出被什么人用衣服厚厚包裹的时候?还是欢呼的向什么人跑过去,看他意态悠闲的靠坐在树旁的时候?
叶笛声纯净安详,像是在温和的轻推着苏折,要把他送向某个光明的方向。
那方向镌着柔和的曦光,不断的吸引苏折上前,在苏折终于抵达终点的时候,猛然光芒大作,把他从梦中惊醒。
苏折猛然睁眼,发现屋里的灯是亮着的。
他睡前明明关了灯。
苏折心中一紧,从床上弹跳而起,目光警惕的投向端坐在床头椅子上的身影,却在看清那人平淡漠然的面容后,整个人都僵硬了。
在极度的意想不到的惊愕后,苏折心中翻卷而起的是遮天蔽日的狂怒。
龙有逆鳞,触之即死。孟谦正是苏折心头看一眼都觉得伤痛的淋漓伤口,即使是最亲近熟悉的朋友也不敢触其锋芒。现在,又是谁这样胆大包天,敢顶着一张师兄的容貌在他面前晃?
苏折气到脸色铁青,当下话也不说,只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箭,随着鲜血喷出的还有一道色彩诡异的青芒。
那道青芒颜色就足够让人心下发毛,气味就更是足以令人生厌,速度宛如流光,侧耳细听还能听到某种高频率的嗡嗡声响——这抹颜色竟然是个活物!
苏折片刻也不耽误,吐出了那只青锋蛊后就口齿清晰的喝令道:“杀!”
深夜来此,本就不怀好意;扮作故人,更是居心不良。这人若是今天不能横尸当场,还有多少人觉得他苏折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
……什么时候,他最在意的一件事,也是能被人随便拿捏的了?
端坐在椅子上的人一直安然如山,只有在苏折亮出青锋蛊后脸色才稍稍变了一下。他脚下一蹬地板,连带着那张椅子一起向后急退,同时微扬袖口,一道黑气以完全不亚于蛊虫的速度被打了出来,片刻后就跟那蛊虫缠斗在一起。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的交锋转瞬即逝,苏折跟自己的蛊虫心有灵犀,敏锐的察觉到自己竟然还处于下风。他平日求稳为先,但如今被一张脸引起暴怒,非要把眼前这人弄死不可。
苏折身体轻轻一抖,浑身骨节如同碰撞一样霎时作响,一时间整个房间都充斥起了诡奇的嗡嗡声。他原本就面容邪气,现在更是浑身血管暴跳,青筋凸起,可怕的让人不敢直视。
他低喝一声,猛一张嘴,乌七八糟的一团颜色从他口中狂喷而出,携带着蛊王熊熊的怒火,凶猛而疯狂的向着对方攻击而去。
每一只蛊虫都有一种神通,每一只蛊虫都象征一种剧毒,它们灵敏而迅速,每一只又都跟苏折心意相通——这已经不是上百只蛊虫的攻击,这几乎是几百个苏折跟对方的较量!
孟谦面色终于阴沉了下来,他自嘲般苦笑了一声,铺天盖地的黑雾从他身上蜂拥而出,每一股都准确无比的牵制住了一个蛊虫。
他修为若斯,比苏折强了不知凡几,吊打对方是轻轻松松的事情,然而他的心情却绝对不如自己的出手那样悠闲轻松。
苏折还在暗暗驱动蛊虫较力,不想只是一眨眼,那顶着他师兄一张脸的冒牌货就出现在他身前,对方那浓郁深沉的黑雾已经把他整个人都捆了个结结实实。
他的下巴被对方托起,他的眼睛对上了眸光。
那沉郁而悲愤的疼痛就这么从对方的眼底流进了苏折的心里,让他整个人都难以自抑的打了一个哆嗦!
孟谦已经被气的说不上话来。
苏折被他亲手养大,名义上是他的师弟,可实际上同他的徒弟、他的子侄也差不多。当年他为了苏折能把自己全然舍弃,即使后来看到长大的苏折把昔年情谊弃之不顾,纵然升起了难以置信与愤怒之感,却从没有想要苏折的命。
即使后来成了鬼修,所见惨死之辈不知凡几,他都能说这些人没几个能比他更惨。
他死前被人百般折磨,那些人纵然挖了他的眼睛,碎了他的骨头,即使让他整个人惧怕的瑟瑟发抖,也没能从他嘴里掏出半句话来。
那时他的精神已经极不稳定,对方各种刑法全都用过,还是对他束手无措。孟谦虽然神智无法保持清醒,但在心底是隐隐明白的,自己赢了。
他没有想到的,是苏折。
有了当年的血誓,永夜注定无法对苏折造成伤害,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这种情况下,苏折竟然会加入永夜!
如果是对方拿住苏折,像对待自己一样对待他,苏折屈服了,孟谦不会怪他。但这种事并不可能发生,苏折是自己抛弃了他从小的教导,苏折是自己甘愿沉迷黑暗,苏折是自己一头扎进永夜里,开心的如同一只扎进米缸的硕鼠。
何其讽刺!何其悲哀!何其疼痛!
永夜派出苏折来审讯他。
苏折看到他时有种无措,也有种手上未沾血腥的青涩,但他眼里并没有一点见到故人的波动,也没有一分触动……哪怕是看到一个自己的同类已经如此凄惨的同情也好啊,让他知道这人还是那个自己从小疼爱的师弟!但没有。
苏折问他:“听说,你是我师兄?”
苏折对他说:“你看你都弄成这样了,应该知道作对是什么下场了吧。”
苏折轻描淡写的劝他说:“行了,你就招了吧。”
他是为了谁呆在这里,他是因为谁受到这些折磨?纵然孟谦从小就心性仁善,从未有过挟恩图报的心理,此时时刻也难免因苏折的表现深深生出从心底而起的、无法忍受的寒凉。
苏折没有一点刑讯的经验,他的熟练是在孟谦身上练出来。
那些折磨的经历,孟谦都尽可能的遗忘了。只有苏折的那些表情和吩咐,深深的印在孟谦的脑海里,无法忘记。
他还记得苏折是怎么生疏的吩咐电击,几次过后渐渐熟悉刑罚,又改用拷打。他还记得苏折最别出心裁的设计——先是让人拔掉了自己的指甲,又让人把硫酸涂在刚刚失去了指甲保护的血肉上面。
他疼得嘶吼,他疼得颤抖,他的心几乎都要被碎成一块一块,与之一起破碎的还有多年来一直都固守的坚持。
他一直以为,他一直坚持,他这样充满温和耐心与爱的对苏折,能改变这个孩子的命运,能让他变成一个好人。
事实与他的构想相差十万八千里,孟谦从没有想过,苏折可以变成一个言笑晏晏却毫不容情的恶徒。
还记挂着旧情的人是他,于是被绑在刑椅上的人是他。
还记着两人间温情的人是他,于是被不容喘息的折磨的人是他。
一主刑过来引诱孟谦开口,他跟孟谦说:“从没见过你这么硬骨头的人,我第一次有九年都套不出半个字的时候。不过你这么熬着,就为了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佩服你的骨气,把事情交代了吧,我送你个痛快。”
孟谦说话了,他就说了一个字:滚!
孟谦的坚持,孟谦的忍耐,不只是为了那个如今已经对他刀兵相向的师弟,更是为了他记忆里的师父,为了每一条可能死在永夜手下的生命。
他能忍一个九年,就能忍第二个九年,能忍第三个、第四个……至死为止。难道他如今这样残破的身体,还能活很久吗?
当初设计出这场毒计的人不理解,也无法理解,在人世间,在灵魂间,总有那样的人,纵使痛苦如此,求死不能,也要抱守着自己正直的信仰。
他挑孟谦的弱点下手,固然击溃了孟谦金城汤河的防线,却无法真正打碎孟谦的信仰。
孟谦最终还是死了,成了九泉之下形容凄惨的一只冤鬼。
但天不亡他,他如今俨然是修为高强的一介鬼修。
这位能在十七局横着走的鬼修表情阴沉,忆起的旧事激荡了他的愤怒。
原本孟谦还想着,师弟当时年幼,若是有心人刻意诱引,的确容易误入歧途,此事过错,并不能全部归结于他。
哪怕苏折曾经那样过分,哪怕苏折下手如此狠辣,他都觉得,只要苏折没有对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出过手,那他就可以留他一命。如果真的有什么内情在理,他甚至可以原谅他。
……他本来还盼望着,苏折在看到他的时候,哪怕能有一点悔意。
但是没有。就如同他原本深陷囫囵时希望能在苏折眼里看到一点还能证明善良心性的同情一样,他总是要失望的。
苏折的反应,只是暴跳而起,打算杀了他。
他一手养大的师弟,几乎杀了他一次不够,还要出手第二次吗?!
孟谦怒极反笑,此时束缚住苏折,托着他的下巴,沙哑着嗓子笑道:“师弟,你好……你好!”
第七十章 孟谦苏折he番外(完)
苏折发现不对想要挑破误会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刚开始以为这个“孟谦”是什么人有意为之的幻影,然而交手数度被彻底制住之时,苏折才察觉自己跟对方的实力之差宛如天壤地别,对方本不必营造出一个师兄的影子来故意激怒他。
沉下心后苏折回忆对方的招数流派,觉得跟传闻中的鬼宗十分相像。更不提这个对手虽然将他彻底击败全数控制,然而极有分寸并不伤及自己分毫。
这样想一想,一个最不可能的可能就呼之欲出了。
可惜他醒悟的实在晚了一步。早在他想通之前,孟谦就先封住了他全身上下的行动能力,包括他的嗓音。
苏折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一样被孟谦扔在地上。孟谦也没有稳当的在椅子上坐着,而是烦躁不堪的在房间里踱了几圈,偶尔看一眼地板上僵直的苏折,从齿缝中恨恨的切出一点声音。
若是平常人,此时杀身大敌就在面前,任人摆布,只消想一想自己身前因这人受到的重重折辱,就算不会把那些招数全都照葫芦画瓢的报复回去,至少也要拎起仇人抽几个大嘴巴子。
然而孟谦是孟谦。
他确实生性温柔,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又立身自持,极富古时君子遗风。纵使仇恨比山高比海深,他也最多一刀杀了,做不出这种擒下他人又刻意加以折磨的事。
何况地上躺着的那人,终究算是他的师弟。师出同门不说,还是被他从小一手带大的孩子。
从小到大,孟谦没碰过苏折一根手指头。但苏折当年能自甘堕落做出那么狠毒的事,就是给师门清理门户,孟谦也想狠狠打苏折一顿。
而与此同时,他对苏折的确有一种沥尽心血的心灰意冷,不必说管教苏折了,就是要承认苏折是他门内师弟都不想。
孟谦顿住了脚步。
苏折躺在地上,眼角的余光仅能瞄到对方静默的背影。
一时之间,卧房里充斥的唯有死寂。
过了好一会儿,孟谦才拿定主意一般转过身来:“苏折,按你做的那些事,我是非要清理门户不可。师兄不折腾你,黄泉深地下千尺,幽冷阴森,我送你吃饱穿暖上路,路上若遇到其他苦主,你就自己消磨吧。”
他走近苏折,缓缓蹲下来,再度托起了苏折的下巴,尚不及仔细端详,就先被苏折的眼神看得一愣。
那神情里并没有他预想的愤恨畏惧和求饶,只有着炽热而幽深的浓厚情感,感动和无憾从颤抖的目光中不尽的透出来。
孟谦的手猛然一抖。
“你……你长大了。”
眼为心声。孩子是不会有这么深蕴的眼神的。唯有吃过苦,经过磨练,历过人事,拿捏得起轻重,目光中才能有沉积,有神采,有一个人的灵魂。
苏折听到这话,眨一眨眼,双颊竟滑下泪来。
孟谦不忍一般偏过目光:“你是后悔,还是要我心软?”
都不是。苏折虽泪流不止,唇角却是带笑的。我只是,能再看到师兄,能看到师兄心性音容还跟以往一样,并没有受到自己的牵累,喜极而涕罢了。
若不是浑身都被孟谦制住,动弹不得,苏折就要激动的颤抖,兴奋的大叫,狂喜的抱住对方,他想跟师兄一遍一遍的说对不起,他也无法抑制住自己的眼泪,师兄在此,他是可以放下多年的负担,在他肩上,在他怀里,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的。
男儿流血不流泪,天下之大,能供男人肆意宣泄自己的痛苦和软弱的地方,也唯有挚交好友身旁,至爱亲朋肩上,还有背人的幽黑角落那区区方寸之地了。
孟谦虽然口里责问苏折,但他到底要心软。
他无声注视了默默流泪的苏折片刻,长叹一声,神情精神俱疲惫下来,先是动作轻柔的帮苏折拭了拭他脸上的泪水,又哑着嗓音道:“虽然不太可能……苏折,你跟我说真话,除了我,你还对别人动过手吗?你要只做了我这一桩龌蹉事,我也原谅你,只把你逐出师门,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
那长久的苦难跟折磨,偌大的背叛和疼痛,一次次的崩溃与信任的全然轰塌,仿佛只要一个落定的答案,孟谦就能一笔勾销全不计较了。
孟谦捏个符法,伸指在苏折喉上一点:“说吧,小折。但它只会容许你说真话。”
苏折张了张口,才发觉自己哭的多么不成样子,连嗓子都是哽咽而晦涩的,仿佛有铅块压在喉咙上,疼痛的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脑中有千万思绪,一时间蜂拥而上,却只有一张嘴,千言万语都难以说清道明。
而最要紧最想说的——
苏折轻轻地、轻轻地说:“师兄,当年那个人,不是我。”
这一句话,登时让孟谦震动不已!
“那时我还没有长大。师兄,那里不见天日,他们又……那样毁坏了你的精神,你当时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力。你在那里呆了九个月,不是九年。”
说过这两句话,苏折咬着牙,终于泣不成声:“是我拖累了你,师兄……”
孟谦当时精神已经濒临崩溃,长期的审讯已经严重毁坏了他的身体跟精神,也的确无法辨清外界的时间流速。后来出于身体应激伤害的自保性,他的那段记忆也有些扭曲模糊,而当时主审他的人本来就是催眠异能。虽然没能撬开他的嘴,但让他错以为对他动手之人就是苏折却并不是什么难事。
不要说苏折现在被他术法所限,并不能说假话。即便这话是假话,难道孟谦心里就不盼着这是真的吗?
孟谦颤着手解开苏折的束缚,又撤下那个限制真言的术法。珍而重之的把苏折扶起来,两人一起坐到了床上:“小折,别哭。”
苏折摇了摇头,头抵着孟谦的肩膀,一手揽着孟谦的肩背,另一只手在身侧握拳,从喉口溢出野兽受伤一样的凄异声音。
这么多年的仇恨,这么多年的不甘,这么多年的忍隐和心如刀割,终于找到了宣泄的闸口。于是苏折心中海水一样的悲苦洪流就狂涌而出,连他自己都难以抑住。
孟谦也不强求他能够抑制住。
他只劝了一句,看苏折没有止住的意思,就温和的把他环在怀里,轻柔的顺着苏折的后背:“师兄回来了。不会再走了。”
迟来了十余年的晚归,终于有归。
孟谦的手久久抚在苏折的背上。他能感受到对方隔着衣服传来的温度,感受到对方每一次抽噎的细微颤抖,他的手指流连过苏折的后心,似乎就有无尽的感情从自己的指尖灌输而入,无尽的感同身受。
孟谦的下巴轻抵着苏折的发顶,学着苏折方才的语调,孟谦也轻轻道:“对不起,小折。是师兄错怪了你。”
对不起,小折,师兄在心里错怪了你那么多年。
对不起,小折,你先天命相不好,师兄便在心里对你提前有了警惕。
听了这话,苏折剧烈的摇了摇头,将孟谦抱得更紧。
两个人,都极尽贴合对方的温度。
在慢慢理清当年和如今脉络的同时,孟谦深深的后怕。
如果刚刚他心狠一点,如果刚刚他再愤怒一点,如果刚刚他出手再没有分寸一点,是不是就会杀掉完全无辜的师弟,让自己追悔莫及?
很多年后,孟谦对苏折提到过自己的后怕。
苏折却只是一味的笑,笑的前仰后合,笑弯了腰。
“你怎么会那么想呢,师兄?你怎么会那么做呢,师兄?你人这么好,你又对我这么好……你怎么会,你怎么可能会伤害我呢,师兄?”
孟谦依旧有些介怀。
苏折看着孟谦的脸色,掰着手指跟他分析:“你看啊,师兄,你把我制住后肯定要悲春伤秋的感叹一下吧,对不对,感叹的时间就够你冷静下来了,不会直接一抬手劈死我。”
“你感叹够了,跟我说我十恶不赦必死无疑,却看到我流泪就心软……就算我不流泪,难道你不是要好吃好喝送我上路吗?你会不问我一句想吃点什么,就让我一直哑着吗?”
“退一万步,就算师兄真让我一直哑着,那我吃什么东西还要师兄喂吗?师兄会不会放开我的手?我会不会写字给师兄看?师兄会特意避开我的字迹,狠心不看我最后留下来的话吗?不可能的,我知道,哪怕我是怪师兄,骂师兄,师兄也会看完的。”
“即便是师兄真的绝了我所有后路,一口一口的喂我吃饭,我还不会多吃一点,把自己吃撑吗?师兄想让我做个饱死鬼,但总不想让我做个撑死鬼?你总要给我点消化的时间?我只要在那时候看看师兄,你的心就全软啦!”
苏折挂着“你真是想太多”的微笑叹息摇头:“从小时候就是,我做错了事,你先是旁侧敲击要我承认,我如果不说,你就给我讲个类似的故事。我还是不说,你就开始从细枝末节暗示你已经知道这件事……就算我死犟到底,只要事情不大,你也绝不告诉师父。”
“你在担心什么呢,师兄?你一直,一直都那么愿意给我机会。”
第七十一章
楚子沉吩咐苏折去向白泽道别的那个上午,万里无云,气爽风轻。
他一直把苏折送到山洞洞口,思索片刻,抬手把对方的肩膀压住,并不提及这次拜访,反而跟苏折说起了有关自己的一点往事。
“苏折,我当年国破家亡之事,你知道多少?”
苏折一愣,注视了楚子沉一派平静无比的面容几秒,实在是不能明白,平白无故,楚子沉怎么会提起几千年以前的个人旧事。
“不太多,大致也就是您……唔,国家危难,押送戍边,遇到章始皇开天下霸业之类的吧,近几年虽然流行关于您的话题,但大多数讲的不都是您到了章国之后吗?”
楚子沉听此意味不明的低笑了一声:“是,史料混乱,你大约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当时我燕国国都被围困已有十数日,我等又怎么会在王宫内坐以待毙。父王虽然愿以国主之身以身殉国,但却也是安排了心腹送我我们兄弟几个趁乱遁逃——那你可知我当时多大?”
“似乎,嗯,十七?”
“不错,我十七岁,正是少年血气方刚之时。纵然自觉才华横溢,却也是锋芒毕露。苏折,我忍不下。特别是看我父王登上殿宇引火自焚,我燕国王宫化为一炬,乱兵冲进国都劫掠猖乱……”
楚子沉悠然闭目,似乎眼前已经浮现出了这些年来依旧深深铭记在骨子中的混乱场面,楚军冲入城内的冲天呼喊,身后吞噬王宫的熊熊火焰,对方士兵盔甲上还有他燕国儿郎迸溅上的未干鲜血……哪一点不是让他恨入骨髓,多年不得入梦安眠。
苏折有些忐忑的看了看楚子沉的脸色,小心翼翼的猜测道:“那,您又杀回去了?”
听到这种猜测,楚子沉失笑出声,笑容中却带着难以释怀的苦涩:“我总是有些大局观的,杀回去还不至于。但的确是因此耽误了些时间,被楚将亲自俘虏。剩下的,你大约也都知道了。”
燕国国破,燕国太子及部分贵族被囚,部分贵族逃走,楚子沉和剩余态度强硬的贵族或者殉国而死,或者被送往边关胡地筑城,楚子沉剩下的几个兄弟要么身死,要么逃走。
而楚子沉在苦寒的边关,在一个他完全不适应的地方,被割发刺面,受此折辱,苟延三年。
苏折默然。他低下头想了想,直白的问道:“您是想让我忍耐吗?”
“不是让你忍耐,而是要你以我为鉴。”楚子沉按着苏折的肩膀:“武君后来用我一介刺面之人可谓力排众议,而若我当年能按捺一时,就能免去三年的浪费。我不知圣兽有何事要告诉你,但一场苦战一触即发,你是最重要的压轴武器。”
“这个要求可能过于残忍,但我还是要如此命令你。无论知道了什么真相,我都希望你能冷静的想想,压下那口气。”
苏折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双眼。他墨色的睫羽压在雪白的肌肤上轻轻颤动,过了良久,他才郑重其事的应了一声好。
楚子沉松开手:“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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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苏折走出山洞时,他的表情并不如楚子沉预计中那样沉郁而悲愤,反而有一种极其清浅的释然。
虽然他的状态好的超过楚子沉的想象,但楚子沉心中还是不免有些奇怪。在他的演算中,圣兽和苏折应该会谈及当年的旧事。按理来说这只会让苏折郁结于心,如今看来,倒是让苏折心结大开了?
苏折看到在洞口等待的楚子沉,轻扯嘴角一下,做出个笑模样来。待楚子沉将背包递给他时,他突然说出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组长,我好像比您矮五厘米。”
楚子沉心中不解,但还是依言大致扫视了苏折的身高一眼:“不错。”
“我还比你您瘦一点啊。”苏折自说自话的感叹道:“这可不行。”
如此关头,苏折为何会说出这么突兀的话题?楚子沉凝神打量了苏折的神情,眉尖疑惑的一抖。
在下山的路上,楚子沉仍在心中不停演算着当前局势。不知为何,连续几次演算所得结果虽然一般无二,但他犹然有种寒毛竖立的危险感。
在卜卦推算中,即使是细微的直觉也不能忽视。何况以他的水准,这种程度的预感几乎和有人拿着刀逼在他后颈上的提醒没什么两样了。
我忽视了什么?楚子沉把一件件事情重新排序梳理回忆了一番,着重关注了自己在生日当年所观测的星象:排除了自己命中无子的那部分,按理来说,这次的作为顺天而行,本该是有惊无险……
行到中途,苏折包中的不锈钢水瓶突然摔到地上,顺着陡峭不平的山道骨碌碌滚出老远,一直滚到了两侧的密林中去。苏折刚开始还用脚截了一下,却没能成功,索性摇了摇头:“算了。都沾满灰了,大概也不能再喝。”
他收回脚站直了身体,一直沉浸在自己思路中的楚子沉却猛然发觉一件事情:若说刚刚苏折足足矮了自己五厘米,那现在的苏折就只比自己低上一个指节!
俗语道:早高晚低。苏折背着一个沉重的背包,按理来说身高应该更低些才是,怎么反有增高的道理?
仿佛是为了证明楚子沉的确没有多想,苏折的身上传来一声“啪”的轻响,好像是某个骨节畅快的伸展了一下。
察觉到楚子沉的目光,苏折转过脸来,有些迷茫道:“组长?楚相?怎么停下了,不赶路了吗?”
“我方才想事想的出了神,我们继续赶路吧。”楚子沉抬手拍了拍苏折的肩膀,表情极不明显的改变了一下,随即连贯而自若的收回了手。
他之前在苏折进入洞穴前曾按住苏折的肩膀,那时他的肩膀绝不是这个手感。如今的苏折不但身高更高了一些,连肩膀都似乎更宽厚了。
白泽究竟和苏折说了什么?还是此人已经不是真正的苏折?
楚子沉心中翻腾不停,面上却谈笑如常。不经意的把话题引到几件十三组日常的微末小事上,苏折虽然神情有些心不在焉,对此却是对答如流。
此人应该确认是苏折无误了。
但……就在楚子沉仔细思考的时候,苏折的手突然向楚子沉身后伸来。
楚子沉此时正心怀戒备,当下反手架住苏折动作:“怎么?”
苏折被一下子拦下,显然也是有点意外和发蒙:“我看您都出汗了,想要把背包接过来背。我身怀健体蛊,这些重量没有关系的。”
说到这里,他又自然的笑道:“您看我是不是壮了一些?健体蛊在这方面真是好用啊。”
照这样说来,苏折身上的这些改变乃是蛊虫的作用?楚子沉眉头一皱,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然而就在他转头的瞬间,余光扫到苏折突然抬手!楚子沉急晃躲避,但机簧的速度却比他更快!连眨眼的功夫也不用,楚子沉便感肩头颈侧一痛。他伸手一探,肌肉中竟然已扎入一根不短的牛毛细针!
针上似乎带着功效极强的麻醉,楚子沉当下就感觉肌肉麻痹,视线恍惚。他试着动了动手指,神经末梢却只传来极其迟钝的反应。嘴唇翕动,楚子沉吐出了几个意味不明的模糊音节。
苏折伸手把摇摇晃晃倒下的楚子沉一把接住,叹息道:“所以平时看看柯南还算有点用处……唉,楚相,我真不想在山路上动手,可您的感觉实在太敏锐了些。也怪我刚刚乱说话,再慢一会儿,您只怕就反应过来了吧。”
第七十二章
楚子沉大步流星的走入十三组的办公室,言简意赅道:“准备就绪?”
他在办公室里扫视一圈,罗政这样的未成年人已经被找借口清了出去,沙发和座椅上坐着不少他之前只在资料上见过的异能者,见他进门,纷纷站起身来。
一时间只有顾然在轮椅上端坐,十分郑重的点了点头:“新局长是主战派。”
“那好。”楚子沉把手伸入怀中摸出一张帝都地图来:“顾组长,你替我报告上去,我划圈的这三个地方是主战场,让上面不要中了障眼法。”
“行。”顾然接过地图打量了一眼:“还算偏僻。我这就让人安排撤退……”百忙之中他还抽出空闲问了一句:“对了,楚相,苏折呢,他没和你一起回来?”
“苏折……”不知为何,楚子沉念苏折名字的时候口吻颇有些别扭,倒像是不常称呼一般:“我另有要事安排他做,劳顾组长多问了。”
他把目光投向办公室的飘窗外,方才还一片晴朗的天空眨眼间就被乌云遮蔽,柳章台走过去开灯,还不等她的素手按上开关,一道划破长空的闪电就照亮了室内。
这白的有些妖异的光芒照亮了室内众人凝重而混合着兴奋的神情。
楚子沉又拿出了几张笔记,十分严肃的阅读了一遍,做出了最后的核对。然后他抬起头来,点了几个素未谋面者的名字。
“吴桐、郑进、京萝。”楚子沉把提前准备好的三份名单递了出去:“这是你们本次的任务和组员。”
三个人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面目普通让人过目就忘的女人上前了一步,对十三组这位向来只闻其名还是第一次见面的客卿道:“抱歉,但关于队伍人员和执行任务的地点问题,我们要听从上级指示。”
楚子沉表情不变,淡漠道:“上级指示给你们的名单就会是这份。对于这些人你们该比我熟悉才是,提前看看队友和地势,先打一遍腹稿吧。”
闪电过后就是惊雷。那厚重而沉闷的雷声几乎铺天盖地般灌入耳膜,一时间让楚子沉的声音都被这宛如无休无止的雷霆声所掩盖。
“您说什么?”雷声寂灭后,柳章台又问了一遍。
“异兽又出世了。”楚子沉冷静道:“章台,这里是经纬度坐标,每个坐标上标注了所需的异能。你去安排人手解决它们。顺便结束那些解开它们封印的鬼祟之辈。”
柳章台和楚子沉熟识已久,她的举止也比那三个人更干脆。接过名单后她只展开看了一眼,就笃定的点了点头,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交代了两件最重要的大事,楚子沉又把目光转回了在膝上平放着一台样式轻薄的笔记本电脑的顾然:“顾组长,麻烦出来一下,谢谢。”
顾然眉头一动,合上自己的笔记本放到茶几上,操纵着轮椅随楚子沉出了办公室的门。
十七局这个地方监控密布,楚子沉如今也对现代科技十分熟悉了。他嘴唇几乎不动的轻声对顾然道:“这几个人,记得趁乱杀掉,斩草除根。”
他从袖口递给顾然一张比扑克牌还小几分的卡片,卡片上凌乱的写着几个姓名。顾然只看了一眼就倒扣着收了起来,同样小幅度的动作嘴唇,从牙缝中挤出声音道:“他们几个的资料……我记得组里没有吧。”
“是我推算出来。”楚子沉坦然道:“如此良机,这几人能诛则诛。否则可料想祸患无穷。”
“有点困难。”顾然垂下眼皮:“但既然你已这样说了,我自然尽力而为。”
楚子沉扯了扯唇角,面上出现一缕极淡的笑纹:“得君此诺,可胜万言。能有你的保证,我就且放心离开了。”
“等等。”顾然叫住楚子沉:“楚相,大战在即,您要去哪儿?”
“一场恶战不可避免,君等尽力杀伐,楚某亦有楚某的战场。”楚子沉垂眸一笑:“顾组长,苏折先借我用用,多谢了。”
顾然目送楚子沉离开,窗外是一场间杂着电闪雷霆的暴雨,明亮的有些惨白的走廊灯光中远去了一个清瘦的背影,带着一种绝然的凛冽之气,仿佛要去赴一场时隔千年的旧约。
楚子沉离开了,而他顾然亦有自己要坚守的阵地。
顾然转过轮椅重新返回办公室,就在他推开办公室门的一瞬间,桌子上放置的内线电话的铃声也随之响起。
他移动过去接听了电话,依照里面吩咐的按下了免提。电话中的男音在斟酌中给予了人员的基本部署名单,三个手握楚子沉笔记的人愕然发觉,这串名字连顺序都和楚子沉所提前推算的名单一字不差。
“真是神算。”那位长相普通的女人又打量了一遍手中的笔记,上面的字迹银钩铁画,独具风骨,就是外行也能看出其中的遒劲:“他是能测未来,还是可估人心?”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了,被她所讶异的男人此时正开着车驶在公路上。车外暴雨倾盆,天地间充盈着巨大的声响,一般人坐在副驾驶座上都可能听不清驾驶员口中的玩笑。
“楚子沉”一边掌着手下的方向盘,一边感叹道:“幸好这种天气交警不会拦路查岗,不然这种鬼天气楚相你又没驾照、又未成年、车上还携带管制刀具,这是要上天啊。”
副驾驶上端坐着一位身高腿长容貌绝美的“苏折”,一开口却是和身旁的楚子沉有着一样的音色。他语气温和的戳破了“楚子沉”的虚张声势:“你是紧张了?”
“是啊,我紧张的要死。”“楚子沉”颇有些神经质的干笑了起来:“想想成功时的场景,我肾上腺素都能提出来当兴奋剂用……楚组长你不要说话,你想改变嗓音和身形就要再沉默一会儿。”
“苏折”摇了摇头,冷静而镇定的说:“我明白你的兴奋,但你超速了。”
“……”
“你这样会比我预料的提早半个小时到达那里,老实说,这不是一个特别好的时间和结果。”
“楚子沉”幽幽的看了身边的副驾驶一眼,发自内心的感慨道:“我长得可真是欠揍啊……”
“……”
“楚子沉”笑了一声,向右打了方向盘,把车停靠在马路边,自己毫不犹豫的打开车门跨入暴雨中浇自己了一个透心凉。
过了一小会儿,他重新进到车里,一手抹了一把自己面上的雨水,一手打开了车里的暖风。此时此刻,他浑身上下的布料都被雨水浇透,湿漉漉的贴在身上,为车里带来一股潮湿的水汽。
“行了,走吧。”他牙齿打战的笑了一声:“送他们上路。”
————————
一个小时后,“楚子沉”把车驶到了原定的目的地。
普通人或许很难感知,但异能者们却能清晰的分辨此处阴冷的气息——不只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更因为此地是一处坟场。
“果然是这里。”“楚子沉”走下车,双眼从容而沉稳的扫视过视线范围内的每一寸土地。暴雨存起的积水已经漫过了他的鞋子,而他走在一地冰冷中,仿佛毫无所觉。
毫无所觉在污浊冰冷的积水中带着恶意蔓延而过的深绿色暗流。
副驾驶上的“苏折”也欲跳下车来,却被“楚子沉”抬手制止了:“不,苏折,你先呆在车上。”
两人的目光透过摇下的车窗对视,片刻之后,“苏折”仿佛被“楚子沉”的眼神所震慑阻止一般,有些不甘愿的轻声应喏:“好吧。”
视线分离,“楚子沉”像是突然发现了灵机一般,健步如飞的向墓园的一个方向走去,表情警惕而严肃,宛如知道那里有什么需要提心防备的东西一般。
墓园里一片死寂,除了天地之间暴雨的声响,什么都没有。
湿漉漉的头发已经贴在了“楚子沉”的面上,他急促的脚步突然一顿,似乎被无形无色的某个存在牵引一样,不由自主的停下步伐,僵硬的转过身来。
与此同时,“苏折”也感到四肢如灌铅般沉重,一道细细的阴柔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你可不要乱动啊,小苏折。我们答应过你师兄,只要你乖乖的就不找你的麻烦……嘻嘻,好好听话,没人有心思管你的。”
在暴雨中,“楚子沉”僵硬的姿势和落汤鸡般的造型显得格外狼狈,但他的神情依旧镇定如初。他的目光对准了茫茫大雨中的一点,沉声道:“出来。”
啪、啪、啪。
在他密切关注的那一点上,有人缓慢的鼓了三下掌。
随即,一个瘦高细长、背着一个大大包裹的男人推着一辆轮椅,慢慢行到了“楚子沉”的眼前。轮椅上坐着个须发皆白,然而眼神野心勃勃的半老头子,声音苍老,可语气却很年轻:“楚相楚子沉,久仰了。”
“楚子沉”漠然的看着面前的老人,用平静的陈述语调阐述了一个事实:“我既来到这里,阁下试图控制多处封印的周转就已被我气息所破。你各地的布置也将在两个时辰内尽数崩盘,这场博弈,是足下输了。”
“不。”老人桀桀的笑了起来,笑声十分诡奇:“那都无关紧要,你想赢就尽管去赢吧。哈哈哈,天地无根之大水,圣兽宁逸之吐息,堪怜赤子之心脏,山海异兽之绮骨,配以老夫天下无双的命格……如今只差楚相你自历史中远道而来的一抹魂灵……”
仿佛是看到一切尽在掌握,老人仰头难以自抑的大笑起来,笑声中尽是无尽得意:“长生不老真是人类永恒不变的梦想,但能实现如此壮举,千万年来,舍老夫我其谁!”
“楚子沉”似乎也觉得好笑。如今人为刀俎他为鱼肉,他竟然还保持着那份近乎冷酷的镇定:“好梦想,只是阁下不该以为楚某能束手就擒。”
“不,你要就擒的。”老人脸上还挂着那诡异的笑容,他抬手示意了身后瘦高的亲信一下,亲信就解下了肩头的那个大大包袱。
包在神秘物体的黑布被一把扯下,在看清那东西是什么的时候,从站定的“楚子沉”到远处的“苏折”,两人脸上俱是一派铁青!
那是一架森森白骨,似乎还带着千年来的腐朽气息。
“有没有感觉特别熟悉啊,楚相?”那细长的男人摇了摇自己的腰肢,阴柔的笑了起来:“你真幸运,有多少人能面对面的亲眼看到自己的尸骨啊。”
第七十三章
那瘦高细长的男人温柔的抚摸着那具白骨,兴奋的神情从他脸上的每一条纹路上溢出来。他快活的扭着自己的身子,恨不能从全身上下三亿六千个毛孔里都喷出那种积累多年的阴阳怪气。
“小乖乖。”他狰狞的笑道:“小宝贝,可听话的小宝贝,来,过来。”
楚子沉僵硬着表情,脸色铁青。在看到那具白骨的刹那,他的眉心就连连抖动了几下。仿佛是强自镇定般深吸了一口气道:“难怪阁下能够控制我的举止,原来是窃取了我的尸骨,借此和我建立联系。”
抱着白骨的男人听到楚子沉的话后笑得发抖,他高兴的连连用手抚摸着这具白骨,甚至亲密的把头凑到那森然的骷髅上蹭了两下:“当然,当然。楚相你不知道,你的骨头有多完美,多好用。一想到我接下还能拥有一具一模一样的崭新尸骨……”
说到这里,男人几乎是激动的声泪俱下了:“真开心啊,这是多好的时候。”
“好了。”轮椅上的老人突然举起了一只手,沉声命令道:“尸体是你的,让他过来。”
在暴雨中积存的雨水中,那股深绿色的光芒几乎要冲破水面了。男人的脸上都开始向下滚落豆大的汗珠,和他满面的泪水与暴雨混在一起。
要不是正在施法,这男人简直高兴的可以当场跳一支探戈舞。他像蛇一样扭动着自己的身体,伸出舌头来一遍一遍的舔过自己的唇角:“真厉害呀,有你的骨头要操纵你都这样难。小骨头,小宝贝,你就是这么完美。”
楚子沉漠然的从他身上撇开眼神,他眼下正一寸一寸的缓慢向两人所在之处前进。浑身上下能自由活动的地方大概只有一对眼睛。
老人看着楚子沉依然冷淡而沉静的表表情,有一瞬间突然好奇起来他在思考什么。
但无论他在想什么,目前所遇的都是一个不容他逃脱的危局。很快,这个好看的男人,这个如此让人嫉妒的,每一寸身体都洋溢着青春和生命气息的男人就会变成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而老人从不关心死人的心里在想什么。
楚子沉步履僵硬的缓慢向着老人的方向磨蹭过来。老人眯着眼睛看着这个青年一步一步的走近自己,激动地在倾盆而下的暴雨中都能听清自己心跳的声音。
当然,在面上他依然维持着一贯的稳重:他已经等了很久了,熬死了许多许多的人,自己也熬的油尽灯枯……他不差这短短的几分钟时间,他很愿意等。
就在楚子沉距离两人不到十米远的时候,老者那如擂鼓般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原本笔直的坐在轮椅上,如今却有些狐疑的向前倾了倾身体,眯起了那双眼皮松垮但其中精光闪烁的眼睛。
他的鼻尖不舒服般的皱缩了一下,似乎在这充满了水汽的天空下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他的目光缓慢的在楚子沉脸上流动,寻找着那点让他觉得不对的契机。
也许是由于楚子沉的神情太镇定了,镇定的让人觉得有点不安。
老人突然毫无预兆的想起了自己少年时的往事。他那时和叔叔一起去下夹子猎兔子。被捕兽夹困住的兔子,想要咬断自己的腿正常、见到猎人的动静就装死也普通、拼命的挣扎反抗依然不让人意外,但……
但他始终没见过那种明明被夹住,却还是静静趴着,见到猎人来了也只是冷淡的抬抬头的兔子。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他的疑心,楚子沉的动作猛然一停,然后就完全在那瘦高男人控制之外的狠狠一挣!
刹那之间,雪亮而冷静的目光和苍老又精锐的眼神相对,两人都看清了彼此瞳孔缩紧的那一瞬。
原来他也是紧张的,刚刚不是兔子趴着不动,只是兔子在用另一种方式对猎人“装死”。老人的笑意深了一些,缓缓的松了松身上的肌肉,恢复了刚刚那个微靠着轮椅背的姿势。
这个小小的片段很快就被导入正轨。细长瘦高的男人加快了对骨架的控制。他看上去已经竭尽全力,额头的青筋都迸了出来,而效果却也足够喜人。
楚子沉的步子迈得更大了,几乎是刚刚的两倍。很快的,走完了这不足十米的路,浑身湿透的楚子沉就站在了两人的眼前。
老人抬手向上捋了一把自己已经吸饱了雨水的白发,他满意的看着僵直站立的楚子沉,眼神里几乎透出几分疯狂来:“快让他低下头,要他伸头过来!”
楚子沉慢慢弯下了腰。他的头顶靠近了老人的手,而与此同时,他闭上双眼,眼中闪过的一道狠厉没有被任何人看见。
“你的灵魂……”老人湿漉漉的手掌贴在了楚子沉漆黑的头发上,他兴奋的扯出了一个近乎扭曲的笑容。在漫天冰冷的雨水里,他情绪高昂的浑身都在发热,连眼球都被血丝映的通红。
多年的夙愿如今就在他的手底下,只要借着这场大雨就能实现……
他咧开嘴角,似乎是要展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被他紧贴着头皮的楚子沉已经微微抽搐起来,他的五官不自觉的游移,似乎是受到了莫大的痛苦。
老人被激励一样兴趣高涨起来:当然啦,在一场必胜的战斗里,对手没有做一点无畏的挣扎就太无趣了,像这样注定了结果的……
注定了结果的……
老人突然凄惨的嚎叫起来,整片森冷的墓地都因他的大声嘶吼而变得格外渗人。“楚子沉”眼神阴寒的抬起头来,轻而易举的推翻了面前老头的轮椅,让他整个人都跌进污水里。
细高的男人还没有从事态中反应过来,脖子上就已经沾上了一抹不同寻常的凉意。
这天的暴雨是冰冷的,因而这凉意在一开始并没有哪里特别引人注意。只是到现在,这抹凉痛得不同寻常,痛的让细高男人用一种活着时毫无可能的角度审视了自己的身体。
一刀之下,此人已身首分离。
真正的楚子沉顶着苏折的脸和苏折的身材,淡漠的借着雨水冲了冲那把刚刚将人斩首的刀。他一手捞住了那具在细条男人死后就不受控制下坠的白骨,借着天边的一点微光仔细的打量了一番。
苏折提起那老人的头发,动作粗暴的把他塞进了轮椅里。老人的双眼翻着,喉咙中吐字不清的发出咯咯声,连小指尖都在不停的抽搐颤抖,显然已经痛苦至极。
“你歇息一下吧,刚刚他毕竟是对你灵魂施术,恐怕会有些妨碍。”楚子沉道。此时,两人的骨架都发出了轻微而细碎的声音,面目也在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变化着。苏折伸出指尖,迎接了一只从楚子沉口中飞出的黑色蛊虫。
他自己的脸孔也在变化,却不再是那副倾天下动苍生的美貌模样,反而渐渐换成了一个英俊的有些邪气的面孔。
这才是他本来的长相。
两人方才竟然一直是交换了容貌,已对方的身份做事。若是那细高男子能死而复生,恐怕就能明白为何利用那具白骨控制“楚子沉”怎么就那样艰难了。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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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9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