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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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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太子与妖僧 作者:手倦抛书

    正文 第17节

    [重生]太子与妖僧 作者:手倦抛书

    第17节

    “曹爱卿,朕昨夜做了个梦。”

    自来帝王之梦皆是上天的预示,曹司天当即凝重道:“不知陛下所梦为何?”

    “朕梦见日月合璧,西北传来巨响,似有山崩地裂之象,朕凝睛一看,只见豫州城门轰然倒塌,正当朕惶恐不安之时,忽听一人道,‘吾座下莲童失手打翻灯座,黎民恐有难,望陛下拯救万民。’不及朕细问,便醒了过来,”梁澄顿了顿,语气里饱含深切忧虑,道:“曹爱卿,这可是上天对朕的示兆?”

    曹司天一脸惊惧,立即伏倒在地,惶惶道:“陛下曾得佛祖预示,东都雪旱始解,此次定是佛祖再次示警,臣恳请陛下将豫州百姓迁往雍州,雍州临近豫州,地阔人疏,地势一马平川,正可安置难民。”

    “此事非同小可,你需连夜观测天象,如此再做决定。”梁澄故作犹豫道:“明日早会再与众臣商议。”

    第二日,朝会照常举行,曹司天当庭奏报天象确有异动,有些消息灵通对的,昨夜便已知晓梁澄又得佛祖入梦一事,此时曹司天将梁澄所梦内容当庭说出,谏言梁澄举州迁民,拔银运粮,立即引起百官争议不休。

    就在这时,天地间忽地一暗,殿外传来惊恐交加的尖叫,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天狗食日!天狗食日啦!”

    一念眼里闪过一抹幽光,扫过龙椅背后。

    他想到梁澄此前囤聚粮草,岂不就是为了今日这一步,又想到当初大相国寺祈雪应验,难道师弟真的有这般……示灾预祸的神力?

    一念虽然自幼皈依佛门,但他并不信鬼神,此刻也不由有些动摇。

    梁澄昨夜已吩咐过坐在龙椅上的替身暗卫今日该如何行事,因此假梁澄在听见殿外喧哗后,立即奔下丹徲,众人纷纷跟在“梁澄”身后涌向殿外,只见天上一轮白日已被吞了近半,无论是百官群臣还是侍卫宫人,一个个尽皆跪倒在地,两股战战,祈求上苍息怒。

    自古太阳便是天子的象征,一旦发生日蚀,便是天有大难的预兆,结合方才司天监所言,这下再无一人怀疑梁澄所梦之事,天光渐渐昏暗,最后一丝光线也被吞噬殆尽,天地犹如被上古凶兽吞入腹中,周遭只余黑暗,宫人也忘了掌灯,有的甚至当场昏了过去。

    饶是一念也是第一次见此异象,他立在众人身后,举头望天,太阳已被完全遮蔽,只剩一圈日轮,下一刻,黑影似乎开始移动,一丝日影泄出,万千光辉洒下,夺人眼目,一念下意识闭上眼睛,再睁眼时,天地不再一片黢黑。

    梁澄独自坐在龙椅之后,想起上一世,他跟在父皇身后,眼见着太阳被渐渐吞没,他与父皇,就如众人一般,伏倒在地,以祈天恩。

    他闭着眼,双手不由抚上早已高高隆起的腹部,在心里默数着时刻,眼皮接触的光亮越来越多,他缓缓睁开双眼,耳边传来众人痛哭流涕,千恩万谢之声。

    这就是天威,所谓天子之威,在天威面前,亦不过萤火微光比之皓月烈阳,鸟雀振翅比之鲲鹏扶摇。

    即使这一世他未能亲眼见证,却依旧能感到灵魂的震颤与鸣动。

    梁澄梦示成真一事很快便传遍大江南北,黎民百姓这次更加确信梁澄就是大齐福祉所在,得佛祖庇佑看护。

    迁民这项工程本该困难重重,不提梁澄直接说出地震一事会不会有人相信,地方官员贪墨赈灾粮草之弊止之不禁,有些百姓也不愿背进离乡,那些地方乡绅豪族,自然也不乐意放弃千亩良田,祖宗基业,经此一回,倒是没人敢继续留在豫州,而经手迁民赈灾事项的官员亦不敢中饱私囊,毕竟这事颇为神异,生怕死后不得往生。

    若说一念不好奇梁澄究竟如何预知灾祸那是不可能的,只是梁澄不说,他也不逼问,毕竟神异之事向来隐秘,不可道哉。

    倒是梁澄开始有些不安,也不知怀孕是否会影响一个人的脾性,反正梁澄倒是一日比一日来得多愁善感,有时见到梁济过来问安,也总会想起上辈子的事,原本早已看开的疙瘩,没由来地又长了回去。

    李后如今也知道他有孕在身,除了吩咐身边的宫女送来一些补品,竟未曾亲自过来探看,梁澄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是神色间却有些黯然。

    熟话说人不能闲,一得闲就爱胡思乱想,偏偏一念又忙于政务,两人之间说话的次数竟是一日少过一日,梁澄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就忍不住想,师兄难道就不奇怪他是怎么预知这些灾祸的?还是说师兄心里其实早已存了隔阂,气自己有事瞒着他,却又不愿叫他为难,这才装作不知?

    还是说师兄其实对他有所忌惮?毕竟是人就不免对这些鬼神之说敬而远之……

    梁澄越想越心烦,这日恰逢腊八,上辈子,他便是在这一日饮鸩自尽的。

    宫里万福阁端出大锅煮了腊八粥,还请了大相国寺的僧人入宫诵经,国师亲自分盛福粥,再由侍监送往各王公大臣。

    梁澄本该一道主持仪式,不过他如今已不适合现身众人面前,只好一个人窝在甘露殿里的暖阁里。

    暖阁的纱窗早已换了西洋玻璃,梁澄伸手将玻璃上的水雾拭去,外头正飘着大雪,园里梅枝交错,覆雪悬冰,如琼似玉,梁澄想起上一世死前,也是满庭暗香浮动,红纱尽覆枝头,虽说地方换了,景却是一样的景,这红梅,还是一念特意为他移来的,想到一念,心头那些由于会意往事而起的阴郁便有些消散,他想到与一念初遇的那株古梅,眼前似乎还是那人一袭白衣皎洁似月下的崖雪,清绝高洁,立在满地红梅之上,仰头看向他,梁澄脸上露出一丝不自觉的笑意来。

    不过紧接着,他脑中又浮现去这人没脸没皮的样子,便有些牙痒痒,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不可说的画面,脸颊浮起两抹红云,结果下一瞬这张含春带羞的脸又忽地阴云密布,一双秋水映星子般的眼眸也黯淡了几分。

    “在想什么?”一念分过一些大臣的粥后,便将剩余的事交给大相国寺的主持,又亲自熬了碗腊八粥,放进八角暖盒里,一路快步走回到甘露殿,便见梁澄半倚在窗前,一副神思飘远的模样。

    那窗台有些高悬,一念见状将暖盒搁在案边,小心护住梁澄的腹部将人放进怀里抱了下来,不赞同道:“爬那么高额不怕摔下来。”

    梁澄觉得一念有些太过紧张,却又很吃他这一套,被人这么一关心,方才的忧愁烦闷顿时没了踪影,他搂住一念的脖颈,道:“地上铺着软垫,不会有事的,不过我下次会注意着点,你就别操心了。”

    一念拍了梁澄的屁股,坐到一边的贵妃榻上,碰到梁澄的手指时,皱眉道:“手指怎么这么凉?”他看了眼窗玻璃上的痕迹,顿时沉下脸来,“那玻璃这么冰,你怎么直接上手就擦,下次再这样我就让人换回纱窗。”

    梁澄自知理亏,十分乖觉的蜷起手指,缩在一念宽大温暖的掌心里,还轻轻地挠了挠,道:“师兄,我知错了,啊,这是什么?”他指着案上的暖盒,一脸好奇道。

    一念知道他在转移话题,也不饿点破,将他的手指包进手里,顺着他的话头道:“是我亲手熬得八宝粥。”

    梁澄闻言不由感叹:“自从离了九华山,已经很久没能享受到师兄的手艺了。”

    “那师兄以后就多做几回,”一念取出八宝粥,亲自舀了一勺,自己先吃了半勺,再递到梁澄嘴边,道:“不热不凉,正正好。”

    梁澄十分自然地张嘴咽下,显然早已习惯一念的投喂,一口还未结束,一念就顺势俯身,舔过梁澄嘴角的汤渍,含笑问道:“如何,手艺可有退步?”

    被一念舔过的的地方有些痒,梁澄吞下口中的粥后,也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道:“没有,浓稠香糯,师兄都可以去开个粥铺了。”

    一念又舀了勺粥,一双星眸尽是柔柔的宠溺:“师兄只熬给你吃。”

    梁澄望着那双倒映着他面容的眼瞳,却停了下来,他就这么看着一念,眼睛忽地就红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一念一惊,放下手里的腊八粥,捧住梁澄的脸颊,亲了亲他的眼角,问道:“怎么突然就一副要哭了的模样,难道是被师兄的深情给深深打动了?”

    这一句话就像是某个开关,一串串露珠似的眼泪“吧嗒吧嗒”地砸进一念手心,梁澄皱着鼻子,扁着嘴巴,竟像个小孩子似的,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师弟,师弟你怎么了,哪里难受?”一念第一次见梁澄哭成这个模样,他拿着掌心底下胡乱地抹着眼泪,结果越抹越多,看着让人又是心疼又觉得可爱,一念不由柔声哄道:“澄儿,你怎么了?澄儿?你告诉师兄呀。”

    “谁是澄儿,”梁澄觉得这叫法像叫小孩子似的,又觉得这般叫法显得亲昵,不过还是嘴硬道:“我没有难受,我就是……我也不知道……”

    梁澄有些语无伦次,一念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他吸着鼻子,忽然一个冲动涌上心头,于是脱口而出:“师兄,你信前世今生吗?”

    一念眼里闪过一丝讶然,下一刻不知想到什么,露出一丝深远的笑来:“若真有前世,那师兄一定是修了几世福报,才得今生与你相守相伴。”

    “师兄……”梁澄喃喃唤道,眼里渐渐清明,透出一定坚决,“师兄,若说,若说我是二世为人你信吗?上一世的今天,就是我……我命丧之日。”

    第95章

    一念张了张口,一句“你说什么”被他咽进嘴里,他注意到梁澄眼里的紧张与不安,无论真假,梁澄定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说出这一句话,何况他也没有必要拿这种事情说笑,因为,这一点也不好笑……

    “二世为人?师弟,你的意思是,你有……有上一世的记忆?”一念握着梁澄的手不自觉微微用力,喉结上下滑动,有些艰涩道:“还是说,你曾经……死过一次?”

    既然已经说出口了,梁澄于是不再犹豫,将一切坦白:“上一世,也是这一段时间,东都日食,关中地震,大火焚之不灭,有关先皇身世的说法又开始在民间扩散,我曾一时大意,被孟留君得知身体的秘密,他将此事告诉先皇,为堵民口,先皇便授意司天监,称上天震怒全是因为,是因为东宫逆乱天和,混淆阴阳,太子非死,不得以平息天地之怒。”

    曾经这一桩经历太过刻骨,被他沉入心底不愿再提起,此刻再次将它挖出心底暴露出来,梁澄竟然没有太多的波动,心中一片平静,“上一世的今日,父皇赐我一壶毒酒,等我再次睁眼,却发现自己身处大相国寺的皇家客寮里面,时间也回溯到死前一年,为免重蹈覆辙,也是有些心灰意懒,我便借着祈雪一事遁入佛门,以期躲避宫廷倾轧。”

    “师兄,”梁澄抬手揽住一念的脖颈,将脸靠在他胸口上,轻声道:“梁澄何其有幸,这一世能与你相遇。”

    佛家所言涅槃重生,世人所传颠倒轮回乾坤之说,一念此前对此盖是嗤之以鼻,不曾想,这些竟都发生在自己身边,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梁澄为何几次三番能够准确地预知出未来之事。

    然后更叫他心魂震颤的是,这人上一世竟是众叛亲离,不得善终,他抱紧梁澄,珍而重之地在他发心落下轻轻一吻,声音里压抑着深深的后怕,“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也不知是在说给梁澄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他无法想象,原来上一世,他们就这么错过了……

    他甚至还未见过这个人,对方就已在他所不知道的绝境里,痛苦死去,一想到这个画面,他就无法遏制地升起一股恐惧,仿佛连灵魂也跟着鸣泣颤栗,如今这人毫发无伤地倚在他怀里,他又尝到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与感激。

    幸好,一切都过去了……

    心事吐尽过后,梁澄心头阴霾尽散,云收雨霁,只觉得身心舒畅,内心一片安宁,一念规律地轻拍着他的后背,梁澄渐渐陷入沉睡。

    过了除夕元宵,雪慢慢的就不下了,天气一日晴过一日,等林花谢了春红,窗外的芭蕉日渐成荫,杨柳成林,浓绿掩映。

    梁澄的肚子已经大得有些笨重,站起来的时候根本看不到脚,为了掩人耳目,早已搬到太液池池心大的含凉殿里去,而早朝也不再去了,只让他那替身通过腹音听命一念行事。

    一念本就精通岐黄之术,为了梁澄特意钻研了妇科一道,还请教了宫里的女医,梁澄的生产之日,如无意外,就是在四月底,眼看就要临近了,饶是梁澄早已做足心理准备,还是生出淡淡的恐惧,毕竟自古妇人产子便是往鬼门关闯一遭,何况是他这样的身子,只怕更为凶险。

    虽然心中惶惶不安,时常对着窗外的暮春之景发起愣来,梁澄也不曾在一念面前表现出来,因为他知道一念的紧张丝毫不下于他,若他再说些什么,只怕某人都没法离开他半步了,然而朝务却不能没人处理。

    这日他正在窗边的贵妃榻上午睡,忽然从梦里惊醒,觉得有些胸闷,于是伸手推开窗扇,正见一朵垂枝的芍药被风吹落,梁澄无端心头一跳,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几次闭上眼睛,却再也无法入睡,于是唤道:程顺。

    奴婢在,程顺掀开帷幔踱了进来,躬身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国师去哪儿了?

    国师方才来过一回,见陛下正在小憩,便往承福宫去了。

    梁澄点点头,示意程顺扶他起来,往书房走去。

    自当日向一念坦白重生一事后,一念便信了这世间却有鬼神存在,每日都要在承福宫为梁澄诵经祈福,唯愿梁澄能平安顺利地诞下孩子。

    不但如此,四月八日佛诞日那天,还亲自办了场盛大的水陆法会,在大相国寺外设了粥棚,这粥棚说是要设到梁澄平安诞子那一日为止。

    程顺伺候好笔墨,梁澄提起笔,示意程顺退下,想到重生以来的种种经历,简直犹如大梦一场,心中虽有万语千言,落笔却是寥寥数画。

    他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撑过去,不管如何,留着也是有备无患,熬过来,他之后就把这信烧了,权当没写过,若是熬不过,这封信,也就是他留给一念的遗书了……

    他将信折好,放进一个漆雕楠木盒里,再把它放在书房的博物架上,博物架上呈列的都是些古董摆件,这个楠木盒一看就有些格格不入,此间书房平日里都是梁澄在用,一念到是很少进来,若是他当真走了,一念总该会来收拾他的旧物,到时总会见到这封遗书。

    做好这些,门外便有人通禀荣王求见。梁济最来每日下学后就会来他这处看望问安,梁澄于是吩咐宫人把人带到正厅。

    哥哥,你说会是小皇子还是小公主啊?梁济将耳朵趴在梁澄肚子上,新奇问道。

    这可说不准,梁澄也有些为难,民间常言道,酸儿辣女,不过我不管是酸的还是辣的,都没有明显的偏好。

    梁济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振奋道:哥哥的肚子这么大,又不嗜酸喜辣的,会不会是龙凤胎!

    这……梁澄其实心里有个担忧,他怕这孩子跟他一样,这是他最不想见到的,如今只能祈祷上苍,莫要让他的孩子随了自己的隐疾,若真如此,他岂不害了自己的孩子?

    如果这孩子投身到正常的妇人身上,也就不会受此磨难了。

    哥哥?梁济原本兴冲冲地说了自己的猜测,还想等来哥哥的称赞,结果却见哥哥不喜反忧,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难道他说错了,是了,若哥哥第一胎就怀了两个孩子,岂不十分辛苦?

    梁澄不愿因为自己的胡思乱想平白让人跟着操心,于是道:没事,只是在想该取什么名字,好了,你扶我出去走走。

    梁济这一年长得飞快,几乎每月就要重新裁制新衫,如今已然能与梁澄平肩,加之每日勤练骑射,不过十一岁,便可开二旦五斗弩,扶起梁澄不成问题。

    两人才走了几步,梁澄忽然浑身一僵,他立即紧紧地握住梁济的手臂,身子却还是止不住地下滑去。

    梁济顿时慌道:哥哥,你怎么了?

    到了这个时候,梁澄反而冷静了下来,他按住梁济的手,沉稳道:扶我去榻上,然后派人去叫一念,孩子怕是要出来了。

    第96章

    为梁澄接生的人一早就已备下,都是一念心腹之人,很快便有条不紊地涌入含凉殿内室,备好一应接生物具。

    承福殿内,一念此刻正从蒲团上起身,拿起佛案前的一串佛珠,这是他亲自为梁澄供的护身佛珠,已在佛前沐浴香火祷诵整整九九八十一日,今日他就要把这佛珠戴到梁澄手腕上,为他驱逐邪祟,护佑母子平安。

    他刚出了大殿,便接到宫人的通禀,当即脸色骤变,二话不说运起轻功往含凉殿的方向掠去。

    “师兄……你来了……”梁澄躺在榻上,听见动静后转头望向一念,额上冒出点点汗珠,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却非常冷静。

    比起梁澄的镇定自若,一念却有些失了方寸,他扑向梁澄塌边,心跳如鼓,眼里尽是慌乱,几次想要为梁澄把脉,指尖却颤抖个不停。

    “师兄,你别怕,”梁澄已经开始感到镇痛,他深吸一口气,反手握住一念发颤冰冷的指尖,笑道:“你要是怕了,我岂不更怕?”

    “对、对,我不能怕,不能慌,你一定不会有事。”一念狠狠地咬了下自己的舌尖,沉下心来,按住梁澄的脉门,细细把探。

    按照日期,梁澄本该月底才会分娩,这一下无故提前,便打了个一念措手不及,正像梁澄从未在一念面前显露自己的疑虑和不安,一念也总在梁澄面前表现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实则阴阳人产子此前闻所未闻,他遍翻药典医书,还请教了药谷的女神医,也未曾寻得一起先例。

    虽说他一直十分仔细地记录了梁澄的身体状况与变化,后来也确定了梁澄身上虽然男子性征更为突出,体内的宫巢却与女子无异,而且自梁澄受孕以来,他便一直根据梁澄的体况调整汤药,但是这些仍然不能叫一念安心。

    他已尽了人事,尚不得万无一失,便开始信了神佛,虔诚祷祝。

    梁澄的脉象还算稳健,这让一念舒了一口气,他又观察了下梁澄的下体,将他扶了起来。

    “虽然已经开始镇痛,但是羊水未破,师兄先扶你起来走走,这样胎儿比较容易出来。”

    梁澄大半个身在倚在一念身上,在内室里慢慢地走着,肚子一直坠坠地痛个不停,梁澄每走几步便不得不停下来喘一会儿气。

    一念见他脖颈上流的汗越来越多,赶紧命人拿了蜂蜜水喂给他,梁澄喝了几口,感觉好一点后便继续开始走步,结果这一走就是一个时辰,梁澄不但肚子痛,双腿亦是酸胀不堪,他双手抓住一念的手臂,全身的重量都落在一念身上,感觉随时就要滑到在地,有气无力道:“师兄,我、我有点累……”

    一念也知道有些妇人一旦开始镇痛,可能一天一夜羊水也破不了,一想到梁澄可能也要受此折磨,心就一阵抽痛。

    “好,我们先休息一会儿。”一念将梁澄扶到躺椅上,半搂半饱地坐了下来,就连这样,梁澄仍然觉得艰难,仿佛随意一个动作,就能牵动腹中的痛觉,为了转移注意力,梁澄开口道:“师兄,你希望是个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梁澄的眉毛上盈着一滴汗珠,一念轻轻落下一吻,将汗珠吮去,道:“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梁澄露出虚弱一笑:“我倒是想要个男孩儿,这样你也不必再因子嗣一事受修宗主烦扰了。”

    “跟她没关系,我们的孩子只是我们的孩子,才不会认她这个奶奶。”一念不以为意,不过还是叹道:“若是男孩儿我们就生这一个,师兄不想再见你再受这份苦。”

    “师兄,你别自责,”梁澄抬起手,摸了摸一念的脸颊,“其实我觉得还好,没我想得那么疼。”

    结果话音刚落,梁澄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

    “怎么了!”一念慌忙问道。

    梁澄此刻已是脸色惨白,明亮的灯火下,他的眼瞳显出透明的琥珀色来,竟是有些涣散:“师兄,好、好痛……我下面、呃啊……下面有、有东西流了出来……”

    一念吓得神色一乱,定睛往下一看,梁澄穿着白色的中衣,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有什么液体浸湿了他底下的裤子,他立即把梁澄抱到产床上,一边高声叫道:“来人!来人!”

    梁澄从未这么痛过,当初受针扎之苦治疗寒毒的痛,比之不过九牛一毛,他感觉身体仿佛正在被撕裂,眼前冒出点点金星,好像随时就能晕了过去,可是他不敢就这么放任自己不省人事,开始咬牙用力。

    嘴里被人塞了布巾,防止他咬到自己的舌头,双腿被人打开,从不愿暴露在别人的面前的地方,此时正被人想尽办法扩充着产道,可是这些梁澄全都感觉不到了,脑中只剩下一个字,那就是痛!

    天边已经开始泛起霞光,一盆盆血水被人端出,梁澄的痛呼渐渐低了下来,但是孩子依旧没有生出来,一念的手臂上尽是梁澄抓出的血痕,然而此刻梁澄却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一念紧紧地握住梁澄的手,双唇微抖,不断地亲吻着梁澄的手指,声音沙哑得凄厉。

    “澄儿,澄儿,你再用用力,很快就好了……”

    梁澄的的发丝早已被汗水浸湿,眼神飘忽,他茫茫然地望着一念,嘴里喃喃道:“好痛啊……好痛……呜……不要了,真的不要了……”

    一念的两只眼睛早就布满血丝,犹如蛛网,看着竟是有些可怖,但是眼框底下却泛着晶莹,一滴眼泪骤然落下,正好打在梁澄眼角,梁澄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双眼恢复一丝清明,便见一念双手紧握着他的手,满面泪流。

    “师兄……”短短两个字,气若游丝,却仿佛已然耗尽梁澄全身的力气,一念却像是听见了一般,激动得无以加复,“我在,我在,澄儿,你不会有事的,孩子马上就出来了,对了!”

    一念忽然双眼一亮,从怀里拿出一串佛珠,将他珍而重之地为梁澄戴上,道:“这是师兄为你亲自求的护身佛珠,澄儿,你一定、一定不要丢下我……一定不要丢下我,求你了……”

    说到后来,竟是泣不成声。

    梁澄从未见过一念哭得如此仓皇失措,仿佛茫茫大雪中遗失归途的幼兽,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次用起力来,一念感到梁澄的变化,面上露出狂喜,不断地说着话,鼓励着梁澄。

    中间梁澄几次差点晕了过去,一念取出金针,为梁澄保住一丝清明。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当天际再次泛出一丝熹微之时,一念终于听见一道嘹亮的啼哭声。

    “恭喜陛下,是个皇子!”

    “太好了!”一念惊喜道:“听到了吗,澄儿,孩子出来了!”

    梁澄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但是不等他喘口气,下体又传来一阵疼痛,顿时脸色一变,却听得一旁的女医惊呼道:“还有一个!”

    “什么!”一念愕然,也顾不及先生出来的老大,其中一个接生婆只好先将孩子简单地清洗了一下,用襁褓裹好,交给一边的女医。

    梁澄也没想到梁济童言无忌,竟是一语言中,他竟然真当怀了个双胞胎。

    巨大的惊喜反而让梁澄又生出无限力劲,可能是因为已经生了一胎,第二个孩子这回没怎么折磨自己的爹爹,很快便出来了。

    接生婆看了眼孩子的下体,惊喜道:“是个男孩……啊!”

    一念注意到不对劲,双眼一利,看向接生婆,那接生婆本就是不世阁的人,在进宫前就已被告知要接生的对象竟是当朝天子,不过她的身家性命全数系于一念,绝无二心,因此尽管心知自己接触的将是个惊天秘闻,也就最初的时候慌了一段时间,之后反而安下心来。

    可是,现下看到一念的眼神,她一瞬间也不知自己能否活着离开这里,然而此刻后悔也来不及了,她将孩子小心翼翼地抱给了一念,一念一看到孩子下体,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孩子……怎、怎么了……”梁澄此时早已力竭,只是未曾亲眼见到孩子,所以才提着一股劲。

    “都是男孩子,澄儿你真厉害,”一念微微侧了下沈,挡住梁澄的视线,笑道:“我先让人把孩子擦洗一下。”

    接生婆于是接过一念手里的老二,用襁褓包好,再将两个孩子一并放入垫着精细面层和布料的摇篮里,推到产床面前。

    一念扶起梁澄,指着左边那个,道:“这是哥哥,这是弟弟。”

    “弟弟怎么这么安静?”

    原来这两兄弟看着竟是有些天差地别,哥哥哭声响亮,浑身又白又嫩,眉目精致分明,瞧着随了梁澄的相貌有七八分。

    而右边的弟弟却浑身红通通的,皮肤也皱巴巴的,像只小猴子,也看不出像谁多些,闭着眼睛,阖着小嘴巴,双手缩在下巴边,安安静静的睡着,身边的哥哥哭得这么响亮,他竟然也丝毫不受影响。

    一念见梁澄脸上尽是担忧,笑道:“其实刚生出的小孩一般都是皱巴巴,过个几天就好了,反而是哥哥有些不同。”

    一边的接生婆十分有眼色道:“是呀,小的接生过这么多,倒是头回瞧见像大皇子这般水灵的孩子,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

    梁澄总算舒了口气,在一念回怀里沉沉睡去。

    一念将梁澄清洗一番,抱到另一张榻上,为他盖好被子,这才出了寝室,来到隔壁屋,此处早已被布置为婴儿室,梁澄亲自取名为福乐阁。

    两个小婴儿此刻都已睡下,经手二皇子的接生婆和宫女都已跪在地上。

    若是以往,一念自然只信死人,不过如今他信了佛祖,自然不愿多造杀孽,怕报应在梁澄和自己的孩子身上,于是道:“今后二皇子就交由你们几个照顾,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本尊教了罢。”

    “奴婢领命!”

    一念点点头,又吩咐了些事项,示意宫人退下,来到婴儿床前,看着睡梦中的老二,不由无声地叹了口气。

    没想到老二竟然继承了梁澄的体质……

    方才梁澄刚刚生产,受不得刺激,他便将老二的身体瞒了下来,只是瞒得一时瞒不了一世,一想到梁澄会自责会愧疚,他不由心中一痛。

    第97章

    在梁澄进了产房后,梁济就被程顺请到外间,听着里头隐隐传来的痛声喊叫,一阵阵凉气从脚底冒到心头,整个人都无法安静地坐下来,他来来回回地走动着,仿佛这样就能安心下来。

    到了后半夜,梁澄还是没生出来,他甚至都想冲进里面去看看,只是都被程顺拦了下来,中间也只喝了些汤,结果见到从屋里端出的血水,顿时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完全失了胃口,浑浑噩噩间,等到最终听到婴儿的哭声,梁济差点就要跪下对着苍天磕上三个响头。

    “哥哥怎么样了!”梁济抓住一个出来倒水的宫女劈头头就问。

    “回荣王殿下,父子平安,生了两个小皇子。”

    “谢天谢地……”要不是在外人面前,梁济差点双手合十对天一拜,他故作沉稳道:“行了,你下去吧。”

    说着提步就要往产房冲去,结果又被程顺拦住了。

    “殿下,产房毕竟污秽,不若殿下先去看看小皇子?”

    梁济双眼陡然亮起,对!我现在是叔叔啦!小皇子在哪里?

    程顺:殿下这边请。

    小皇子们已经被安置在暖阁里,婴儿床边立着两名宫女,还有两个乳母,怀里分别抱着个小婴儿。

    一念当时备了两个乳母日夜轮守,不想梁澄一举得两,看来还得安排新的乳母。

    宫人们见到梁济正要行礼,梁济嘘了声,轻手轻脚地来到乳母边上,就见两个小婴儿此时都闭着眼睛,两只小拳头还不会张开,搭在乳母丰满的胸口上,嘴巴一蠕一动,不停地吸着奶液。

    谁是哥哥?梁济小声问道。

    回殿下,奴婢怀里的是大皇子。

    梁济点了点,惊奇地盯着大皇子,嘴里顺口问道:你们俩叫什么名字?

    奴婢茹娘。

    奴婢薇娘。抱着小皇子的乳母跟着双膝一曲,毕恭毕敬回道。

    大皇子跟哥哥长得好像啊,梁济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戳了戳老大的鼓囊囊的粉腮,眼里尽是欣喜,真好。

    婴儿的肌肤比剥了蛋壳的鸡蛋还要嫩,触感极好,仿佛稍稍用力就能戳出一个窟窿来,梁济忍住想要再揉上一揉的冲动,恋恋不舍将手收回,生怕自己没个轻重就把这个比瓷娃娃还要精贵脆弱的小婴儿给碰坏了。

    接着他又把目光移向皱巴巴的老二,拧着眉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小猴子像谁,他瞅了瞅粉雕玉砌的老大,心里颇为纳闷,怎么区别这么大啊,不过这话却不好在宫人面前表露出来,梁济暗自嘀咕了一声,就见老二已经吐出乳母的奶`头,打了个小哈欠,咂巴咂巴嘴便睡了过去,那粉嫩嫩光秃秃的牙床看得梁济手指头一阵阵地发痒,真想上手去捏一捏……

    他怎么不吃了?

    名叫薇娘的乳母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小皇子放入婴儿床内,理好衣襟后才低头恭敬道:回殿下,小皇子出来得迟,肠胃娇弱,吃得太多反而不好。

    梁济似懂非懂地点点投,只记得的确双生子中常常是一个较为康健,另一个则会有些不足,像他的十皇妹和十一皇弟这对龙凤胎,姐姐调皮捣蛋,灵活好动,弟弟却娇娇弱弱的,乖巧可爱得紧。

    想来小皇子在哥哥肚子里的时候没能长好,才这般瘦小幼弱的,梁济发出一声老成的叹气,心头冒出一丝愧疚之意,毕竟方才他竟然将小侄儿比作猴崽子,于是暗下决定,将来一定要对小侄子好好的,督促他勤习菩提心经,务必靠后天的努力抵消先天的不足。

    ……

    日光已经铺满天地,梁澄昨夜累得狠了,睡得无知无觉。

    一念虽然也是彻夜未睡,非但不觉得困,初为人父的喜悦反而叫他精神百倍,对着梁澄又亲又摸了一番,这才恋恋不舍的上了早朝,之后也一直心不在焉的,下了朝后立即赶回含凉殿,将堆积的奏折摆在塌边的案上,一边处理朝政,一边时不时抬头看看梁澄安详静谧的睡颜,一双黑眸仿佛落了星辉的月下湖泊,盈盈清波,柔光荡漾。

    这时隔壁暖阁传来一阵洪亮的婴啼,接着另一道稍显细弱哭声也跟着响了起来,一念眉头微凝,就见梁澄长睫一颤,一双滢滢妙目缓缓睁开,只迷茫了一瞬,便恢复清明。

    “孩子呢,是孩子在哭吗?”梁澄撑着床榻就要起身,一念赶紧扶住他的肩头,拿了个软枕垫在他背后,一边掖紧被角,一边道:“孩子都好好的,有奶娘看着,这会午时已过,应是饿醒了,我让人一直慢火熬着些羹汤,你也该饿了吧。”

    这么一提,梁澄的肚子便发出一声抗议,一念眼角含笑,隔着被子轻轻地拍了拍梁澄的肚子,道:“看来是饿得狠了。”

    回应一念的是一声更响的腹鸣,梁澄无力地瞪了眼一念,他下面疼得难受,一念还这么打趣他。

    一念见梁澄面色萎靡,神情也是恹恹的,心中一疼,双手伸进被子里,握住梁澄的手,道:“澄儿,这回让你受苦了。”

    梁澄摇了摇头,刚一张口,就发现声音嘶哑得厉害,这时宫女们端着洗具与羹汤进来,一念赶紧接了,让梁澄漱了口又净了面,接着从宫女手里接过瓷碗喂到梁澄嘴边。

    梁澄喝了一口,眉头就皱了起来,虚弱问道:“这是什么?”

    “当归黄芪鸡蛋羹,温阳补血,味道是大了些,但是对你很有好处。”一念又舀了勺,小声道:“你多喝些吧。”

    梁澄虽然腹中雷鸣不止,但其实没什么胃口,这碗羹汤一股浓郁的药味,更让他难以下咽,但是又不想一念担心,只好忍着难受继续喝了起来。

    好不容易用尽一碗羹汤,他赶紧摇了摇头,一念端了杯蜂蜜水,梁澄连喝几大口,才压下嘴里的味道。

    用完汤后,梁澄又感到一阵睡意,不过他心中念着孩子,于是强撑着精神道:“我想看看孩子。”

    一念于是对身后的宫女道:“让奶娘把小皇子们抱过来。”

    奶娘很快就抱了小皇子进来,一念接过大皇子,动作竟然十分娴熟,梁澄微微一惊,笑道:“看来趁着我睡着的时候,你已经抱过很多次了。”

    一念笑笑不做解释,将大皇子送进梁澄手里,又接过二皇子抱在怀里,示意宫人退到外间。

    其实他也不过是第二次抱自己的孩子,只是小时候随老和尚游历时,老和尚常常捡些弃婴抱到就近的寺庙里,他跟着过手,抱过的婴孩不知凡几,不论是喂食还是换尿布,还不信手拈来。

    小婴儿包在襁褓里,浑身软得仿佛没有一根骨头,梁澄有些手足无措,神情严峻得像是抱着个火药包,小婴儿刚喝完奶水又睡了过去,小小的嘴巴微微张着,还不如梁澄一个指头大,红嫩的舌面上依稀可见一丝奶液,眉毛淡淡的,眼睛鼻子也小小的,睫毛倒是很长,五官细小精致,看着像个女娃娃。

    梁澄在这一刻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这就是他和一念的孩子,是他们血脉生命的延续。

    他又看向一念怀里的老二,眼里顿时涌起心疼。

    “你别担心,”一念安抚道:“再过几天长开了就好。”

    “我听说双生子后出来会体弱些……”梁澄还是有些不放心,“真的没事吗?”

    “没事,”老二的身体一念打算等梁澄出了月子再说,于是隐瞒道:“虽说身子不如老大健壮,之后好好调养,长成后就没事了。”

    梁澄点点头,伸手碰向老二,几乎不敢用力地轻抚了下老二肉呼呼的小拳头,结果手指就被那小拳头包进手里。

    梁澄浑身猛地一震,动也不敢动,生怕这软绵无骨的小手随着他的动作,就这么碎了化了。

    “好软啊……”梁澄的眼里仿佛晕着柔柔湖光,满腔的慈爱几乎就要涌出眼眶,心中鼓荡着的,是种对生命延续,生生不息的感恩与圆满。

    一念望着梁澄怀抱自己孩子的画面,天光透过玻璃在他脸侧打上一圈明亮的光边,长长的睫羽在明澈的眼瞳上投下疏疏密密的剪影,清透明净的眼眸像是春日下澄澈的清泉水,一念心中一片安宁,觉得整个人生都满足了。

    这俗世的天伦之乐,大抵连天上的神明亦无法全然抗拒罢……

    “对了师兄,你有想过给他们取什么名字吗?”梁澄爱抚着小婴儿头顶的几戳胎发,问道。

    一念摇了摇头,:“你有想过吗?”

    “想过,”梁澄苦恼地皱起眉头,“可是没一个满意的,师兄,还是你来吧。”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一念嘴角噙笑,柔声道:“师兄正好想到一个。”

    “什么?”梁澄期待道。

    一念眸光一柔,声音又低又柔,仿佛这四月天的熏熏和风:“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梁澄微微怔住,心中默默念出这一整首诗。

    一念望着梁澄的眼睛,继续道:“我途径繁花,遍阅人间的好颜色,却不曾落下一眼,一半是因为出家人的清心寡欲,一半却是因为你。”

    “他们俩,就叫梁缘道和梁缘君吧。”

    梁澄已然忘了言语,一念的目光犹如无边无际的海水,将他包裹了起来,在这份浩大深沉的爱意面前,他除了沉溺,再也找不到别的出路。

    嘴唇被人轻轻含住,梁澄顺从地仰起头来,微微张开嘴,回应着一念的亲,吻,这是一个不含一丝一毫欲念的亲吻,两人的唇舌慢慢地交缠着,不见一丝激烈,温存而缠绵,似乎能吻到天荒地老。

    气氛正好,这时一声啼哭惊雷般炸起,原来是梁澄怀里的老大缘道,梁澄立即没了继续亲吻的心思,慌手慌脚道:“这是怎么了?道儿怎么哭了?”

    “别急,他刚喝完奶水,应该不是饿的,估计是尿了。”一念心中瞪了眼哇哇大哭的老大,无奈道,将候在外间的宫女叫了进来。

    梁澄把手伸进襁褓底下,果真湿哒哒的一片,顿时傻在那儿,也不知怎么处理。,所幸宫女很快进来,分别抱了大皇子和二皇子往福乐阁走去。

    孩子抱走后,两人又说了会话,梁澄睡意上涌,很快便陷入梦中。

    一念亲了亲他的额头,起身往外间走去,继续批阅奏折。

    孩子满月的时候,梁澄也出了月子,宫里办了个小宴,请了李后和李度秋,不过李后不愿意见一念,便回拒了,而李度秋不但带了自己那份礼,还捎了修漱心的份,不过被一念直接扔到库房里。

    孩子出生后他只派人通知了修漱心,修漱心也知道了这孩子是梁澄生的,这一点还是李度秋告诉她的,她虽然心中有些膈应,碍着李度秋的面也不好表示,之后要来看看两个小孙儿,却被一念给回拒了,这次满月宴也没邀请她,修漱心面上不显,心中难免失落,却也无可奈何。

    如今大仇已报,天下也回到滕王血脉手里,她竟不知此后何去何从,生而为何了。

    不是不知道李度秋对她的情意,只是她这颗心早就随着滕王死去,所以她才能面不改色地利用李度秋这份感情,如今自然也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满月宴后,梁澄决定将两个孩子的身份昭告天下,他先让人传了礼部尚书和宗人府宗令入宫。

    两位皇子的消息被瞒得死死的,满朝上下还不知皇帝竟然有了子嗣,石尚书在勤政殿门外见到宗人府梁宗令时,二人心中皆是一个咯噔,直觉有大事发生。

    明元帝上位后杀光所有兄弟,然后扣到滕王头上,梁澄的兄弟也都死的死,禁的禁,只剩梁济和十公主十一皇子这对龙凤胎,不过他们都还小,连书房都没出,这宗人令常王,还是僖帝时的堂兄,一直默默无闻,在宗人府领着个先差,悠闲度日,倒是活得最久。

    内侍宣了两人,两个老人精对视一眼,整了整官袍和头顶的乌纱帽,一一踏入勤政殿。

    梁澄产后被照顾得很好,每日汤汤水水得补着,此时不但脸色红润,下巴的肉也没消下去,常王眼角一不小心扫到,心中还在纳闷陛下什么时候发福了。

    两人行了礼,梁澄和颜悦色道:“两位爱卿平身。”

    以礼相待后,梁澄不给两位大臣喘息的时间,直接抛出一记炸雷。

    “朕在宫中宠幸了个宫女,她给朕生下一对皇子,之后便香消玉损了。”

    石尚书和常王被这一道消息惊得不清,甚至忘了尊卑,抬头直视天颜,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帝,这么大个消息,他们竟然一丝风吹草动都没有发觉。

    此前他们还在为梁澄的后位和子嗣忧虑,这下可好了,一下来俩,而这皇子的生母,想来连寻常宫女都不如,否则在她被查出怀有龙种的时候,就应该被赐了份位,石尚书和常王心里估摸着,便怀疑皇子的生母可能是罪臣之后,一些罪臣的子女会被贬入贱籍,压入宫中一些低贱腌臜的司局,那么也就说得通皇帝为什么瞒下皇子生母的身份。

    梁澄也不怪罪两人的失态,任由他们心中猜测,脸上只摆着深沉莫测的神情,等着二人反应过来。

    常王平日里看着昏聩平庸,这回倒是先一步回过神来,道:“恭喜陛下喜得皇子,陛下一举能得两位皇子,是万民之福,社稷之福。陛下可是要为两位殿下上玉牒?”

    “正是,”梁澄直言道:“朕已拟好名字,石爱卿你回去后写个请名折子,上过玉牒后,便昭告天下。”

    皇帝都已经做好决定,并且一副不容再议的模样,两位大臣心中再多疑惑,也只能领命遵旨。

    何况梁澄虽说仁厚,政令施行却是雷厉风行,做好的决定很少会受大臣左右,加上此前两次得佛祖托梦,让大齐幸免于大祸,如今在朝中民间的声威更是赫赫,已经不是朝臣能随意把控得了的。

    第98章

    皇帝年过二十,后位却始终空悬着,天家子嗣牵动人心,虽说因着梁澄的后宫新令,许多王公大臣打消了送族中女子入宫的心思,但是劝谏梁澄纳后的声音一直就没有歇过。

    这下子皇宫里突然多出了两位小皇子,朝野上的震动自然不小,早朝时有人以中宫空悬,皇子无人抚育为由,谏言梁澄尽早纳后,梁澄直接以亲自教养堵了回去。

    下朝后,梁澄第一件事就是回含凉殿看看两个小团子,一念则被属下拖住了身。

    才一个月大的小婴儿还不会翻身,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睡觉,两个小孩都不怎么吵闹,除了有需求的时候才会啼哭一下,尤其是老二,即使是醒着,也只是呆呆地望着某一点,老大倒是常常睁着黑亮亮的大眼睛望着梁澄,然后露出无齿的笑容来,攥这个小拳头挥舞着,也不知道在乐些什么。

    梁澄换了常服,来到摇床边,乳娘默默行礼,退到一边。

    小皇子们今天喝过了吗?

    回陛下,刚刚喝过。

    梁澄点点头,望着床上睡得香甜的孩子,不由露出柔软一笑,这时老二忽然睁开双眼,黑珠子似的眼睛正好对上梁澄的目光,然后就直勾勾地望着梁澄,那双占了大半部分眼白的眼瞳黑得十分纯粹,无一丝杂质,梁澄心头一颤,仿佛被小孩用软软小小的指头戳了一下,他不由伸出手,将老二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

    经过这一月的训练,他如今已能用最标准的姿势抱起婴孩,刚一入手,他就感到手掌一湿,于是拿鼻梁蹭了蹭小孩儿的脸颊,笑道:原来是尿裤子了。

    小孩儿被他一蹭,缓缓地眨了眨大眼睛,然后张开嘴`巴,露出粉嫩嫩的小牙床,轻轻地啊了一声,仿佛在抗议梁澄的取笑。

    陛下,让奴婢给小殿下换下尿布。薇娘上前一步,躬身道。

    梁澄却忽然心血来潮,道:正好朕无事,你教朕怎么换吧。

    薇娘闻言却是脊背僵了一瞬,一念早已警告过她们,小皇子的身体不得让梁澄发现,她心中紧张,面上却不显,声音平稳道:陛下,此事不洁,陛下千金之躯,还是让奴婢来吧。

    无事,这是朕的骨肉,谈何不洁。梁澄不在意道,抱着小皇子往一边的净房走去。

    薇娘与茹娘对视了一眼,面色终于有些发白,皇帝要做的事,她们要怎么阻止,就在她们束手无策的时候,一阵脚步声传来,只见一念掀开珠玉垂帘步了进来,薇娘如见菩萨,一下子扑倒在一念脚边,小声道:陛下要为小殿下更衣,已经入了净房。

    一念脸色一变,飞身掠向净房,正见梁澄将小缘君放在软垫上,还没来得及脱下衣物。

    师兄,这么快就处理好了?梁澄停下手里的动作,笑道:正好,我想亲自给君君换下尿布。

    一念的手背在身后,拇指抵在食指弯处,掐出一道深深的指痕,今日的事总会再发生,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一念心想,是时候告诉梁澄实情了。

    师兄?梁澄见一念面色端肃,以为出了什么事,于是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

    一念上前,握住梁澄的肩膀,低声道:澄儿,我一直想问,你还觉得自己的身体,是种残缺吗?

    梁澄心中一怔,不明白一念为何忽然提起这事,他下意识想要回避,但是一念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神情严峻,眼底却带着紧张,梁澄忽然不想再逃避这件事,开始认真地思考起来。

    阴阳同体这样的体质,一直是悬在他头顶的一柄利剑,叫他战战兢兢数十年,不敢一日松懈,可是一念的出现,这人对他的包容与珍视,让他觉得自己不再是怪物,虽然有异于常人,但是心里却没了年少时如影随形的恐惧与不安。

    其实仔细一想,如今他连孩子都生了,难道还不能放下对身体的介怀?他此前从未正视过这个问题,生而残缺,难道真是他的错?难道真是他前世为恶,今生自食苦果?若是如此,上天又为何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还是说,他一开始就想差了,世间万物,各有其态,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所以不同本是万物常态,又何来异样便是残缺一说?难道就因他与常人有所差异,他就有错吗?

    这种想法和其狭隘,何其愚昧!

    他浑噩混沌两世,竟然到了现在,才想明白这一点……

    犹如云消雨霁,拨云见日,江天一片开阔,梁澄心境忽地一明,他回视一念,道:师兄,我想明白了,原来这么多年,我竟是白活了,徒然作茧自缚,反而误了大好时光。

    一念一直静静地立在一边,看着梁澄的眼神从迷茫到怀疑,再到坚定清明,不由露出欣慰一笑,但是想到接下来要讲的事,语气还是有些凝重:之前你尚在调养,有件事我便一直瞒着你,师兄从未觉得你的体质有何不妥,也不认为那是一种残缺,现在你能释怀师兄很开心,所以,你听到这事以后,也不要难过。

    梁澄心头一跳,对一念接下来要说的话已经有了猜测。

    君君他,遗传了你的体质。

    尽管已然有了准备,梁澄听到后还是有些震动,其实他哪会介意孩子的体质,他真正担心的,是君君将来也能遇到自己的相知之人吗?

    为人父母,总不愿见子女孤独终老。

    澄儿,一念搂住梁澄,道:心里难受就说出来吧。

    梁澄摇了摇头,黯然道:我只是怕……罢了,我们总会护住君君的。

    一念默然,他自然听懂了梁澄的隐忧,他抚了抚梁澄的后脖颈,亲了亲她的耳朵,就见君君睁着双大眼睛,单纯懵懂地盯着他的动作,瞪着两条腿,含着自己的手指头,口水流了整个下巴。

    一念不由一笑,拍了拍梁澄的后背,道:君君一直在看着我们。

    啊!梁澄一惊,赶紧脱离一念的怀抱,去拿尿布来。

    一念笑笑,转身取了棉布,开始手把手地教起梁澄怎么给小婴儿换尿布。

    君君一直很乖,吸着手指任由两个大人动作,梁澄一边拿着浸了温水的软布擦拭他的小屁屁,一边柔声问道:君君,爹爹擦得舒服吗?冷不冷呀?

    君君瞪着藕节似的小短腿,偶尔发出一声呀呀,像在回应梁澄的问话。

    一念望着着一幕,觉得仿佛有流水缓缓淌过心间。

    第99章 完结章

    又过了两个月,老二梁缘君一开始又丑又小,渐渐长开后,相貌反而远胜老大。

    若说老大梁缘道随了梁澄七八分,老二则是集中了梁澄和一念的所有优点,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完美。

    只怕世间最冷硬的心肠,见了这般玉雪可爱的小孩子,也不禁生出喜爱之情。

    梁澄眼见着老二的蜕变,心中不见轻松,反而升起一股隐忧,这般样貌幸好出生贵胄,如是寻常人家,只怕怀璧其罪。

    要说对此最过震惊的,却是梁济,他在梁缘君出生后不久便去了趟行宫,被李后留了整整一月,回来的时候带了好些民间的物件儿,净身更衣后便兴冲冲地跑去福乐阁。

    梁澄正好趴在摇床边逗弄着两个肉团子,见到梁济满额大汗的冲了进来,不由笑骂道:看你成个什么样子,都是做叔叔的人了,还这么莽莽撞撞的。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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