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模仿者 作者:李柘榴
正文 第22节
模仿者 作者:李柘榴
第22节
“所有窗子都开着呢。”李陵说。
“谁爱看就让他看。”周檀咬着李陵的耳朵道,“让全世界都知道一下,周檀是你的人。”
“你说这话……嗯……”李陵被周檀的手指弄得声音都带了些鼻音,“我就得给你买个有钻石的戒指了。”
“我可听到了啊。”周檀的眼角有些红,沉声道。
“要买就买贵的。”李陵道,“听好了,我的储蓄账户密码是……”
“给我闭嘴。”周檀一掐住李陵的腰将他向自己一拖,狠狠进入了他。
李陵到处都在疼,反而感觉不到被硬插进来疼不疼了。他微笑起来,将手攀在周檀颈后,仰起脸贴近周檀耳边,慢慢地说话。
那是很长的一段话,周檀边在李陵体内抽出插入,边听他带着笑断断续续地说。
李陵终于说完了。
周檀也低下头来,在李陵耳边回答道:“是的,我愿意。”
尹令仪转回西边花园,段雪松还压着赵榛不撒手,赵榛嘴角都破了,想必是动了手。尹令仪心想,反社会果然还需另一个反社会来治。不过他并不打算围观,只是一边离开一边疑惑:他们这样的“特殊人群”之中怎么就半个女人都没有呢?
长长的钟声响彻空庭之上,尹令仪驻足倾听。九声,现在是a国上午九点了。
如今空庭的核心控制权交付在同步成功的三个大学生手里,他们三人虽是初次合作,却意外地如鱼得水;最重要的是,他们从来不受现实中的变动影响情绪,空庭在不断完善的过程中比原先更稳定。
peony手机里的神秘上层“ii”;
周檀见过的他的颈环上的字样;
各自成组且有不同优势的“我们”;
尹令仪现在已经有十足的把握,他们“这些人”都是“工具”。
如果说,把世界上所有的“工具”都找出来,联系在一起,就能创造一个新的“乐园”,那么周檀的猜想就得到了证实。——他们所生活的世界,原本就是一个人工的“乐园”。
可是“乐园”为什么存在?
尹令仪低头在原地沉思,然后眼前一黑。
他醒过来的时候peony正用一块冷水浸过的毛巾擦他的脸。
尹令仪一把抓下毛巾,直直坐起来,把peony吓得一跳,然后后退了一步。然而尹令仪今天似乎没有挑她刺的心情,没头没尾地问:“外面怎么样了?”
peony摇摇头:“还是乱,生态区快被踏平了。半个小时前有新闻说边境处被宗教国家的私人武装冲突。街上游行也已经不是游行,开始又砸又抢。‘黑信’扩大的速度越来越快,并不是匀速接近我们的,这点和早前预计的不太一样。现在是上午,但外面黑得像傍晚。”
“我明白了。”尹令仪自言自语地冒出一句,“不是什么乐园,是避难所啊。”
peony没什么精神,只是恹恹地问:“你睡了太长时间了,要吃点东西吗。”
“事到如今,你还管这些?”尹令仪从床上下来,蹲在peony面前,用手背把她得脸抬起来,正对自己,“来,诚实一点,关心一下你自己。告诉我,你们ii,遇到这种失控局面,都是怎么处理的?”
peony不说话。
尹令仪十几个小时前,像扛着麻袋一样扛着她和那个装了张鸾大脑的罐子,逃出住所,立刻有人接应,藏匿至公司下方的这个私人实验室。
尹令仪睡觉的时候,就把她一手铐在自己床头,直到现在。
那四个接应他们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来头,训练有素一字不吐,送他们进来之后就守在外面。
实验室里设施很齐全,甚至还有尹令仪自己的房间,peony越看越是心惊。她花了五年时间,以为自己成了尹令仪的心腹,事实上这就是个笑话。别说心腹,她甚至算不上尹令仪的一条狗。
尹令仪看peony不答话,道:“怎么了,很失望是吗?牡丹啊,我对你也很失望的。我们扯平。这样吧,一物换一物,我也不让你太吃亏。”
他说着,掏出peony那里拿来的手机,用她的指纹刷开终端界面,举起来给给她看:“你回答我的问题,我考虑把这个还给你。”
peony睁大了眼睛。
手机终端界面上,赫然是一条新收到的“撤出确认”。
备注:iitator撤出程序已提前激活完毕,如遇紧急情况请立刻确认,完成撤出。
“这个就是你们回家的方式,难以置信。”尹令仪收回手机,“我可以理解你之前不肯开口的态度,但是现在,我已经差不多都知道了。能不能合作一点,看在我们五年交情的份上。”
“都是我,是我渎职……是我的责任,我不能回去……”peony似乎在看到这条信息后变得更为恐慌,语无伦次起来,“为什么全员撤出,是要放弃这里了……?这样子,我怎么有脸回去,那么大的世界,那么多人,全部都是真实的人啊。因为我,全部都要……是我没有看好你,我怎么能一个人回去!”
尹令仪皱着眉,低头去看peony没被铐住的那只手抓在自己衣襟上,但这次没有拨开她。他以为她会因为自己给她一条生路而满怀感激。看来他又错了。
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竟然敢浪费他一辈子可能只发一次的大慈悲?
真是让人心烦。
“我可是越来越佩服周檀了,他没有经历空庭计划的前期研究,光是猜测,一条一条都被印证。”尹令仪捕捉着peony话中的每一个管检测,把它们整理成逻辑,“你说‘全员’,也就是像你这样的监视者,全世界不少吧;也侧面说明我们这样作为‘工具’的人同样不不止一两个。你说这么多人都是真实的,就意味着这个世界果然是提供给真正活着的人。你还说你的‘渎职’牵连了‘全部人’;也就是说外面所谓的末日征兆,和我,或者说和我们这些‘工具’,有关了?”
“……”peony抬目注视着尹令仪,一个字也不辩解了。
尹令仪和peony对视了许久,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他却在最后站起来,将手放在peony头上,像是安慰一样,道:“可以了,我知道了。你回家吧。”接着将手机往她面前一扔,转身去了监控台。
peony想用唯一自由的那只手去捡地上的手机,只是觉得手臂不太听使唤了。她努力了几次,身体却越来越麻痹,仿佛渐渐脱离了控制,连视线都有些模糊。
她终于艰难地把手机拿到眼前,只看见屏幕上深红色的进度条已经拉到尾声。备注显示:已确认,正在退出登陆,请稍候。
手机脱手滑落,peony的身体已经完全没有了知觉,她从坐着的椅子上跌倒在地,眼前的视野越来越窄。
尹令仪听到摔倒的声音回过头来,只见peony向着他的方向奋力地抬着头,像是想说些什么,只是半个字都没能吐出来。
于是尹令仪在peony最后的视线中,认真地看着她,道:“再也不见,牡丹。”
这种慢慢被抽离身体的感觉,不是peony一个人在体验。
李陵也在。
一开始他还能回应周檀激烈的索取,慢慢地他搂不住周檀的脖子了,然后是圈在周檀腰上的腿也滑落下来。
李陵仰躺在沙发上,抬起手来触摸周檀的脸,却只将手举了一半,便垂落下去。周檀一把接住他的手,拉起来按在自己脸上。
李陵自下而上微笑地望着周檀,道:“阿檀,我困了。”
周檀用力顶了他一下,道:“还不许睡。”
李陵笑道:“阿檀别哭。”
周檀:“嗯。”
他们直直地对视,周檀的眼泪滴落在李陵眼睛里,李陵已经感觉不到温度,也失去了眨眼的反射动作,于是那滴眼泪又从他的眼角滑落下去,像是他自己流下来似的。
“我记得……你从小学的时候开始,就不爱哭。在周末绘画教室和高年级的打起来,一对三被人欺负了,也没哭。”李陵说,“现在是越活越回去了?只有我一个就把你欺负哭。”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身影已经变得更加稀薄,周檀低头去看甚至能看到自己深深抵在他体内的那一部分。
周檀:“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小学的事?”
李陵:“嗯……?因为我就在你隔壁两条街外的学校啊,你上的所有周末教室,我都有去。你喜欢玩的地方,我也时常逗留。我一直,看着你的。”
“不,我……”周檀心里一阵悸动,“我们……明明是大学后期才见了第一面。而且你已经不记得这事了。”
“是吗?我记得啊?从你小学,初中,高中……然后是大学,我是猜着你一定会往最好的学校去,所以报考了t大。为了进去,实在是很努力了。”李陵的眼神已经开始不能聚焦,他半梦半醒似地说着,“我都那样小心了,还是差点被你认识了……唉,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李陵?李陵??”周檀拍着李陵的脸侧,连声音都颤抖起来,“你在说什么,你说清楚!”
“阿檀,我看着你这么多年,直到……嗯……我好困。”李陵说话的声音开始模糊,“我现在,终于要去看不到你的地方了。”
“李陵等等,不要睡!”周檀托着李陵一点点失去实感的身体,惊惶无措道,“你还记起什么?关于你自己,还能记起什么?你是谁?”
“我是李陵。”李陵的微笑也看不清楚了,“和从前的王雪川。”
“我问的不是那些!”周檀叫道,“我问的是你!”
李陵在明媚的日光里,仿佛用尽所有力量挺起身,拥抱了周檀。
周檀只觉得一阵清风笼罩了自己,然后臂弯中最后的重量也消失了。
李陵,缓存,deleted。
第90章 {disappearg}
新元2023年夏末。
白家剩下的最后一个女儿牡丹,从冰冷腥咸的维生仓中醒来。
同一批次先后撤回的iitator们有近七百人,ii维生中心一片繁忙。刚刚醒来的iitator,需要迅速抽掉灌满体腔的维生液体,切断辅助循环系统,恢复体温心率,恢复自律神经和交感神经功能,并参加后续的全面复健课程,例如重新适应食物和重力。
在那之后,他们有大量的反馈需要提交给ii。
尤其是,这一次……出了这样大的事。
ii还未能实时了解情况,消息也还未向外界透露。
早一两新元年,核心实验室只是监测到同属【大雅系列】的creator,尹令仪、张鸾、叶维则三人的基座有异常,正在从并行运算中缓慢撤出占用比;接着处刑司解析到来自叶维则的watcher的处刑传唤,证实叶维则处在“自我确认”边缘,虽然方式不明,ii谨慎起见,还是在第一组处刑人顺利击杀creator叶维则之后,时隔一个新元年额外结合上载的漏洞报告,登陆了第二组。
二组在候命一小段时间后,确认creator张鸾状态,随后击杀。
剩下一个尹令仪,似乎是个坚定地唯物主义者,毫无动静。不仅几乎没有漏洞,且整个人几乎与世隔绝。
于是二组确认creator尹令仪状态,不久之后撤离了【ivy】。
然而就在数天之前,核心实验室监控组连夜亮起一排警报,全部来自031【ivy】基座仓库。几乎所有【ivy】的creator都在缓慢地从并行运算中抽出。这显然就是创造者自我确认的先兆,只是,数量真的太多了。
这么大面积的数据异常,只有当年009【真理】崩溃前夕可以相比。在那样的连锁反应之后,所有的挽回都是徒劳,几乎所有登陆的iitator都滞留在内,随着009一起坍塌成支离破碎的残骸。
ii专家团队紧急集合,与监控组连夜一齐奔赴【ivy】登陆点下面的基座仓库。与此同时,处刑司收到了传唤。ii在上一次紧急报告后预备在【ivy】的辅助处刑人先一步被调用,处刑司最专业的处刑小组将立刻登陆。
专家团队赶到基座仓库的时候,发现成片成片原本应该亮着蓝色微光的“公民基座”在缓缓熄灭。
像一片一片正在死去的萤火虫。那些灵魂的光辉一点点暗淡下去,一个,接着一个。
荧光闪烁的巨大地下空间像是被看不见的黑色怪兽一点点蚕食,令人胆颤的黑暗爬上幽光明灭的框架,将所有代表生命的火光不紧不慢地吞下。
正在争分夺秒修复基座数据回路,和紧急解析分歧世界基底卷宗的科研人员都止不住地出了汗,他们心中都有一个压抑不住的声音在重复:009的那幕悲剧莫非又要上演?
牡丹在颅内压恢复到安全值以内之后,才被允许离开维生中心。她几乎是立刻申请了返回ii主园区,第一时间进行反馈。她身负着姐姐芍药与自己的双重职责,兼diator与watcher二重权限,所掌握的数据将是对眼下【ivy】的险境极有利的帮助。因此,牡丹不顾脆弱的身体状况,要回去参与反馈一事,维生中心的大夫虽担心她,但也以最短的时间审核她的手续。
牡丹目前还不能走路,暂时需要坐在轮椅上。她在焦急等待出院手续时,正看到工作人员推着一架床车飞快穿过走廊。维生中心现在很忙,床车上躺着的青年甚至只来得及用一块无菌单盖了脸。
青年身材修长,肤色冷淡,脑后一根缎带似的发尾巴无力地从床车边缘垂下一截。牡丹脑子里闪过一个人。那个被周檀用暧昧的眼神看着的男人。
他是iitator之一吧,这样子算是……成功撤出了吗?
无菌单盖的却是他的脸,不是下半身。
床车经过牡丹旁边,牡丹抬手就拉住了一根钢架:“等等!”
工作人员停下来,有些气喘,看到牡丹穿着iitator的专用病号服,露出尊敬的神色:“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牡丹问:“这个人,让我看看。”
工作人员掀开盖着青年头脸的无菌单,露出一张非常年轻的面孔来。他看上去最多只有二十岁,五官清俊,和牡丹在分歧世界时见过的,很像,又有那么些不一样。模仿者嘛,谁是戏里戏外一个样的呢。
只是显然,这个人现在是个死人。
牡丹翻看了他手腕上的标记纸带,上面印着他的身份:
or
ne20180619log031{ivy}
“他……”牡丹心中恻然,她想起尹令仪与自己道别时漠然的脸,又想起周檀那个面容带笑的模样,不知道那样一个看上去十分温柔的人,对于失去同伴,是否也是如此无动于衷呢?他又是否知道,这个人在本该活着的另一个世界同样彻底死去了呢?
工作人员看牡丹难过的神色,以为他们认识,不禁也有些不忍,赶紧将c1075的脸又盖上了,低声道:“姑娘,节哀。他不是撤出失败,是在分歧世界内重伤无治,与身体切断生命联系后自然死亡的。是一位为了分歧世界努力到生命最后一秒了不起的人呢,我们会将他葬在ii的荣誉陵园中,您今后也能去看看他。”
牡丹没说什么,只是摇摇头,松开c1075冰凉的手,看工作人员推着他离开了走廊。
中午时分牡丹回到ii园区,遇到了柳忘。
柳忘道:“好孩子,回来了?”
牡丹空降登陆顶替孪生姐姐芍药那一年,也不过30岁,在新元纪年的现世,对于近200岁的柳忘来说,确实是晚辈的晚辈。于是牡丹停下来尊敬地回礼:“柳教授。”
柳忘看看她手里拿的表格:“去反馈中心提交脑内数据?你才回来吧,现在身体状况可以吗?”
“能快一步,是一步。”牡丹说着,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由得紧了紧,“【ivy】里面40亿人呢。”
柳忘摇摇头:“我带你吧,这么久没回来,核心实验室那边的新通道你可能不熟悉。”他边说边推了牡丹坐的轮椅,进了电梯,“同一届的孩子们,只回来了十分之七八,还有一批,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牡丹:“怎么会,不存在来不及撤出的问题啊。”
柳忘看她一眼:“你明知故问。”
看来他们和她一样,是不愿意撤出的一群人了。牡丹沉默下去。
而柳忘对于这些不愿撤出的人,也大致心中有数。
登陆之前一段时间,所有权限高而要保留记忆的iitator都会来到柳忘的心理小组分别接受评估和指导;非空降登陆的一批人尤其受到重视,因为他们即将出生在分歧世界,不仅要做好前期催眠,以保证不进行工作的幼年及童年时期没有关于现世的记忆,还要根据评估,确定每个人取回记忆开始工作的年龄。
而这些人,很容易对自己出生的分歧世界怀抱着超越“工作”的情感,在关键时刻不能顺利自己选择撤出。
虽然这样危急的情形是绝少的,但总会有不得不面对的时候。
例如现在,这一天还是来临了。
柳忘有些发愁。博老头子年纪大了,血压高,心脏也不是太好。他要是知道他最喜爱的后辈不会回来,自己都不确定该怎么安慰。
柳忘接触过那个还未登陆的c1075,【ivy】出事的第一时间,柳忘就知道,那个c1075是不会回来的。博老头子,一定得失去他。
柳忘推着牡丹到达核心实验室区域,也遇上几个强撑着来提供第一手反馈数据的iitator,都是年轻强壮的男青年,看来也是提前离开维生中心的。
其中有一个,刚被工作人间接到门口,就来了辆闪闪发亮的豪车,车子一停,下来好几个西装革履的人,追上去就抢人。
被抢下来的是个面孔精致,唇红齿白,染着栗子色头发的年轻人,他在轮椅上挣扎着,声音尖利:“不——不——让我进去——”
而抬着他轮椅往外走的几个人则轮着劝他:“小祖宗,别闹了,你的身体状况现在不合适,调动脑内记忆数据非常痛苦,交给ii的学生就行了。你偷偷跑出来,三哥要是知道了,我们都没有好果子吃啊。”
那漂亮的青年根本没听进去,仍旧叫着:“该死的——!我不是自愿撤出的,不是自愿的!!”
“艾家那个小儿子吧,还是这么缺管教。”牡丹被吵得头疼,大楼外的工作人员将她接过来,检查了她的表格。
牡丹也是第一次参与调动记忆数据,果然十分痛苦。她简直是被迫回忆了登陆以来所有标志性事件,侵入脑内的微磁场像一只充满好奇的手,带着预先准备的关键点,来回拨弄她的记忆。无意义的地方就迅速拉过,有价值的地方就慢速回放甚至暂停。
她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失去了控制,对时间的感觉忽快忽慢,过去的杂事忽远忽近,尹令仪灰色的眼睛,公司门口开花的盆栽,办公桌上小山一样的文件,加州甜玉米做的冰糕,工作室墙面的巨大荧幕,乱七八糟在她眼前跳动。纷杂的说话声,日夜交替的光影,最后才是万籁俱寂的深渊。
牡丹醒来的时候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可墙上的时计显示不过是三个小时而已。
她的身体状况不太乐观,核心实验室决定暂停记忆调动,要将她送回维生中心。牡丹说心情不好,柳忘最后同意她饭后在ii园区散散心。
带她散步的是柳忘的一个学生,他推着牡丹绕过培育馆的时候停了下来。
“前面是终测小组的人,估计是有还没登陆的creator经过那里,安全起见我们不要靠得太近……”那学生解释道。
牡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举目望去,却见被数个着实验室制服的工作人员簇拥着的一人,模样十分熟悉。
高挑身材,瘦削的下巴,灰色的头发和眼睛,还有冷淡又不耐烦的神色。
“啊,那是‘诗经’基因模板的第三个系列,【秦风系列】的其中一个。”学生见牡丹挺直了背脊,直直看着那边,忙解释道,“前两个系列,【大雅】和【周南】都是登陆在前辈您刚刚撤出的【ivy】世界呢。”
“没错……”牡丹低声道,“我和【大雅系列】的第一个,很熟。”
“前辈真了不起,‘诗经’这套基因,据说今后不会再出新的系列了,脾气太坏。”学生道。
“也没有,其实还行。”牡丹说。
“前辈,您怎么哭了?”
“别瞎说。”
柳忘赶去了博导身边,博导已经得知c1075的事。
他坚持要见那个孩子最后一面,在见到的时候还是有些受不了。陪着博导来的宁惠和秀秀,一个赶忙拉起被单遮住c1075的脸,一个立刻给博导塞了两片药。
“博导,博导,您稳着些!要是他还在,肯定不忍心看到……”秀秀顺着博导后背,才说了两句,也说不下去了。
博导摇摇头,拿出一张纸:“把这个,交到维生中心那边。这孩子我们收下了。”
一向比秀秀更严肃持重的宁惠,接了那张纸,也红了眼圈。
所有iitator在登陆之前,都会签署这样一份志愿:如果不幸遭遇意外离世,他们的遗体都是不能归还给家属的,以免被用作别的用途,相对地家属会获得非常丰厚的抚恤金和终身教育基金款项。但iitator们可以选择,是希望ii将自己的遗体葬入荣誉陵园,或是捐赠作为科学研究。
c1075当年签署的,是“自愿捐赠”。
博导还记得他笑着说:创造女神的“肋骨”搞不好在我体内呢,不能浪费了。
说那句话的,既不是【李陵】,也不是【王雪川】,而是他自己。
博导如此确定。
基座仓库那边传来不好的消息,031【ivy】的公民基座已经累计有19亿颗熄灭,而熄灭的势头还在蔓延;虽然没有变得更快,但完全止不住。
最严重的是,creator们的基座也开始不稳定,监测数据不断波动,时有时无,出现断联前兆。有那么几个,甚至从并行运算中抽出了近80,监测小组也完全捕捉不到那些抽出的内能流向哪里。
先是【三代花木系列】,然后是【宝石系列】,接着是人数最多的【彩系列】,凌晨四点时又增加了【复刻花木系列】……
031【ivy】的世界观开始出现坍缩,大数据自行修改,一切的一切,都和崩碎前夕的009越来越像。
艾思被几个人架着,塞进豪华的车厢里。这些人虽然身穿西装,但个挨个身强力壮,根本不是从前对他接来送往的男保姆和管家。在外面一口一个“小祖宗”,手上却毫不留情,抓得艾思疼极了。及到上了车,这些人一反在外人面前又劝又哄的模样,看也不看他一眼,将他夹在中间,关上车门就叫司机开了车。
全部都是生面孔,没有一个是艾思见过的人。艾思头一次不敢大叫大闹,他本能地感觉,有什么东西与几年之前全然不同了。
他被好吃好喝地软禁在一栋陌生的别墅,除了被护理推着到走廊散步,他连楼都不能下;而前来照顾他的人也没有半张熟面,除了会回应必要的要求,对他的疑问一概不以回答。
三天过去,艾思终于着了慌,抑制不住地在房间里哭叫,砸了所有能砸的东西,将送饭的护理推倒在地,尖声道:“还要我怎么样!没有人听到我说话吗!!三哥呢,我三哥在哪里?!——你们到底是不是三哥的人?说话啊!!”
护理并没有回答,而是叫来了门外的另一个护理。一人制住艾思,一人迅速清理被打翻的食物。接着又来了两个沉默的护理,伸手就为艾思换沾上汤汁的衣服。
艾思一边挣扎一边尖叫:“滚开!都滚开!谁许你们碰我?只有周檀能碰我,你们滚开!!”
护理们完全无视艾思的反抗,三两下将他扒光,又三两下换上新的睡衣,任由他屈辱地尖声叫骂。
而艾思叫着的三哥,艾善,此时在监视器前面看着自己最小的弟弟。
“我可怜的弟弟啊。”艾善微笑着,问站在自己身后的两名医生,“他可真是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的脾气了,对吧?”
“恕我们直言,令弟恐怕不知是脾气坏而已。很有必要好好做一个全面的精神检查。”医生推了推眼镜,谨慎地说。
“很有道理,他变成这样,我也非常痛心。”艾善嘴上说着,嘴角却始终带着温柔的微笑,仿佛在说一件关于度假的轻松的事,而不是弟弟的病情。
另一名医生道:“您放心,我们拥有最权威的团队。”
“我自然是对你们放心。我们也迫切需要知道,我可怜的弟弟到底还有没有健全的行为能力,可以继承家业。”艾善慢而轻柔地说,“所以这份结果十分重要,关系我艾家的未来,你们……明白的吧?”
两个医生被艾善的目光一扫,纷纷低下头去:“当然明白的。一定让您满意。”
艾善笑道:“嗯,辛苦你们。”
当日下午六点,分歧世界031【ivy】,总计112个creator完全失去与现世基座的关联;35亿公民的基座熄灭;78的世界观数据无法解析。
ii正逐步失去对【ivy】的监测信号。
等候在ii园区外的无数记者,都得到了同一个消息:
【ivy】is disappearg
第91章 奇迹之子
他刚刚从那样一个悠长而缄默的梦境中脱出,仿佛走过了一场出生与死亡,一时间有些不明白自己是谁。
他梦见在自己幼年便离家出走再也没回来的“母亲”,和养育自己十五年的“父亲”;走了十八年的那条小巷,坐在后桌总揪他发尾巴的女同学。
他那时候有个秀气的名字,叫王雪川。
4岁,他发了一场高烧,烧得呼吸困难。一直有个个子很高,抱着向日葵的大美人站在他的病床边看着他。临床的小姑娘正要出院,家里人来接她,她便笑着叫那个随同家长来的男孩:“表哥!”那男孩向自己这边看了一眼,回头对小表妹竖起一根手指:“这里还有别人在养病,小声,我们轻轻地走就好。”
他那时迷迷糊糊地想着,这女孩的表哥,长得真是好看,心地还很善良啊。
家长替小姑娘收好了东西,边拉着她向外走,边摸她的头:“你也三岁了,要像阿檀表哥那样学会关心别人。”
小姑娘做着口型说“知道啦”,经过他床前的时候还冲他挥了挥手。
要不是病得太难受,他很想回以微笑。
6岁,他上小学,认识的伯伯送他家里一张室内泳池的年卡。他几乎一有空就往游泳馆跑。有个比他还要小些的男孩也坐在泳池边,对他说:“等我上了四年级,也要加入校游泳队!”
他记得自己问那男孩:“你不用游泳圈,也敢下水么?”
“敢啊!”那男孩道,“你看!”说着就跳进泳池,游给他看。那男孩游的是仰泳,头撞在泳池壁上,就向下沉。
坐在长椅上聊天的家长们发出一阵骚动,有人尖叫:“阿檀——!”
他只觉得脑袋里嗡地一声,比救生员更快地跳进了水里。他抓住了那个叫阿檀的男孩,但对于刚上小学的他来说对方真的太重了。
沉向水底的时候,他在波动的光中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美丽女人,头戴荆棘花冠,静静注视自己。
后来,他和那个男孩一起获救。
11岁,他缠着爸爸给自己报了绘画的周末教室。虽然实在没什么天赋,但有个来自私立学校的男孩每一期都会来。他无法克制地想要见到这个人,虽然仅仅是看着他和几个同校的朋友说笑,并不敢上前打招呼。他自认不是胆小怕生的人,但就是怯了这一个人。
可是有一天,对方向他搭讪了一句话,他就紧张得吞下了口里的硬糖。数次咳嗽都不能将糖吐出,他难受得说不出话,倒在地上的时候,他又看到那个怀抱向日葵的女神远远看着自己。
他隐约记得,那个私立学校的男孩一把拎起自己,膝盖顶住腹部,狠狠在他背上一拍,他才终于可以呼吸。
他窘迫于自己满脸的鼻涕眼泪,连个谢字都没能说出来。
对方倒是笑笑说:“别谢了,下次小心呢。”
而那人的同学在远处招呼:“周檀,干什么呢,走了!”
15岁,他在距离那个人就读的私立中学不远的另一所学校上学。
私立中学是男校,他们校巴士都会停在附近,穿着灰蓝色西装夹克打着波洛领结的男孩子们成群结队向校门走。那个叫周檀的男生,每天都准时从7:50那趟校巴上下来。而自己总会早一步到,等在不远处,边吃手里的面包片,边看那人走过去。
那人是真的好看,皮肤雪白,面孔带笑,腰背挺拔,走姿优雅。那套校服穿在他身上,像是个贵族,生生把周围穿着一样衣服的学生全都比下去。
也没想到自己能就这么看他一看三年。
某个早上,开到他附近的早餐餐车开水缸炸裂,他被滚烫的水迎面喷了一脸,现场一片混乱。但他还记得周檀向周围学生大喝:“不要慌,不要围观,你去通知老师,你打电话叫急救中心,其他人都退后,这边很可能还会喷水!”
然后周檀将他从地上抱起来,放在长椅上,并除去他的上衣,避免与烫伤的地方黏连。他那时候疼得恍恍惚惚,只见头戴荆棘长发如云的女神,在不远处目光温柔地望着这里。
周檀的身上,原来真的有檀香的味道。他想。
19岁,他已经很少能见到那叫周檀的男生了,因为周檀去了寄宿学校,离这里很远很远。偶尔他会在周末教室见到他,很可惜他们已经不是同一期。和周檀不一样,他对绘画没有任何天赋,而周檀已经开始接触丙烯颜料。
不过那个时候,他看着周檀的心情已然完全不同了。就在一年多前,他一点点获得了登陆之前的记忆,以及关于自己的身份和任务的记忆。这些原本就是靠专业催眠设计好的流程,只等自己到了年龄,一样一样取回。一开始有些难以接受,但是自己毕竟是经历了良好训练的模仿者,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他也终于明白,周檀给自己带来的莫名吸引和抵触都是从何而起。
他有些庆幸没趁着懵懂无知和周檀相识,也有些遗憾没趁着懵懂无知和周檀相识。
于是他抱着些侥幸,申请了坐落在本市中心,且c国排行前三的t大。他赌周檀喜欢这个城市偏甜的食物和湿润的天气,在 3的学校中极有可能选择t大。事实证明他没有猜错。
周檀真的成了他的学弟。
他小心翼翼地在校园穿行,不参与社团,不参加联谊,拒绝集体活动,甚至不在图书馆和自习室久留。他能避开周檀几乎所有视线范围。周檀在学校里认识很多人,就是不认识他。
周檀已经长得与他记忆之中那个周檀十分相像了。不仅仅是容貌和身材,声音与姿态。有时候他会产生一些错觉,这人下一刻就会向他飞奔而来,而当年那个不知羞耻、还爱撒娇、讨厌缓冲剂、喜欢向日葵、总是不分场合缠着他做爱的周满月,又会再一次笑着拥抱他。
但错觉毕竟只是错觉,他明白这不是他的周满月,而是031世界的周檀。
那一天,他无意中看见有着大玻璃橱窗的咖啡馆里,坐了周檀和另一个女生。他在十来米外的街道对面看得出了神,没注意到载满钢筋的卡车停在自己身侧。绑着钢筋的绳索松动,最高处细而沉重的钢筋滑落下来,正正将他的胸口贯穿。
他其实并没有感到特别疼痛,比起看到周檀在咖啡桌上握着那个女孩的手,这根钢筋不算太可怕。
他记得那一天,周檀从玻璃那边转头看过来,没有像小时候一样手忙脚乱,而是镇定地拿起手机拨打,应当是联络了急救中心。在那一刻他明白,啊,周檀已经成为了冷静坚强的大人,太好了。
后来,目光像水一样柔和的抱着花束的女神照例出现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陪着他,直到急救中心及时赶到现场。
20岁,他碰上了百年一遇的新型流感。当时感染的人数还不算特别多,但死亡率颇高,他一发现自己在发烧,就待在家中直接通知了医院。他被带走并隔离抢救。作为t大为数不多的几名感染者之一,学生会还为他们组织了捐款。而周檀作为学生会的几个代表之一,带着鲜花来看望他,当然,只能隔着隔离病房的玻璃。
上了大学之后,这是第一次和周檀面对面,他也只能假装在睡觉,希望周檀不要留意自己。周檀确实没太留意他,因为几个生病的学生中,有周檀的现任女友。
等待疫苗研发的时间内,他并不算特别寂寞。隔离病房里,从不说话的女神会在入夜前后出现,用母亲般怜爱和宽和的目光安抚他。
他没有害怕,只是觉得安宁。
24岁,他硕士毕业回到这座城市,再次站在周檀面前,
他换了一个名字,也几乎换了一副模样,戴起眼镜,穿着严肃的衣服,用和从前全然不同的语调说话。但他这次终于有机会让周檀认识自己了,毕竟自己已经不再是“王雪川”,不会违背关于“王雪川”的协议。
只可惜那个时候的自己也同样失去了作为“王雪川”时对于周檀这个人的所有交集。如今在这梦境里,以一个知情的旁观人的立场来看,实在心情复杂。
你怎么能忘了周檀,你怎么舍得忘了周檀。他问自己。
可是当年的他,还是用那副令人扫兴的模样,听完博导的介绍,对周檀说:“初次见面,我叫李陵。”
周檀有时候会不停地试探他,问他大学时的往事,企图将他与过去的某个人联系起来。只可惜这都是徒劳。
他用各种方法去否认,因为不想成为某个人的替身。是的,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可避免地喜欢上周檀了。喜欢到不敢去看,不敢去听,不敢去触摸。
春季学期期间,实验室烧杯炸裂,碎片带着有毒液体划伤了他的手。周檀将他拉起来,按在水槽边冲洗,做紧急处理时,他又看到了拿着向日葵的女神。这溶液进入伤口,是微量致死的,他迅速反应过来。
接着他一把推开了周檀,因为他记得前不久周檀的手指上有割伤。
“你别碰我。”那是他第一次对周檀大声说的话。
25岁,他被切样本的仪器切着了手。那一瞬间周檀用快得惊人的速度将钢笔卡进刀口,他才逃过了手被切成两截的厄运,只是切伤。
当时周檀送他到医院,血库却紧缺,是周檀验了血型直接给他输了血。原本这不符合规定,但紧急情况也顾不了那么多。而接受了输血之后,他在当晚突然看见了窗帘后的女神,并出现了轻微的内出血,原因不明,所幸天亮时稳定了下去。
后来周檀不顾他的推拒,强行把他塞进车带回了周公馆。
他是初次造访周檀的私宅,只觉得这屋子又大,又冷清,没有多少人气,一时就无法开口拒绝周檀请他多住几天的事。他恨自己不能成为陪伴周檀的人,而只能目睹着周檀的孤独。
那次他在周公馆住了一周半,手伤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完全复原了,他也再没有借口说服自己继续接受周檀的照顾,执意回了自己家。因为真的怕自己再待下去,会没法管住想要告白的嘴。
28岁,他和周檀是同事三年,因为一个大项目,第二次借宿在了周公馆,熬夜工作多日后顺利完成任务,却因为过于辛苦感染了肺炎。周檀预约了按时就诊的家庭医生,又将他扣下,端茶递水地照顾,还有那么点乐此不疲的苗头。
他心中感激,又十分窘迫。很多时候自己躺着,周檀不去书房看书,就坐在他床尾的落地灯下看。他只要看周檀一眼,周檀就会立刻察觉,抬目与他对视,还要笑笑问他怎么了。
自己也只能忍着不去看了。有许多个瞬间,他心中陡然地不安:周檀是不是会发现我喜欢他?他发现了,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这一次,他的病没有完全康复,就坚持离开了周公馆。
后来啊,真的是发生了许多事。
平静的生活像被捅漏了一样,他还是李陵,而天上掉下个新的王雪川来。
和他不一样的王雪川,能够瞬间吸引周檀的王雪川。
那一刻他作为李陵有过后悔吗?后悔没有更努力一些,更坦白一些?
他是真的想不明白了。
似乎是有的,毕竟他爱了周檀许多年。
似乎是没有,因为周檀迟早要遇到那么一个王雪川。
后来的后来。
一条带着博导的重置指令的语音信息,在周檀面前把他重置了。
如今作为旁观者,不禁感叹自己的愚蠢。终于,终于,终于再次忘记了这个折磨自己的冤家啊,怎么就不能有点儿长进呢?
为什么睁开眼睛的下一刻,还是爱上了这个人?
这世界上究竟有多少一见钟情可以发生,自己这就占全了此生的每一次心动。
对同一个人。
再后来,周檀戏弄了他,而他转天就强奸了周檀,也算扯平。
周檀对他说:你到底,想要我想了多久?
周檀对他说:喜欢我,就追啊。你他妈到底在想什么?
周檀对他说:你不矫情,倒真是可爱。
周檀对他说:讨厌这样吗?
周檀对他说:李陵,我们接吻吧。
31岁,他在周公馆大厅的落地窗前,和周檀往死里做。
那一晚的夜色何其美,美得让人不敢睁开眼睛。怕睁开眼睛大梦会醒。
他不过是仗着自以为是的好运气,毫无节制地消耗自己,没有关系,幸运的女神总会出现,总会救活他。
现在的他想想这事,也要叹息。
或许每一次从危险中活下来的自己,并不完全是因为“女神”,而是因为周檀啊。
周檀在这个世界,他又怎么敢死!
对。他怎么敢死?
他在这个梦境的深渊里徘徊,恍恍惚惚又重走了这痴昧颠倒的一生。
直到那辆从桥上冲下来的越野车,将他碾碎。
他看着黑暗中的自己,碎成无数块骨肉,又碎成漫天的血花。碎成细胞,碎成蛋白、核糖、遗传物质。
戴着荆棘的女神微笑着出现,云一样的长发,玉一样的裸足。
这次她没有抱着向日葵,而是抬手将漂浮在深渊中的他的碎片拢在一起,重新整合。
成为新的细胞,新的骨骼,新的肌肉,新的血。
自己最后赤裸地站在女神面前,丝毫未损,连同脑后尾巴一样的长发。
他拥抱了这位熟悉又陌生的神明,而她柔软的手也拍着他的背。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声问:ada?
神带着些许向日葵的清香,消失于黑暗之中。
接着深渊的上空撕开一道光亮。
李陵睁开眼睛,从满床混合着血污的朱红纸鹤之中坐起身来。
而周檀正一手搭在他腰间,紧挨着他沉睡。
第92章 入夜前奏
李陵这一醒,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温暖的搏动令他回过神来。
切换角色的口令失效。
因为他现在既是他本人,也不是他本人了。
在现世被激活的属于【ada】的特殊蛋白质,随着登陆也成为了他在分歧世界的一部分。每一次的受伤和愈合,自己的身体就更进一步地被新的蛋白代替。最终的一次死亡,彻底让新生的细胞完全取代了原本的身体。
李陵低头看自己的手,和原来一模一样。但他清楚地知道,这个身体由内而外,从骨血至脑浆,都没有哪怕一个细胞是原先的东西。
他看着这一床蔓延到地面的朱红色纸鹤,心中不禁一紧。
周檀原来你也是个那么念旧的人,当年没能放在你手上的东西,惦记至今。
李陵慢慢从床上爬起来,发现自己身下黏糊糊的全是破碎剥落的皮肉和内脏,冷掉的血和留下尖锐渣滓的骨骸。他伸手去摸了摸,毛骨悚然的触觉,无法相信这样一滩碎屑就是过去的他。
于是他在原地思索了一下,现在自己应该是【李陵】还是【王雪川】?
一时没有答案,那么,由李陵死,便由李陵生也可。总归他没有名字。
李陵侧脸在房间的穿衣镜上审视自己,发现自己的模样有些不同了,虽然只是细微的差别。像“李陵”,也像“王雪川”,更像现世中的自己,c1075。
他到这一刻才终于明白,周檀反复创造出来的旧照片中,那个“不存在的人”是谁。
不过这些都没太多意义,周檀又不认脸。
李陵退回床边,忍着恶心把沾满自己残骸的被单用力抽出来,连着数不清的红纸鹤一卷,扔在地下,爬上床去看周檀。周檀觉轻,他这样动弹还不醒,恐怕是吃了点药。
“周檀?”李陵拍拍周檀,一拍一个血手印。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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