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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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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局之三界 作者:蚀欢

    正文 第6节

    终局之三界 作者:蚀欢

    第6节

    那眼中无哀凉,无悲伤,平静似水。

    不知怎的,成曦心底一痛。

    晚风轻曳,掳乱了发丝,却吹不散阴霾。

    时间就这样沉默着过了很久,久到成曦不愿再去追问,也不想再去追问时,沐湮忽然起身,离开了他的怀抱。

    沐湮抱膝坐在他身旁,幽幽的望着远处如火的晚霞,轻声的开了口,

    “人,都有七情六欲,妖也不例外。”说着,他的眼帘缓缓的垂了下来,“正是因为有这凡俗之情,我们注定逃不出红尘之外。情多了,牵绊就多了。牵绊多了,不安也就跟着多了。”

    成曦静静的听着,明明近在咫尺,他却伸不出手揽他入怀。

    “之所以不安,就是因为怕失去。所以,我们总是会去执迷一些不真实,不存在的事,为了那未知的将来而伤心,为了那想象中的失去而怨恨。”

    “成曦,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要告诉你,这件事,绝不可能发生。永远也不可能。”

    成曦看着他,只觉心底被触起一片柔软,“沐湮,我们都不是圣人。”

    “应该说,只要我还在一天。这件事就不会发生,沐临是我弟弟,他不会伤你,我绝不会让他伤你。”沐湮转头看他,再次笑了,“你也不会杀他,因为他是我弟弟,对么。”

    成曦有些心疼的抚了他的脸颊道,“你就这么能断定自己能保全所有人?”

    沐湮握住了他的手腕,柔声道,“我信沐临,也相信你,这就够了。”

    这便够了。真的够了。

    所谓的浓情深爱,都不如一句‘我信你’来的更让人刻骨铭心。

    “是啊。”成曦爱怜道,“你的信任,永远不会换来背叛,所以你能保住所有人。沐湮,抱歉,我不该这么问你的。”

    沐湮淡笑着摇摇头,他再次倾过身去,轻靠在成曦肩头。

    “我知道你为何这么问。当年蚀念,也做过这样的选择,对么。”

    成曦略闭了闭眼,轻叹口气后复才睁开,“当年大哥也与你一样,想保全身边所有人,”抬头看着夜幕下的明月涯,成曦默默良久才继续道,“忠孝节义,却抵不过情义难全,最终,还是伤了自己。”

    明月涯。

    “倾竺。倾竺!”墨涟再次伸手拦下了倾竺再次扬起的酒坛,不忍道,“你这又是何苦!”

    倾竺皱眉拨开他的胳膊,双颊染上的嫣红早已显示出他的醉意举止。

    “墨涟……”倾竺用手腕抵着额头,眯着眼喘息着,待迷醉的意识清醒些后,他张开手掌抓住了自己的头发,“你知道,我有多恨自己么。”

    “那时候……我若不是为了逞一时之能,劈断纵天树,父王也就不会视我如鲠在喉……”

    “倾竺!”墨涟急忙打断了他,“恕我说句冒昧的话,先帝想谋害你的心思早在你出生那天就有了。你何必把罪责都推到自己身上!”

    “一切,发生的都是那么顺理成章。你怎么能说与我的莽撞无关。”倾竺一嘲,仰头又要灌下那辣喉的酒浆。

    墨涟恼怒,起身一把扯过酒坛砸碎在石阶上。

    “你就那么能断定!你当初如果不毁了纵天树,你父王就不会派你去征战沙场吗!”

    倾竺看了他一眼,随后伸手拿过墨涟放在一旁那还未开封的另一个酒坛。

    “倾竺!!你今天发什么疯!”墨涟蹲下身来,掰开他的胳膊,看着他的样子,墨涟简直毫无办法,“都过去这么久了,平时不都是还好好的!今天突然想起那些旧事做什么!”

    “我好好的?”倾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一笑,笑容极苦,“你何时见我好好的?就因为我不说?就因为我还活着?所以你觉得我好好的?”

    “倾竺……”墨涟一时语噎。

    当年狼族帝王得知倾竺如此年幼便可摧毁纵天树,杀心大起。那时又正值战乱之年,他竟下令要倾竺为先锋征战灭敌。

    那时的倾竺还是年幼稚童,少不更事,让他征战沙场,简直是出荒唐戏。

    这中真正的理由一看便知,狼王想要借他人之手杀了倾竺。

    当日在朝堂上得知此消息后,蚀念与成曦立刻请缨,要代倾竺出战。

    “父王!倾竺尚且年幼,如何能担此重任!蚀念愿为先锋,不灭异族誓不还朝!”

    “父王!成曦愿与大哥一同前往!”

    狼王轻轻抚着自己的下巴,笑道,“你们袒护幼弟的心思我了解,只是我狼族将士以骁勇善战为主,倾竺身为皇子,就该做个表率才是,他虽年幼,却也不过是心智尚未成熟而已,以他的能力,斩杀千军万马,可是绰绰有余了。”

    “父王请三思!”蚀念惊急,迅速跪地,“倾竺年幼涉世未深!根本不懂作战之策!还请父王收回成命!容许孩儿出征剿敌!”

    蚀念护弟心切,却为得到狼王的半点怜悯,他只一声轻笑道,“蚀念,以你的能力,单打独斗没人是你的对手,但若要以一敌众,你可还差得远。国家大事,并非儿戏,况且倾竺若是不加以锻炼,日后,怎能成材啊。”

    “父王若有此顾虑,那不如让孩儿出战可好!”相较于蚀念的焦急,成曦的面色更是冷静些,他并没有像大哥一样单膝跪地,只是略一颔首,冷冰冰的截断了狼主的话。“只是不知父王在意的到底是战争的输赢,还是倾竺的生死。”

    “成曦!”蚀念立刻回头斥道,“不得放肆!”

    坐上的朝堂之主听得成曦这话并未发怒,只是笑意更深,“这社稷江山,到底何为重,何为轻,成曦你既身为皇子,应该不会不懂这其中的道理。倾竺一人的性命若是能换得这天下太平,也应算是死得其所了,你说是么。”

    偌大的宫殿中,狼主的声音冰冷的回荡着,堂下众臣却无一人敢插嘴。

    成曦抿着双唇,双手早就在宽大的袖口中紧握成拳。

    “天下。太平。”成曦掩不住阴冷双眸,只能低头将其埋于发间,“不知父王所谓的天下,究竟指的是我狼族,还是……”

    “成曦!”蚀念脸色一变,他迅速拱手恭谨道,“父王,蚀念愿立下军令状!若不退敌,永不还朝!”

    蚀念4

    现在再回想起当年的事,蚀念究竟是如何劝服狼主的,已经没必要再知道个详细。总之,他立了军令状,离开了主城,代替倾竺征战剿灭凶敌,并留在了边关。

    按狼主的说法是如今与狼族敌对的异族部落甚多,望蚀念能尽皇子之责,戍守边关,保狼族永世平安。

    这是注定的结局,蚀念既然已经离开,狼主是绝对不会让他再回来的。

    “蚀念本属金系,以他的能力,若是有野心的话,我们都不会是他的对手。”成曦静静的述说着那段甚少提及的往事。“生于乱世,却是向往平静,他可以掌控天下,却从未生过反叛之心。至少,很长时间都是如此。”

    “我知道。”沐湮静静倚靠在成曦身旁,“我曾听旁人说起过,他的眼睛。有着能蚀人心魄的力量。”

    “我出生时,大哥就已成年。他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过他的过去,我也从没问过。他双眼中那与生俱来的噬心术,无人能抵御。以父皇的性格来看,大哥的童年,想必也是一片灰暗。若不是大哥的性格太过柔善和顺从未有过谋逆之心,且那时的狼族又正直动乱急需良将,父皇是断不会容他存活于世的。”

    说到最后,成曦的声音已是极尽轻微,那言语中的冰凉悲伤早已无可掩藏。沐湮只觉得胸口一处沉沉的,他勉力的一笑,扯了话题道,

    “对了,方才听你说,蚀念为护着倾竺而远守边塞,在我看来这本应是件好事,至少远离了朝堂的纷争。那,然后呢。”

    成曦顿了顿,低头看着沐湮,随后,他深深的叹了口气。

    “大哥这一去,便是三百年杳无音信。我知道,他这么做,无非是想保护我们,一旦我们与他之间有任何的私信往来,父皇都会立刻起疑。那时候,我一度认为,会这样一直持续直到永生永世。没有他的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三百年……”成曦喃喃的重复,“那日与大哥分别时,也只不过互相远远的道了句珍重,却不知三百年之后,再见之时,竟成了我们诀别之日。”

    诀别之日,便是在那一年的六月初十。

    这一日,成曦刚查过倾竺的功课,正准备回房的时候,远处一侍从忽然跑来,截住了成曦的去路,并跪地惊慌道,

    “二殿下!不好了!陛下寝殿中来了刺客,我等破不了那刺客布下的结界,也不知此时殿内战况如何!”

    成曦听后只是神情冷漠的略一皱眉,“慌什么,这样的事,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那侍从一抹额间冷汗,干笑道,“是,陛下法力高强,定会安然无恙。只是,殿下,您就算做做样子,也要前去看看啊。”

    “这是自然。”成曦低头一捋袖口,“去就是了。”

    狼族这些年来征讨四方,屠杀异族甚多,再加上狼主一向无情残暴,异族中想报国恨家仇的,同族中想篡权夺位的比比皆是。像今日这样的行刺事件,成曦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二人不紧不慢的到达寝殿后,那里已经被狼族兵士团团围住。

    半圆形的结界网笼罩了整个寝殿,虽然看似薄如纱翼,却坚硬如铁。士兵们纷纷亮出自己法力妄图打破结界,却是无果而终。

    成曦原先并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可当他见到那结界时,却是微微一怔。

    “六合结界……”成曦有些失神的念到。随后他笑了一声,“不简单呢,这次的刺客居然是个金系灵兽。”

    “二殿下!”一旁的士兵听到成曦的声音立刻赶来,“陛下被困在里面有一段时间了,臣等无能,实在打不破这结界,您看该如何是好?”

    “要不要请大长老……”有人提议道。

    “不必。”成曦抬手打断,“一个只会夸夸其谈的卜卦术士,要他何用。”

    “可是这……”正当那些士兵犹豫着不知该作何时,成曦忽然飞身而起跃至空中。

    他低头大概扫视了一下结界的范围大小,右掌微抬,白色的寒气于掌心凝聚,待到力量积蓄完成时,他俯身向下冲去,直直击向那结界顶部。

    可就当他的手掌快要碰到结界顶端时,巨大的结界网却忽然消失了。随即一个人影冲破了寝殿的屋顶直向成曦而去。

    成曦愣住了。

    直到那人撞过成曦的肩膀飞身远去,他依旧没有回过神来。

    底下侍卫们的喊叫声已经此起彼伏的传来,

    “快!抓住那刺客!”

    “分两路去追!别让他逃了!”

    成曦怔怔的立在空中,脑中一直萦绕着与那人擦肩而过时那一瞬间的相视。

    是蚀念。他不会认错。

    可为什么会是大哥……

    身下的兵士们已经纷纷跃起,欲向着蚀念离开的方向追逐而去。

    “慢着!!”虽是有些慌乱,但成曦也是很快的做出了决断,不论事实如何,他也要先保护大哥。他高声喊住了众人,并命令道,“你们都留在这儿!谁也不许跟去,莫要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众兵士觉得成曦的话有几分道理,却还是担忧道,“殿下若是一人前去,岂不太过危险!”

    “那人已经受了重伤,不足为惧,有这会子说话的功夫,你们还不快去看看父皇有无受伤!”急急的说完,成曦回头去看,夜色中依稀能辩驳出的人影似是往明月涯方向去了。

    刚要追去,身后有几名士兵还是想跟来。成曦甩袖回身怒吼道,

    “都给我滚回去!我的命令也敢不遵了吗!”

    周身气温瞬间寒冷,几人怯懦的住了脚步,不敢再上前。

    就算是会惹人生疑,成曦也是无心去理会,确定无人跟来后,他转过身,直奔明月涯而去。

    夜雾下,成曦努力辨着那依稀的人影,一直追到明月涯底。

    蚀念似是故意将他引到这里一样,待成曦站定后,他早已在那里等着他了。

    依旧俊朗的身影,映着月泠泉的粼粼波光,和煦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挂在嘴旁。

    成曦向前走了两步,轻声唤道,“大哥?”

    三百年未见,再聚时却依旧平淡如常。

    蚀念背负着双手,只是微笑道,“成曦,别来无恙。”

    不知怎的,成曦忽然觉得心口一涩。

    “大哥怎么……突然回来了。”而且,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蚀念并未急着回答,他只是转头一望远处,悠悠的问道,“倾竺近年来可好。”

    陌生的疏离感,淡淡的晕开,散在空气中。

    一向行事果决的成曦竟开始迷茫了起来。

    “倾竺,很好。功课,和修为上都有了很大的长进。”成曦稳着语气,尽量轻松道,“大哥不去看看他么。”

    记得蚀念刚走的那段时间,倾竺连日的哭闹不止,成曦连哄带骂的好不容易才将他的情绪稳定住。后来等他长大了些,有一日偶然从旁人口中得知大哥离开的原因竟是因为自己,倾竺自责的难过了好久,整个人精神都萎靡了起来,再不见年幼时那活泼跳脱的模样了。

    “只要小弟安好,又何必再见一面。”蚀念的声音很柔,却是带着空旷,“见了,也是要散的,平添一份哀伤罢了。”

    “大哥!”成曦有些怕了,“大哥何出此言,今日的事怕是有什么难言苦衷,大哥不妨告诉我,你我兄弟商量着解决便是!”

    “没有什么难言苦衷。就如你所见所想的一样。”温和的笑,依旧印刻在如玉般的脸颊上,声音也是同样温柔的沁人心脾,“可惜,我没能杀了他。”

    成曦一怔。

    “成曦。其实你说得对。”蚀念笑着,却是凄婉,“我们终是会无路可退的。”

    夜风吹起蚀念的衣角,飞扬的衣袂中,他的身影好似那随时会被吹散的青烟。

    “大哥……”成曦心底一阵发寒,“到底出什么事了。”

    蚀念并未急着回答,只是轻声又问了句,“成曦,这些年你跟倾竺当真安好么。”

    成曦只是低头掩住苦笑,“大哥以前又不是没有经历过。何必再来问我。”

    “是啊。”蚀念轻轻一叹,“我何必多问呢。”

    “就如大哥当年所说一样。日子再难,不也这么过来了。”成曦的神色有些黯然,“以后,我们依旧会活的很好,父皇并非不死之身,早晚都是会有机会的。”

    蚀念一弯嘴角,“难得你也会说出这样的话。”顿了一下,蚀念缓缓的敛了笑容,他看着成曦,眼中尽是难解的复杂。

    “以后,不会再有那样的以后了。”

    一句话说的轻缓柔和,却是极易破碎。

    成曦怔住。只在这一闪神的瞬间,腰中短刀忽然一动,他下意识的伸手握住,蚀念却是速度更快的握住了他的手腕,并将那短刀转了方向。

    成曦大惊,想飞身撤离,蚀念却是在瞬间闪起了金色的双眼。

    噬心术!

    成曦只觉身体一沉,握着短刀的手臂更是僵硬的不受控制。蚀念的法力只是施用一瞬。

    但这一瞬,已经足够!

    锋利的短刃插入温热的胸口。蚀念握着成曦的手腕,微笑的看着热血横流。

    蚀念这一下用的力气极大,甚至连成曦握住刀柄的手指都尽数没入了他的胸膛中。

    大哥的胸口,混着肆意流淌的鲜血,就像是沸腾的岩浆。烫着成曦的手指,刺心的疼。

    时间便在这一刻静止了。

    猩红浸染了成曦的双眼,他望着那片鲜红,看着它越扩越大,越流越多。

    脑子里是空的,心里也是空的。成曦张了张嘴,却像是失了声音一般。连一个破碎的音节的都发不出来。

    直到蚀念软绵绵的跌进他的怀里,成曦的意识也是乱的。

    待他反应过来时,已是伸手揽着蚀念并与他一齐跌坐在地上。

    “大哥……大哥……”意识渐渐回归,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惧怕与慌乱。

    蚀念靠在他怀里,微微的喘息着,胸口处还能看见一小段刀柄,正随着他的呼吸上下起伏。

    这把短刀是出自于南海的一件难得的宝物,它能给妖带来致命的伤害,且能不断吸取被刺者的法力,直至死亡为止。

    这把刀,是当年蚀念送给成曦的百岁礼,让他做防身用。成曦一直将它带在身边。却因极为珍视而很少使用。

    成曦的手抖得厉害,几次想把刀□□,可那□□在外的刀柄太短,黏腻在上面的血又太多,想握住,却总是滑落。

    “大哥……大哥……不怕,我给你疗伤,马上……马上就好……马上就能好。”成曦不停的叨念着,他没有哭,也没有惊呼。只是紧紧的盯着那段刀柄。

    当那短刀划着弧线连着一串的鲜血被抛远的时候,成曦依旧不停的念着,大哥,不怕,马上就好了。

    双手交叠着覆在那不断的蔓着鲜红的伤口上,法力不要命的输送着。

    “很快,很快就好了,很快就都好了。大哥,大哥再等等,再等等。”

    成曦像是着了魔一样,只是不停的重复着那几句话。

    蚀念抬手,无力的抚开成曦的手臂,他的唇色苍白如纸,却还是扯出了安慰的笑,

    “我命数已尽,你不要白费力气了。”

    成曦没应他,只是将双手紧紧的压在蚀念的胸膛,依旧念着,

    “就快好了,大哥,不急,你看,血已经凝住了,马上就能好了。”

    蚀念从未见过成曦如此失神的样子,他费力的握着成曦的手腕,努力的想要侧开身子,

    “成曦,你实在不必如此。”

    “你给我闭嘴!!!”

    突然的,成曦就这样喊了出来。

    “你想让我带着你的尸体到父皇面前邀功吗!!做梦吧!!你想死!我偏要让你活着!!”

    蚀念5

    蚀念听了,并不反驳,只是抬手,轻轻的抚开了凌乱在成曦额前的一缕短发。

    成曦不再说话,双眼一直死死的盯着那道被自己双手紧紧压制的伤口,暗红的血浆不断的溢出指缝。冰凉的灵气顺着掌心灌入其中,一刻也不曾停止。

    “成曦……够了。”蚀念伸手覆住了他的手背,“你的法力,还要留着去做更多的事。莫要白白浪费了。”

    成曦却是充耳不闻。他瞪着双眼,视线从未移开,面色也是寒的吓人。

    “成曦。”蚀念再次唤他,“还想让大哥再用一次噬心术么。”

    成曦神色一顿,他微偏过头看向蚀念,蚀念只是笑了继续道,“我最后的力气,还想留着跟你多说些话啊……”

    “大哥!”成曦颤声叫着,万般不愿的收了手。

    蚀念眸色依旧温柔,他看着成曦,轻声道,“我已身患不治恶疾,所剩之日寥寥无几,况且我的元珠,已被父皇击碎了,只是他还不知道而已。你就算注我再多的法力,也是无用的。”

    “不治,恶疾?”成曦默默了片刻,“就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大哥才要孤注一掷?”

    蚀念刚要说话,成曦忽然提了声音打断道,

    “这世上哪有什么不治恶疾!大哥行事前为何不与我商讨一番!偏偏最后还要以这样的方式收场!大哥为何这般残忍……要我一生自责难安吗!”

    成曦拼着力气快速说完,却也难掩哽咽之音。眼眶热了数次,他却一直忍着没让泪痕划破脸颊。

    蚀念无力的扯了苍白嘴角,“成曦,我的确是孤注一掷。我原是想着,只要能杀了父皇,便能立你为王,只是大哥没用,落了个功败垂成的下场,我之所以不与你商讨,怕的,就是有此结局。”

    “我何时说过要当狼王。”成曦摇着头,心痛的就像被揉皱的纸张,“从前我之所以想推翻父皇,不过就是希望我们兄弟三人能不再过着如履薄冰的生活。是大哥教会我忍耐,让我知道如何在逆境中求生存……你说过,只要身边人活得好,又何必在意我们生存的环境是和平还是艰险!身患恶疾又有何妨,上天入地总会寻得解决之法,为何大哥偏要如此,我日后若真是夺得王位,万里江山换不来你的一条性命,我又要它何用!”

    蚀念听完,幽幽一叹,随后便柔声道,“三百年了,你的脾气还是一点儿没变。”蚀念偏开目光,望着浩渺星空,神色宁静,“这三百年,我留在边关,不敢有一丝懈怠。可父王,他派来的暗杀者,还是一批,接着一批,从未停止。”

    说着,他闭了眼,继续回忆着那段他本不愿提及的往事,“我从谨慎,到麻木,最后,是失望。我一直以为,只要我离开主城,父王对我们的提防之心就会减少些。至少,不会想着时刻要我们的性命。”

    “是我错了。”蚀念靠在成曦怀里,苦笑着,“可他是我父亲,我总是狠不下这个心,后来我又想着,若是随了他的意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在边疆,他会不会就此收手,可我又怕,这又会是一番天真之想。我不能,用你们的性命做赌注,我也不愿,杀了那个生我养我之人。”

    成曦握紧了他的肩,痛心道,“大哥一直……想保全父王也保全我们……为何还要,还要走这不可回头之路。”

    “因为……我得知了一个消息。”蚀念缓缓道。

    “不过就是染了些疾病!大哥为何……”

    “不。”蚀念声轻却是坚硬,“是关于碧鳞姬的死讯。”

    成曦神情一滞。

    蚀念见状,笑了笑,“当大哥什么都不知道么。那狐族皇子虽然年幼,但我看得出,你是喜欢他的。”

    “大哥……”

    蚀念的声音已经更显虚弱,“碧鳞姬死了,神界却绝不会因此而善罢甘休,狐族,注定是要败落的……以父王的性格,他不可能会放弃这次机会,那对双子体内的御冥神珠,他必是会千方百计的想要得到……真到那时,你会眼睁睁的看着……?”

    成曦要说话,蚀念忽然伸手覆住了他的嘴唇,

    “不要说这理由牵强,也不要怀疑这仅仅是猜想,成曦,这一切注定都是会发生的。”手指就势滑过他的脸颊,蚀念看着自己的弟弟,眼中满是慈祥,“想保护一个人,除了要有高强的法力,也要有足够的权力。”

    说着,蚀念闭了闭已经逐渐涣散的双眼,提了提气力继续道,“当年我一再忍让,却从未换得父皇对我们的怜悯,而今我已命不久矣,本想在最后……一人独承这逆天之罪,留下这狼族王位助你去保护你想保护的人……只是,对不起……大哥,没有力气了……最后,还要以如此拙劣的方法让你一生冤受这弑兄弑父的罪名……是大哥……对不起你……”

    该说的话说完了,蚀念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歪靠在成曦怀里,闭了眼没了声息。

    “大哥……”成曦抖着嘴唇,一句话说的支离破碎,“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的感情……哪里值得你用生命……用生命……”

    蚀念微微撑开眼睑,费力的用着气声呢喃着,“你总说……我偏袒倾竺……这次……就当是大哥……对你最后的弥补……”

    蚀念牵起嘴角,转头望向身旁的月泠泉,眼神早已失了光彩,他悠悠道,“我这一生……辜负了太多人……”说着,他勉力的抬手,对着空气虚虚一握,“还有他……我曾与他相约……终有一日……会在此相见……只可惜……太平盛世……我等不到……等不到了……”

    “终究还是。都辜负了。”

    一语过后,便是真的静了。

    蚀念的手无力的摔落在地面上,再无一丝声响。

    成曦跪坐在地上,环着蚀念的身体,只觉得轻飘飘,轻飘飘的。

    蚀念微微张开的双眼,还是痴痴的望着月泠泉的方向。

    隐龙声啸谷,临水葬花名。

    沧海无涯处,终是一生萧瑟难断情千劫。

    无处话诀别。

    ……

    蚀念走了,许多话还未说尽,便再也听不到他的声息。

    眸色已经灰暗,成曦却依旧能看见映在他眼中的泉水波光。

    成曦坐在地上,看着蚀念的尸体,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冷毅。

    他机械的伸出手,整着大哥的衣襟,捋齐他的乱发。

    没有言语,没有哭泣。

    明月涯下,银白月光笼着寂寥山谷,空空荡荡的回响着的,只有水声虫鸣。

    成曦就这样静默了许久。

    直到早霞燃尽了天边,他才缓缓的起身,抱起了蚀念。

    晨光打在他的脸上,明朗,却散不尽阴冷。

    他说,“大哥,总有一天,我会用那狼王的血,来祭你轮回之路。”

    想得狼王之位,究竟要付出多少。

    总之,并没有旁人想象的那么简单。

    修行不过万年的水系狼妖,就算是天赋异禀,单凭一人之力,也很难与朝堂抗衡。

    父王多年对他们的打压,让他们很难在朝野上拥有自己的势力。

    可势单力薄又怎么样,这场战争,他必须赢。

    想要赢,就必须等。想要等,就必须忍。

    带着蚀念的尸体,到朝堂上去指认弑君的逆贼,从而取得他的信任,这不过是第一步。

    就像是带了一层结冰的面具,成曦神色冷漠站在那里,听着倾竺撕心裂肺的哭喊。

    心痛,怎会不痛,只是早已痛到麻木了。

    成曦曾怨过大哥,在做这一切之前为何不与他商讨一番。蚀念却说,之所以不告诉他,怕的,就是这样的下场。

    这句话,成曦到此刻才是真的明白了。

    这场争斗,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他不得不将每一步都做好万全的打算。

    他看着倾竺揽着蚀念的尸身,泪流满面的放声哭泣。

    自始至终,倾竺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成曦愿意承载倾竺所有的恨意,这是他对蚀念的歉疚,也是他做好周密打算的其中一步。

    至少,真到了战败的那一天,不会有人相信,倾竺与他有任何的瓜葛。

    他在忍,他一直在逼着自己忍。原先谋划好的种种,都在一步一步的进行。

    他站在殿中,面无表情的就像一只被暗中操控的傀儡。

    他一条一条的列出了蚀念的大不敬之罪,并承认是自己亲手手刃的逆贼。

    朝中众臣都暗叹成曦的手辣心狠,连自己的亲哥哥都忍心下如此重手。

    也有人赞赏成曦对狼王的忠心,实在难得。

    议论声纷纷传来,高坐在主位的狼王听后,只是阴笑着对成曦说,

    “蚀念犯下如此重罪,成曦觉得应该怎样处置才好,单单只是要了他性命这么简单么。”

    成曦面色如常,身体却是微不可见的一抖。

    一旁的倾竺听完此话,脸色瞬间苍白,他扑过去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哭喊着,

    “父王!父王!大哥对您一向是忠心的啊!求您!求您念在昔日的父子之情上!留大哥一个全尸吧!!!”

    狼王皱眉,“我与你二哥说话,你插得什么嘴!朝堂上哭哭闹闹的像什么样子!来人!把他拉下去!”

    两边走来的士兵架起了倾竺的胳膊,却被他一掌推开。

    “父王!儿臣求你了!儿臣求你了!”他跪爬过去,护在蚀念身前,狼狈的不成样子。“大哥就算犯了天大的错误!而今也已经不在人世了!父王为何还要如此的苦苦相逼啊!!”

    “倾竺,”狼王一声冷笑,“你太放肆了。”

    随即狼王又下令将倾竺拉开,倾竺拼了力气也要留在蚀念的尸首边。

    精神已近崩溃的倾竺根本顾忌不了太多,指掌间白色电光已近显现。

    与此同时,蚀念的尸体迅速被一层寒冰覆盖,倾竺还未来得及攻击,转头便看见蚀念面上凝结的寒霜。

    他大叫着飞扑过去,“不要!!!”

    可已然晚了。

    ‘嘭’的一声,那冰身碎裂,只留下片片衣帛。

    倾竺呆住了。

    他跪在地上,久久不能言语。

    耳旁传来成曦的声音。

    “儿臣,已遵,父王之命。”成曦低着头,供起了手,他的声音很慢,很沉,就像是坠入深湖的巨石,被窒息的深渊包裹,他说,“我已将逆臣,碎尸,万段。”

    正因为他颔首,额前的碎发挡住了眼帘,没人能看见他瞪得血红的双眼。

    倾竺只是跪伏在地上,呆呆的,痴痴的一片片拾起蚀念碎裂的衣衫……

    ……

    而今,再想起当年事,还是那么的痛彻心扉。

    倾竺抬头,望着天边的一轮明月,神色凄凉。

    墨涟坐在他身边,小心道,“倾竺,这么多年,你对主人,真的就只有憎恨么。”

    倾竺听了,一声嗤笑,“我若恨他,怎会助他夺位。”

    “那你为何?”墨涟有些不懂了。

    “其实我一早就知道,大哥的死,是另有原因的。”倾竺接收到墨涟疑问的目光,他微微一叹,“我恨的是自己,一直都是。”

    “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我,我有什么理由憎恨二哥。”

    “你……一早就知道?”墨涟有些惊讶,“是主人告诉你的?”

    倾竺摇摇头,随后他站起身,走向了月泠泉。

    “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告诉过我。”他回过头来,对着墨涟一笑,“你可知,我是怎么知道的。”

    墨涟看着他,没说话。

    倾竺道,“就在他打碎我大哥尸身的时候,我是恨极了他的,我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顿了顿,倾竺闭了闭眼,“可就在那天,我来明月涯,祭祀大哥的时候,我看见他了。”

    “就在这儿,”倾竺一指身旁地面,“他就坐在这儿,我看见,他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历练1

    昆仑岛中的湖心巨石上,两道人影相互依偎,却显悲凉。

    沐湮紧紧的抿着唇角,为那一段忧伤的故事默默哀悼。

    成曦搂他入怀,并不言语,只是静静的看着远方。

    许久的沉默,终于还是被沐湮轻声打破。

    “蚀念贸然行刺的原因,真的仅仅是因为身患恶疾么。”

    成曦微扯了嘴角,“先狼王,是个极其自私狭隘之人,大哥自知命不久矣,只是想在最后,为我和倾竺谋一条出路。”

    沐湮听了,他看着成曦,不再继续追问,只是叹了一声,“蚀念的事,我不能妄加评论,可你与倾竺……如今你已经是狼主,还有什么顾忌,为何不与他说清呢。”

    “倾竺自幼就与蚀念十分亲近,在他心里,大哥是如兄如父般的存在。”成曦说着,眉宇间早已失了于帝王的英武,“不论事实如何,蚀念都是死在我手里。我陨了他的性命,碎了他的尸身,又能以什么样的理由向倾竺解释。”

    “可他曾助你夺位。也许……”

    “没有也许。”成曦柔声打断,“沐湮,这并不能代表什么,倾竺不再是孩子了,他有自己的想法和主意。我登基那天,他就与我说,从今起,我是君,他是臣,我们之间,不会再有其他的关系了。”

    沐湮无言了。成曦话已至此,他又怎么才能扭转这持续了如此之久的僵局。

    现如今,距离蚀念逝去,已过去了几百年。

    那段过去对于成曦来说,也许悲伤早已麻木,更多的还是无奈。

    为了得到狼王的信任,他亲手打碎了蚀念的尸身。可这也不过是刚刚开始。

    那个自私而又狠毒的父亲,也许从没有真正的相信过谁,只是成曦既然已经做到如此地步,他若不做出一番姿态,怎能让手下众臣向他继续尽忠。

    象征性的一番封官加爵,成曦虽得高位,却是日日如坐针毡。

    蚀念的气息总是挥之不散,就连梦中都难以安稳。

    对复仇的渴望,对大哥的歉疚,让他的精神数度悬在崩溃边缘。

    那段时间,成曦经常会用烈酒麻痹自己。而关于这点,墨涟的感触最深。

    成曦的酒后真言,每次听着都会令他心痛不已。也是在那时,他才知道,成曦心里,究竟有多少难以磨灭的伤痕。

    他对倾竺的疼爱,丝毫不逊于沐湮对沐临的关怀,只因蚀念的离世,他才不得不将这一切苦苦掩藏。

    今日明月涯下的短短一叙,墨涟才知倾竺心里,也如成曦一样,被悔恨和自责所纠缠。

    “倾竺,你们之间的事我本不该置喙,”墨涟犹豫了半天,还是说道,“你既然已经知道这一切的原委,为何还要如此伤人伤己啊。”

    倾竺面色嫣红,方才的醉意依旧未散,他闭眼,自嘲一笑,“墨涟,我是个罪人。”

    “我保不住大哥,还害得二哥被迫承受那些他本不该承受的一切,而今,我只能尽我所能的帮助他,却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叫他一声二哥。这是我欠的债,永远也还不清的债。”

    “可主人一直以为你是恨他的……”想着成曦的过去,墨涟痛心道,“倾竺,这不值得啊!!”

    “值不值得又能代表什么呢。”倾竺俯身坐在了地上,“反正,我也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倾竺……”

    “大哥不在了,而就算是过了这么久,我也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二哥。只能是屈身为人臣,尽力的辅佐他就是了。”

    墨涟苦涩的摇着头,刚想说话,抬头忽然看见倾竺放大的脸。

    “你……怎么?”

    倾竺收了寂寞的表情,凑到墨涟身边,笑的慵懒,“话虽是这么说,不过这些事,只准你一人知道,如果你敢告诉旁人,那我就……”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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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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