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历史]重生之太子刘据 作者:紫月纱依
正文 第12节
[历史]重生之太子刘据 作者:紫月纱依
第12节
那样他会更想揍我一顿的,霍光默默在心里想了想,可也想不出什么两人可以不回去的好理由。再说就是想出来了也没用,只看太子急迫的表情就明白,他是多么渴望能尽快见到兄长。
于是霍光笑了笑,平静道:“阿据,我们快回去吧,有事见到兄长再说。”
刘据满意地点点头,在他耳边小声道:“子孟,你不用怕,我会保护你的。”只要有他在,去病哥哥应该不会对霍光怎么样的,反正他就快要与长姐成婚了,估计也没多少时间管他们的闲事。
言罢,两人匆匆出了博望苑,带着随从策马往冠军侯府而去。
出乎霍光意料的是,见到他与刘据双双出现,霍去病并未雷霆震怒,而是平静地问了句:“阿光,你可是想好了,此生再不会改?”他的语气很随和,落在霍光耳里却是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纵然如此,霍光仍是鼓足勇气,强迫自己与兄长对视,然后一字一句地回道:“是的,我心意已决。”曾经,他什么都得到了,也什么都失去了,重来一回自然不会做出错误的选择。
“记住你今日说的话,如果你忘了……我的剑会帮你记住的!”
“谢兄长提醒,我不会忘的。”只听霍去病说的话,霍光觉得他更像是刘据的亲哥哥,还是弟弟即将被人抢走很不甘心的那种,自己如果不是他的亲弟弟,下场会是什么样真是有点不敢想象。
隔壁屋里,霍嬗一边陪着刘据下棋,一边不解地问道:“小叔,你是专门来看阿翁的,怎么他关起门和叔父说话,却不陪你呢?”他们兄弟什么时候叙话不好,太子表叔多难得过来一趟啊。
刘据笑着落下一子,淡然道:“小嬗儿莫急,他们很快就会说完的。”其实,他也很好奇霍去病与霍光的谈话内容,可惜他们都不要他听,太子的权威也不能用在这等小事上,只好认输了。
反正去病哥哥和子孟的武力差距是摆在那里的,为了不发生兄弟相残的惨剧,去病哥哥必然不敢对子孟动手,稍不小心下手重了,后果不堪设想,至于兄长教训弟弟什么的,那不是很正常吗。
霍嬗想想也是,遂不再纠缠此事,而是向刘据说起今天发生的另一件新鲜事:“小叔,你知道吗?无虑姑姑快要嫁人了。”想起秋神医早些时候的可怜模样,霍嬗就忍不住乐不可支。
“无虑!她看上哪家公子了?”论及对卫无虑婚事的关注程度,刘据丝毫不输他舅舅和姑姑,他甚至可以说是世上最希望她得到幸福的人,可碍于曾经拒婚的现实,他对此事又不好太过关注。
“你也认识的……”霍嬗落棋不定,有些踌躇,“秋神医,给阿翁治过病的那位,他还到朔方照顾过我。”霍嬗初到朔方时年纪太幼,秋无意怕他水土不服特意跟了过去,陪住了一段时间。
秋无意!竟然是他!刘据有些意外,细想却又觉得合情合理。
无虑一向是不喜约束的性子,凡事喜欢随心所欲,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前世嫁给自己做太子妃,他能感受到她是不习惯也不开心的,只是已经是那个身份了,不得不努力去做好。
如今,他放弃了立太子妃的打算,无虑的婚事自由了,当然是要挑个她喜欢的。
除此之外,刘据还有个不好说出口的小欣喜,当年的太子妃是难产身亡的,虽说如今换了环境,无虑再遇上同样的危险的可能性并不大,可夫君就是天下最顶尖的神医,想来也是让人安慰的。
一局下完,霍嬗输得溃不成兵,正要不服气地嚷着再来一局,霍去病与霍光从隔壁房间推门出来了。霍嬗眨了眨眼,毫不犹豫地抛弃刘据,欢呼雀跃地蹦了出去,拖着霍去病又蹦了回来。
“小叔,我们再来!”他就不信了,有了阿翁在背后指点,他还扳不回一局。
刘据苦笑着摇了摇头,心里已经做好了惨败的心理准备。霍去病是用兵高手,下棋的功力自然不容小觑,刘据自来看不懂他的棋路,只觉一团混乱,不过每次下到最后,结局都是完全相同。
霍光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不动声色地走到太子背后,打算给他一点支援。
尽管两人联手,这局棋的最终结局也没发生颠覆性的变化,只是霍去病的优势,比以往稍微小了些,他点点头,赞赏道:“不错,几年不见,你们的棋力都见涨不少。”
刘据与霍光顿时汗颜,在霍去病看来,他们四年时间的进步不算小,可事实上,哪里是四年呢,他们都不好意思细算,可见有些东西,它的功力是否深厚,与时间和刻苦程度一点关系都没有。
转眼到了元封元年,这一年之于卫家,绝对是喜气洋洋的一年。
年初,卫长公主下降,骠骑将军再娶,两位都是大将军的外甥,他这个当舅舅的,岂能不站出来主婚。毕竟,霍去病那边霍仲孺和卫少儿都是不好出席的,帝后更是没有出宫赴宴的可能。
早年间,为了皇帝的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霍去病从卫家搬了出来,与舅舅保持着克制而谨慎的关系。此番他从朔方归来,皇帝的意图似乎没有当初明显了,可卫家的表弟们都长大了,卫无忧还在昨年娶了媳妇,他再不可能像以前那般,在长平侯府随意出入,不方便的地方太多了。
听说舅舅要给自己主婚,原本意兴阑珊的霍去病骤然对婚礼多了几分期待。
骠骑将军历来是个喜欢简单的人,做事最烦拖泥带水,偏偏尚主这种事,繁琐的过程是免不了的。旁的不说,单是日后的住处问题,卫长公主就找霍去病商量了好几回,每回的结论还不同。
通常来说,汉家的公主下降后都是住在公主府的,像平阳长公主那样嫁给大将军后随他住在侯府的,反而不多见。公主们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自在,舒服,不仅是自己,也是为了夫家的人。
到了卫长公主这里,情况比其他人更复杂一点,她有个儿子,一个尚未成年却已经袭爵万户侯的儿子。曹宗年幼,刘妍就是再嫁也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平阳侯府,务必放在身边养到成年。
如此一来,她就不适合住到冠军侯府去,不是她不适合,是曹宗不适合。刘妍想过让霍去病住过来,他也没有意见,可是这样一来,霍嬗又成了问题,他高不高兴呢,一碗水总要端平才好。
第三次收到未婚妻送来的书信,骠骑将军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成婚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他略加思索,拎着霍嬗出了门,打算让他亲口告诉卫长公主,只要有曹宗在,他对住处不会意见的。
“表兄是否觉得我太啰嗦了?”刘妍认识霍去病的时间不短,可两人从小到大,交集并不算多。
“我明白你的意思。”霍去病不否认刘妍的话,可他也知道,她真是为了曹宗和霍嬗着想,“你有没有发现,嬗儿和宗儿,似乎比我们更熟悉?”所以压根儿用不着他们为他们的关系操心。
“所以表兄还是觉得我啰嗦了?”刘妍避而不答,揪着之前的问题不放。霍去病侧身看她一眼:“我没说过这样的话。”说完出门陪儿子玩蹴鞠去了,留下卫长公主哭笑不得。
帝后不能亲自出席长女的婚礼,太子却是要来的,捎来了父皇母后赐下的诸多贺礼。
喝过喜酒,刘据躲到后院透气,扯着霍光的衣袖说了句:“子孟,我有点羡慕长姐。”
闻及此言,原本醉意朦胧的霍光顿时就被吓醒了,太子羡慕卫长公主,有什么好羡慕的,她有的他都有,她没有的他也有,他是大汉未来的主人,难道说……
他是羡慕卫长公主可以嫁给兄长?霍光被自己的想法吓得脸色苍白,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060章 有女名姮
“为什么要羡慕她?”见刘据默不作声,霍光哑着嗓子问道,该不会真是像他想的那样吧。
刘据抬起头,偏过头看着霍光,迟疑片刻方道:“舅舅亲自给长姐主婚,都不给我……”
“扑哧!”霍光瞬间呆住,随即毫无形象地放声大笑,他发现自己想的实在是有点多了。
“你笑什么?我有说错话吗?”刘据茫然地眨了眨眼,眼神中半点不见平日的清明。
霍光拼命止住笑意,正色道:“殿下,你没说错。”可他心里想的却是,微微带点醉意的太子殿下好可爱,他要珍惜这样难得的机会做点什么才行,不然以后回想起来肯定是要后悔的。
刘据犹自抱怨着舅舅的不公平,全然没有留意到霍光跃跃欲试的表情。
卫长公主与骠骑将军大婚不久,卫家又迎来一桩喜事,那便是卫无虑出嫁。虽然已经被表兄敲打过,卫无忧在妹妹的婚礼上仍然没给妹夫一个好脸色,满脸写着“我不喜欢你”几个大字。
当然,卫无忧个人的不满不会影响整个婚礼的喜庆气氛,前来观礼的刘据对此表示很满意。
在其他人看来,太子前来卫家赴宴是给大将军和平阳长公主面子,毕竟一个是他亲舅舅,一个是他亲姑姑。只有霍光明白,这是原因之一,卫无虑曾经的身份或许才是更重要的因素。
“你是觉得放心了?还是……”因为两世都是娶了东闾氏为妻,霍光没法带入刘据的心情。
刘据深深吸了口气,幽然道:“放心自然是放心的,可就是……觉得有点怪怪的。”说完这句话,刘据突然转过头,凑到霍光耳边问道:“子孟,你不会怀疑我心里还在想着无虑吧?”
霍光的神色骤然一滞,随即摇头道:“不会。”但凡刘据对卫无虑有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他已经娶她为太子妃了,可他没有,可见真的是全无那方面的想法,在他心里,表妹就是妹妹。
“其实我不介意你有点介意的。”刘据靠得太近,说话时温热的鼻息直接扑到霍光脸上。
于是,霍光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被太子殿下调戏了吗,他什么时候学会这一招的。
春末,皇帝前往泰山封禅,文武百官随行,命太子留守长安,监国理政。
霍去病原本也在伴驾的行列,谁知临出发前,卫长公主查出有了身孕,皇帝想了想,就把骠骑将军留下了,只带上了曹宗与霍嬗,说是把两个调皮的小家伙带走了,女儿正好可以安心养胎。
刘据闻讯,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再看霍光,发青的脸色比他好看不到哪里去。
早先听说霍嬗跟着要去泰山,他们两个心里就有些芥蒂,可霍嬗兴致勃勃,他们没有特别的理由也不好反对,而且霍去病也是要去的,想来发生意外的可能性也不大,就双双保持了沉默。
谁知事到临头,霍去病竟然不去了,霍嬗与曹宗的行程却是丝毫未变。
“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找借口不去的。”霍光是有资格伴驾的,可他不想像北巡一样和刘据分开几个月,再说他也不是非去不可,就把机会让给了上次没能伴驾的同僚,此时不由有些后悔。
刘据却不这样想,而是反问道:“子孟,当初你是伴了驾的,结果如何?”
“殿下是想说,我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霍光蹙眉,发现这样的可能性还挺高。
不想刘据竟然摇了摇头:“当日的事来得太过突然,你我至今都不知道真正的真相,不过嬗儿的身份与那时不同,若是人祸的话,重演的可能并不高,只是——我们根本赌不起。”
听完刘据的话,霍光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好半天没有说话。
前世的这个时候,霍去病已去世数年,皇帝对袭爵的霍嬗疼爱有加,恨不得把他培养成第二个骠骑将军。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但是霍光心里清楚,将霍嬗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是不少的。
而今,霍去病尚在人世,与卫青并列大司马,又尚了卫长公主,公主还刚刚有了身孕,霍嬗的重要性在外人看来不过尔尔,要说有人专门针对他,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
可就像太子说的那样,不管可能性高低,他们赌不起,有霍去病亲自带着也就罢了,像前世那样让皇帝单独带他出去,他们绝对是不敢的,没出事不要紧,稍微有个意外,谁能受得了。
霍光想了很久,终于抬起头,问道:“殿下,你有什么主意?”明知霍嬗去了不妥,可他愣是想不出一个能摆上台面的理由,还得同时说服皇帝、兄长与嬗儿,真的是太为难了。
刘据沉默了会儿,良久方沉吟道:“硬把嬗儿留下是不可能的,父皇想带上他,去病哥哥也说男孩子就该到处走走,嬗儿自己更是很想出去玩,我们要是说多了,只会引起无端的怀疑……”
“所以呢?”见刘据说到一半突然就停住了,霍光追问道,他是真的没辙了。
“你让我再想想,无论如何,我们都得把嬗儿留下。”刘据蹙眉,心底隐约有了个主意。
临出发前日,刘据特地把霍嬗与曹宗接到了宫里,说是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他们,进儿会想他们的,让他们陪他玩玩。小皇孙的年龄太小了,皇帝完全没动过把他也带出门的心思。
谁知在玩耍的时候,刘进的风筝不小心挂在树梢了,见小家伙急得不行,霍嬗自告奋勇上去帮他拿风筝,都等不及侍卫赶过来,风筝倒是顺利拿到了,可霍嬗在下来的时候不慎踩滑了。
当时,霍光就在刘据的书房陪他下棋,听说此事第一反应就是问他:“你安排的?”
刘据急忙摇头,沉声道:“不是我。”他是打算今天动点小手脚,让嬗儿不能出门,可从树上摔下来什么的太危险了,也不受控,万一摔得太严重怎么办,他连想都没有想过。
言罢,两人齐齐起身,往后面的花园赶去,同时吩咐人去传太医。
幸运的是,霍嬗的脚只是轻微的扭伤,太医开了外敷的药,说是静养半个月就好,期间尽量不要走动。太医话音刚落,霍嬗的脸立马皱了起来,半个月不能走动,他岂不是去不成泰山了。
曹宗见状立刻很有义气地表示,要是霍嬗去不了,他也不去了,留在家里陪他。
见此情形,刘据和霍光暗自在心里庆幸,这场意外真是发生地太及时了,真是天助我也。
因为是意外,除了霍去病淡淡地表示霍嬗的武艺还有待提高,其他人都没说什么。就是为了去不成泰山不高兴了两日的霍嬗在父亲承诺他伤好后带他与曹宗去狩猎后,也迅速地调整好了情绪。
年底,卫长公主生了个漂亮的小女儿,皇帝赐名叫做霍姮。霍去病一点都不意外自家孩子的命名权被皇帝拿走了,霍嬗的名字就不是他取的,霍姮是皇帝亲外孙女,更没可能有他的份。
刘据看到霍姮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告诉儿子,从小和表妹搞好关系,长大了争取娶回家。要知道,他与霍青君没缘分是上辈子就证明了的,这个小表妹是原来没有的,努力下说不定还有机会。
第061章 楼兰之战
刘据的想法不能说是不美好,但是霍光一点都不看好,他过往的经验告诉他,霍家女孩子的性格对上刘家的皇子,简直就是灾难,尽管小姮儿年纪尚幼,模样性情什么的暂时还不大看得出来,可霍光深信,他兄长养出来的女儿,怎么也不会是温和柔顺的性子,这就注定不符合刘进的喜好了。
当然,霍光的想法只是在脑袋里转了转,并没有说出来打击太子殿下,反正总有一天,现实会告诉他,就是贵为储君,也不可能每件事都梦想成真的,暂且就先让他高兴高兴吧。
元封二年,皇帝的后宫新添了位李夫人,其得宠的势头,直逼当年的王夫人。
对于这个女人,刘据与霍光都是不陌生的,因而霍光问道:“殿下不打算做点什么?”
刘据摇摇头,沉默片刻方道:“没有这个必要,不是她也会是别人,何必重新去了解一个陌生人。”单是李夫人和她的儿子刘髆,刘据从来不放在眼里,他们什么时候都不是他的对手。
李家当年真正对他的威胁,源自大将军去世后太子一系军权的旁落。
尽管刘据本人从不过问军中之事,可只要卫青还活着,谁敢因此小觑他,就算所有人都知道,大将军忠心的对象肯定是皇帝,可太子是他的亲外甥,亲疏有别的道理不会有人不知道。
某种程度而言,李广利算是个生对了时代的人,他妹妹得宠的时候,昔年征伐匈奴的将领大多已经凋零,偏偏皇帝又要在北方动兵,他赶上了好时候,就被李夫人荐了上去。
论本事,李广利是有一些的,放在卫霍的麾下,或许还能是一员猛将,可指望他成为第二个卫霍,率领汉军的千军万马,他是没有那个本事的,两次出征大宛的结果狠狠打了皇帝的脸。
霍光细想也是,他家兄长尚在,皇帝哪会去提拔别人,把人塞给他还要看他高不高兴。
见霍光蹙眉思索,刘据转而说起另一件事:“子孟,那个叫苏文的小黄门,被我打发了。”
苏文?霍光闻言猛然抬头,这个名字他一点都不陌生,算是征和年间诬陷刘据的主力之一,他忙问道:“如何打发的?可是永绝后患了?”像苏文这样的小人,就不能给他翻身害人的机会。
“我让他去了暴室,先干几个月的活再说,就这么要了他的命,太轻松了。”曾经,刘据从来不把皇帝身边的宦官放在眼里,他觉得只要自己身正行端,他们的诽谤皇帝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然而刘据忘了一点,积毁销骨,众口铄金,他与皇帝本身就存在政见上的分歧,皇帝又常年听着身边人讲对太子不利的话,就算原来的信任度再高,时日长了,难免也会打些折扣的。
“子孟,你放心,苏文只要进了暴室,就没有再出来的机会。”见霍光默不作声,刘据以为他是担心自己的处理不够果决,就又补充了句,他不是不能直接灭了他,是不甘心不愿意而已。
霍光扬起唇角,笑道:“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在想,殿下抓了苏文什么把柄?”苏文说过刘据不少坏话,最让霍光记忆深刻的就是调戏椒房殿宫女那回,事后皇帝还给太子赐了一堆的宫女。
有人说,皇帝那是在警告太子,可霍光却很清楚,哪里是什么警告啊,那时候的皇帝陛下可是很疼太子殿下的,赐他宫女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觉得他儿子身边伺候的人不够,多给贴补几个。
“反正不是你想到的那个。”刘据好整以暇地笑笑,对霍光的想法心知肚明。当初,皇后就曾劝过他,把苏文等人的举动禀报皇帝,他不以为然,对皇帝深信不疑,最后成功地坑死了自己。
重来一回,刘据肯定不会重蹈覆辙、坐以待毙,苏文的把柄他多得很,随便挑出两条来就够用了,肯定不会再让皇帝一次给自己塞两百个宫女过来,就算不是警告,说起来也不好听啊。
“先发制人是对的,可是正如殿下刚才所说,新人不如旧人,还得重新了解,除了苏文、常融、王弼那几个跳得最高的,殿下万不能下手太狠,到底是陛下身边的人,引起误会可就不好了。”害群之马肯定是要除掉的,但皇帝身边的大多数人,从利益上来说和太子是没有直接冲突的,对于这些人,刘据必须掌握好度的问题,不然还能有第二个苏文和常融。
闻及此言,刘据的神色稍显黯然,半晌方道:“子孟,我明白的,可父皇身边的人,我宁可疏远也不能拉拢,不然更容易让他误会。”说到底,他真正的对手是皇帝,而不是其他人。
这是刘据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服自己接受的事实,如果不是皇帝的纵容,江充哪有那样的胆量,在征和年间把整个长安城搅得乱七八糟,把偌大一个未央宫挖到皇后都没有地方可以放床榻;如果不是皇帝的有意,他怎么可能在起兵之前没有进入甘泉宫面圣的机会,是他给了自己皇帝可能已经不在世的误导,他不想成为第二个扶苏,就只能做出和他相反的选择了。
遗憾的是,他们的选择都是错误的,始皇帝死了,扶苏手握三十万大军却放弃了抵抗,他的父皇还活着,他的手中却没有像样的军队,他的失败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殿下……”刘据能想到的,霍光都能想到,他抬起手,轻轻在他肩上拍了拍。
刘据轻笑了声,反手搭在霍光手背上:“放心吧,子孟,我知道该怎么做。”
尽管李夫人深得帝宠,可刘髆的出生并未在后宫引起太大的波澜,毕竟太子已经成年,就是他的长子都会满皇宫到处乱跑了,指望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婴儿去威胁他的地位,似乎不大现实。
李夫人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对自己的处境看得非常清楚,如果没有得力的娘家作为后盾,她就是再得宠,也不过是第二个王夫人,而不是第二个卫子夫。
王夫人在世时,一度在后宫压得皇后喘不过气,可惜她娘家无人可用,而皇后虽然失宠,卫青和霍去病却是战功显赫,以至于皇帝从来没有在储君的人选上动摇过。
看透了这一层的李夫人表现地很低调,在没有足够的力量之前,她不会贸然行事。皇后有能干的弟弟和外甥,她也有在军中的兄长,只要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他一样能建立功勋。
皇帝此时已经年近五旬,宫中也有好些年没添过皇子皇女了,新得了小儿子自然高兴得很,哪怕这位继承了母亲体弱体质的小皇子并未遗传到她过人的美貌。
刘髆的满月礼办得颇为盛大,太子带着小皇孙也参加了,刘进似乎对小皇叔很有兴趣,笑嘻嘻地跑过去绕着小摇车转了好几圈,又笑着跑回来,贴在刘据耳边说着悄悄话。
旁人听不到刘进的说话内容,只当是小孩子在玩闹,无人深究,只有刘据听到儿子又似抱怨又似炫耀的那句“小叔叔长得可丑,一点都没有我妹妹好看”时颇有些哭笑不得。
他抱起儿子,走到处无人的角落,压低声音道:“进儿,这话不许对外人讲,知道吗?”
刘进不解其意,茫然地眨了眨眼,看到父亲一脸严肃,不似在开玩笑,就懵懂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不跟别人说,只跟阿翁和阿母说。”小家伙说完四处看了看,见没人靠近他们父子,又一把抱住刘据的脖子,趴在他肩头用气声说道:“本来就是我妹妹最好看,比姮儿和青君都要好看。”在超级妹控刘进的眼里,他妹妹是全天下最可爱最好看的婴儿,谁也比不了。
刘据闻言幽幽叹了口气,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自己未来的儿媳妇,十有八丨九不会姓霍。
元封三年,位于丝绸之路必经之地的楼兰人因攻劫汉使、梗阻丝路触怒了皇帝。
楼兰,王治扞泥城,距阳关一千六百里,距长安六千一百里,是汉通西域的当道第一国。
自张骞出使归汉,对皇帝具言西域各国情况,皇帝便有心通西域诸国,使者相望于道,一年中最多派过十余次使者,然而楼兰、车师当道,因其皆役属匈奴,对汉使多有刁难不说,有时还攻劫汉使,更有甚者,其等经常为匈奴耳目,由匈奴出兵阻碍汉使的行程,汉使多言其国有城邑,兵弱易击。
李夫人不懂军国大事,也从不过问,可她知道,皇帝要对楼兰用兵了,就不着痕迹地暗示了下,她有位兄长李广利,也在军中。
刘据第一时间得到了这个消息,他困惑地眨了眨眼,似是在问霍光,又像在问自己:“我一直觉得,李夫人还挺聪明的,可她这个时候推荐李广利,对她有什么好处吗?”
前世,李广利是在皇帝发起对大宛的远征时被封为贰师将军的。皇帝用他有给宠妃面子的因素在里面,毕竟卫霍也是从外戚起家的,他也许可以再重复一次那样的经历。
而更深层的原因则是,皇帝手上无人可用了,任用李广利,不过是矮子里拔高个罢了。
霍光想了想,沉吟道:“兴许李夫人是想让李广利在兄长手下蹭点功劳?”皇帝要打楼兰不过是一句话,具体的统筹安排、作战计划都是骠骑将军全权负责。
“去病哥哥能看上李广利?不可能吧?”众所周知,骠骑将军只要出征,每每大胜而归,跟着他的各部校尉,无不升官封爵、前途光明,可他用人从来只挑自己用着顺手的。
唯一的例外是漠北决战时的李敢,他是皇帝硬塞过来的,可霍去病不喜欢李敢,倒不是因为他没本事,而是李家一直对大将军颇有微词,所以霍去病才看李广父子不顺眼。
虽然都是姓李,可李广利跟李敢肯定是不能比的,霍去病会愿意用他,刘据表示很怀疑。硬让李敢跟着霍去病,是皇帝想到李广命数奇特,难以封侯,特地给了李敢一个机会,李广利凭什么?
要知道,虽然皇帝气势磅礴地发起了数万大军,可赵破奴虏楼兰王,破车师国,实际上只用了七百轻骑,换成霍去病坐镇指挥,这个人数有可能会更少,有地方能塞下李广利吗?
刘据与霍光都是不擅军事之人,他们对楼兰之战的了解,全部来自从前的记忆。可当这场战事的负责人变成霍去病时,所有的一切就和他们的记忆产生了偏差。
首先,原来的数万人马被削减成了五千,其中八成是步兵,主要负责后勤运输,其余的一千精骑,才是进攻的中坚力量。
别看兵不多,领兵的将领却还不少,霍去病点了自己的旧部属赵破奴和表弟卫无忧,也点了皇帝塞给他的李广利,三人平均分配,一人三百骑。
剩下一百骑,那是霍去病的亲兵,很明显,他是不打算亲自上阵的。
若不是知晓赵破奴当初灭楼兰、破车师只用了七百骑,刘据和霍光看到霍去病的举动简直要被吓死,楼兰、车师虽小,可好歹也是两个国家,但在骠骑将军看来,他们显然算不上是对手。
倒是皇帝,说了此役霍去病说了算,就再也没有插手过,让刘据暗自心服。
楼兰之战的结果符合除李夫人和李广利之外所有人的预期,赵破奴和卫无忧分率三百骑,一个虏了楼兰王,一个破了车师国,因举兵威以困乌孙、大宛之属。此后,汉列亭障从酒泉直至玉门。
就连纯粹是跟着霍去病去观摩学习的霍嬗都在无意中捡到了一位逃亡的楼兰王子,还把他带回了长安,反而是李广利,带着他的三百骑不但未立寸功,还差点就回不来了。
李夫人有心暗示皇帝,是骠骑将军处事不公,不给她的兄长表现机会,可她的话刚起了个头,皇帝的脸色就瞬间变得阴沉下来,他狠狠瞪了她一眼,吓得李夫人再不敢开口。
“以后不要再让朕听到这样的话。”言罢,皇帝拂袖而去。李夫人黯然垂首,满眼的不知所措和嫉恨不甘,一定是霍去病在搞鬼,一定是他,是他打压了他的兄长……
李夫人如何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心里很明白,霍去病不会更不屑用这样的手段算计李广利,他对李广利和赵破奴、卫无忧,肯定是公平的,他是要明明白白告诉他,这个人不堪用。
战后论功行赏,赵破奴因功受封浞野侯,卫无忧已经是长平侯世子了,不能再封,皇帝干脆给大将军加了八百户食邑,霍去病是主帅,加封了食邑一千户。
李广利无功无过,被皇帝打发回了原来的位置,看在李延年和李夫人比较得他心意的份上,闲职他乐意给李广利一个,可是建功立业的机会,他是不会再给了,给了也是浪费。
于是,太子殿下惊喜地发现,他家去病哥哥一出马,李家的问题基本就算解决了。
第062章 元封五年
李广利触碰不到军权,李夫人再是得宠,李家与当年的王家也没有任何区别,更何况王夫人还没有一个以“奸”乱后宫,导致自己的家族被皇帝族灭的弟弟。
因而楼兰之战过后,刘据基本就把李家抛之脑后了,那位美貌而病弱的李夫人并非有寿之人,在她过世之后,她的兄弟们若是能安分守己,皇帝看在小儿子的份上,荣华富贵肯定少不了他们。可李季若是跟前世一样,再次犯下秽乱宫闱的重罪,皇帝估计用不着再诛李家两次了,一次就能解决问题。因为这一回,大汉对大宛的远征肯定不会和李广利有关系了。
随着元封五年的日益临近,真正能让刘据揪心的,有且只有一件事。
重生以来,更准确说是从小太子在懵懂中看到未来以后,有很多事和原来不一样了。
靠着先知先觉的优势,刘据努力挽救过早离开自己的亲人的命运,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前世早夭的卫无忧和霍嬗如今都是活蹦乱跳地活着,他们也许无法达到各自父辈的高度,但作为家族继承人,还是很合格的;曾经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为他换来曜儿的无虑已经做了母亲,她生了个漂亮的男孩子,长相和曜儿有些相似,刘据好容易才抑制住自己想给那个孩子赐名秋曜的冲动。
“殿下是晗晗的长辈,你若赐名,秋神医和无虑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有多话。”见刘据欲言又止,最终放弃了最初的想法,霍光有些不解,因为小秋晗的相貌真的是像极了当年的刘曜。
刘据唇角微扬,扯出一抹极浅的笑意,半晌方沉吟道:“晗晗的确长得像曜儿,可他毕竟不是曜儿,就算你我之外不会再有人知道这件事,可让晗晗顶着曜儿的名字,对他是不公平的。”所以刘据只是想了想,就抛却了这个不该有的念头,秋晗的名字是卫青取的,意为天将明。
话虽如此,刘据的神色还是显出几分落寞。当年巫蛊之乱的时候,无论是跟在他身边的刘进、刘曜,还是留在长安的蓁蓁、刘远,结局都是一样的悲惨。
如今他对进儿和蓁蓁格外疼宠,何尝不是有补偿之意,只有曜儿,他什么也做不了。
“殿下,有得必有失,凡事不可强求。”霍光思忖片刻,如是道。
刘据闻言默不作声,霍光说的道理他都明白,早在当年作出决定不娶表妹为太子妃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自己不可能再见到曜儿了,可看到和曜儿长得极像的晗晗,有点小感慨还是难免的。
尽管他们已经直接和间接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但是刘据心里很清楚,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改变的。那些因为他与霍光而比前世活得更长久的人,多是死于意外,生老病死却是不可避免的。
正是因为如此,刘据对即将到来的元封五年,有着除霍光外常人根本无法理解的恐惧。
刘据记忆中的元封五年,是他生命中最黯淡无光的一年。
年初,与太子妃大婚已经五年的他好容易得了盼望已久的嫡子,却痛失青梅竹马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妻子,病重的舅舅除了伤心爱女的早逝还要担忧他摇摇欲坠的储君之位。
也许皇帝从未动过更换储君的念头,可太子无论政事战事,处处与皇帝的观点相悖,父子间的相处也不复从前的亲密,皇帝随时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子不类父”,很难不让人误解。
为了安抚不安的儿子,皇帝特意让大将军转告太子:“汉家庶事草创,加四夷侵陵中国,朕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为此者不得不劳民。若后世又如朕所为,是袭亡秦之迹也。太子敦重好静,必能安天下,不使朕忧。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贤于太子者乎!闻皇后与太子有不安之意,岂有之邪?可以意晓之。”大将军顿首谢,皇后闻之,脱簪请罪。
刘据得知此事,感概卫青良苦用心的同时心里也有着强烈的挫败感,就像他每次谏证伐四夷,皇帝都是笑曰:“吾当其劳,以逸遗汝,不亦可乎!”
仿佛在父皇和舅舅的眼中,他永远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无论他要做什么,他们似乎都觉得不放心,他们必须把每件事都为他办得妥妥当当,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经历了后来的诸多波折,逃亡中的太子殿下回首往事,才不得不带着些许不甘的心情承认,他的父皇是对的,他的舅舅也是对的,他们的担心都不是多余的。
一直以来,刘据都被人保护地太好了,他遭遇过的每次凶险都是在距他很远的时候就被人化解了,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真正的需要自己直面危机的局面,从而对危险缺乏足够的警惕。
巫蛊之祸不是单靠某个人就能引起的,那是一群各自抱有不同目的但都希望把刘据拉下太子之位的阴险小人借着年迈多病的皇帝对年富力强的太子些微的猜忌心理共同挑起的。
李广利对付刘据的原因很简单,他想让自己的外甥刘髆当上太子,刘屈氂和李广利是儿女亲家,两人共同起事不足为奇;江充和苏文等人站在刘据对立面的原因另有不同,他们都是曾经得罪过太子殿下的人,都怕他日后登基再来清算自己,所以对江充和苏文一干人而言,谁是下一任的皇帝都好,只要不是刘据就行;至于钩弋夫人,她在最初的时候不过是一颗棋子,只不过……
女为母则强,当钩弋夫人有了自己的儿子,她还是否甘心做棋子,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总而言之,这些零零散散的对手看起来都不是很起眼,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对上刘据,都是没有丝毫胜算的,可不善阴谋的太子殿下没能想到的是,这些小人聚到一起,竟有那样的能量。
他们充分利用了皇帝晚年对太子的疏远,并成功地使得他们都误解了对方的心思。
长期见不到皇帝,甚至联系不上,有扶苏的殷鉴在前,刘据怀疑他的父皇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并非毫无依据,为求自保,他只能起兵,他不甘心束手就擒。
刘据的举动触到了皇帝的底线,他下令出兵平叛,可他也下令要活着把太子带回来。
然而,一切都失控了……
皇帝最终等到的,是太子自尽的消息。
“子孟,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一直在想,舅舅和去病哥哥对我会不会很失望?”他们在世的时候,几乎为他扫平了前途的所有荆棘,可到最后,他还是让他们失望了。
虽然刘据没有明说,可霍光哪会听不出来,他说的是什么时候,他微微启唇,似乎是想安慰太子,可动了两下嘴唇,最终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刘据带着两个儿子逃亡异乡的时候,霍光就在甘泉宫伴驾,他不是没向皇帝奏言,太子肯定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他是进退两难,别无选择,可他不是兄长,他的话,皇帝听不进去。
皇帝斩了放走太子的田仁,命人继续追查太子父子的下落。尽管皇帝说的是要把太子活着带回来,可霍光心里早已有了不好的预感,他知道那些人不会给太子活着回来的机会的。
他从来没像那一刻那般痛恨过自己的无能为力,他辜负了兄长曾经对他的嘱托。
长久的沉默过后,霍光缓缓抬起头,沉声道:“殿下,不会的,不会有人对你失望的。”
“是么?”刘据自嘲地笑笑,看似无意地把自己的手搭在了霍光肩上,轻笑道:“子孟,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不过你能这样说,我还是很高兴的。”说到这里,刘据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又用只有霍光能听到的很低的声音说道:“我不能让舅舅再失望了。”更不能让他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担心,他是大汉的皇太子,他不能永远把自己定位在被卫家保护的角色上。
“刘据,我没有在安慰你,我说的都是真话。”语意被人曲解,霍光有点不高兴。
刘据撇过头,愣愣地看了霍光两眼,闷闷地道:“我知道了。”他们明明是在讨论晗晗的名字,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为何突然就扯到了巫蛊之祸,真是叫人开心不起来。
在刘据忐忑不安的心情中,元封五年终究还是到了。一方面,刘据的理智无比清醒地告诉他,像卫青那样年轻的时候积劳成疾留下的病根,就是有秋无意在,也未必能改变什么;可另一方面,他又会忍不住去想,当年霍去病的病情那般凶险,秋无意也把他治好了,这回兴许还能有奇迹也说不定。
然而,奇迹就是因为不常发生才会得名的,若是随时随地都能重演,也就不配称为奇迹了。
元封五年,大汉大司马大将军长平侯卫青去世,起冢如庐山,葬茂陵东北,谥号为“烈”。
哪怕早有心理准备,当那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刘据还是深感难以接受。
他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是,他的太子生涯明显比上辈子成功,不但没让舅舅放心不下,拖着病躯还得帮他在父皇面前说好话,而是他在病榻前答应了舅舅,以后会照顾好无忧无虑几兄妹。
静夜,刘据拿着卫青当年为他削的木剑坐在太液池边发呆,却突然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他明明吩咐过的,谁都不许过来打搅,刘据不由有些生气,却又提不起力气回头去看到底是谁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直到了刘据身边才停下,那人居高临下看了刘据片刻,缓缓开了口:“我记得舅舅刚给你削好这把剑的时候,你一点都不喜欢,可又宝贝得紧,谁都不让碰……”
听到来人的声音,刘据慢慢抬起头,轻声道:“去病哥哥,你说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可原因勉强还是能猜到的,不喜欢木剑,是因为不爱舞刀弄剑,不让别人碰,是因为那是舅舅削的。
霍去病在刘据身旁坐下,伸手握住他的脸,让他和自己对视,随即露出释然的表情。
刘据先是愣了愣,然后苦笑道:“你以为我哭了?”舅舅不会高兴看到他这样的,所以他不会哭,可心情不好就是不好,他谁也不想见,干脆就一个人躲了起来。
霍去病毫不迟疑地点点头,又在刘据脸上揉捏了两把才放过他:“看来舅舅说得没错,你果然是长大了。”但舅舅仍然不放心,临终前再三叮嘱他以后要保护好太子。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换成其他人骤然闯进来,刘据肯定是要不高兴的,不过霍去病的话,他绝不会有二话,所以他很好奇,是谁把他请过来的。
“还能是谁?自然是进儿告诉我的。”霍去病明知刘据在问什么,可他偏不说。
见表兄顾左右而言其他,刘据顿悟,进儿可以告诉去病哥哥自己在太液池边,可他不能派人出宫,倒是霍光离开那会儿,他就已经坐在池边发愣了,还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
第063章 命运拐点
当日霍去病从朔方归来,霍光很是忐忑了些时日,毕竟兄长再三告诫过他,不得对太子有非分之想,可一向对兄长的话言听计从的他却没有听从,而是始终和太子保持着比君臣更亲密的关系。
霍光熟知兄长的脾气,也做好了再被他痛斥一顿的心理准备,不料霍去病回京后对此事只字未提。幸运逃过一劫的霍光并不敢掉以轻心,他总觉得兄长不是放过他了,而是暂时不想和他算账。
见霍光为此惶恐不安,刘据尝试过安慰他,说是去病哥哥既然没有再提起,显然就是不在意了。谁知霍光思来想去,愣是不信刘据的话,他执着地认定,霍去病的态度不可能突然来个大转弯。
劝慰无效,刘据无奈地摇摇头,他觉得霍光是钻进牛角尖去了,霍去病什么也不说,明摆着就是默认他们的往来了,他还想要什么,难道还要去病哥哥亲口对他们说声恭喜,想也是不可能的。
霍去病一直不表态,霍光就一直琢磨他的心思,自己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够让兄长满意了。直到后来,霍姮都能牵着霍青君在冠军侯府到处乱窜了,霍光才恍然大悟,太子当年的猜测是对的。
尽管想通了这一层,可霍光在与霍去病的交流中除非是说起政事,否则绝少会提到太子,因为他只要说了,兄长看待他的目光就会多出几分打量的意味,仿佛他的存在就是对太子的不利似的。
“是子孟告诉去病哥哥我在这里的?”刘据能够想象得到,霍光肯定犹豫了很久。
霍去病轻轻哼了声,算是默认了刘据的话。从小到大,他和太子是舅舅最疼爱的孩子,就是无忧无虑兄妹几个,从舅舅那里得到的关心也不会比他们更多,有些话也只能由他来对太子说。
“阿光不放心,央我进宫看看,可我似乎觉得,据儿你并不需要……”被人安慰。霍去病看得出来,刘据虽然伤心,却并未因此慌乱失措,他清明的眼神告诉他,他知道未来的路该如何走。
“谁说不需要?”刘据转过头,直直看着霍去病,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低下头去。
霍去病伸手一揽,刘据失神地跌入他怀里:“只要你还需要,我一直都会在的。”
刘据咬了咬唇,坚持不肯抬头,他不想承认自己的眼眶有点湿润。
元封六年,李夫人病逝,这与刘据记忆中的时间点是一致的。
李夫人死前,皇帝去探望她,她蒙着被子,死活不让皇帝看她的脸,有人问她原因,李夫人回道:“所以不欲见帝者,乃欲以深托兄弟也。我以容貌之好,得从微贱爱幸于上。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上所以挛挛顾念我者,乃以平生容貌也。今见我毁坏,颜色非故,必畏恶吐弃我,意尚肯复追思闵录其兄弟哉!”
李夫人为了她的家族可谓是殚精竭虑,可惜她的弟弟李季太不争气,在她去世不到一年就因奸乱后宫所连坐,李延年和李广利受他牵连,也被灭族。
李家彻底完了,可由于皇帝对汗血宝马的渴求,发生在太初年间的大宛之战注定是无可避免的。刘据至今都记得,为了远征大宛一事,他和皇帝起过多少冲突,每每以不欢而散收场。
“去病哥哥,这一仗是非打不可吗?”单论实力,大宛远不是大汉的对手,可长达万里的距离对汉军的杀伤力实在是太强大了,当初李广利两征大宛,伤亡的汉军人数超过十万。
霍去病默然颔首,见刘据皱眉,面露不解之意,为他解释道:“陛下征伐大宛,不仅是为了汗血宝马,也是为了震慑西域诸国,匈奴人休养生息了十几年,又开始不安分了。”
刘据闻言猛然瞪大了眼睛,他是过来人,自然知道太初二年之后汉匈重燃战火的事,可眼下匈奴人还没什么动静,霍去病就能判断他们未来的动向了,真是让他不能不佩服。
见刘据面有忧色,霍去病淡然道:“大宛实力有限,虽然距离远了些,可只要战前准备做得充分,拿下倒也不难。”若不是刘据没兴趣,他现在就能把具体的作战计划分析给他听。
“你要亲自去吗?”霍去病的语气太过轻描淡写,刘据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霍去病摇头,目光停留在地图上匈奴人可能会出没的地点:“如果不出意外,出征大宛一役,陛下会派破奴,我打算让他把嬗儿捎上。”赵破奴是他的老部下,水平他是信得过的。
刘据对赵破奴这个名字自然是不陌生的,可他随即想到,当初李广利第一次出征大宛的时候,赵破奴率两万骑出朔方北两千余里一直到浚稽山击匈奴,其所部两万骑兵全军覆没。
如今,出征大宛的人变成了赵破奴,出击匈奴又该是谁去?难道是去病哥哥?
失去预知优势的刘据面对着面目全非的局面,半晌方呐呐道:“嬗儿只有十六岁!”
“所以我让他跟着破奴长点见识。”霍去病的话太有道理,刘据无从反驳。
随后,刘据忧心忡忡地找到霍光商量,他不知道怎样才能合情合理地把自己知道的一些可能会对汉军不利的因素说出来,毕竟他记忆中的这两仗,打得都是很惨烈的。
可两人经过一番有理有据的讨论,得出的结论却是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哪怕就是他们向霍去病表明身份而霍去病也信了他们的话,他们说的那些关于未来的信息,也不会有太大的实际意义。
因为战争不是一成不变的,由于领军人物发生变化,战事的细节也会随之发生变化,他们所谓的预知,很可能和实际情况没有任何关系,谁让刘据与霍光都是从来没上过战场的人。
“照你这么说,我们什么也不能做了?”刘据长叹口气,莫名地有些焦虑。
“不是不能,而是我们对大宛人还有匈奴人的了解,未必就能超过兄长。”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哪怕就是预知未来,似乎也发挥不出什么作用,霍光很不甘心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后来发生的事充分证明了霍光的观点,他与刘据的种种担心,的确有些没必要。
太初元年,赵破奴率军出征大宛,沿途西域小国不敢抵抗,纷纷开城出迎,供给食粮和饮水。赵破奴兵临大宛都城,首先断其水源,然后将城团团包围,日夜攻打,不过十余日,破其外城。
大宛贵族多怨大宛王毋寡匿宝马、杀汉使,于是杀死毋寡,遣使持毋寡首级赴汉营求和,表示愿将良马驱出供汉军挑选,如果不许和,则杀尽良马,与汉军血战到底。
赵破奴答应大宛的要求,取其宝马数十匹,中等马三千匹,又立昧蔡为大宛王,与他盟誓后,撤兵东归,从此大宛服属大汉。
翌年春,冠军侯霍去病率三万骑出朔方郡至浚稽山,接应投降的左大都尉——在原来的历史里,这位左大都尉由于阴谋败露被单于诛杀,可刘据靠着为数不多的可靠记忆提前拔除了匈奴人埋在汉廷的钉子,使得左大都尉要投降的消息没有泄露——里应外合的结果就是,三万汉军和八千降兵合计杀敌四万余人,俘虏四万余人,而这已是匈奴单于手上最主要的精锐力量。
此役过后,匈奴人十几年的休养生息毁于一旦,他们将面临着比漠北之战后更糟糕的处境。
看到战报,皇帝的满意自不用说,刘据因有前世的对比,更是惊讶到难以言语。他知道,此役重创匈奴人之后,他们会躲得更远,后面的几场大仗,已经没有打起来的可能了。
就在刘据高兴的时候,霍光告诉了他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有个叫江齐的家伙从赵国逃脱了,正在进京的路上。
江齐,赵国邯郸人,因妹妹长得漂亮又能歌善舞,嫁与赵太子丹,从而成为赵王的上宾。后来太子丹怀疑他将自己的隐私泄露,就将江齐收捕,谁知竟让他给逃脱了。
江齐逃入长安,更名江充,向皇帝告发赵太子丹与同胞姐姐及父王嫔妃淫丨乱,并交通郡国豪猾,狼狈为奸,恣意为害之事。
皇帝闻讯大怒,下令包围了赵王宫,收捕赵太子丹,移入魏郡诏底狱严治,并判其死罪。
“子孟,我们不能让他进入长安,绝不能。”刘据用力攥紧拳头,眼底一片厉色。
第064章 君临天下
见到刘据眼中罕见的狠厉之色,霍光不胜唏嘘,认识太子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他如此痛恨一个人。沉默片刻,霍光伸手握住刘据的手,沉声道:“殿下放心,他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的。”
在霍光看来,不是每一个他们曾经的敌人都需要提前赶尽杀绝,因为他们中的某些人,目前还没有展现出对他们不利的一面,骤然对人下狠手,落在皇帝的眼里,反而容易造成误会。
就像之前李家的覆灭,刘据几乎可以说是没有插手,纯粹是他们自己作的。硬要说有什么关系的话,大约就是霍去病的存在阻碍了李广利的上升空间,使得皇帝诛灭李家的时候一次就够了。
还有就是刘屈氂,他是中山靖王刘胜的庶子,算起来也是刘据的堂兄,不过中山靖王儿子太多,足足有一百多个,他活着的时候可能自己都认不全,更别说当今皇帝了。
前世,刘屈氂能在众多兄弟中脱颖而出,并在征和年间爬上宰相之位,得益于他眼光不错,及时和李广利勾搭上了,两人结成儿女亲家,共同致力于把太子拉下马,再把昌邑王扶上位。
幸运或者说是不幸的是,这辈子的李广利提前完蛋了,而刘屈氂又没找到别的合适的大腿,所以老老实实窝在老家,安分地做着一个普通的宗室子弟,让刘据想对他下手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毕竟,中山靖王虽然是一个喜好酒色的无能之辈,可作为今上的兄长,他这样的表现无疑是合格的,刘屈氂是他一百多个儿子中毫不起眼的一个,刘据思来想去,也只能留着他日后再算账。
暂时不动刘屈氂,刘据不过是心里有些不舒服,可对他自身的安危却是毫无影响。江充则不然,他就是条毒蛇,逮着谁咬谁,为了迎合皇帝的心思不择手段,不咬得人遍体鳞伤决不罢休。
“子孟,其实我心里明白,只要父皇有心,就算我们今日解决了江充,日后也许还会有赵充、李充的出现,可是……”刘据略微顿了顿,片刻方道:“不除了他,我心里实在不痛快。”
霍光了然地笑笑,把刘据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轻笑道:“既然殿下不痛快,区区一个江充,灭了就是,只是这一回,殿下没机会手刃他了。”他记得清楚,当年是刘据亲手砍了江充的脑袋。
刘据也不挣扎,任由霍光握着他的手,只撇头看他一眼,挑眉道:“我就不想再看到那个小人,更别说亲手提剑杀了他,简直是脏了我的剑,你叫人替我料理了他就行,要收拾地干净些。”
“那是自然。”霍光盯上江充可不是一日两日了,起初他寄望于赵太子丹,希望他下手干脆些,这样太子就可以完全不插手此事,谁知江充运气好,竟然叫他逃脱了,一路往长安而来。
霍光不可能让江充真的逃到长安来,再到皇帝面前告上赵太子丹一状,哪怕他是真的有罪,便在江充离开赵国的时候就让人盯上他了,并且找个合适的机会,以赵太子丹的名义干掉他。
见霍光说得笃定,刘据好奇地问了句:“子孟,你哪里来的人手?”
“哪是我的人手,分明是刘丹暗下毒手。”放着这么好的嫁祸对象不用,岂不浪费。
刘据无语失笑,良久方道:“我们下一个要等的,或许就是钩弋夫人了。”想起那道所谓的“尧母门”,刘据心里特别不爽,赵钩弋的儿子是“尧”,那他这个皇太子算是什么。
突然听刘据提起钩弋夫人,霍光有些愣神,就某种程度而言,她算是那场泼天祸事的受益者,因为所有直接和间接参与巫蛊之祸的人都在后来被皇帝清算了,可她的儿子,终究是登上了皇位。
“也有可能,她根本就没有进宫的机会。”有望气者言此有奇女,还会有那个望气者吗?
霍光的预言是正确的,不过数日他们就收到了江充的死讯,可从太初三年起,内忧外患皆无故而爱上了巡游天下却把朝堂之事托付给太子的皇帝带回宫的民间美女里,始终没有河间赵氏。
太初四年,天汉四年,太始四年,元封五年之后的年号再也没有五年。
时间不经意地走到了征和元年,刘据最小的弟弟还是已经就藩的昌邑王刘髆。
此时,刘据在意的早已不是还会不会有人给他添个弟弟,而是儿媳妇的人选问题。
“去病哥哥,你真的不打算考虑一下么?”
霍去病摇头不语,刘据默然败退。
“子孟,你不会也要拒绝我吧?”
霍光点头,刘据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他说道:“是的,我拒绝。”
霍家的女孩子不需要进宫,这是霍去病与霍光早就商量好的。当然,太子对这件事说不上是执着,他就是有点怨念,明明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好事,为何除了他,没一个人有兴趣。
最终,刘据在婚事上给了儿子自由,他爱娶谁就是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
正如刘据早就预料到的那样,他最大的对手从来就不是江充、李广利等人,而是他的父皇随着年岁的增长身体的衰弱不可避免地对自己的继承人产生的猜忌心理,那是帝王的本能。
所以他重新信任起了方士,希望借助鬼神之力能延续自己的寿命。
面对皇帝种种和他年轻时候的英明神武比起来大相径庭的举动,刘据的表现很平静。他从来不会劝阻皇帝,因为过往的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的皇帝是听不进去任何相反的意见的。
当然,刘据也不会对此推波助澜,只是围绕在皇帝身边的那些方士,他多少是摸过底的。刘据无需也不能拉拢皇帝身边的人,无论他的出发点是什么,被皇帝解读出来都只会是另外的意思。
他需要的,不过是让那些人不要站到自己的对立面,大家相安无事就好。
征和二年,皇曾孙出世。刘据其实是见过这个孩子的,可听霍光说,他在未来会是一代明君,不免就多了几分好奇,可尚未满月的小婴儿哪里知道那些,他开心了就笑,不开心就哭。
刘据踱着步子绕了一圈,最后叹气道:“没看出来有什么特殊的。”
霍光对刘据的举动早就无语了,至此方道:“便是有,和原来也是不同的。”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刘据这些年一直活得小心翼翼,他似乎总在担心,皇帝会对他的表现不满意。可在霍光看来,皇帝对太子那是满意地不能再满意了,就差没有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他偶尔甚至会想,皇帝当年的那些纵容,也许是对太子的某种考验,只是太多人的插足和太多的意外,让那场考验最终失控了,而太子的应对方式,恰恰又是最激烈和最无可挽回的一种。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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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