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戚顾]双城 作者:龙马甲
正文 第18节
[戚顾]双城 作者:龙马甲
第18节
鲍望春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孙翌呢?”
“啊,孙教官一早就离开了,离开以前他说单子上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将军随时可以去提货。”
好极了,周天赐那里一要人,他这里就玩失踪,全是一窝王八蛋!
“嚓!”鲍望春又点起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你,去给,余将军,打电话,请他,派人,过来,主持,广州,空防。”站起身,“我先去,码头,收货。”顿一顿,“孙翌,回来,叫他,别乱跑,唉!”
“好。”罗靖安点了点头,却又忍不住问,“但是我们的人还被洪门扣着怎么办?”
“怎么办?”鲍望春冷笑,“他,周先生,多有钱?!让他,管饭!”吃穷他最好。
……
谁知道等鲍望春从码头上回来,周天赐那里没有放人,余将军的电令却来了。他那里实在抽不出人担任广州的空防警备工作,反而要求把这批鲍望春本来打算用在广州的高射炮尽快地送去给海军陈策,因为海军那里也都快要弹尽粮绝。而如果海军驻守的虎门失守,广州沿海就再无屏障可言。
鲍望春看着电令只有长叹一声,其实他刚才去的不仅仅只是码头,还“顺便”去洪门打了个转,却发现一点办法都没有。
内忧外患,莫过于此。
第53章
陈宜昌老爷子的墓地位于白云山的后麓,洪门的历代当家都葬在这里。从洪熙官、洪文定以下,一代代匡扶正义,救助百姓,只是埋在这里的有多少人是得到善终的呢?
周天赐手里的香一炷一炷点燃,又一炷一炷插在坟前。或许有一天他自己也会躺在这里的某一块地下,然后是不是也会有人为他点着香哀叹着他的不值呢?
世事无常,这个世界已经不是从前那单纯而看得清黑与白的世界了。这个世界多了火轮车、报话机、新闻纸……从地球的那一头来到这里也可以稳稳当当地坐上大轮船,人跟人的距离就像突然从遥不可闻变成了触手可及,于是,人心也跟着改变。
世间事物都有一个生存的周期,出生,成长,辉煌,衰败,死亡,没有一样可以得到永恒。周天赐却觉得自己就站在这个历史的路口,他上过洋学,知道科学,传统是他骨血的一部分但不是全部,他所能看见的远远超越睡在这里地下的所有已逝者的总和。
所以当他跪在陈宜昌的墓前行最后一个礼的时候,他想的是——如果洪门在这个国难当头的时候都无法改变成为中国人自己打自己枪的命运,那么,它是不是还有必要存在?
洪门的宗旨是传承中华忠义血脉,但是,现在的中国,忠和义在哪里?日本人还没有打进来,人心却已经先坏了!
长叹一声站起来,周天赐猛地明白,这里或许是他以前仰之弥高的所在,但是却绝不会是他将来死亡以后要躺的地方,他有更远的路要走!
————
回到广州,拒了鲍望春的三个电话以后,周天赐一个人坐在洪门书房里以前陈老爷子常常坐着的这个位置上。
这里那里,那里这里,每一个影像都还在眼前,师傅爽朗的大笑,泰叔威严却不失慈祥的样子都在这里,只需一个抬头就可以看见,但偏偏时间却像已经过去了几个世纪。
书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孙翌如入无人之境般地走了进来。
周天赐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好小子,你还敢孤身一人来我洪门?莫非是以为我洪门收拾不了你?”
孙翌却看着他,轻轻一笑,“周大少,你这样大动干戈地把我逼出来,难道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废话吗?”
周天赐从桌上拿起一把匕首,闪电般扎在孙翌的身前半米处的桌子上,“既然如此,我敬你是条好汉,你就拿这把刀自决了吧。这把刀乃是我们洪门祖师爷用过的,你拿来自尽也不算辱没了你。”
孙翌看着那雪亮的匕首,眼神闪烁不定。
周天赐冷笑一声,“怎么,终究还是怕死吗?”
孙翌抬起头来看着他,“是!”他老实不客气地说,“我是怕死。正因为我怕死,所以我才不得不来洪门这里。”他苦笑起来,“因我本以为你其实并不是真的想我死,否则以你洪门在广州只手遮天的能力,你真要我死,我就算躲在东卿的背后都没有办法。但现在看来……”长长叹一口气,慢慢拔出那把匕首,“是我又错了!”
又叹一声,“周大少,杀害陈老爷子是我个人的错,盼你不要为难我们组织!”眼睛一闭就把那雪亮的匕首往心口上插去。
谁知道那匕首才碰到身体,刃尖却狠狠地弹了回去,孙翌握着匕首的手一个没有注意竟被划出了一道长长血痕,“靠!这……”
周天赐悠然地喝了一口茶,看着目瞪口呆的孙翌微微一笑,“我们扯平!”
“扯平……”孙翌一时间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上次玩我一次,这次我耍你一回,我们扯平!”周天赐说。
“你,你拿你师傅的大仇来,来,来算这个?”
“说到底我只是一个生意人,只要事情有所交待,我所想的就只有怎么把问题最大利益化。”扔过去一本账册,“这是你们组织这两年在广州的账——我知道你这次来是为你们根据地筹买急需的药品,但根据你们的账册,我大致推断了一下贵组织的全部营运状况,老实说不是很妙!但如果加上你们传说中的‘国际友人’的协助,你们应该还是拿得出大笔资金来的。”顿一顿,“现在,广州所有的药品都已经被我控制在了手里,啊,对了,似乎东卿答应过你要给你一批药品的,但是,”眨眨眼睛,“我可不知道有这件事。”
孙翌终于恍然大悟,“你要敲诈我!”
周天赐很认真地点头,“不错!”身体前倾,双手交握放在桌子上,“你有两个选择。一、你拒绝我的敲诈,那么你跟泰叔毒杀我师傅的事情我就会公布出去,并且把你们开大烟档的事情通报给全国报馆,我保证贵党在近一年内都无法进一步展开工作;二、你非常高兴地接受我的敲诈,那么黑龙社毒杀我师傅的事情就是铁板钉钉,再没有翻案的余地。全国上下各党各派齐心协力一起抗日,形势一片大好!我也把我这里的药品给你一批让你运回去你们根据地救死扶伤。”
孙翌苦笑,“那么我能听一下你敲诈的数额吗?”
“美国那个军火商一共有三艘货轮的武器运来中国,你吃掉了两艘,我只要这两艘!”
“只要?!”孙翌瞪大眼睛跳起来,“你也太黑了,这不可能!”
周天赐摊摊手,“那就请吧。”
“周老板,我们在后方也不是每天吃闲饭的,我们也在抗日,我们没有武器,你难道要我们用柴刀去砍鬼子的冲锋枪?”
“广州沦陷了,你们一样再也没有武器,还是得用柴刀去砍鬼子的冲锋枪。”
“……”
“你可以考虑一下,但是时间不多,下周我要把所有的药品运去内地,那以前你最好给我答案。”周天赐举起茶杯,“请吧。”
孙翌不得不站了起来,走了两步,“你能够给我多少药品?”
成功了!周天赐心中一喜,脸上却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个嘛,我们可以再谈!”
第54章
因为这批高射炮数量较大,担心日本飞机白天巡逻的时候发现,鲍望春决定连夜把高射炮运往虎门海军中将陈策(注1)处。
谁知道目的地到了,陈将军却不在,堂堂的海军中将竟然上到了海战第一线去。而现在战事吃紧,陈将军呆在他的旗舰上,也已经很多天没有上岸了。
乍听见这消息,鲍望春都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海军第四舰队!偌大中国的堂堂第四舰队,竟然已经拼到这个地步?正想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冲过去第一线,却被海军参谋还有罗靖安他们死命拖住。
要是他陆军少将在海军阵地上发生什么意外,大家受军事法庭的批都是小事,只怕说出来让日本鬼子笑那就是国际问题了。何况他是押送高射炮来的,总不能工作都没有交待好就径自跑去战场吧。
海军参谋花了三个小时的时间才跟陈将军取得了联系,陈将军说第二天一定回来,鲍望春没有办法,只能在海军官署留宿,然后不断地往广州打电话。
但结果是——
“diu!”看,他也学会了那个人的口头语,骂人是不好的,鲍望春想,但是,那家伙!他已经决定把他开除人籍!
因为洪门的电话没有人接,而周家大宅的电话根本就打不通!
至于在广州这边的周家大宅里——
“赐少,电话线都拔掉了,万一有什么要紧的事……”下人担心地看着周天赐,“那怎么办?”
唉,这时候还真给他有点想念跟着卿姨她们已经过去美国的福仔,那醒目的小子就不会问这样笨的问题,“现在少爷我要睡觉,你尽管给我统统拔掉就对了!”
哼,现在全世界急着要找他的人只有一个,而且那人偏偏明明心里已经急得痛了,还要惦记着所谓的大局,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跑去虎门!
一次这样,两次、三次还是这样,从来都不会学乖!难道只有他心里有大局?他才知道忧国忧民?混账!虽然宠他爱他是自己不变的心思,但是必要的时候也该收一收!
就算是现在,只要一想起那人为了拦住自己,不惜用南越王剑要自残身体的举措,周天赐都忍不住心头狂跳,为了那样的原因跟自己动手已经过分,万一要是自己再慢了一步怎么办?他难道就不懂,他受伤会远比自己受伤要更让自己痛苦吗?
“鲍、望、春!”咬牙切齿地说着,明明已经连续四天没有好好休息过的脑子反而更加清醒起来,是时候该收拾你了!
————
“什么?”鲍望春瞪着眼前的海军参谋,“陈中将,无法,下火线?”
“是,是!”海军参谋被眼前这位俊美的陆军少将瞪得差点话都说不出来了,“前线吃紧,陈中将的旗舰都上了第一线,所以……鲍少将,鲍少将!”
“将军!”罗靖安叫了一声却又没有下文,因为昨天晚上或许他们还有理由拦住他,今天却一点借口都拦不住了,长叹一声只能跟着跑,只希望老天保佑他还有机会活着去吃广州街头的萝卜牛腩。
然而虎门要塞内,但凡还能开得懂的舰艇已经全部上了火线,就算要从岸上到达陈将军所在的旗舰位置也只有使用最原始的舢板,更何况,旗舰现在究竟在那个位置,谁也说不清楚。
“咻……嗒嗒嗒嗒嗒嗒……砰!”
“轰!”
猛地天空中传来诡异的机翼滑翔声,紧接着,炮弹轰击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罗靖安只看见身边不远处那架高射炮炮口连连吐出火花,但过了没有多久,一阵气浪涌上来,高射炮被日军的轰炸机炮弹炸个正着!而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猛地后领被人一把抓起扔出去,然后才发现就在他刚才站的地方,一块脸盆大小的钢锭砸在了地上。
硝烟弥漫,紧接着血腥气的味道钻进鼻孔,再然后,恢复了一点听力的耳朵才逐渐接收到惨呼和哀号的声音。
这是公元1938年9月27日,日军再一次向我广州虎门要塞发动了进攻。
“将军!”罗靖安才刚站直身体就被鲍望春一把拉了下来,猫着腰往前面前进,“谢谢你!呼……”他算是见识到真正的战场了,真是生死悬于一线之间。
“闭嘴,趴下!”
“呜……”又一轮敌机的轰炸下来。
“咻!嗒嗒嗒嗒嗒嗒!”所有高射炮终于完全就位,一道虽然残破但毕竟还是起了作用的对空防御网张开了。
“快走!”鲍望春连身上的灰土都懒得去拍,飞快地在沿岸跑着,寻找可以使用的舢板。
“鲍少将!”随行的海军参谋在炮声隆隆中吼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在这种时候,你非要去陈将军的旗舰干什么?你也看见了,我们的人都拼光了,没有了,不可能再挤出哪怕一艘船去救援内地主战场!回去吧!”
鲍望春只说一个字,“不!”
“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见陈将军?有什么不能通过报话机传达吗?”海军参谋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了,这个陆军少将算他妈的怎么回事,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固执成这样?
鲍望春还是一个字,“不!”枪林弹雨,炮火连天,他却连一点脸色都没有变。
但海军参谋终于忍无可忍,“就算你见到了陈将军又怎么样?当心……”
“呜……轰!”日机扔下来的炮弹爆炸处距离三人原来位置不过五公尺,虽然跑得算快了,但还是有大量泥土被掀了起来落在他们身上,更不要说还有四散的弹片,随便身上一弹就是一道深深的血痕!
“啊!”猛地罗靖安发出一声大叫,他的手里突然多了一样东西,定下来一看却原来是半个头颅盖,连着一只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恐惧和强烈的呕吐感一股脑涌了上来,罗靖安再也忍受不住自己已经压抑很久的恶心,猛地跑到一边狂吐起来。
鲍望春一把没有抓住罗靖安,只能跟着跑过去把那个初上战场的菜鸟抓过来,然后“砰!轰!”两个人一起卧倒在沿岸的泥沙里,罗靖安大半张脸就这样埋到自己刚刚吐出来的呕吐物中去。
“李参谋!”蓦地,罗靖安又发出一声惨叫,鲍望春这才发现他刚才跑过来拉罗靖安的时候,炮击下来,而现在那位海军参谋所站的地方只剩下了他的半截身体。
罗靖安浑身发着抖,眼泪克制也克制不住地流下来,“不要了,我不要了,我不要来这里!我……”
“啪!”一个耳光大力地扇过来,罗靖安差点一跤跌倒在地上。而扇他耳光的鲍望春除了脸色白得更加近乎透明以外,似乎什么变化都没有,鹰眼依旧犀利,气度依旧优雅,“走!”当先继续跑了下去,把他那坚持的背影留给罗靖安。
而看着那清瘦的背影,罗靖安一面还是克制不住地哭着,一面却擦着脸跟了上去。
将军,原来就是把自己的背影留给士兵,就这样带领着士兵冲向前方的人!也只有这样的将军才能成为将军!
在清远第一线组建防御工事的余将军所以是将军;在前面海上用自己的旗舰当南海屏障的陈将军所以是将军;跑在自己的面前自始至终都不曾放弃目标的鲍将军,所以也是自己的将军!
但是为什么明明我们中国有那么多那么好那么勇敢的将军,也有那么多不怕死不怕痛不怕牺牲的,好像李参谋这样的人,小小的一个日本国,却还是会欺凌到我们的头上来呢?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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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u你老母的!”周天赐从货车驾驶座上跳下来,却又赶紧趴到了地上,“轰!”不远处一发炮弹炸开来,距离货车不过二十公尺远。
“空军呢,我们的空军呢?”
“喂,你是什么人?”很快有人从虎门要塞的防御工事里跑了出来。
“我是陆军少将鲍望春的人,奉命押送军用物资过来!”周天赐吼道,“鲍将军呢?”
“鲍将军上火线去了!”那人一看货车上的东西,连忙招呼其他人冒着枪林弹雨过来收货。
而听见他的说话,周天赐却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鲍将军上了火线?”他一个陆军将军上海军的战场,他去找死吗?
“轰!”又是一连几个炸弹在他们头顶上被扔下来。
周天赐心里急得简直要烧起来,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我们的空军呢?怎么就任鬼子在我们头顶上嚣张?”
那人眼睛也红了,“空军?我diu你老母的!我们哪里还有空军?他们全线北上,只留一个菜鸟中队,九架老式霍克3守卫全广州,轮番出动都来不及,你以为我们司令没有电令他们出动吗?”
跟着过来运货的另外一名海军士官也摇了摇头,“都拼光了!”
旁边那个明显军阶高一级的士官吼起来:“吵什么,还不给我快点搬!”
……
好不容易把所有的军火、药品搬到防空洞里,周天赐却被海军的惨状吓了一跳,遍地死伤,已经压抑许多了的哀号此起彼伏。
直到被那个军阶稍高的士官领到临时的司令部内,关上了门,那些哀号声才被杜绝在门外,但紧接着周天赐看见的却是一窝都濒临崩溃的人。
“我不管你什么困难,五分钟内,你们空军再不出现在我们上空,你们就等着给我们全体海军收尸……”突然一声大吼从那边传过来,顿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嗒,嗒,嗒……”单调的挂钟的声音在死寂的司令部内回荡,刚刚还在催逼空军的那名军官脸色惨白地放下手里的电话,他慢慢转回身来看着大家,咽了一口口水,“兄弟们,空军第二十九中队,最后一名空军兄弟,刚刚,过世了!”
死寂的氛围再度蔓延开来,所有人都说不出一句话,但过了不过半分钟,绝望的气氛伴随着哭泣的声音就充斥了满房间。
“司令,司令还在海上……”
“通报司令!赶快通报司令,请他回航!”
“有咩鬼用,没有制空权,我们海军不等于成了鬼子飞机的活靶子?”
“完了,这次,彻底完了!”
忽然一个声音怯怯地从角落里传出来,“我们,我们不是还有飞机吗?”
另一名士官却道:“就算有飞机又怎么样,有人开吗?有人会开吗?会开,会打吗?”
“这里是海军要塞,就算有飞机又有个鬼用?”
周天赐却心中一动,忍不住出声:“这里有飞机?”
所有人顿时都向他看过来,“你,哪位?”
带他进来的那名海军士官连忙道:“这位是陆军鲍少将麾下的,呃……”看看他,“你贵姓?”
“周。”
“啊,周……”一时间又不知道怎么介绍周天赐了。
周天赐也懒得多说,一把推开他,“我学过开战斗机,不过只训练过飞行、地靶和夜航,没有进行过格斗空战和空靶射击训练,但如果有需要,我可以马上起飞!”
所有人一起回答:“很有需要!”
注1:陈策,自抗战开始,即以国民党中央执委、海军部次长、广州江防司令的身份,督战虎门要塞,率领第四舰队(又称粤海舰队)和海军陆战队拱卫中国的南大门,自1937年8月起,日本陆海军连续进犯珠江口,威胁广州,陈策每战必身先士卒,在炮火中指挥作战。在长期无法攻克虎门的情况下,日军只能转到广州另一边大亚湾登陆,在广州沦陷以后,虎门才被攻克。而到了抗战结束,陈策的第四舰队,从两广一直打到西江上游,已经全军覆没,司令官陈策中将重伤致残。
第55章
当鲍望春千辛万苦终于见到陈将军的时候,就连陈将军都忍不住朝着他翘了翘大拇指,“我还以为戴雨农麾下尽是一帮只会自己人搞自己人的混账,你,很好!”
鲍望春也不罗嗦,先把余将军交给他的文件递过去,然后果不其然地看着陈将军脸色大变地把纸令撕个粉碎!
“————……”一连串难登大雅之堂的粗口从陈将军的嘴里机关枪一样的喷射出来,鲍望春一时为陈将军的肺活量都感到惊讶,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再多说一句什么,陈将军已经把杀人般的目光转向了他。
“要枪要炮要船要人都没有!再要,就把老子的命拿去好了!老子就死在广州了!”眼睛通红,神情激愤,“我手下的军舰满打满算只有几千吨,日本人一艘凤翔号航空母舰,就超过了这里所有舰吨位的总和,要塞的大炮从孙大总统讨陈炯明的时候就不断被你们陆军借走,从来没有给老子还回来过,你们还要……还要!”猛地一个支持不住,身体摇晃一下,“你就把老子的命拿走吧!”
鲍望春咬着牙摇了摇头,“下官,只是,奉命,传达,余将军,的,命令,另将,日军,进军,分析,送过来。”递上去关于他推测的日军可能的下一步行军作为,但陈将军翻了一翻就放在一边。
“我哪里还有人?哪里还有船?哪里还有炮?”陈将军红着眼睛问,“你说日本人要从这里上来那里进来,要我去调人守卫,那么我问你,谁来守虎门?谁?你吗?啊!”
鲍望春低着头,默默地承受着陈将军的怒火。他知道陈将军并不是针对自己的,但是自己却必须承受。这正如先前李参谋问他,明明知道过来也不可能达成目标了为什么还一定要过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自己的义务,就算结果已经不在人力所能够控制的范围之内了,但最起码还是要尽自己的努力。关于这一点,鲍望春从来不曾忘记。
深吸一口气,“下官,工作,就是,情报,收集,分析……”
鲍望春那里话犹未完,“司令!”通讯员脸色苍白地突然跳了起来,“刚刚收到消息……”他惘然地转头过来看着陈将军,“我空军第二十九中队全体官兵,”他喃喃地,绝望地道,“阵亡!”(注1)
“啪!”陈将军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了下去,“全体阵亡?”
通讯员视线下垂,“全体阵亡!”
旗舰上顿时一片死寂,而陈将军却只是闭了闭眼,又重新站了起来,“兄弟们!”他沉声道,“就算空军兄弟,统统牺牲了,但我们还是一步都不能退——不!我们是没得退!后面就是我们自己的父老乡亲,如果我们退了,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顿了一顿,“我愿战死海疆,不作半步退让!兄弟们,给我电令各船各舰,瞄准了鬼子,打!为我空军兄弟,送行!”
通讯员哽咽着大声应道:“是!”转过头去正要向各船各舰发布命令,突然,“咦?”
从陈将军的旗舰海周号巡防舰的船首玻璃窗往外看去,一架破旧的飞机摇曳着机翼,颤颤巍巍地从海军虎门要塞上顶着日机的地毯式轰炸强行起飞,每摇晃一下,都让人怀疑它下一刻就会被日军轰炸机炸成一团烈焰,又或者因为机身不稳的关系自己坠落变成一团烈焰。但偏偏就是这种令人心惊胆战的摇晃当中,它,飞了起来!
“这是……”陈将军都忍不住扑过去压在窗口,“似乎是……”
“是去年邓从凯(注2)那架去年打下鬼子轰炸机却自己也受伤的霍克三型!”通讯员大叫起来,“那时候它坠入海里了,上半年才捞起来放在要塞里,修了很久,没想到还真得能飞啊!”
“啊!”所有人猛地一起发出一声惊呼,一架日军轰炸机完全无视要塞角度有限的高射炮的攻击,竟然趁着那架霍克三摇摇晃晃地升空的机会,一连串的炸弹就掷了过去……
————
“diu!”本来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知道这海军要塞拿不出什么像样的飞机,也根本省了对僚机的幻想,但就算这样,就算这样!
也不表示他应该、能够驾驭这,这个东西吧?
周天赐猛地一拍仪表盘,他果然是得了失心风了才会觉得自己真得能够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对,他是学过开战斗机,那是半年前的春节期间,他因为捐助了广州空军一大笔资金被邀请到天河军用机场看飞行表演的时候,又因为跟空军二十九队队长黄中校聊得投机,才获得参观学习的机会,人见人爱总也不是他的错,对吧!
嗯,说到训练过飞行、地靶和夜航,这倒是真的,不过每次他都是坐在副驾驶座上,驾驶座上是人家黄中校——中国空军的皇牌飞行员之一。也就是说,全部上机时间不到100小时的某个人,其实根本就是业余客串的西贝飞行员。
但是,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
可是,问题是,就算是他这样的破箭也没有道理碰到破成这样的飞机啊,它,它,它甚至还有一股鱼腥味!
“diu!”忍不住破口大骂之余,手却像有自己意识似的一拉闸,差之毫厘地与日机掷下来的一连串炸弹擦身而过,然后,终于成功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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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u!”一声多少还带着点戏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鲍望春下意识地回头看看,但是,那个人并没有在身边啊。疑惑间,却又听见前面拥堵在窗口看那架摇摇晃晃的战斗机飞起来的海军将士猛地发出一声欢呼,再然后,那架有些残破但国军的标志依旧灿烂如火的霍克三型老战斗机,就发着呼啸在日军飞机肆虐长达多月的中国广州的上空再一次翱翔起来。
然而,完全没有任何理由的,鲍望春心脏却猛地一紧,一种他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忘记了的感觉——恐惧,就这样攫住了他。
“好小子,吓出我一身冷汗!”陈将军忍不住一拍桌子,“哎,对了,这谁啊?不是说我们空军都……”
“是,司令!我这就发电讯去问!”通讯员喜滋滋地道。
“嗯,趁此机会,电令肇和号还有我们的鱼雷舰,集中目标,先把小鬼子的登陆舰干掉!”陈将军一挥手,命令流水介发了出去。
只要我们的头顶上有我们的战斗机在,我们就一无所俱!
因为日军固执地相信“战斗机无用论”,认为在中国,只要拥有可以进行地毯式轰炸的轰炸机,中国人自己就会乱了。而事实上在过去的几个月里,的确,广州上空的制空权已经完全落在了他们的手里,他们也没有必要出动战斗机,因此这次根本没有准备战斗机。但现在,只要有一艘战斗机在,日军轰炸机就只有逃跑一途。
中国的领土,中国的领海,中国的领空,哪怕就是只剩下了最后一个中国人,都是不容觊觎的存在!
任何国家任何民族都必须牢记这一点!
空中的周天赐猛地吸了一口气,霍克三型老式战斗机银灰色的机翼在蓝天下翱翔,让他生出那就是他自己的翅膀的感觉。而他所生所长所养的广州就在他的脚下,现在,他正把它纳入自己的羽翼,以单薄的一架战斗机,守卫这片和英国面积大致相同的土地。
一拉操纵杆,“哟活!”即便这是他第一次单独操纵战斗机,但是他却觉得他天生就是啸傲在这九天之上的龙,先前的不安焦虑突然就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念头——
小鬼子,爷爷不打到你们屁滚尿流,你们就不知道中国人都是你们祖宗!
漂亮的一个空翻,这个动作即便是空军二十九中队队长黄中校都不敢轻易尝试,但他就这样顺手地做出来。以至于日军指挥官在第一时间下令所有轰炸机返航,因为,中国竟然还有皇牌飞行员没有离开广州!
“漂亮!”地上,珠江口水上的所有中国将士却不由自主地一起大叫,刚刚被日军压制住的斗志再一次熊熊燃烧起来!
“报告司令!”通讯员跳起来扔下手里的耳麦,“司令部的报告来了,现在我们上空的是押送武器药品来的鲍少将的麾下周校官!”
“周校官?”罗靖安下巴差点掉下来,谁啊?不会,不会是那个人吧?
鲍望春却两眼都要喷出火来,“王八蛋!”果然是他,果然是他!王八蛋!耍什么帅?什么时候学会开飞机的?这是战争,战争!他进来掺合什么?
但陈将军却非常高兴,“军统局犀利啊!真是什么样的人才都有!”一拍鲍望春的肩头,“别告诉我,其实你们打海战也有一手……”说着他自己也哈哈大笑起来。
鲍望春牵强地扯了扯脸上的皮,再忍不住扑过去一把揪住某个还堵在窗口看飞机的海军士官,扔开,自己抬起头来紧紧盯住翱翔在九霄云上的那人!
要平安回来,赐官!我还有很多话没有跟你说,还有很多事没有跟你一起去做!
要回来!求你,平安,回来!
注1:1938年10月,由于武汉会战形势紧急,驻守广州的28、29中队主力奉命北调,其余少数飞机被迫撤离天河机场,转至群山掩护中的韶关机场和南雄机场驻防——也就是说广州当时是没有空军驻防的,也无所谓阵亡。家言而已,但还是要为我空军抗击日寇的英勇行为喝一声彩!
为在抗日战争中守护中国领空的空军将士,致敬!
注2:邓从凯:击毙日军“轰炸之王
邓从凯生于广东梅县,出生年月不详,1933年中学毕业后考入广东航空学校七期甲班学习。毕业后在抗日战场上身经百战,战功卓著。
1937年8月开始,日机侵犯广州,被邓从凯击落多架。一次日机侵犯乐昌时,邓从凯从敌机后下方攻击(即吊靶,这种方式攻击命中率高,但危险性大),成功击落敌一架轰炸机。后来,邓从凯转战湖北、陕西,在保卫武汉的一次空战中飞机被击中,跳伞脱险。武汉、宜昌失守后,邓从凯退入四川,任航委会空军29中队副中队长。当时中国空军经长期作战,损失很大,几乎失去战斗力。邓从凯毫不悲观,依然斗志高昂,说:“只要我能上天,打不下敌机,也要把它撞下来。”
1939年11月4日晨,29架日机侵入成都上空,邓从凯率29中队升空迎战。
他盯紧敌长机,紧追不舍,一直追到仁寿与简阳交界处,将其击落。事后查明,这架飞机的驾驶者正是被日军吹捧为“轰炸之王”的奥田大佐。此人任日军第13航空队司令官,曾指挥和亲自驾机轰炸南京、政治、重庆等地,罪行昭彰。他是抗战期间被中国空军击毙的日海军航空队军阶、军职最高者,日军侵华空中力量为此受到沉重打击。
不幸的是,邓从凯击毙奥田后,自己的座机也被其它日机击中,一代天骄壮烈殉国。
第56章
紧紧锁住日军的轰炸机机尾,周天赐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发射”,但是机身震了震,一发炮弹也发射不出去。拧了拧眉,他不信邪地再一次按下发射键,“嘭!”不祥的声音传来,但两枚炮弹却终于发射了出去,但由于毕竟是初次上阵,提前量计算不准,两枚炮弹擦着轰炸机却终于没有成功击落。
“呸!”狠狠往手心吐了口唾沫,周天赐一按操纵杆,战斗机机身轻斜,躲过日军轰炸机的机尾护尾机枪射击,重新调整位置后再一次锁定了一架轰炸机的机身。
但后机舱又是“嘭!”一声响,仪表盘上的指针开始不安的颤动,周天赐看了看仪表盘又瞪着眼睛看看前面已经被锁定的日军轰炸机,一咬牙还是按下了发射键。
两枚炮弹在虎门碧蓝的天空上划出两道白色的痕迹,万里无云的天气下,热血鏖战中的炎黄子孙一起抬头看那誓死复仇的死亡之手紧紧攫住了日军轰炸机的机身,“轰”!一团烈焰在空中爆开。连带这架轰炸机一侧赶来救援的友机也被爆炸涉及,气浪翻滚中,油箱泄露,拖着白色长带企图逃走,却终于还是在珠江口坠毁。
“哗!”虎门要塞以及珠江口鏖战中的船舰上一起传来欢呼,而几乎与此同时,海军大队长梁康年中校率领四艘鱼雷快艇风驰电掣般冲出虎门,直扑受伤的日军登陆运输舰。日军见状不妙,掉头赶来迎击。但这个时候为时已晚,尽管在两艘超越了广东所有船舰吨位的巡洋舰的护航下,日军登陆舰只是有惊无险,但日军已经不敢继续实施登陆计划。
一场迫在眉睫的日军登陆战,终于画下了休止符。
看着日军退后的军舰,陈将军在众将士的欢呼声中终于松了一口气。明知道明天或者后天更大的危机会继续上演,但无论如何,今天这关,算是过去了。
陈将军拉了拉衣领,回头寻找,“鲍少将……人呢?”
鲍望春却已经跑去了甲板,那架霍克三型的战斗机情况不对!
……
周天赐看着仪表盘,从反光上还看见自己的表情——这叫做无奈!这架本来就问题重重的战斗机在勉为其难地射出了最后两枚炮弹以后,零件仪器一起罢工。眼见着黑色的烟雾已经从机尾散了开来,他一急之下一用力,然后整根操纵杆就这样被他一口气拔了出来。
倒吸一口冷气后,“diu你老母的!”喃喃地骂了一声,接着他才好像突然想起来一样,“我还在一万英尺的空中啊!”
啊啊啊啊啊啊!他还要回去见他的东卿啊,他上来打日本鬼子一大半原因是因为那个人在下面受到威胁啊!他自己要是死了,这,这算什么事啊!
“diu……”骂声未完,机尾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刺耳声音,再然后索性就整个爆了开来……
在下面的所有将士只看见刚刚才建立了赫赫战功的这架战斗机在日本军舰退去以后,盘旋了几圈,接着诡异的黑烟滚滚而出,两分钟以后,爆炸的火焰从机身中冒了出来,再然后,战斗机就完全失去了控制,大头朝下,向着珠江笔直坠落下去。
————
“我们可以打,可以斗,但如果你也觉得我们之间还有那么一点点情谊,就不要在我面前说谎!”
——赐官,那是你第一次跟我说,说我们之间是有情谊的,但那次,我处心积虑要杀你。
“昨天我射伤了你,我很后悔。但是你一直站在我的对立面,我怕这样的事情再来一次,我会连后悔的机会也没有……所以,我决定只要你跟我作对一天,我的枪里就一颗子弹也不放!”
——赐官,那是你给我的第一个承诺,但可惜,那一次我正设下陷阱等着你来跳,你,跳了下来。
“这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墈,就算要逆天,我们两个也不用怕,反正就算死了……也有你陪着我不喝孟婆汤,不过奈何桥!”
——赐官,你说那句话的样子一直在我心里,我从来没有忘记过,虽然第一次说的时候,我就是为了骗你,为了骗你,为了,骗你……
“如果,我是说如果,小鲍!日本人打败了,我们还活着,我们会不会离开这里,去寻找那个传说中的桃花源?”
——你啊,你连做梦都在想,跟我抛下这世界上纷纷扰扰的一切,去一个安静的地方过我们自己的桃花源的日子,赐官,我答应你了,答应了,真的,答应了啊!
“你有没有听见‘咔啦’一声的,声音?……那是我的心,因为你的关心,所以开心得,碎掉了的,声音……”
——你是那时候知道我骗你的,赐官,但你还是在我身边,你把所有的伤心都吞咽下去,就是为了留在我的身边,你舍不得离开我,对啊!你怎么能够舍得呢,怎么能够呢?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赐官,你说这一句,你说了,这一句!你那时候已经知道我在骗你了,你却还是愿意为我挡子弹,好,我承认!那时候纵然我没有改变要骗你要杀你的主意,但是你已经把我整个人整颗心都占据了。为了这一句,我才真的愿意跟你兑现从前骗你的承诺,也许你不知道,但我是真的已经下定决心,你死了以后我只要把手上的工作交待清楚,我就会下去陪你,不过奈何桥,不喝孟婆汤,我把自己交给你,换取我们生生世世的契约。我已经下定决心!
“我派人,把你用来储藏那些文物的仓库……炸掉了!”
——可是,我们快乐的日子那么少!我知道你知道了,但我还要假装不知道,直到那天,你这样对我说,然后你承诺我的,不会在枪里放子弹的承诺,你反悔了!不,你或许不知道,其实那一天,我已经隐隐约约知道我们之间要结束了,我心痛如绞!眼泪在某些时候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件工具,但在那一天,我就这样抱着你,眼泪就出来,我看着我的眼泪在你背上的绷带上一圈圈晕开,可惜你背对着我,你,看不见。
“这杯暂且留下,待日后,日后你有心……再饮不迟。”
——那次,你来见我,劝我三杯酒,却把最后一杯留下。赐官,你是真正的英雄豪杰大丈夫,你可以翻手为云覆手语,你却始终学不会在我的面前说谎。你要独自去刺杀张大亨,对吗?我看见你眼睛里的不舍,对,你不舍,你说过,你就算死了,都不舍我一个人孤单单的却还必须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东卿,东卿啊,东卿……东卿……东卿!”
——你接连不断地叫我,不断不断,坚持不懈,努力不断,你无论如何也要把已经走开的我留下来,留在你的身边,留在这个世界上,你要我留下,我会留下!只要,只要你活着!赐官!你要我怎么样都可以,但是你要活着,你必须活着,你怎么能够,怎么能够在我的眼前抛开我,就这样走开?
“东卿!东卿!……看看我,东卿!……没有天命,东卿……没有!”
——然后黛林猝死,你抱着我,亲吻我,努力地说服我,但是我看见的是什么?是远比我自己的生命重要的人,黛林,还有,你在我的面前死亡!那次,我这样哭着说“天命”是因为我懦弱,我怕看见你就像黛林一样死在我的面前,化为我再也见不到再也找不着的尘埃!我们这样相爱,这样相爱,赐官!但是,我们相识的这个时代错了!它错了!
“分手这种话不可以乱说的,你知不知道?我这一生人,便是死得透了,也不会忘记是你拉着我拜堂的;也不会忘记我欠你两颗子弹;也不会忘记是你说的‘见字如面’……你想让我放手,那么我也可以告诉你,除非我死,否则不可能!不,不对!就算我死了,也不可能,下辈子我还要纠缠你,下下辈子我还要纠缠你!东卿,你逃不掉的!”
——我来到广州,把上海的恩恩怨怨,千丝万缕全部抛掉,来到你的广州,赐官!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活多久,但我心里,我想再见你一次,一次就好!可是,不管怎么样,无论你是怎么看待我的,我还是坚持要跟你分开,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活多久,我怕你跟着我一起死,我要你活着!我自己无论怎样也无所谓,无所谓的!但是你一定要活着,你怎样都要活着,连同我的寿命一起活下去,赐官!是你说你死活都不放手的!是你说的!我记者了才能安安心心地活下来,在你的怀抱里活下来。假装不在意我的自尊我的骄傲,在你的身边活下来!因为你说你不放手,那么为了让你活着,我也要活下去!
可是,你撒谎!你又撒谎!你又把对我的承诺当作了他妈的放屁!你在我的头上冒着一团黑烟烧成一团烈焰,又在我的眼前坠入深深的江里。
你竟然在我的眼前放开我,枉我把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得牢牢的,珍而重之地放在心里,每一句话都能翻出来说给你听!可是你,又对我说谎!
周天赐,我要你活着,你却要死在我的眼前!
周天赐,你说不放手的,却让我眼睁睁看着你离我远去!
周天赐,你送我的最后一句话,是叫我滚,但你却自己跑来救我又这样化为烈焰!
周天赐……你明明知道我小气,我胆怯,却要留我一个人下来孤零零地活着!
过往的一切叙述起来似乎很慢,但想起来却像闪电一样,一幕幕那么清晰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很好!
很好很好……
周天赐,你等着,你等着!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这就来找你,你活着,我再苦也要陪你活下去,如果你死了,我追也要追到十八层地府去!
是你说的,你不放手的,所以,就算你要放手我也不允许!
你给我等着!
————
罗靖安前面就看鲍望春的神情不对,但见到周天赐的飞机坠入江里,却也不由怔了一怔,等他再想起来这很要命的时候,却只来得及看见鲍望春扯掉身上外套纵身跳入珠江的背影。
“将军!”
第57章
珠江的水,清润柔和,当这样缓缓沉溺下去的时候,甚至可以从头上看见阳光透下来着设在水里的影子。从小时候第一次被老爸扔到珠江里开始,周天赐就尤其喜欢这个游戏——幻想自己是块大石头,一点点地,慢慢地沉入江里,时候就可以欣赏到阳光跟自己一起游弋在水里的美丽。
但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这份美丽会变成杀死自己的丑恶。
机尾翼爆炸的结果是机身变形,他甚至来不及从机身里爬出来,整个人就被嵌在了机身里。不过好在他最后不知道按到了什么钮,就在飞机坠落水面的霎那,机身竟然鬼使神差地往上提了提。也正是因为这个提了提的动作,终于避免了他机毁人亡的厄运。当时,周天赐还着实开心了一阵,但随即又发现,这其实只是把自己死亡的时间往后挪了一滴滴而已。
嵌在动也动不了的机身里的腿剧痛到彻底麻木,摸了一把,没有血,估计应该是折了腿骨。可无论他怎么努力怎么挣扎,只能让机身慢慢下沉却没有办法让自己从这个死亡陷阱里脱身出来。
密封的机舱可能还可以坚持一会儿的氧气,可是接下来呢?这个散发着鱼腥味的机舱就是自己的棺材了吗,自己就要永远地被留在这里了吗?
苦笑一下,如果真的是这样,还真是不甘心啊!
明明,那么辛苦才可以在一起;明明,开心的日子都还没有过上;明明,寻了他几辈子才能在今生见面,就那么快就没有了,到头了!
东卿,对不起,对不起!
忍不住又露出一个苦笑的表情,不知道地府里是不是有那种传说中的秤,如果真的有就好了。把他们这辈子受的苦跟他们尝的甜称一称,就知道这辈子,老天亏欠他们的有多少。
老人们都说,前生苦是来世福!但下辈子他也不要多少福气,他只要下辈子早点见到东卿,早点跟他在一起,然后呢,下辈子他们遇见的那个时代,可以不要这样纷乱,不要这样无奈,不要这样绝望,不要这样……
奇怪,怎么鼻子都酸了起来?不是一早就知道自己终究会有这样一天的吗?不是确信只要自己一死,也马上就可以在地府里见到东卿的吗?为什么,却还是,痛得肺腑都揪成一团呢?
东卿,唉,东卿!我想见你,这个时候我只想见你,见你……
正这样想着,周天赐突然抬起手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是吧,才想着他,自己就真的见到他了?地府没那么快到吧?
————
他,没有死!没有死!
看见周天赐在密封的机舱里傻兮兮地揉着他自己眼睛的时候,鲍望春一瞬间简直有种晕眩的感觉,然后,怒火冲天而起。
好在在怒火蔓延出来以前,他还记得应该先把那个困在机身里的王八蛋弄出来。游过去敲了敲机舱的玻璃,做了一个询问的手势。
周天赐从震惊当中醒转过来,苦笑着比比自己嵌在机身里的身体,然后指指自己的腿,作了个折断的动作。
鲍望春点了点头,左右看看,猛地一个深潜接着从江底捧了大块石头上来。
周天赐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深深吸一口气作好准备,然后鲍望春用石头砸开了机舱玻璃,水飞快地涌了进来,然后机身猛地一震像块实心的铁锭,沉甸甸地像江底沉落去。
用力,用力,再用力!但变形的机身就像一个紧紧钳住了周天赐的钳子,怎么都不松开。鲍望春紧紧抓着机身的铁板往外用力,周天赐则在机身内努力往同一个方向推。但是这机舱却一点改变都没有,反而他们的力气都流失在机身带着他们不断下坠的水里。
用力!鲍望春瞪着周天赐,用力!
我在用力,东卿,我正在用力!
肺部的氧气越来越不足,眼睛也因为水压的关系开始往外突,两个人虽然拼命用力,但就像蜻蜓撼铁柱一样,半点作用都没有。
机身挟着周天赐往下沉,鲍望春则拼命想要拉住他们,周天赐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修得很好的指甲因为抓得太用力所以生生裂开来,看着那一缕缕的鲜血在珠江绿得透明的水里荡漾开来……
力气在流失,信心在逝去。从来越在生死关头脑子越清醒的周天赐迅速地得出结论,如果现在东卿放开自己,自己会死但他却能够活下去!
那么,放手,东卿,放手!周天赐猛地一咬牙,开始掰鲍望春紧紧抓在机舱上的手指,放开手,东卿,放开我,上去!去过你自己的人生,去活着!
而看着周天赐开始掰自己的手指,鲍望春却猛地把手一把抓在机舱旁边残余的玻璃上,鲜血弥漫间硬生生地抓下一块棱角分明的玻璃当着周天赐的面抵住了自己的脖子。
突然,一年前那噩梦般的一幕再一次浮现在周天赐的眼前——“还能……”东卿模模糊糊地说,每说一个字,鲜血就喷射出来,“走去哪里?”他的话语不清,但眼睛却越来越绝望,“我们……错了……”他的眼泪划过脸颊,“这样……拼命……我们也……走……不到……一起。”他空出一只手,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掰开抓住他手臂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这是……”他的眼泪淹没了自己的天地,自己全部的世界只剩下东卿最后说的那两个字,“天……命!”
原来,这样!
原来东卿你说天命,说出来的这个天命!其实并不是你对这段感情失去了信心,而是对自己最在意的人会受到伤害产生的恐惧。
肺涨得剧痛,头脑昏昏沉沉,周天赐却突然笑了出来。
我懂了,东卿,我懂了,我不会再要你离开我,孤零零地一个人活下去,我要走我就带你一起走,你要去你也需拉我一起去!
一翻手,紧紧抓住那片玻璃的另外一边,血跟血混在一起,手跟手紧紧牵在一处!
好,乖,不放手了,真的,不放手了!
鲍望春凑上来把自己的唇压在周天赐的唇上,周天赐眼睛里闪过快乐——
上次这样的时候,东卿,你记不记得,那是在上海,在你故乡的那条叫做黄浦江的江里面。那一夜的月色晦暗,我打伤了你,你落入江里,我去救你你却想杀我。可是最后,你还是放开了我,但却被我狠狠吻住了你。我常常想着那一次的吻,有时间没时间都会从记忆里翻出来好好地回忆,想你当时惊诧莫名的表情,想你终于软在我怀里的感觉……
人生若只初相见,我们会失去多少东西?我总是以为如果时间可以停留在那个时候,我们会少受点现在这样撕心裂肺的痛,可是现在,我知道了,东卿!不是这样的!就算是现在,在我下坠沉溺,你却宁可死也不放手的现在,我们都没有后悔!我们啊,其实并不是把那些苦真的当做苦来尝,因为就算是我们流过的血掉下的泪,回头看的时候,却只觉得这是我们这一生爱过来的证明,是我们永远的快乐。
眨眨眼睛,鲍望春似乎要把周天赐的样子深深地印到自己的脑海里去——
是的,赐官,我记得。我记得我们第一次亲吻,第二次拥吻以及后面每一次激吻的情形,我只是不说,但其实,我爱你,我舍不得放开你并不比你爱我,你舍不得我来的少!
就算下辈子还是这样的折磨,我还是选择跟你相遇,与你携手,只要你不放开我!
周天赐微笑——
好,不放开你,不放开!就算死,也要记得,跟着我来!
鲍望春点点头——
上穷碧落下黄泉,跟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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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机身终于沉到江底,因为重力的关系狠狠砸在江底的一块大石头上面,然后又是“砰”一声响,紧紧牵着手的两个人眼睁睁看着刚才他们拼了命都没有拉开的机舱一下子,就碎成了四分五裂。
周天赐只觉得身体一轻,再然后,他已经脱开了机身的钳制。
对于这老天的捉弄,一时间两个人连感慨都来不及,几乎同时一踩水,身体就迅速往水面上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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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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