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虞姬后传 作者:逆霓
正文 第7节
虞姬后传 作者:逆霓
第7节
王泫抖若筛糠,虞毕出若是认真的,自己是踩了多少遍他的死穴,这多少颗脑袋也不够掉啊!于是他考虑再挣扎一下,就听虞毕出缓缓道:“姬远是个什么样的人朕比你们清楚得多,不需要你们来说三道四。姬远不是惑主之人,朕也不是没有理智的人,这样说,你们可放心了?”
徐凛考虑了一下,重重叹气磕了个头。
虞毕出摆手,“徐大人先回去吧,年纪大了跪久对膝盖不好。”
余茭适时地上前搀起一把年纪的大人出门。
王泫跪了半晌没听到动静。其实在他听到虞毕出后面那段话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脚底的薄冰碎了,邃一下跌入万丈深渊乃命中注定之事。
他抬起头,见虞毕出正凝视自己,心扑通扑通地在喉口窜着,说不出的紧张。
许久,虞毕出开口,“朕本等你以头抢地留个谏臣美名的,怎么?没胆了?”
身体力行表示自己没胆的王泫连磕几个响头,“臣有眼无珠,不懂您一往情深,请皇上恕罪!”
虞毕出懒洋洋地抬着眼皮子,“大人信天命是吧,佛道一家,就请大人到静修寺修行一番,养养心□□。”
本以为死罪难逃的王泫连忙谢恩,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看着那人苟延残喘的背影,虞毕出挑起嘴角,冷哼一声,活人照样也有再不开口说话的法子。
姬远将对话听到底,飘飘地溜回了灏宁殿。
这就是要软禁他的原因了,他里想着,强制性压下心中膨胀的满足感,同时调出理智,思考如何用更漂亮的方法来解决事情。
然而,理性与感性的两厢碰撞,不仅没有刺激出他活络的脑回路,反而有些晕乎了。每次脑袋里没蹦出几个字,虞毕出的那番话就开始无限循环,姬远甚至唾弃自己像个没被人爱过的黄花大闺女。
黄花大闺男兀自挣扎了许久,彻底沦陷,开始细细琢磨虞毕出那几句话的意义。
喜欢这种话说来说去也就那么一种味道,只是被人当面说和背地里偷听到是截然不同的,之前和现在也是截然不同的。所以姬远在怀疑,自己那么高兴究竟是自己真的喜欢他?还只是某种多年心态被满足的虚荣感?
他不啻思量最糟糕的自己,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走错了太多路,他不想再继续走错伤人伤己了。
但是走错和后悔又是两码事。
之前他和虞毕出开玩笑要“谋朝篡位”,虞毕出说“你要我就给”,这句话放在现在可是体现得不能再真心了。
原本那么几句暖心的话,被姬远想着想着竟然变得有些伤心了。甭管喜不喜欢,虞毕出若是这样喜欢自己,再犹疑,是不是太没人性了?
虞毕出处理完后事,确定无误后,来灏宁殿遣散了守卫的士兵,顺便看看姬远——就看到这样一幅他失神的场景。
说起来,姬远总爱把自己往不伦不类的方向发展,比如站没站相坐没坐相,随口说句话还是带脏的。最初是生搬硬套违和感剧烈,可这么多年下来,虽然怎么看都习惯了,偶尔正经想想还是会觉得,这本不该是这样一个人。
姬远从在小佛堂的时候就无比向往自由,可到了外面的世界,却是越活越压抑,越活越没了自我。
“哎,你怎么来了?”姬远倏然回神,一双眼睛还是生机勃勃的。
“来看你书看完了没。”他扫了眼,书的摆放位置大致没变,可见姬远今天没怎么看。
“哦,都是些差不多的东西,没意思。”想了会儿,姬远斜着眼睛瞧他,“你不会为了打发我,把所有沾‘咸杞’字边儿的书都拿来了吧?”
和敏锐的人说话就是既有趣又没趣,虞毕出毫不尴尬,煞有其事地说:“还有一部分在闻游那儿,他整理完了再送过来。”
姬远挑眉点头,“那我现在能出去了么?”
“去哪儿?”
“暖阁啊!这边屋子忒大,冻死我了。”说着,他边搓手臂边站起来。虞毕出扶了他一把,“这两天是冷了,一会儿去量几身新衣服吧。”
“好呀!”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当姬远这边正甜蜜蜜量体裁衣的时候,小五再一次失踪了。
蒋翊这天起来就没见着小五的身影,问了府中上下所有人,竟没一个知道的。然后他谁也没通知,迅速派出所有家丁出去寻找。
话说小五这段时间,状态一直恍恍惚惚的。除了最初与余人舒说的那几句话,大部分都是“嗯”和“啊”。蒋翊起先对此非常不爽,后来麻木了,也习惯了。可就在这逐渐趋于平静的时刻,老天爷一闷棍又毫不留情地砸了下来。
蒋翊一开始坐立不安,后来想开了一点,有反应总比没反应好,小五突然跑走说不定是想起了什么。但是……没半柱香,他的屁股又坐不住了,万一有什么危险怎么办?
于是最终结果还是癫癫地跑出去找人了。
联想到小五不正常的起因,他还是第一时间去了元畅的茶馆,却发现茶馆闭门没营业。据隔壁的店铺老板说,这儿已经三天没开门了。
唯一的线索没了,他在原地踯躅了会儿,暂时扔不掉无头苍蝇的包袱。
元畅的身家背景他查过,干净得就像刚漂白完的宣纸,一点茬儿都摸不到,更别谈顺藤摸瓜。
他在街上转了圈,还是不情不愿地去找了余人舒。
余人舒根本腾不开面见他,蒋翊也没等人的耐性,刚坐下半柱香不到就匆匆告别。
此时,小五正站在那家没模没样的医馆前,她低下头,目光在角落里搜寻到了那块写着“医”字的小木牌,神情恍惚许久,似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站着迟疑了良久,才伸手轻轻推了老旧的木门一把。门没锁,“吱呀”一下就开了。
四周本来安静无比,小五歪了歪头好像有些纳闷,刚迈出步子,周围出来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狗叫声,惊得她一哆嗦,落地的脚差点滑了。
屋内同样有个人被狗叫拉回神来。
安烜抬起脑袋,入眼的是天井包裹的狭小天空。他忽一偏头,察觉到有人进了屋。
小五似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指引,一步一步往里走。又一扇门被推开,相对的光亮一照,她看见另一头的门槛上坐着一个人。
“安……安……”张着嘴,心里明知道那个字,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安烜保持着回头姿势看她,静默好一会儿,突然冷峻地开口:“安烜。”
这两个字就像一剂药倏地打入小五体内,她震颤地激灵了一下,神情缓慢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安烜叹了口气,站起来,明白这又是某人下的套。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
小五茫然地看完四周,对上安烜的目光,身子一定,木然地道:“诸葛韷在戚坞南面的妙西镇,马上把他们接回来,不要再离开虞都。”语罢,她不明所以地一顿,又开始,“安……安……安……”
“闭嘴!”安烜烦躁地转身,直接一跃从屋顶走了。
等小五完全反应回来,眼前已经没人了。她一咬牙,转身飞奔出去。
虽然行动先于想法,小五的脑子还在不停转着。刚才到底怎么回事?诸葛韷和三儿不是死了吗?那个女人是谁?安烜又是怎么回事?
曾误过一通事的她不敢有丝毫懈怠,立刻马不停蹄赶去皇宫。
不过她忘了一点,这里不是无规无矩的安邑王府,以她的身份,是不能随意进出皇宫的。
小五被守门侍卫拦下,怎么说也不让进,急得团团转。慌忙中她想起蒋翊有随意进宫的令牌,又转头跑向平南王府。
真巧,蒋翊刚回来。
萱荷对蒋翊基本没有防备心,三言两语就将这件事说了,要求借一下他的令牌。
蒋翊倒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但又说御赐的令牌不能随便给人,就以顺道为由陪她一起进宫了。
“这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一直心急火燎的。”蒋翊看着她的侧脸说。
小五愣了一下,微微低下头,有点羞赧又好像有些羞愧。其实她和蒋翊说完就差不多冷静下来了,这件事除了那个叫元畅的老板娘有些玄妙外,其他都算是好事。
“我……我知道,不过还是早点交代出去,省得搁心里又出什么幺蛾子。”她说。
蒋翊没说话,一扬下巴,示意她赶紧进殿去。
暖阁内,虞毕出正与姬远商量关于水兵的事,说着说着就从孟祁军扯到了褚有康,然后俩人就吵起来了。
起先是虞毕出准许褚有康告老,姬远不许,后来不知怎么的两人换了立场,还是各执一词坚定不移的。一旁听得稀里糊涂的余茭没明白他们到底在吵些什么,就莫名生出了几分笑意,宣小五进殿的时候还咳嗽了两声,怕嗓门给憋坏了。
小五进到殿内,觉得气氛有点莫名其妙,仰头看明显刚站起来的姬远,以及旁边装模作样的虞毕出……她垂下头,郑重其事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听完,姬远眨了下眼睛,与虞毕出对视,“这是好事啊,是吧?”
但是他也没想通为什么他们要躲起来,甚至还不惜把小五弄失忆……那算失忆么?
虞毕出点点头,没有特殊的表示。
小五现在平心静气,行了个礼要离开,姬远突然小跑过去叫住了她。
“哎,你身体没有其他的不舒服吧?”
她莫名其妙地摇头。
“那就好,”姬远说着,笑着摸了摸她头,“先生虽然医术高超,可某方面不太靠谱,一会儿出去找个太医再瞧瞧,防患于未然。”
“哦——”小五瞪着直溜溜的眼珠,觉得他和前几日有些不同。
“嗯,去吧。”他笑眯眯送走萱荷,回头,见虞毕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问:“干嘛?”
虞毕出抿了下嘴,摇头,“继续刚才的话……”
“等一下,”姬远打断他,同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和小五表现得太熟稔了。措辞道:“你手底下有没有能信任的比较厉害的人物,派两个去接应一下安烜,顺便把先生他们接回来。”
虞毕出一皱眉,思考了会儿,问:“你觉得有人在打他们的主意?”
姬远走回他身边,一手搭着他肩膀,表情不太确定,“我不知道,总觉得那个元畅老板娘不简单。”其实他想的是:小五恢复记忆来告诉他们,会不会就是那个老板娘预想的,然后……“不要再离开虞都”?是想借他们的手来保护诸葛韷他们?
他只能想到这个层面,毕竟世间奇才太多,还是素未蒙面的。
虞毕出见他认真想事的样子挺逗趣,伸手一拽他坐下,转头对余茭道:“把这件事告诉蒋绛,让他派两个人过去。”
蒋绛?姬远心底淌过一条稀里哗啦的大河,转头作不解状,“你喜欢阴沉的?”
“啊?”虞毕出懵了一下,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总把事情交给他办,那么信任他?”
虞毕出无言地与他一丝不苟的眼神对视,微笑了下,掐他脸,“你吃醋?”
姬远撇头躲开,明显想要更认真的答案。
“呵……”虞毕出眨了下眼睛,手放到他脖子后面,道:“不是总把事情交给他办,是没有其他能用的人。”
“你都当几个月皇帝了,就没笼络到一点人?”姬远伸手抓住那只在他脖子后面瘙痒作怪的手。
虞毕出的目光落到他脖子上,莫名有些口干舌燥。
“人多的是,关键能用的就没有了。”他凑近姬远,“人要不忘初衷么,一条路走过来的自然比半途贴上来的称心如意。”
初衷?你还记得你初衷是什么吗?
姬远用力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决定不说出来。忘了挺好的,大家皆大欢喜,蒋绛的事情他就暂时不追究了。
不过他说了也没事,虞毕出现在已经昏了头,什么初心都顾不上,满心满眼只装着眼前人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安烜没听说过那个所谓的妙西镇,只好先到戚坞,再往南一点点找过去。
经历过一次屠城的戚坞人迹罕至,成了一座被遗忘的城池。他从城外走过,仿佛还能闻到内里厮杀的血腥味,那种味道让任何一个人都忍不住汗毛倒竖,心惊胆寒。
但是,都过去了,哪怕再惨烈的故事在口口相传数百年后都会被淡忘。当然,被淡忘的,只是那些事不关己人们的胆怯,与无力。
他飞快而漠然地行进,老远才瞧见一个村落。村子很小,从村头就能看到村尾。他四处张望了下,正打算找个年纪大点的人问话,村头的树上突然蹿下一人。
本能一回身,俩人对上面。
从树上蹿下那人伸了个懒腰,动作看起来不伦不类,摸样倒还算清俊,约莫二十来岁,看人眼神有些傲慢。
安烜盯了他两眼,转身去找人问路了。
那看起来傲慢的年轻小子突然急了,大叫了一声“喂”。
“喂”可不是什么稀罕的姓氏,安烜没听说过,应该不是叫自己,忽视。
“安烜!”
当自个儿的名字被连名带姓叫出来的时候,安烜脚步停了,回头看那个黄毛小子,眼神示意——什么事儿?
说起来这两人有个共同点——都看起来挺傲慢不喜欢搭理人的。
黄毛小子大喘了口气,似乎有些不快,走到他面前道:“元畅让我来这儿接应你的,她说你不爱问路。”
安烜嘴角抽了抽,维持着面上的心平气和问:“她在哪儿?”
“我怎么知道?”
安烜沉默了会儿,又问:“你什么时候见的她?”
他想了想,“三四个月前吧,她说我出师了,然后交代了些事就走了。”
出师?安烜上下打量这个人,露出了点匪夷所思的目光。不过现在的重点不在这里,他也没时间关注这个,直接问:“诸葛韷他们在哪儿?”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意思,也不先问问我叫什么名字,”那人退后两步,眼神鄙夷,与安烜目光相撞后舍了嘴皮子功夫,直言不讳说了自己的目的,“算了,我叫冯仕龙,和我过两招怎么样,赢了就告诉你。”
安烜:“……”他很想甩手走人。
冯仕龙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摆好架势攻了上来。
……
虞都那头,百忙之中的余人舒收到了一份飞鸽传书,他看完后二话没说撂下手中的事,进宫面圣。
虞毕出在和郑清渊谈论年会的事,往年除了交供,一切宴会形式都是从简而来。当然,今年不能浮夸过头,也不可太过寒碜。
余人舒在殿外等了半刻,没等到传唤,先等来了姬远。
“小三子!”这还是姬远恢复记忆后第一次见他,那感觉是大不一样的。
余人舒给他行了个礼。
姬远瞧了殿门一眼,“你现在不是该在吏部忙死忙活吗?出什么事儿了?”
大概是天生的敏锐心性,他抬起头,把收好的信件交给姬远,一边道:“祁小找到六子了,他没事,但梅溪那边可能有事。”
看信的姬远脸色微微沉了点,这信是祁小写来的,主要交代了六子的事。六子被人暗算,掉落山崖,所幸被农户救起,伤重好歹保住了性命。他养了好几个月的伤,也是最近才潜回梅溪打探情况,正碰上了来找他的祁小,算是大难不死的后福。
后面的情况就不容乐观了。俩人最近在梅溪偶然看见了俞方志,就是小一。他不知什么时候投到胡泽来门下,但目前看情况胡泽来并不知他的身份,所以他们也还在暗中观察中。
姬远将信对折,“只有俞方志一人?董霄呢?”董霄是小二的名字。
他问出话后反应过来,对方也就和自己一样看过这信,不可能了解其他更多的情况。
“董霄死了,”余人舒注视着他,似乎想从中看出什么,“就入虞都前的最后一场战役,俞方志和董霄联合朝廷的军队偷袭,孟邹被活捉,起先没见他俩踪影。后来结束之后我带人清扫战场,发现了董霄的尸体。”
姬远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将信收起来。
“你回去忙吧,这事我转告皇上。”
余人舒目不转睛看着他,有什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点头走了。
姬远目送他的背影,转身进了暖阁。这段日子天气转寒不少,他的旧疾又开始发作了。
殿内的谈话被打断,郑清渊话说一半停下来,发现进来的是姬远,和颜悦色地给了个笑脸。姬远朝他点点头,仰头对虞毕出道:“刚才余人舒来说了点事,不是十万火急,我就让他先回去了,你们先谈。”说着,站到一边。
同样在一边的余茭躬了下身,给他让开点位置。
郑清渊将大致安排汇报完毕,基本条目都已由礼部审核通过。虞毕出没有异议,只是交代了句:顾着点黎族和海外来使。
该听的听罢,该说的说罢,姓郑的便欠身告退了。
虞毕出顺道给余茭使了个眼色,余茭心领神会地退下,顺手带上门。
“什么事?”他捋了把拖沓的袖子,余人舒现在多忙他不是不清楚,说只为点无关痛痒的小事进宫他才不信。
姬远走上前把信给他,“祁小写来的,六子找到了,俞方志也找到了,一群老熟人齐聚梅溪,估计能玩得很热闹。”
快速看完信的虞毕出无力,觉得脑袋又隐隐作痛起来,不由自主偏头揉了揉太阳穴。
“头疼?”姬远拿掉他手里的信,“别看了。”顺手帮他揉太阳穴。
“要不要叫个太医来看看,你这两天精神不太好。”
虞毕出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的眉眼,心说自己精神不好的原因你还不知道。嘴上道:“真像你说的不是什么十万火急,我也不必精神不好了。”
他推开他的手,靠在龙椅上,微微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很快又恢复精神气十足的模样睁开眼,“说说看,什么想法?”
“没什么想法,暂时打不起来,不用慌。”他靠着虞毕出坐下,拿起那份信又扫了一遍,补了句,“而且现在这边也没这个精力,是吧?”
虞毕出盯着他的后脑勺,抬手按了上去,低低“嗯”了一声。
“哦,”姬远说:“我一会儿出趟宫,去闻游那儿看看厂子安排得怎样了,顺便去孟家一趟。”收到对方不情愿的眼神,他立马堵回去,“我一个人就可以了,这节骨眼上大家都忙着,你也赶紧干该干的,完了早点休息。”
他站起来,丢给虞毕出一个眼神示意——赶紧准,我早去早回。
虞毕出有气无力地坐起来,扯了扯一边的嘴角,不答应也答应了。
姬远微笑,头也不回出门了。
被剩下的虞毕出不知为何又深深叹了口气,有些烦躁地盯着一旁发起呆来。
十二月中旬,天气可不是一般的冷。虞都虽然是南方,可往东两百来里就是海。每年一到冬天,那奇异刁钻的风就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稀里哗啦的吹,可谓六合上下全无死角,吹得人心神荡漾,心猿意马,心花怒放……
姬远出门没几步路就冻得打哆嗦,他本想披件皮草,但这边不兴这个,上大街太突兀了。可这风实在吹得人骨子里疼。
他正想着,余茭匆匆跑上来给他披上一件大氅,边道:“皇上让您多穿件衣服,早点回来。”
听完这话,姬远有些怔然。他很快回过神来对余茭摆摆手,“你也赶紧回去,别冻坏了。”
余茭“哎”了一声,又顶着大风跑了。
顾闻游住在城西的柳巷子里,那片名不如实,不是寻花问柳的地方,都是大户人家清净宅院,蒋绛的宅子也在那儿。至于为什么要挑这么个地方求清净,就只有住在那里的大老爷们知道。
姬远的突然到访让顾闻游吃了一惊,之前为了找萋萋采采弄丢令牌的事,虞毕出一直没有再联系他。虽然朝廷颁布规模修船以及顾商的恩惠条件,但公私这方面他还是分得挺清。
所以这一次,真是受宠若惊。
顾家宅子的布置不全是尚彧的风格,外屋还好,内屋……就他招待姬远的那间屋子,似乎是有意清出的偌大空间,整块地面铺着厚实的毛毯,正中央放着张不大不小的矮桌,周围凌乱地摆着一堆方形长形各种奇形怪状的枕头和玩偶。
顾闻游看了眼就明白了,和姬远解释,“刚萋萋采采在这儿玩了会儿,有点乱。”
他话音未落,训练有素的仆人已经上去收拾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姬远还是有点纠结那俩倒霉孩子的倒霉名字,唯有面上还算处变不惊,淡定地随顾闻游入屋。
毛毯十分软和,他蹭了两下,抬头,“你很适应那边的生活。”
顾闻游笑:“久了自然就适应了,什么都会习惯的。”
姬远点头,两人相对无言。
一小会儿后,顾闻游说:“我知道你是来问建厂的事,现在大过年的,招募大批劳力不容易。不过这事迫在眉睫,我明白。”他笑着皱了下眉头,端起茶水喝,“我暂时雇了批工匠在自己院子里,年后第一批材料应该能出来。毕竟你们的模型还是纸上谈兵,先拿这缓缓的时间做个样品怎么样?”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姬远露出一个理解的表情,“你办事我们都放心,我来这趟是想问问关于咸杞的事。”
他也端茶喝了口,表面功夫做得分毫不差,因此显得极为认真。
“那边的资料我都看了,包括你后来送来的那些。”他低头,表情晦暗不明,“咸杞花了近十年时间发展兵力,你说尚彧只剩两年不到时间……硬碰硬,估计没办法……”
有些东西即便不愿承认不想承认,但事实真真切切摆在那里,谁也没办法。
顾闻游看他这样子反而莫名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又想出了什么经天纬地的法子呢。”
姬远抬头直愣愣地看他。
对于这直视而来的不友好的目光顾闻游不以为意,更显得有几分坦荡荡,“姬远,不是我说,盛极而衰是历史必然,真正经历数百年的王朝屈指可数,对这些单个人力无法企及的事,你们也想开点。”
“我今天来不是让你劝我抽身而出的。”
顾闻游突然大笑,捂着肚子戛然而止,“想从我这儿找突破口?”
姬远没说话,不过此时已经不再那么有底气。
“我猜,”他长出了口气挑着嘴角道:“你一定和毕出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一个兴起十年的小国联盟么,肯定有办法解决。对吧?”
他无言以对。
“姬远,我一直在想,你看你从头到尾都活得那么憋屈,怎么就劲劲儿的呢?从前是,现在还是。哦,我说的是你忘了的那段时间的事儿。忘了挺好的,可你那副假慈悲能不能收收,你累吗!”
揣着副圣人的假心肠,却处处干着害人的事儿,这是多犯贱。
“所以你这边是没办法了是吧?”沉默了一会儿的姬远道。
顾闻游无力,这是个死倔的,该听的话不听,只有自己注重的东西一根筋到底。
“办法我不知道,方便可以行一点,”他垂下眼皮,泄气道:“年后我要交一批军货去咸杞,你乐意可以跟着去看看实际情况。”
“你向咸杞倒腾军火?”他睁大眼睛,险些直接拍桌而起。
“我是个商人,有一大家子要养活,”他面似沉水地敲了敲桌子,“今天坐这儿,也不是看着什么往昔的情分,只是纯粹看中尚彧未挖掘的发展前景而已。我给你们建厂,那是各取所需,至于别的……呵,我知道你很多东西不能接受,但是皇上明白就够了。”
姬远硬憋着缓下这口气,觉得喉咙有些哽咽。
顾闻游看着他的样子许久,当年的初心仿佛历历在目,却没什么感觉了。
没人能活在向往里,也没人能保持最初。
这是世上最愉快也最不美好的事之一。
姬远不喜欢这种敞亮的大屋子,一没动静就死寂死寂的,到处盛满尴尬。只是他现在的年纪尴尬少了,多的只是对不可为之事的无能为力。
“我接受了,”他惨淡地说,“年后就麻烦顾老板行个方便,姬远感激不尽。”
对这套疏离的惺惺作态顾闻游没意见,不过他说:“顾某言出必行,倒是你,最好先得到皇上的应允,免得最后空准备一场。”
姬远不知道顾闻游对他和虞毕出的看法是什么,他现在要考虑的事太多,乱糟糟的,空不出脑子去揣测别人的想法。
他告辞之前,顾闻游把萋萋采采叫出来认了认生人。俩小丫头都长得俏皮可爱,不怕生又活泼,无奈姬远面有菜色,提不起精神,草草应付了两句,难得落下一个不讨人喜欢的第一印象。
出了顾府,不近人情的冷风呼呼不断,姬远抬头望了望几乎无人的左右两边街道,有些惘然。
他慢腾腾挪开步子,心不在焉的,一时忘了本要去孟家的打算。
一辆马车与他擦面而过,姬远没注意,马车却在他身后行进几步的距离中停了下来。
“咳、姬公子。”车窗中探出半个脑袋。
“蒋绛?”
失忆后的姬远一直称“蒋绛”为“蒋大人”,话语尊称,口气却生疏怠慢。这几日他挺注意自己的言行不暴露不过往,可惜今日处处坎心,那一点缜密心思都被抛之脑后了。
蒋绛对这变化没有表现出异样,他仍旧虚弱地咳嗽了两声,有些费力地道:“正好,这儿有些东西要送进宫,这两日我身体实在不行,就请姬公子代为转达一下吧。”
姬远愣了一下,答应:“好。”
蒋绛道谢,顺便在整理东西的时候请他喝了杯热茶。
姬远强打起精神让自己不发呆,目光随搬运东西的下人移动,随口问起要转送的都是些什么。
“主要是药贴,还有一些小玩意儿,是给玫玫的孩子准备的,她还有三个月就临产了。”说起自己媳妇儿的孩子,他完全事不关己,但又听不出一丁点冷漠和别扭的情绪。
姬远突然想起玫玫肚子里的孩子是小乔的这件事,眼神空白了一下。
蒋绛瞥了他一眼,“之前的老医师去世了,找这副药贴的配方花了不少心思。若早知道你身体这么好,皇上也不用我心急火燎亲自去一趟。”
迟钝的姬远愣了一下,他想事情时反应总特别慢,才反应过来蒋绛口中的药贴是他之前在澎列岛一直用的那个。
虞毕出对他多上心,他自然是知道的,无需外人多言。
反而……他试探地问了句,“你知道咸杞的事吗?”
他没有指明哪件事,蒋绛记不旋蹱,立刻点了头。
得知对方知道后,姬远又觉得没话说了,不是因为解决问题方面的有关任何,而是在想,这件事的局势已经如此历历可辨了吗?
姬远对蒋绛心里没底,之前问虞毕出被他三言两语带过去,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东西不多,三两下就装完了,马车还有许多空间,正好姬远坐里面,顺路顺回去。
姬远走后不久,一段时间没露面的卓阑突然出现,在蒋绛耳边低语了几句。
听完悄悄话的蒋绛脸色变了一变,没来得及情绪起伏,就剧烈咳嗽起来。一边的管家拿大衣上前,被拒绝。
他缓了缓呼吸,嗓音有些沙哑,“找个安全的地方安置着,别让他露面。”
卓阑训练有素地“是”了一声,恭敬目送他回屋,而后离开。
再说起被冯仕龙就缠上的安烜,他真的对这个不依不饶的半大小子一点办法都没,问题是对方功夫不错,招招利落果断,很有某人的风格。
那天他们直接打到了傍晚,安烜率先退出战局。他是厌恶认输的,不过这样磨叽磨时间的打法实在无聊,也浪费时间,况且他还有事要做。
“招过够了,我承认你厉害。告诉我诸葛韷他们在哪儿?”
冯仕龙显然与他不同,满脸意犹未尽,一双铮亮的眼睛诠释着自己此刻心痒痒的事实。不过他还是老实回了话,“这个点已经有人找到他们,带他们回虞都了,用不着你操心,再继续和我过几招。”
说着又跃跃欲试地摆出架势。
安烜此刻真是有气没出叹,索性一动不动等他一拳打上来。
“你干嘛不出手?”冯仕龙的拳头堪堪收住,有些不满。
“我困了,”他佯装困倦地转了转眼珠,一副对付小孩子的摸样将他的拳头挪开,“既然他们安全我就回去了,你要是见到元畅替我转告一声……”
他转过身无力地叹了口气,冷冷道:“别再多管闲事了。”
等冯仕龙回过神来,已经找不见安烜的影子。
言行不一的安烜没有如他所言直接回虞都,而是直接跳过这个村子去了下一个城镇,继续打听妙西镇的位置。
元畅说得对,他非常讨厌问路,一般也鲜少有人愿意搭理这种懒懒散散一看就不安分的年轻人。只是,讨厌并非不能做,几句话,端个脸色,那么简单的东西,安烜自傲还难不倒他。
到达妙西镇是第二天正午,这是个很小的镇子,统共就六条街,三条横的三条竖的,交叉得整整齐齐,真像有人刻意那把尺子精心设计的。
他对镇子构造怎样不感兴趣,没走几步就上前找人打听,一个四十来岁的瘦高男子与一个十六七岁的寡言少年,也许还有一个二十来岁大大咧咧的半大小伙子。
妙西镇的人情味不浓,说话很冷淡,着实让他碰了几个钉子,花了约莫两个时辰才打听到西面搬来了俩人。他们住的不是客栈,而是本土屋子。那间屋子是半年前卖出去的,三四个月前住进了两个男人,一个就像安烜描述的二十来岁大大咧咧的半大小伙子,另一个三十来岁,不说话,也不出门,看举止像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
安烜寻思了会儿,没猜出那个半路杀出的“娇贵少爷”是什么角色。打听到最后,他听那间屋子的邻居说,昨晚来了几个人,将那三个人带走了,态度还挺好。街里街坊今天早上还谈论了很久,不会真是什么大户人家离家出走的大少爷吧。
和冯仕龙说的时间差不多,他猜想,大概是小五进宫告诉了姬远他们,所以派人来接的。至于那个“大少爷”……反正与他无关,随他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越看越无聊了………………真对不起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诸葛韷与三儿,和姬远行着同一条路线,一前一后由人护送回宫。
稀里糊涂被遣送回来的诸葛韷面似沉水,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元畅之前交代过,让他安心等朝廷的人来接他,不要做出任何反抗的举动。至于诸葛先生为何会听她的话?
……因为打赌输了。
三儿挨着他爹坐,视线时不时瞟向对面的女人,眼中有种警戒一般的情绪。
问旋手里把玩着三枚铜钱,安安静静的,表情凝重又认真。
突然,马车刹住了。她一手将铜钱握进手里,看了对面缄默的父子一眼,撩起前帘,看到前面马车蒋家特有的标记,惊讶地跳下车,环顾了几眼,“这怎么回事?前面就宫门口了还打劫?”
“没见过打劫砸马车的。”离汶不咸不淡地起身,脚边躺着一具脑袋被开了瓢儿的尸体。他望了眼斜倒丢了一只轮子的马车内部,零零散散一堆东西,车辕旁有几道被抓过的痕迹。
问旋走过去,一路盯着地面,在尸体近马车的旁边用脚尖蹭了蹭,“还有个人啊,被拖走的,左撇子。”
离汶:“别管那么多,你先把他俩送进宫去,我去告诉晟主。”
被使唤的问旋“嘁”了一声,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上车赶马,“家家闭门闭户,光盏不齐,宫门大道正直遇劫,大凶,半月内必有动乱,少则百人……”
离汶无奈地斜了她一眼,冷冷静静阻止她出口成祸,“再磨蹭赶不上城外练兵了。”
此话一出,问旋立刻上车驾马,一溜烟儿绕过事故现场直奔皇宫而去。
几与此同时,阴沉沉灰蒙蒙的天空飘下了大片雪花。
“你们怎么把他打成这样?”
姬远刚恢复一点知觉,就听上方传来这样一句气急败坏的话。
“对这种狗娘养的讲什么仁义,容公子,下一步什么时候开始?”密密麻麻一群人挤满了整间屋子,有五大三粗的庄稼汉,也有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白面小生,只是个个义愤填膺,截然不同的面容上描绘着隶属同根的尖刻。
容古烦恼地撇嘴,皱眉盯了半死不活的姬远两眼,开口,“今天晚上预热,明早正式开始。”
“好!”
逼仄的屋中传来层次不齐的回应声,姬远觉得头有些胀,眼前完全看不见东西。不一会儿,聚集的人群开始散了,陆陆续续的脚步声徘徊在耳边,不知是谁经过的时候顿了一下,然后朝他狠狠踢了一脚,他又失去了知觉。
……
问旋到底没赶上城外的练兵演习,她将诸葛韷他们送进宫,还没交代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报忧不报喜的宣庚板着一张脸来了。
虞毕出的右眼皮突然狂跳不止。
“启禀皇上,”他一字一顿地说,“姬公子被人劫持了。”
一边的诸葛韷嘴角一抽,心说那倒霉催的小子又作了什么孽?
虞毕出看起来很平静,在无人察觉的哽咽后淡定自若地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宣庚将大致经过讲完,又道:“这件事没有外泄,晟主已私下派出人搜寻,请皇上放心。”
他点头,蒋绛做得对,姬远的事是敏感点,之前对王泫的处置在朝中就荡起了一股涟漪,大张旗鼓绝对是不妥的做法。
可是……他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告诉蒋绛,尽快……”他换成不动声色谈正事的口气,“再过十来天外来的使臣就到了,别让这件事影响过年的气氛。”
“是。”只是作为传话筒的宣庚毫无压力地答应。
随后虞毕出让余茭安排完诸葛韷的事,便屏退了所有人。
回去路上,问旋一边张望漫无边际的黑夜,一边煞有其事揣度官场政治,“你说谁没事绑那个要什么没什么的小不点?眼红?嫉妒他在皇帝身边的位置?还是那什么什么……”搭话无果,她胳膊肘顶了下宣庚,“给点反应行不行?”本来就够木讷的了,来了这个无聊的虞都后更木了,真不明白这些人心里怎么想的。
宣庚给面子的赏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你怎么知道一定是朝中人员干的。”
“废话,小老百姓谁吃饱了撑的,绑他还能卖钱不成。”她觉得理所当然。
“有王泫的前车之鉴,抓姬远除了给自己惹麻烦,还能讨什么好处不成?”他用同样的口气回敬她。
问旋本来就不明白这种事,只是被宣庚讲得不太高兴,就是都讨不了好处,她还是觉得朝中人干的可能性大点,毕竟结怨也近嘛!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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