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弥子瑕传]分桃 作者:桃子君君
正文 第9节
[弥子瑕传]分桃 作者:桃子君君
第9节
“你们……”易秋怒道。
“易秋,算了。”弥子瑕冷声道。
“哼!”易秋转头,重重的阖上门,将“轮椅”又推回了屋中。
弥子瑕凝神思索。
“大夫,我们过几天再出去吧。”易秋以为弥子瑕是伤感,赶忙宽慰道。
弥子瑕回之一笑,点了点头,却暗忖:昨天他刚遇到蒯聩,今天就被软禁了。姬元在派人监视他,只要他有任何异动,随时都有可能回到那暗无天地的牢中,今天这只是小小警戒!
弥子瑕一想到那牢中,整个身体本能的起了抗拒的反应,那种痛楚仿佛又回到了身体内,他握紧了两侧的手把,紧紧抿着了薄唇。
时间一晃就是一年。
易秋以为门外的守卫只是一天两天的,她没有想到门外的守卫竟也整整站了一年,风雨无阻,简直可以颁发最佳敬业员工了。
这一年时间,易秋经常会从外面带些好吃好玩的东西回来,门外的守卫一开始还细心检查,可每次看都是一些平常的东西,也就渐渐放下心来。
这一次易秋还未进门,就嚷嚷着嗓子开心的道:“大夫,大夫,家父从番外带了一些果子……”
门外的守外一天要见这场情形好多遍,易秋没有学习宫里的宫规,父亲常年在外,母亲早逝,也没有人教她女人家的矜持淑女,所以门外的守卫虽然每次都是一本正经的拦下她,但是内心早已无数次揣度叫嚣:这样的女子哪能嫁的出去?
易秋被拦下来,嘟着小嘴望着守卫翻看着篮子的果子。
“你们轻点,这些果子可贵了!你们都翻坏了!你们赔我的果子!!”易秋不满那些男人大老粗的动作,嚷嚷道,尖刻的声音直直要刺破那些守卫的耳膜。
两个守卫面色难得变得难看了些,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酷酷的道了一句:“你可以进去了。”
易秋闪身进了屋中,对着守卫的背影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才转身进了内室,看到弥子瑕对着窗户又在发呆,她已经一连好多次看到他就这么静静的坐着,什么都不干,仿佛死了般,让她没来由的感到恐慌。
其实这么长的时间,易秋怎么可能还不知道弥子瑕以往的事,可是她还是想要呆在他身边。父亲有劝过她,说这样呆在一个声名狼藉的男子身边对她的名声也不利,可是她只要一看到他,就像着了魔般,再也想不了其他的了,她一直不明白,这样的男子,怎么会有人忍心这样对他?
“大夫,这些果子是家父从番外带回来的,可甜了!”小女孩面对喜欢的人,声音自动变成了软软蠕蠕的语调,全然没有刚才门外的泼妇形象。
弥子瑕眼睛有了一点焦距,他渐渐的转过头看向了易秋,又低头望了望篮子中的果子,一个个鲜艳欲滴,黄灿灿的,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果子。
弥子瑕略微苍白的手拿起一个果子,面不改色,就要咬下去,易秋赶忙呼声道:“大夫,不是那么吃的。”却已来不及。
黄嫩嫩的橘子就这样连皮带着肉进了弥子瑕的嘴中,他咀嚼着,迷茫的转头望着易秋,易秋望着他没有一点异样的面色,奇怪的眨了眨眼。
“大夫,好吃吗?”易秋好奇的问道,父亲不是告诉她这么吃的啊。
弥子瑕淡然点了点头,又转头望向了窗外。
易秋蹲在他身旁,望着篮中的橘子,迷茫了眨了眨眼,拿起一个果子,也像弥子瑕那样放进嘴中,立刻酸涩的味道几乎要麻掉她整个舌头,她苦着脸,赶忙将口中的橘子吐掉。抬头看见弥子瑕那样,突地眼眶红了,心中多了心疼。
而此时的公子朝躺在自家府邸的软席上,扇着薄扇、翘着二郎腿,一脸悠哉的剥着橘子吃。
唉,到了这鸟不拉屎的两千年前,连平时最平常的水果都没有,竟然让他堂堂一个历史学系的高材生去偷人家小姑娘的水果解馋!唉,唉!他连叹了三声,咀嚼水果的嘴却一刻都没有停过。
他吃完所有偷来的水果,才意兴阑珊的支起身子,舔了舔嘴,想起正事。
也不知道弥子瑕有没有收到自己的密信?他在宫中一关就是一年,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这要是其他人恐怕早疯了,有心理学家研究将人独处关在一个房间,没有人能够坚持一个月的,而且出来后精神大都有问题。人是群居动物,硬要适应独居,没有坚忍的耐心是不可能完成的。
他每一天都在担心弥子瑕,可是姬元把弥子瑕看的紧紧的,就连自己和蒯聩因为曾和弥子瑕交好,也有很长一段时间被监视。他们只能等,等一个适当的契机,可是现在他们发现,他们不是等不下去了,是姬元等不下去了,当年的不忍终归被疑心打败了。
他们必须抓紧动作了!
隔了几天,卫宫偏殿里什么消息都没有传出来,公子朝望着朝野的风向,焦急的头上都要开花了。
这一天,他拦住弥子瑕宫中的那个小女孩,现在只有她能见到弥子瑕,他只能寄希望于她,希望她不是姬元的人才好!否则他们所做全都白费,还极有可能赔上自己性命。
易秋突然被一个男子靠近,刚要呼喊,那个男子已经快步离开,仿佛两人只是擦肩而过,可是耳边分明留下那男子刚才的话语:“问弥子瑕橘子好吃吗?”
易秋奇怪的呢喃了几句,回到卫宫,看着弥子瑕一如既往的发呆,一叹,转头又想起刚才男子的擦肩而过,试探着道:“大夫,今天有一个好奇怪的人,他让我问您橘子好吃吗?奇怪,他怎么知道我送您橘子的?我刚想问,那人又匆匆忙忙走了……”
弥子瑕呆滞的目光突然动了动,他转过轮椅,看向她:“易秋,那个人长什么样?”
“高高瘦瘦的,长得挺好看的。”不过没您好看就是,小女孩在心里肚蜚。
“易秋,快去把橘子拿来。”他突然神情正色道。
易秋赶忙把案上的橘子推到他面前,橘子的皮已经开始皱起来,上面有着白色的霉点。易秋怕他又像上次一样,直接连皮都吃了,率先剥起面前的橘子,一遍剥一边解释道:“大人,这个果子是要剥皮的。”
弥子瑕双眼却紧紧的盯住易秋手中的橘子,在易秋剥完递给他时,他紧紧的将橘肉攒在手心,强定心道:“易秋,你去帮我倒些茶。”
☆、第 38 章
“好。”易秋站了起来,转过身去拿桌上的杯盏,水声流淌的声音响起,弥子瑕迅速从橘子中间抽出一卷白色丝绢:“史鱼尸谏,万事在即!”
易秋倒茶的动作极为缓慢,其实……其实……她看到那卷绸绢了……
可是,她知道,那人不希望她看到。
她捧着一杯茶转过身的时候,弥子瑕手中只有半片橘子,再无其他。
史鱼尸谏,这个被后世人列为忠良勇谏之人,连孔子在听到他的事迹后,都大赞:“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好一个耿直的史鱼,国家有道,他如箭一般勇于谏言,国家无道,他依然如箭!)”
弥子瑕对上不敬,私通外敌,细作身份,条条罪责致命。可是姬元却只治了他不敬之罪,避重就轻,只字不提他反叛通敌之罪!这让其他将领如何服众?!若是再有宵小之辈混入我卫国为细作,又当如何处置?!
大夫史鱼带头劝谏姬元尽快除去弥子瑕此人,在朝廷上数落弥子瑕十条大罪!可是姬元一直犹犹豫豫,始终不表明态,让一众臣子大为头疼!大王竟然对一个差点灭了卫国的细作留情,朝中臣子怎能不恨?!
可是史鱼终究年老体迈,心有余而力不足,在一个深夜他病死在榻。姬元来吊丧的时候,史鱼的尸体就直直的放在窗下,无人收殓。姬元登时大怒,史鱼的儿子赶忙解释说这是父亲自己的意思。
史鱼临终前道:“我活着的时候,不能劝谏君王,是我作为臣子的失职,我愧对先王、无以成礼,就将我的尸体放在窗下,当完成丧礼了吧。”
连死都不放过弥子瑕,弥子瑕是怎么招您惹您了,是夺您妻子,还是杀父之仇?!您名留青史,流芳百世,可是弥子瑕生生成为了后世口中以色侍君的佞臣。
姬元受到感触,朝堂上又掀起一轮讨伐弥子瑕的言论,姬元开始动摇,几案上早已摊开的诏书只字未动,紧握的笔墨落下一大片黑点,污了绸绢。他看着那黑点,烦躁的搭下笔,将绸绢扔到地上,站在高台上,看着对面偏殿。
突然,一个莽撞的人冲进了高阁,慌慌张张的道:“大王,不好了,不好了……!”
“何事?!”姬元声音透出隐怒。
那奴仆喘着粗气道:“太子反叛了!”
姬元大惊转过身:“你说什么?!”
“太子带兵攻入了宫中!”奴仆急道。
姬元心中一声踉跄,立刻迈步下楼,向宫门奔去,还未看到刀光剑影,就已经听到刀枪呼喊声,他快步上前,即看到那人群中正在厮杀的蒯聩,身披竹甲,面容煞气,剑气如虹,哪还有他以往的顽劣之态,简直让姬元差点认不出来。
“聩儿!”姬元又是气愤又是痛心疾首的喊道。
蒯聩手中动作一怔,仰头望去,眼中一闪而过的挣扎,却立刻又埋头攻击身边的禁卫军。
姬元望着蒯聩的目光渐渐冷下,这么年的悉心抚养竟养成了一头反咬的白眼狼!
宫廷厮杀越来越激烈,随着时间的推移,蒯聩越来越不占优势,本来逼宫就是要速战速决,可是他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时机,再等到外面的卿大夫带兵来援助的时候,大势已去,成败已定。
蒯聩身上已经受了很多伤,他拼死支撑着,脑中全是弥子瑕等待他求救的目光。
“大王,太子奋力反抗,是否要就地正法?”一个卿大夫问道,因为知道姬元宠爱蒯聩,所有很多将领反击的时候根本不敢出狠招,生怕虽是立下了功劳,却没有了性命消受。
想来这些年卫国格局的变化,那些精明的臣子也明白了他们的大王最喜欢扮猪吃老虎,名义上他会遵行律法,暗地里还不知道怎么整你呢。
姬元望着蒯聩的目光收了回去,但他一眼没有看向那卿大夫,一句话没说的转头向宫殿走去,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这位卿大夫疑惑了一下,却也立刻懂姬元的意思,提高声音道:“太子意图谋反,就地正法!”
有了这句话,众将士仿佛得了什么保证,一下子打了鸡血,开始奋勇杀敌,全然没有了后顾之忧。
“太子,我们撤吧!”蒯聩身边的一个将领道。
“不行!”蒯聩血色的脸上坚定。
“太子,来日方长,我们若是将所有的兵力耗在这里,就再也救不出弥大夫了!”偏将劝道。
蒯聩这才沉吟。
偏将没有给他时间思考,不能因为救一个人,就将几万士兵的性命付之一旦。在蒯聩眼中,也许这里所有人的性命加起来都抵不上弥子瑕一人,可是他是一个将军,一个将军就要衡量利弊,就要为士兵的性命考虑,他不是随意妄为的太子,他没有那么好的投胎本事,让他可以任性。
“退!”
一声令下,所有的人开始向宫外退。
厮杀仍在继续,蒯聩的军队退的极为惨烈,一部分人做掩护,一部分人护着蒯聩后退,那做掩护的士兵注定是要牺牲的,他们的使命就是将他们的生命尽可能用的极限。
古代冷兵器战场上,这种面对面的厮杀,有太多的视死如归和冷血,很多人还没出招,可能就已经死于刃下,血溅到你身上的那刻,你根本什么感觉都没有,因为你还要去杀更多的人,才能有更大的几率活下去。
公子朝赶来的时候,蒯聩已经节节后退,他只能站在一旁呆滞的看着,看着那些人血流成河,恶心、愧疚之感夹杂在心头。
其实,他们的计划没有这么早,他们的计划也不是这么单一,他想过和晋国联合,他偷偷派人到了晋国,想来个里应外合,只是……
晋国迟迟没有回应,而卫国朝中每日剧增的声讨之声却等不了晋国的态度了,蒯聩也坐不住了。只是公子朝怎么也没有想到,蒯聩竟然一声都不和他商量,就直接出兵逼宫了。
黑夜来临,卫宫渐渐趋于平静,蒯聩带着仅剩的几千人马侥幸逃了出去。
公子朝站在鲜红的血液当中,目光一闪,快步出了宫,奔向自己的府邸。而如他猜测,蒯聩果然在自己房中。
公子朝暗叹一声,点亮了灯,蒯聩倚在几案上,面色苍白,全身是血,他颤了颤睫毛,抬眼看向公子朝,哆嗦着唇始终念念不忘那人:“子瑕,子瑕他……”
“我会重新想办法救他!”公子朝坚定道,心中埋怨蒯聩太过鲁莽,平白损失了那么多的士兵,而且事后,姬元一定会追究蒯聩为何会反叛,只怕到时候又要累及弥子瑕,可是事情已然发生,也无可奈何,当务之急是怎么处理蒯聩。
“你先出城,好好养伤。”公子朝对蒯聩道。
蒯聩确是摇头,没有血色的唇轻启:“我担心他,这样一来,他在宫里就彻底没有了援助……”
公子朝翻了个白眼,你才知道啊,好好的太子身份,这么重要的助力,竟然给你就这样毁了,简直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担心他也没用,你现在比他危险。”公子朝还是宽慰道,“而且你在我府中,会连累我的。我们当中,你已经暴露,我若是再被人怀疑,弥子瑕只有等死了。”
他说的是实情,蒯聩低头沉吟,轻道一句:“我现在就走。”
蒯聩撑起身体,却猛然眼前一黑,身体一晃,就要跌下,公子朝赶忙扶住他的身体,看着他这种状态,只能无奈道:“你今天在我房中休息一晚,明早尽快走。”
公子朝径自走到了烛台,吹灭了灯,走出了房中,望了望皓月,一声低叹。
今晚,公子朝没有入睡,他帮蒯聩准备了一些药物、食物和银两,天一亮,他就去了蒯聩房中。
蒯聩正在穿衣,可能没有想到他这么早就起来,怔了一下,才醒悟过来,问道:“有事吗?”
“这些东西你拿着吧。”公子朝将准备的东西递给他,他一直娇生惯养,此番出走卫国,恐怕会在外地受很多苦吧,虽然他心里希望蒯聩如此,谁让他总是弹劾自己和南子。可是转念一想,他是因为弥子瑕才这样,自己作为弥子瑕的好友,在这种时候,这么想太不厚道了。
蒯聩望着他,怔怔的接过。
“你如果没有地方去的话,就去宋国吧,这是我的贴身玉佩,宋王见到你,会款待你的。”公子朝从腰间拿下一个青鸟玉佩,这还是他在宋国为世子时,南子相送的呢。他攥在手心中,看了又看,心中生出不舍,干脆闭眼转头,直接递给蒯聩。
蒯聩拿过玉佩,穿戴整齐,背上包袱,带上头笠,临走前不忘交代:“弥子瑕的事全靠你了。”
公子朝点头,像挥苍蝇似的对着蒯聩挥手。
☆、第 39 章
叛乱平息,姬元追究原因,公子朝料想朝中那些总惦记着弥子瑕的大臣,指不定又会将此事的矛头对准弥子瑕,于是立刻出列言道:“大王,臣有罪。”
“公子朝,你有何罪?”姬元眉头一挑问道。
“大王,是臣言语不周,触怒了太子。”公子朝道。
“你说了什么?”姬元道。
“太子一直怀疑臣与王后有不轨之事,臣一时言语激烈与他相驳了几句,臣说:‘臣与王后不过是兄妹之情,太子怎能听信谣言,误会微臣而中伤王后?!何况此事大王也说过实属谣言,不可当真。’
太子却当即大怒,指着微臣说:‘你们编造谎言蒙蔽父王和众臣,以为我不知道?!父王昏庸了,才会信你们!’”
姬元面色变得难看,公子朝却绘声绘色的自说自话道:“臣一听,当即大惊,赶忙道:‘太子,大王是明君,你怎么可以如此对自己父亲不敬?’
太子怒道,声声控诉:‘他本来就不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是被他的害死的,他夺了我父亲的国家!我恨他!我……’”
公子朝惟妙惟肖的模仿着蒯聩的表情和声音,姬元却冷着一张脸打断:“住口!”
众卿听的认真,仿佛入戏了般,猛然被姬元打断,全都一惊的赶忙低下头,不敢再做任何表情。此事是宫廷隐秘,也是姬元一直避讳的,没有人敢插嘴。
“退朝!”姬元快步走出了朝堂,低下头的公子朝眼中闪过狡黠,终于报了这么多年的仇,既然你不在,当然由我怎么说了。
蒯聩反叛的事那么轰动,弥子瑕就是消息再闭塞,也还是知道了。
“我要见大王!”弥子瑕铿锵道。
这是一年来,弥子瑕第一次同门外的守卫说话,门外守卫先是一惊,再是冷然道:“大王不会见你!”
“你让他来见我!”弥子瑕突然发怒,眉头青筋直冒,与他一直以来的淡然清朗大为不同。
守卫又是一惊,相互看了一眼,仍是坚定道:“大王没有说要见你。”
“你去禀告!”弥子瑕坚持。
“大王让我等寸步不离偏殿。”
“好!”弥子瑕冷笑,“他把我锁在这里,我倒要看看如果这里关的人变成一具尸体会是怎么样?!”
突地,弥子瑕从袖口掏出一块凌光闪闪的瓷片,就要划过他细嫩的脖颈时,一个守卫眼疾手快赶忙擒住他的手腕,另一个守卫也速度极快的抢下他手中的瓷片。
弥子瑕望着按住他双手的和正搜查他衣衫里是否有其他利器的两个守卫,唇边冷笑,讽刺出口:“想死还不容易?你们能阻止了我一时,能阻止了我一辈子?”
守卫蹙眉,无奈道:“弥大夫何必和小人们一般见识,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让大王过来!”弥子瑕道。
守卫面面相觑,终是妥协。
夏日凉风习习,半开的窗户吹进外面的桃花瓣,弥子瑕坐在窗前,怔怔发呆,身后的人走进,他仿佛有没有知觉。
“你找寡人?”沉默半响,姬元出声。
弥子瑕目光一僵,握紧手把,转了身来。
一年未见,他头上白发多了许多,面容仿佛有苍老了。
“我要出去!”弥子瑕直接了当的道。
姬元一皱眉,断然道:“不行!”
“我要见公子朝!”弥子瑕再道。
“不行!”
“那什么行?!你把我关在这里算什么?!”弥子瑕冷笑,面对姬元的无声和不豫,他又冷道,“你不如杀了我,反正你向来心狠手辣,一条人命对你来说不算什么。”
“你就是要和寡人说这些?”姬元显出不耐。
弥子瑕抿着薄唇看着他,姬元失去耐心,转头欲走。弥子瑕当即冷笑道:“姬元,你有如今众叛亲离的地步,是你活该!”
姬元猛地转头,恶狠狠的眼睛如被触怒的老虎。
所有的情感堆积到心里,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你有感情吗?!你是不是看到我现在这样子,高兴的不得了,你心中的仇恨是不是消去了不少?是不是对我愧疚,一直不杀我?”
姬元沉默不语。
弥子瑕斥道:“你就喜欢一副假惺惺的样子,明明做着残忍无情的事,事后却一脸忏悔,仿佛自己才是受害者,你多么宽容多么伟大?我是不是应该感恩戴德?呵……”他突地笑了起来,身体在剧烈颤抖,“姬元,你真是狠毒,你真是狠毒啊!”
他连说了两声,笑声狂肆,仿佛疯癫了般。
“你是仁义之君,是宽容大度,即使差点被卖国,仍然不忍斩杀细作,天下之人皆道你卫王仁义,可是我呢,我呢?”他声泪俱下,眼神扩散,“我生生被剜去膝盖骨,这辈子只能呆在这个椅子上,我不能出去、不能和别人交流,我是见不得光、人人声讨的佞臣,你是仁义之君,哈哈哈哈,我是佞臣,你是仁义之君,我是佞臣,你是仁义之君……”
姬元望着他几近癫狂的样子,微微皱起了眉头。
突地,弥子瑕疯癫声停下,他望着姬元的目光转变为恨意,从未见过的冷冽,让他俊朗的面容变得诡异。
“你杀了我,你杀了我,你杀了我……”他摇着轮椅,向姬元接近,嘴中如中邪般的一直呢喃。
姬元被他的面容吓到,节节后退,抵到了冰冷的墙面,突地迅速转身落荒而逃。
弥子瑕望着仓皇跑远的人,渐渐沉静了下来,眼中哀色显现。
弥子瑕一直疯疯癫癫,时而呓语时而发呆,时而莫名流泪时而突然大笑,整个人仿佛中了魔怔般,直到公子朝来探望他时,他失声的目光才微微有了焦距。
“子瑕,子瑕……”公子朝连叫他许多声,一声比一声心痛,他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身上的单衣如穿在纸糊般的人身上,四处空荡荡的,脸上也是瘦削至极,空洞的眼神框在白皙的面上,简直像他童年时买的牵线布偶。
“朝……”弥子瑕反应半响,才转头望向他,声音沙哑晦涩。
“你怎么了?”公子朝蹲在他身旁,担心的望着他。
“我没有事。”弥子瑕摇了摇头,脸上显出疲色,“你怎么来了?”
“大王让我来看看你。”公子朝道。
“是吗?”弥子瑕唇边勾出一抹冷笑。
“子瑕,你再坚持下,我一定会救你出去!”公子朝凑近他耳边低语鼓励。
“我知道,再待下去,我会疯的。”弥子瑕空洞的双眼突地变得诡异和疯狂,让公子朝一怔。
“子瑕,你有什么办法吗?”公子朝问道。
弥子瑕将幽深的目光转向他,浩海无边的双眸宛若一个漩涡般要将你整个人吸了进去,公子朝赶忙移开眼,心下不定。
“置之死地而后生。”弥子瑕也将目光转了回去,幽幽的吐出这一句话,唇角冷笑。
“……?”公子朝迷惑。
弥子瑕微笑了起来,又恢复他往日的温润如玉:“朝,你还记得你曾经和我说过的孙膑?你说他也曾剜去膝盖骨,被魏王忌惮,然后装疯卖傻逃到了齐国。”
公子朝一惊,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他初与弥子瑕相交,两人经常谈天论地,无意中他曾说过孙膑此人。
“朝,你想要……”公子朝脑中精光一闪,就惊呼道。
“有何不可?他现在不就是让你来探望我了吗?有一步退让就有第二步。”弥子瑕笑的幽深,他太了解姬元了,那么多次着了他的道,自己若还不放聪明点,就真是天下第一大蠢人了!
朝堂上那么多的声讨声,自己若是求他,他必心生芥蒂,又起疑心。所以,要反着来,越是危险,就越要那么做,你越不想死,越是要让他杀你,他反而会犹豫,反而会对你放心。
“那你之后想要怎么办?”公子朝低声问道。
弥子瑕眼神又恢复空洞,他怔怔的转向了窗外,嘴中呢喃:对啊,之后怎么办呢?”
公子朝皱眉。
突地,弥子瑕神色大变,一脸惊恐的望向公子朝,猛然推开他,大喊着:“你让他杀了我,你让他杀了我!”
公子朝跌坐在地,困惑的道:“子瑕?”
弥子瑕又猛然扑过来,无力的双腿让他整个人匍匐在公子朝身上,他抓起公子朝的手就向自己的脖颈伸来,嘴中念念呐呐:“你杀了我,我求你杀了我……”
公子朝想要挣脱手,奈何他抓的太紧,他看着弥子瑕在他的手下渐渐的呼气困难,脸色涨红,心中慌张不已,赶忙对着门外大叫:“来人!”
只一声,门外的人破门而入,守卫看着地上扭曲在一起的两人,脸色登时大变,纷纷上前扳着弥子瑕的手,弥子瑕的手却坚硬如锁,与他整个羸弱的身体极为不符,他宛若用生命般抓着面前的手,任由孔武有力的守卫如何撬着,都分毫不动。
☆、第 40 章
弥子瑕的脸色开始变得青紫,唇边吐出白沫,可是即是这样,他仍然没有放手,一个守卫暗道不妙,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当机立断的用手掌拍向了弥子瑕的后颈。
突地,公子朝感到了弥子瑕抓着他的手松了,他抬头一瞧,弥子瑕已然昏了过去,无力的倒在了地面,脸色仍是青紫。公子朝哆嗦着伸出一根手指放到他鼻息,感受到微弱的呼吸,才放心下来。
两个守卫一下子瘫倒下来,大喘着气,一副余悸的样子。
公子朝怔怔的走出卫宫,手腕一直隐隐传来疼痛,抬起手即可以看到红肿一片,他停住了脚步,怔怔的望着那片红肿,一直隐忍的泪意从眼角流下。
到底是什么样的痛楚,把那样云淡风轻的人逼成现在这样?!他是没有疯了,可是已经接近疯了,正如他自己所说,再待下去,他真的要疯了,他现今就是疯了般的在做着兵行险招的计谋。
不成功便成仁,那样的力道,他难道不知道只要他喊迟了一声或是没有及时打晕他,他就可能会死?!可是他还是在用性命一般的装疯卖傻。
孙膑虽是装疯,可是还是有理智的,还是想要活下去的,而弥子瑕已然失去了理智,他要么是逃出去,要么是死,在他心中只有这两个答案了,他已经无所顾忌了。
一个月后,公子朝的府邸收到一封信,而恰好此时公子朝外出。
等到他回到府邸,从仆人手中接过那封信迅速一览时,脸色大变,驾起一匹马就向宫殿奔去。
呼呼的风声如刀般划过他的面颊,他心中已经慌乱不已,脑中念念的都是他信中几行字。
不远处即是宫门,他都没有下马,直接道了一声:“我有要事禀告大王!”就冲了进去。
他刚冲进去没有几秒钟的时间,嘭的一声,后面的地面传来一声巨响,随即高空中又传来一声沙哑嘶吼声:“子瑕——”
公子朝赶忙勒紧马绳,马儿仰天长嘶一声,停了下来。公子朝心中不安一下子剧增到顶点,他僵坐在马背上,握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仿佛在怕些什么,两边宫道的侍卫都向他后面奔去,他却迟迟不敢转头。
巍然城头下,是染红的鲜血,一个人一动不动的躺在了地面上。
公子朝回头所见。
“弥子瑕——!”公子朝踉跄落马,颠颠撞撞的奔到他身边,扶起他浑身是血的身体,望着他因为仰面摔下而变形的面容,眼泪哗的一声落下。
他紧紧的抱着弥子瑕的尸体,弥子瑕的身体渐渐发冷僵硬,他的心猛然也变得很冷很冷,他恨恨的抬头望向了城头上的人。
城头上姬元双手扶在城墙上,整个身体往前仰,双眸瞪大,呆滞的望着地上弥子瑕的尸体。心突然抽痛,绞痛难忍,让他几乎要不能呼吸。
弥子瑕是罪臣,本来不应该治丧的,可是姬元却是对他又一次大开例外,他站在弥子瑕灵柩前,怔怔的望着那牌匾上的五个字:弥子瑕之墓。
很多年前,他也是这般站在兄长陵前,无能无力,心痛悲伤。
过往竟再一次在他身上重演,可他已经不是当年意气风发,一心只有江山的少年了,他坚硬的心头此时感到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和动摇,现在的他也没有体力像多年前不吃不喝守在那人灵前三天三夜,光是站这么一会,他就感觉到累了。
姬元暗叹一声,转身离开灵堂,看到了站在外面的公子朝,他不知道公子朝站了多久,现在他也没有心情去想这个问题,公子朝冷若冰霜话语却传到他耳边:“弥子瑕通敌卖国,本应处死,现自缢,尸体也应该挫骨扬灰。”
姬元不豫的转头,公子朝面不改色的继续道:“这也是弥子瑕自己的意思。”他向前走了一步,从怀中拿出那日书信,递给了姬元,转身离去。
若是他早回来一刻,弥子瑕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公子朝心中涌出哀伤。
姬元怔怔的打开信封,上面洋洋洒洒的几行字,隐约透着一点湿意:“朝,我罪孽太重,活在世上也是折磨,我想要去另外的地方看看。
我死后,请你把我的尸体火焚,撒在朝北的大海。
致我的好友公子朝。”
翌日,姬元亲自将弥子瑕的身体火焚,公子朝带着他的骨灰走到了海边,他望着北方,抓起骨灰,抛至在空中:“子瑕,你回家了。”
北方,就是晋国。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就尽量不虐了,遇到一个好小攻,相亲相爱~~
☆、第 41 章
夕阳郊外,颠簸的马车一直在直行,车夫甩动着短鞭,一声声无情的拍打在前方的马匹上。
“大人,马上就到晋国边境了!”车夫的声音透出欢喜,只要到了晋国就安全了。
“嗯。”里面传来的声音非常轻微,仿佛那人刚刚睡醒。
又行了一夜,马车清早进了晋国都城的城门,一直走走停停,车外是熟悉的晋地口音和喧嚣的叫卖声。
弥子瑕轻轻撩起车帘,就可以看见晋地一片繁荣的景象,很多风土人情与他走时已经大不相同,但故乡就是故乡,怎么变都是心中最温暖依赖的地方。
弥子瑕一直暗沉的双眼溢出些亮光,他收回了手,车帘又挡住了外面的视线。
马车左拐右拐,外面的喧嚣渐渐远去,到了一个僻静的巷子,马车终于停下,车夫掀起帘子,恭敬又歉意的道:“大夫,委屈您呆在这里了。”
弥子瑕抬眼望了望面前的房屋,没有豪门大户,没有石狮门匾,简简单单的一扇青门就竖立在眼前,从马车上面看去,可以隐约看到屋子里面的青砖绿瓦。
“很好。”弥子瑕却觉得甚为满意。
“大夫,我背您进去。”车夫转了身,背朝弥子瑕,弥子瑕将手搭在那人肩上。
“大夫,房中的奴仆都是可以信任的人,您放心差事。您的母亲,大王也让小人接过来了。”车夫背着弥子瑕向庭院走去。
弥子瑕目光一颤,车夫感觉到背上人的激动,又道:“大夫,大王救你出来,没有和晋国六卿商量,还请大夫先行隐藏身份,尽量不要外出。”
晋国现已内乱,所以当公子朝派人求助晋国发兵援助的时候,姬午只得苦笑,他别说兵了,他现在这个王位坐不坐的稳还要另说。弥子瑕当日要他处理朝中内乱,其实根本不是他不想处理,而是无从下手,晋国六卿相辅相成,损一方就会长一方,于己无力,还徒劳费事。
可是,姬午终究不忍弥子瑕在卫国受苦,他又暗中在卫宫插入了细作,原本他在卫宫插的细作除了弥子瑕之外全部身亡,就连青羽公主也是惨死。
他悲恸之下也终是明白:姬元即有可能早就开始调查卫宫中的细作,只是从来没有出声而已。不然不可能在叛晋后一下子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将全部细作揪出,他们连逃跑、通报晋国一声的时间都没有。这场八年的明争暗斗,是他小瞧了姬元,是他败得一塌糊涂。他不得不承认。
而卫宫中弥子瑕对于晋人口音极为熟悉,只是匆匆而过的一个巡视者,只是一声牢骚模糊的低语,他就记在心头了,于是干脆演出一场装疯卖傻之戏,获得姬元的同情,以待逃跑。
那日,跳下城头的根本不是弥子瑕,真正的弥子瑕在一次姬元或许的外出中与细作换了身份,那细作擅长伪装,易容之术不是亲密之人根本看不出来,可是细作唯恐多变,当即在姬元面前跳下城头,又仰面朝下,自毁容貌,加上弥子瑕手书之信,只要尸体一旦火焚,任何蛛丝马迹都灰飞烟灭。一连串的变故,都是突如其来,他们没有给姬元任何反应的能力,哪怕事后姬元察觉不对之处,也无迹可查。
“嗯。”弥子瑕轻点头,回应那车夫。
弥子瑕明白,他现在已是身死之人,晋国既然已经将自己交予卫国处置,怎可再言行不一,失信于天下之人?
“牟儿……”厅前站着一个年老的女子,两眼含泪,双唇颤抖。
弥子瑕身子微微颤抖,他目光溢出泪光,苍白的面容牵出一个笑容,眼泪落了下来,他喊道:“娘……”
樊意的泪也落了下来,她蹒跚的脚步上前,眼里满是心疼:“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的声音哽咽,弥子瑕道:“儿子以后常伴母亲左右。”
樊意用力的点了点头,抹了抹眼角的泪,笑道:“牟儿,你吃过饭没,娘去给你做饭。”
“好。”
回来已经许久,樊意自始至终没有问弥子瑕在卫国做什么?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他的腿会如此?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两人都默契地沉默,一切仿佛回到了很久一起,两人尽情的享受这天伦之乐。
外面,晋国六卿的争斗越来越激烈,姬午夹在中间愈加难做,他烦恼不得之际,干脆来到了弥子瑕的住处。
弥子瑕斜躺在轮椅上,乘于阴凉处,手握一卷竹简正认真的看着。姬午迈进院子,却只是远远的倚在一棵树下看着他,仿佛不愿打扰这片安静。
弥子瑕却转过了头,笑道:“大王。”
姬午这才走近他,笑问:“子瑕如何知道寡人在身后?”
“臣自失足后,感觉心静了许多,对于万物观察甚微。”弥子瑕不在意地道。
姬午却心中一痛,不知觉的望向他的双腿,面露歉意。
“大王不必愧疚,大王为臣所做,臣已感恩戴德。”弥子瑕笑了笑,宽慰道。在他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是他派人救了自己,这比什么都够了。
姬午勉强笑了笑点头,瞥到他手中的竹简,疑惑问道:“你在看什么?”
“兵书。”弥子瑕道。
“子瑕不是12岁那年就把所有的兵书看完了吗?”姬午疑惑道。
小的时候,弥子瑕嗜武成痴,整日抱着一本兵书,看完又换一本,从来不与他们这些世子玩耍。
弥子瑕点头,低头略微沉思,才问道:“大王有听过孙子兵法吗?”
“孙子兵法?”姬午疑惑,“是被称为孙子的人吗?”
“是的,此人为孙膑,因为遭同僚妒忌陷害,被剜去膝盖骨囚禁,他装疯卖傻逃到齐国,后为齐国军事立下汗马功劳。”弥子瑕说道。
姬午的眉头早已皱起,虽然晋国现在实力大不如从前,但还不至于连其他国家的事情都不知道。
“子瑕,寡人从未耳闻。”姬午道,随即又追问,“这件事很重要吗?”
弥子瑕摇头:“没有。只是臣曾听一个好友说过此人,臣也是因为仿照此人,才得以成功逃脱,所以比较好奇。”
“寡人未听过此人,但是寡人知道一个人与子瑕所说有些相似,此人是齐国人,现任吴国大将,在前几年,拥吴兵三万,击败楚军20万,以少胜多几近灭楚而代之,此乃奇人也。不过还真是巧了,此人也姓孙,叫孙武。”
前几年,正是晋卫关系紧张之际,弥子瑕也一直行踪被监视,他当然不知道中原霸主晋国和其他国家开战外,历史上著名的吴越马拉松大战也开始了。
现在的越国是著名的勾践的父亲允常及吴国夫差的父亲阖闾之间的战争,这两个君主都是暴脾气,国家都处于临海地区,在当时那个时代,还是蛮夷之国,所以两个国家都是三天一大战,两天一小战,斗的不亦乐乎,臣民也早都习以为常了。
可是吴国到了阖闾这代,却突然变得异常强大,前有楚国国相伍子胥相投,后有兵圣孙武前来相助,吴国很快兵强马壮,气势直逼吴越盟主国楚国,吴国后来干脆直接发兵攻打楚国,逼得楚国国君弃国而逃,吴军占领楚国长一年之久,而伍子胥更是将楚国先王掘墓鞭尸。
另外话说,那个楚国落魄君王楚昭王在辗转各地请求援助不得后,竟然和自己的同胞妹妹有了私情,这是患难生情吗?不过也生的太不合时宜了。
一年后,秦国帮助楚国复国,楚国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威风。
“寡人还真是想把那孙武招来,可是晋国内乱成这样……”姬午一叹,“寡人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大王,现今晋国形势到底如何?”弥子瑕问道。
“赵鞅因五百户杀了赵午,赵午家族纷纷愤起,那时恰逢晋国战乱,这件事就暂时压下,不想战乱后,这两族就开始争斗了。本来只是赵氏一族之间的内战,后来波及越来越广,晋国六卿也涉及了进去。”姬午头疼的揉了揉眉心,“范氏和中行氏是赵午一派的,智氏、韩氏、赵氏是赵鞅一派的。现今范氏和中行氏将赵鞅一族围于晋阳城内,两兵交接,整日的打战。”
弥子瑕蹙眉思索,片刻抬头道:“大王欲保哪派?”
“保哪派不都一样,晋国六卿专横朝政已经数多年,哪一派损了,收益的无非就是其他几派,寡人这个君王还不是要处处受制?”姬午郁闷极了。
晋国与卫国等其他国家不同,晋国出了一个赵鞅,这人聪慧绝顶,不知怎的,联合了朝中几乎所有的大臣发布了当时的第一部成文法典,因为铭铸于大铁鼎上,所以被称为“铸刑鼎”。
至此,即使是晋王反对,也无效,因为法典中没有一定要听从君王之意的法律,而晋国所有的大事小事以后只能依据法典,而不是向其他国家全部听令于君王,君主为尊。
这套法典极大了削弱了晋国君王的权利,也助涨了晋国臣子的势力,因为晋国六卿是负责执行这套刑法的,而有时候晋王都不得不要听令于臣子。姬午就是生在这个卿大夫势力开始膨胀的一个时代,生之不幸,力有不及也。
☆、第 42 章
“大王,范氏和中行氏先行发兵终究不对,晋国不能一直内乱下去,臣之意是将内乱先压下去,在处理各卿的问题。”弥子瑕提议道。
“寡人也是此意,只是寡人派去招中行寅和范吉射,这两人却一直推脱,迟迟不肯来见寡人。”姬午道。
“恐怕中行氏、范氏也知晓大王有劝阻之意。”弥子瑕一叹。
国国都有难念的经啊,不是到了晋国,就轻松了……
“唉……”姬午也是一叹,怔怔的望着院子中落下的树叶出神。
而后,中行氏、范氏猛烈进宫晋阳,姬午一直有意劝阻,甚至让人带了国君的诏书前去,中行寅和范吉射仍然充耳不闻,只关心攻城伐战,气的姬午当即火冒三丈,咬牙切齿,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晋阳城乃是董安于所建,建造之时就是作为赵氏的保卫地,此城是用板夹夯土技术,城墙内青铜为城骨,坚固荻蒿类坚韧植物为主竿,以当时那种条件来说,已经是极其超后代了。
所以,中行氏、范氏在攻了几个月仍然没有攻下后,终于怒火攻心,把脑子也烧坏了,竟然转头攻打一直好言劝说的姬午,将所有的怒过发泄在晋国国君身上。
这就与六卿之间的私战不同,此为叛国!姬午是权利被大大架空,但是六卿中任一一方若是攻打君王,还是沦为叛国罪的。
姬午早已没了耐心,中行氏、范氏攻打他,到正和他意,他立刻发令全军,将中行氏、范氏打的落荒而逃。
悔不当初,正是应了那句话,现就流的泪就是当初脑子进的水,而中行氏、范氏流的是侃侃鲜血。
姬午暂时喘了一口气,这几天六卿的战争都把他忙的喘不过气,他原本还想帮弥子瑕伪造一个身份,让他便于在晋国行事,却一拖再拖。
可是,弥子瑕的事他还得拖,因为有人要趁机捣乱了,赵氏家族执政以来(晋国六卿是轮流执政的,这一代刚好是赵鞅执掌晋国朝政),智氏作为六卿中势力最强大的一族一直对赵氏颇有不满,现在终于逮住机会了,怎能放过?
智氏家族领主智跞向姬午谏言:“先王曾有言:先发内乱者,死。中行氏、范氏是因为赵氏先行发动内战才出兵攻打,既然中行氏、范氏获罪,赵氏也理应其罪。”
姬午在高坐上几乎就要发作,好一招落井下石!晋国六卿一下子只剩四卿,再除去赵氏一族,只剩下两个最弱的韩氏、魏氏,智氏还不在朝堂上一手撑大?
可是,智跞又说说的句句在理,甚至拿出先王的话来逼他。
姬午隐隐头痛,眼下黑眼圈在泛着的橘黄的灯光面前愈加显目,姬午干脆打了一个哈欠,状似心疼的道:“智跞,这么多天的内乱,你也累,先回去休息,过些天再讨论此事。”
智跞瞬间面色不豫,姬午却装作没有看见的转身久进了内室。
“子瑕,寡人替你安排了新的身份,你以后归属赵氏一族,名温茂。”
没过多久,姬午从晋宫出来,站在院中,望着轮椅上的人道。
弥子瑕看着远处的被风吹的簌簌作响的树木,微点头。
“不过,你的面容太过醒目,晋国很多人都认识你,你以后恐怕都要带上面具了。”姬午从怀中拿出一具早已打制好的银色半边面具。
弥子瑕回头接过面具,随意的扣在脸上,系上丝带,然后问道:“大王想要怎么处理现在四卿的问题?”
姬午望着他半边银色,半边肤色,面具没有减去他本身风采的一丝一毫,反而添加了许多神秘魅惑之态,他呆看了几秒,移过脸,答道:“卿大夫的问题何时用寡人来处理?他们一个个老奸巨猾,寡人与其担心他们,还不如担心自己,省的将来哪一天,那些卿大夫看寡人不顺眼了,干脆代寡人而取之。”
姬午半开玩笑半是对时事的感叹,弥子瑕却蹙起眉头,沉然道:“大王,晋国内乱不是对晋国一点好处都没有。既然范氏和中行氏可以被打败,其他四卿也可如此。”
弥子瑕停顿了下,细细分析,“晋国只剩四卿,赵氏和智氏最为庞大,这次赵氏危机,智氏虽然明面上帮助赵氏,但是其实根本没有帮多少忙,否则也不至于范氏和中行氏那么轻而易举将赵氏围困于晋阳城内。大王,臣猜测智跞一定会向您进谏赵氏的过错!”
姬午眼中一亮,笑意然然道:“子瑕真是聪慧,智跞确实向寡人进谏过,不过寡人没有理他,他这几天有事没事就跑到宫中向寡人进谏赵鞅的过错,寡人都快被他烦死了。这不,只能跑到你这里躲着。”
姬午再是开玩笑,弥子瑕这才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一直以来姬午都是不苟言笑,公正严肃,何曾这样与他谈笑?一直以来,他真是无数次揣度姬午是不是讨厌他,所以从小对他态度就极为不好,长大后,那么多的优秀人选,他偏偏选了自己赴卫国,可是又是他在自己最为难的时候,救自己于水火。
他不懂姬午,从来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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