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聊斋]有姝 作者:风流书呆
正文 第21节
[聊斋]有姝 作者:风流书呆
第21节
“不就是问问他身体状况吗,能有什么事。”八皇子低不可闻地道。
二人把此事抛到脑后,相携去甘泉宫用膳。
乾清宫里已聚集了许多大臣,正互相传阅八皇子的策论,时而点头暗赞,时而啧啧称奇。景帝端坐主位,神情略显激动。他万万没料到困扰了自己许久的问题,竟如此轻巧地找到答案,且还是年仅十三岁的儿子提出来的。
他对老七算得上十分关心爱护,却从不知道他竟优秀至此。若是没有深厚的底蕴、奇巧的心思、敏锐的眼力、精准的政治嗅觉以及老辣的政治手腕,绝对写不出这样的文章。而他今年才十三岁,将来又会成长到何种地步?
“可惜了!实在是可惜了!”一名阁老喟然长叹,其余人等也都从惊异赞叹中回神,露出惋惜之色。
景帝自然知道他们在惋叹什么,表情也有些暗沉。把卷子递交上来的太傅提点道,“皇上,七殿下他有意藏拙啊。他已经如此……实在是大可不必。”
“这孩子从小就这样,不争不抢,沉默寡言,朕也没有办法。”说到此处,景帝眸色冷沉一瞬,暗暗忖道:老七的双腿已经废了,大可不必太过小心,谁也不会去针对他,因为得不偿失。他忽然锋芒毕露图的是什么?亦或者说谁刺激到他了?
在所有的皇子中,景帝对老七是最放心的,也是最关怀的,怕只怕他如此做是为了襄助老八上位,这就踩了景帝的底线。不说二人是双生子,没有继承大统的资格,但说他自己,也并不想太早册立储君。
思忖间,七皇子已被推入大殿拱手见礼,怀里窝着一只雪白小狗,袍服上沾满梅花爪印,模样十分天真无邪,令景帝稍微舒坦了一些。朝臣们就龙城之事与他展开辩论,从民生到军事,从农耕到赋税,简直无所不包,他却答得有理有据,逻辑分明,令人拜服,紧接着又延展到其他政务,也都千机善变、进退闲雅。
“龙城之事就交给老七去办,今后老七就来内阁与你们论政。时辰不早,都散了吧。”景帝拍板道。既然儿子有这个能力,不妨多给他一些机会。
众臣并不觉得把如此重大的国事交给年仅十三岁的七殿下有什么问题。他方才的表现已经充分展示了他高超的政治手腕。还是那句老话,可惜了!
等所有人离开之后,景帝试探道,“老七,你帮父皇解决了一个大难题,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朕一定办到。”
“父皇,儿臣有两个不情之请,还望您能答应。”七皇子轻轻揉捏怀里的小狗,表情有些莫测。
景帝大方摆手,“你说。”
“恳请父皇准许儿臣时时刻刻带着有姝,今日它被赶出上书房,儿臣心慌了一整天。还有,请父皇赐儿臣一个奴才,要聪明知机、眼明心亮,会审时度势,会跑腿传话,更要诚实可靠。赐下之后不要以乾清宫的名义过去当差,就说是猫狗坊的。”
景帝恍然,终于明白儿子为何突然间锋芒毕露,竟是为了保护这只小狗吗?他本有些想笑,略一思索,却又笑不出来了。连一只小狗都保护不了,可见他无助到何种地步。而且他讨要奴才的举动也大有深意,似乎是想让自己在他身边放一个探子照看着。他在忌惮谁?又在防备谁?
他住在双雪殿,偏居甘泉宫,却从乾清宫要了一个暗桩,所忌惮防备的,除了慧妃或八皇子,还能有谁?皇帝就是皇帝,想得越深,怀疑和猜忌也就越多。
七皇子明白,对于一个疑心甚重的人而言,直接诉苦没有用,倒不如遮遮掩掩,有口难言,余下的内情,他自然而然会替你补充完整。他本还想假装病倒,让父皇请太医前来查验自己的身体,却又忽然想到,替父皇看病的太医似乎与欧阳家连着姻亲,当年替他解毒的时候,这位太医也在其列,反倒越治越糟糕,终令他卧病不起。如此看来,慧妃的手伸得可真够长的。
儿子所提出的两个要求,一是为了保护小狗,二是为了保护自己,可见很缺乏安全感。景帝还未完全怀疑慧妃与老八,却也暗自记在心里,柔声道,“给你一个奴才自是可以,但让你的小狗跟去上书房就有些难办了。它若是吵到别人读书该当如何?”
七皇子急切道,“有姝很乖巧,绝不会吵到别人。儿臣说什么它都能听懂,它还能跟着儿臣一块儿读书习字。”话落捏住有姝两只前爪,作稽首状,“有姝,快告诉父皇你很乖,不会在课堂上胡闹。”
有姝连忙蹲坐而起,又是作揖又是点头哈腰,微皱着鼻尖发出可怜的低哼。
主宠两个均憨态可掬,惹得景帝哈哈大笑,拊掌道,“罢了罢了,你爱带就带着它吧,但丑话说在前头,它要实在闹腾得厉害,你就得把它关回双雪殿。”老七也是可怜,身边连个陪伴的人都没有,所以才会把一只小狗看得如此之重。老八呢,老八平时不是最照顾他皇兄吗?
景帝眸色微暗,忽然提议道,“快到饭点了,走,朕陪你回甘泉宫用膳。”
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甘泉宫,当是时,慧妃与儿子、侄儿已经上桌用膳,闻听响动欢天喜地地迎出去,又命膳房赶紧添菜。席间,景帝频频夸赞老七,且对老八多有鞭策。八皇子面上笑嘻嘻的,眼里却阴云密布,而慧妃则不着痕迹地打听老七都干了些什么,惹得皇上如此高兴。
母子两一个嫉恨强笑,一个惊疑不定,虽表现得十分爱护七皇子,神情动作却难免露了痕迹。景帝本就是有意试探,故而把诸人的反应一一看在眼里,这才发现自己对老七的确是疏忽了,慧妃和老八似乎并不怎么关心他。
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母亲、兄弟。思及此,景帝对慧妃和八皇子的观感瞬间跌落,临走时意有所指地道,“爱妃,你替朕生了个好儿子。老七有旷世之才,若非不良于行,朕定然会立他为储君。只是可惜了……”
慧妃做梦也想让皇上册立儿子为储君,却没料这句话竟落到老七头上。老七是她的弃子,怎么就忽然越过诸位皇子,在景帝心里拔得头筹呢?不应该啊!
当她纠结难安时,并未注意到小顺子从猫狗坊领回一个身体瘦弱的太监,倒是双雪殿的掌事姑姑把人叫过去盘问了一遍,得知是刚进宫的愣头青,这才准许他进去伺候。
翌日,圣旨下来了,七皇子以十三岁稚龄获得了上朝听政的资格。也就是说,当他的兄弟们还要日日去上书房进学时,他已经上了金銮殿,更甚者入了内阁,与一众老臣争长论短,把控朝政。这是何等殊荣?又是何等资历?
慧妃闻听消息差点晕倒,正想让宫女去母家传唤胞兄,胞兄却已先行递了牌子觐见。二人屏退左右,低声交谈。
欧阳涛乃骠骑将军,也是欧阳家的家主。向来运筹帷幄的他,现在却脸色黑沉,语气颓败,“当年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定然要挑一个好苗子,剩下的牺牲掉。为何你偏偏挑中老八,舍了老七?你知不知道老七究竟神异到何种地步?”
“本,本宫怎会知道。当年他又呆又蠢,逗弄他半天也不见说一句话,到了三岁才学会喊父皇、母妃,哪里及得上老八一半聪明。所以本宫才……”
欧阳涛气急败坏地打断妹妹,“不说话就是蠢钝?我看真正蠢钝的人是你才对!七皇子那叫内秀!他不但聪明绝顶,性情也老成持重,如今我去上朝,谁碰见我都要叹一声可惜,连几位阁老也对他心悦诚服。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这代表若是我们提出立他为储君,没有人会反对!”
“那你要怎的?再去牺牲老八?本宫绝不同意!当年若不是你提出舍弃一个孩子,本宫哪里会从小就疏远老七,不敢对他付出一点关爱?现在好了,本宫把老八当命根子一样护着,你反过来又让本宫舍了他,你是在要本宫的命啊!”慧妃伤心落泪,却不敢哭出声。
欧阳涛思来想去,摆手道,“七皇子的腿已经彻底废了,还是舍了他吧。”事已至此,无可挽回。
“什么时候下手?”慧妃连忙询问,生怕晚了胞兄又改主意。
“等龙城之事解决了再说。他越优秀,皇上对你和八皇子的关注也就越多。你们现在还能沾着他的光便多沾一点吧,待他死了,他的那些功绩就是八皇子最大的筹码,他们俩毕竟是卵生兄弟,理当差不了多少。”
慧妃深以为然,却并不知道八皇子因嫉妒心过重,竟向太傅告病,提前回来了,此时正在门外听着。他眼珠赤红,脸庞扭曲,显然已对老七恨到极致。若是没有这个人,就不会将他对比得如此不堪,也不会挡了他的路。他不屑沾老七的光,反倒希望对方快些死。
察觉到殿内声量渐小,仿佛舅舅快出来了,他连忙跑远。守门的宫女是慧妃心腹,知道此事被八殿下听去并无大碍,也就没有禀报。他不知不觉跑到猫狗坊,想起被老七时时刻刻抱在怀里的小狗,一时间恶意上涌,向总管要了一只重达七八十斤的鬼獒,用铁笼子拖回去驯养。
驯了大约三四天,他终于按捺不住,见老七带着小狗在双雪殿的后花园里玩耍,便命太监把鬼獒放了,“去,让魔王把那只小崽子咬死。”
“启禀殿下,鬼獒若是得了攻击的命令就是不死不休,若小狗跑回七殿下身边,连同七殿下也有性命之忧。这事奴才可担待不起!”专门驯养鬼獒的太监吓得脸色发白。
“伤了老七有本宫担着,你怕什么!”这句话正中八皇子下怀,立刻夺过他手里的钥匙把鬼獒放了,指着小狗喊道,“魔王,上!”
鬼獒破开笼门朝殿外跑去,血盆大口不断流出唾液。
有姝玩得正欢实,就听一只路过的吊死鬼忽然示警,“当心,有人要放狗咬你!”宫里的鬼怪得了老鬼嘱托,时不时会过来照看有姝。他毕竟是只巴掌大的小狗,没准儿走在路上就被哪个不长眼的踩死了,可说是毫无自保之力。
有姝反射性地朝主子跑去,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巨大的青影迅速逼近,竟然是只鬼獒。宫里怎么能养这种怪物?他心下大骇,未免伤到主子,立即调转方向朝不远处的假山疾奔。
七皇子也发觉异状,声嘶力竭地喊道,“有姝,回来!到我这儿来!”但无论他怎么呼唤,小东西都不肯回头,义无反顾地把危险带离他身边。
电光火石间,鬼獒已袭到近前,巨大的前爪狠狠在有姝背上挠了一下,令他皮开肉绽。几只鬼魂试图帮他格挡,却被鬼獒散发出来的煞气弹飞,惊叫道,“不好,这只狗竟是吃人肉长大的!”
有姝闻听此言头皮发麻,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冲进假山的孔洞里,紧紧蜷缩成一团。
第89章 造畜
鬼獒是藏獒的亚种,大多染有疾病,脾气很不稳定,经常被人类驯养成斗犬。大燕国的权贵对斗犬情有独钟,常常聚集在一起观赏,而宫中这些斗犬更是用来在大型宫宴上进行表演的。为了让场面更为激烈血腥,猫狗坊的太监常常会饿它们十几天,然后把天牢里的死囚放出来让它们追逐撕咬,咬死之后的人肉自然成了狗粮。
八皇子这只鬼獒已有五岁,吃掉的人可说是不计其数,故而戾气极重,竟连恶鬼见了都感到恐惧。有姝躲在洞穴的最深处,心惊胆战地看着鬼獒的利爪不断朝自己袭来,却每每差了半寸。他尚且来不及松口气,就见这只狗竟开始刨地,试图把洞穴弄大一点,这可怎么办?
当他无助之时,七皇子已是目眦欲裂,不断吼道,“老八,快把你的狗关起来!若是他伤了有姝,本宫与你没完!”
八皇子站在廊下,用嘲讽而又阴毒的眼神盯着他。
七皇子只得看向其余宫人,声嘶力竭地命令,“你们快去把狗抓起来,快去啊!”
小顺子与刚来的小太监正想动作,却被两名大宫女一左一右压住肩膀,低声警告,“在这双雪殿内,没有八殿下的命令谁敢乱动?你们不想活了吗?”
新来的小太监年方十六,长得十分瘦弱,但双目却炯炯有神,下盘也非常稳健,应当是个练家子。他看了看神态倨傲冷酷的八皇子,又看了看仓皇无助的七皇子,目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难怪皇上会派他过来,难怪临走时吩咐他要时时禀报双雪殿和甘泉宫内的情况,并且保护好七皇子,原来竟是如此。他试图挣脱宫女的压制,却又被两个太监扣住,只得低声道,“可是七殿下也是主子啊!”
“死不了他。”大宫女的回答令人不寒而栗。
鬼獒还在刨坑,七皇子知道若是再耽搁下去,有姝唯有一死。在得不到宫人帮助的情况下他竟支撑起身体,向前扑倒,然后两手抠住草皮与石块,一点一点向前爬。他双目赤红,牙关紧咬,指尖被粗粝的地面磨出血来,却还是执拗地,坚定地挪动着。他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无比痛恨无能的自己,宁愿舍弃残破的身躯,亦要化作厉鬼朝那只獒犬扑去。
他要救有姝,即便自己身死也要救有姝!这个信念令他头脑异常清醒,猛然记起前些天听见老八的院落里时时传来喊声,仿佛是“魔王”之类。对,魔王,这只鬼獒应该叫做魔王。
他用伤痕累累的双手拍打地面,大声喊道,“魔王,过来,来咬我!”
“殿下!”小顺子与新来的太监齐声惊呼,却又被死死压了回去。慌乱之中,闻听动静的慧妃缓步从游廊那头走来,令二人大喜过望,立刻喊叫求助。但结果却出人意料,慧妃竟对此视而不见,走到八皇子身边站定,用晦暗莫测的目光遥望,半点也没有上前阻拦的意思。
怎么会这样?小太监心下大骇,不由朝左侧看去,果见那鬼獒舍弃了洞中的小狗,袭向七皇子。既然皇上命他保护好七殿下,即便暴露了身份也是义不容辞的,他正想把压制自己的两个宫女震开,却见躲在洞里的小狗竟然跑了出来,追在鬼獒后面咬它尾巴,将它的注意力吸引回去。
“有姝,你快跑,不要管我!”七皇子心都要碎了,脏污不堪的脸颊被泪水冲出两条痕迹,看上去又狼狈又无助。
有姝怎能扔下主子不管?咬了鬼獒之后便站在不远处,冲它汪汪吠叫。鬼獒左看右看,最终还是屈服于击杀死囚的本能,朝趴在地上的七皇子扑去。有姝连忙追赶,一口咬住它尾巴,即便被甩得五脏移位也不肯松开,终是令它改了方向,转而追着自己尾巴扑杀。
七皇子恨之欲狂,连连拍打地面大喊,“来咬我,来啊!”
看见这一幕,八皇子露出畅快的笑容,而慧妃却开口了,“够了,别闹了。”
冷眼旁观的宫人仿佛解除了定身术,迅速动作起来,有的去牵狗,有的去扶七皇子,还有的把草坪上的血迹和残破的指甲收拾干净。不过片刻,所有凌乱的痕迹都消失了,仿佛之前风平浪静,什么都未曾发生。
对,就是这样,你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慧妃如是告诉自己,表情也就越发冷淡。她指了指训狗的太监,轻描淡写地道,“这奴才玩忽职守,竟忘了锁好铁笼,令鬼獒跑出来伤到老七,实在是罪无可赦,即刻拉出去杖毙吧!今日之事,谁若是在外面乱嚼舌根,下场与他一样。”
皇后金印在手,六宫也全在掌控之中,她说这是黑的,没人敢说是白的,她说这是鹿,没人敢说是马,权利就是如此迷人。
台阶下的宫人齐齐叩拜,低声应诺。新来的小太监也跟着趴伏在地,以掩饰震惊的表情。原来传说中对七殿下关怀备至,甚至放出话来,愿意为治好七殿下双腿而减寿十年的慧妃,竟怀着这样的蛇蝎心肠。七殿下难道不是她的儿子吗?
七皇子已经完全不在意慧妃对自己的无视,只管把踉跄跑过来的有姝抱进怀里,一面用颤抖的指尖轻抚它伤口周围的毛皮,一面哽咽斥责,“蠢货!我让你跑,你就跑远些,做什么回来?”
我不回来,你怎么办呢?有姝并不嫌弃脏乱,用舌尖小心翼翼地舔舐他带血的指尖,眼睛一眨也跟着掉出许多泪珠。
主宠两个抱在一起无声痛哭,心中满是惊悸后怕,却更有仇深似海。七皇子解开衣襟,把小狗严严实实遮住,不停亲吻它发顶,珍重的态度像对待失而复得的宝贝。感觉到小狗微微轻颤的身体,他的心脏也跟着颤抖、抽搐、剧痛不已。他用赤红的眼珠朝八皇子看去,哑声道,“姬永夜,本宫绝对不会放过你!”你我之间,终是不死不休!
八皇子从未见过老七狠绝的一面,不禁被他释放出来的森冷气场镇住了。但是很快,他又不以为意地笑起来,“哦,是吗?本宫等着你。”话落看了看他毫无知觉的双腿,目光满是轻蔑与嘲弄。
七皇子冲小顺子招手,“推本宫回去,”又指了指新来的小太监,“你,即刻去太医院找太医过来。”
二人齐齐领命,一个把人推回宫,一个喊了太医之后借口如厕,去了乾清宫。
专门替老七看病的太医早就被慧妃收买,就连景帝的太医也是欧阳家的人,故而她丝毫也不担心对方多嘴多舌,只管把老八叫到殿内,狠狠教训了一顿,却并非因为他残害胞兄,而是行为太过鲁莽。
“这种事自然有人去办,为何要弄脏自己的手?若老七果真死了,就算把罪名全推到训狗的太监头上,你也难逃失察之责,更会引起你父皇的怀疑。你怎么不动动脑子?”慧妃连戳儿子额头。
“母妃,儿臣不是一时冲动嘛。后来儿臣也想明白了,只打算吓一吓他。母妃,儿臣知错了,还是母妃最好,什么烂摊子都帮着儿臣收拾,若没有母妃,儿臣可该怎么办呢。”八皇子立刻搂住她一只胳膊,又是撒娇又是装乖卖傻。他知道,母妃最喜欢的就是自己对她的亲近与依赖,这才是他胜过老七的真正原因。
双雪殿内,七皇子的双手已经包扎完毕,太医正剪去有姝身上的毛发,为他清理伤口。
“你轻点,别弄疼他!”七皇子轻轻握着有姝前爪,一瞬不瞬地盯着太医动作。
“本宫让你轻点没听懂吗?有姝在发抖,他疼!”他脾气极为暴躁,有姝只要颤抖一下,他的神经就会断裂一根,若非双腿残疾,早把这庸医踹出去了。
太医连忙跪下告罪,辩解说自己只会帮人看病,不懂医治猫狗。
七皇子用阴冷的目光盯视他,既不搭理,也不叫起,许久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把有姝捧住,贴合在自己脸颊,另一只手却猛然捶打桌面,低声怒吼,“滚!给本宫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在双雪殿!”
主子,你受伤了!绒毛被剪得七零八落的有姝连忙挣扎起来,想扑下去看看他流血的拳头。七皇子立刻把手藏进袖子里,柔声安抚,“我没事,别担心。”末了冲跃跃欲试的小顺子下令,“你来替有姝治伤。你们应该有学过?”他无法信任太医院或双雪殿里的任何人,现在只能依仗新来的这位。
“启禀殿下,奴才最擅长为小猫小狗治病疗伤。有姝看着狼狈,却只是皮肉伤,抹了药很快就好。”小顺子边说边接过有姝,麻溜地处理伤口。
七皇子见他果然能干,这才暗松口气,面上柔情满溢,心里却闪现无数血腥而又残忍的念头。他从未如此挫败、无助、愤怒过,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连杀人的心都有了。待到来日大权在握,即便扒了姬永夜的皮,抽了他的筋,再将之挫骨扬灰也难消他今日之恨。
思忖间,大宫女端着一碗药进来,仿若无事地道,“殿下,该喝药了。”
七皇子淡淡开口,“先放那儿,把本宫的马鞭拿过来。”
宫女放下药碗,疑惑道,“您要马鞭干什么?”却还是走进内室,取来马鞭。
“跪下。”七皇子接过马鞭,嗓音转为冷沉。
大宫女心知他要秋后算账,不禁露出怨愤的神色。
“你是本宫的奴才,本宫让你跪,你就得跪,若是不乐意,本宫便去回了父皇,让他帮你换个差事。”
大宫女悚然一惊,连忙跪下了,心道七殿下素来懦弱,脾气也十分温和,即便教训人也不过抽几鞭子,没甚大碍。她差一点就忘了,慧妃虽然掌了金印,头上却还压着景帝,景帝才是大燕国的主宰,也是七殿下的依仗。不过那又如何呢?他万万想不到再过不久,自己就会没命吧?
思及此,素来不把七皇子看在眼里的宫女这才找到一丝平衡,略微垂头以掩饰不屑的表情。少顷,她听见七皇子徐徐说道,“本宫不是残暴之人,不会平白无故杖毙谁,今日赐你一鞭,好教你记住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谁又能操控你的生死。”
不过一鞭而已,果然是妇人之仁!宫女轻蔑地暗忖,心下也大松口气,却哪料七皇子竟抬起手,狠狠在她脸上抽了一鞭,带着倒刺的鞭身将她额角、左眼、鼻梁、嘴唇,连同下颚的皮肉剐走一层,形成一道深可见骨、斜切面庞的伤口。眼睑的皮肤本就最轻薄脆弱,此时已全被切开,露出一颗鲜血淋漓的眼珠,宫女捂着快脱眶的眼珠惨叫,心里满是不可置信与惊骇。
原来所谓的妇人之仁竟是如此。他这一鞭,直接毁掉了宫女的视力、容貌,以及前途。就算慧妃再倚重她,在对方知晓自己太多隐秘,又没了利用价值的情况下,定会斩草除根。
七皇子哪里懦弱?哪里温和?他也有暴戾狠毒的一面,更有杀人不见血的手段,只是未曾展露罢了。此时此刻,大宫女才堪堪意识到,自己太过看轻了七殿下,再要求饶已经晚了,只要被抬出双雪殿,她唯有一死。
她开始痛哭、哀嚎、告罪,甚至想把慧妃的算计和盘托出,好叫殿下给自己指一条生路,却被忽然走进来的两名太监拉了出去。方才冷眼旁观的一众宫人陆陆续续跪下,显然都被吓坏了。
七皇子拂落桌上的药碗,命令道,“要跪就跪到本宫面前来。”见有姝被碎裂声吓得一抖,连忙去轻揉他毛茸茸的脑袋。
有大宫女作为前车之鉴,众人不敢抗命,一一挪到近前,忍痛跪在碎瓷片上。殿内响起接二连三的抽气声,药味与鲜血融合,形成一种令人倍感昏沉压抑的氛围。
小顺子已把有姝包扎好,小心翼翼地放入七殿下怀里。一人一狗立刻抱在一起,你舔舔我嘴唇,我亲亲你鼻尖,眼里全都噙着泪珠。这一幕令小顺子百感交集,也令匆匆走入大殿的景帝红了眼眶。
那探子果然很会办事,已把方才的一切详细禀报,连同诸人是什么表情、动作都没遗漏。景帝久居高位,自是见过许多鬼魅伎俩,很快就想明白慧妃与老八为何要如此对待老七,更对当年之事产生了怀疑。
本来怒火狂炽的他,在看见儿子和小狗的惨状后忽然变得极为颓唐。枉费他自诩慈父,却一直忽略了老七的处境。他哪里是慧妃与老八的亲人?而是他们的绊脚石。在这世界上,最想让老七赶紧去死的非他们莫属。
难怪老七把一只狗当成命根子一般爱护,那是因为他早就有所察觉了吧?胞弟不是胞弟,母妃不是母妃,他们都是他的仇人,明面上百般照顾,背地里却冷待甚至杀心暗起,除了小狗,他竟连一丁点温暖慰藉都得不到。这些年,他是如何活过来的?又是如何的提心吊胆、如履薄冰?
而这些隐隐约约的恐惧,他甚至没有地方倾诉,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他,包括这日之前的自己。景帝心痛如绞,快步走过去把儿子抱入怀中。
“父皇,别压着有姝!”七皇子立即用手格挡。
“抱歉,父皇没注意。”景帝连忙退开,想去按揉小狗脑袋,又被儿子挡住,满心的怒气与担忧都被哭笑不得取代。不过他能理解儿子强烈的保护欲。在所有人都对他的生死冷眼旁观时,唯有这只小狗不顾危险地冲上去,它只是他的宠物,而跪在这里的人却是他的奴才。
临到头,这些奴才连只狗都不如,要来何用?景帝淡淡摆手,“不用跪了,全都拉出去杖毙!”
众人听了前半句,正准备露出欣喜的神色,下一瞬却齐齐瘫软。恰在此时,慧妃与八皇子闻讯赶来,正想跪下解释,却被景帝沉声打断,“老七朕带走了,他八字太弱,而你和老八又命格太硬,早晚会冲着他。”
这只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慧妃看见站在皇上身后的小太监,也就什么都明白了。她脸色瞬间惨白,几乎不敢去想皇上会如何看待此事。老八今天的所作所为,摆明是想弄死老七和那条狗。皇上也是从宫闱倾轧中走出来的胜利者,会猜不透其中内情?而自己的慈母作态,想必也被戳穿了吧?
慧妃这才意识到:即便得了皇后金印,她也不是什么后宫之主,真正的主宰一直是皇上。在这世上,没有他查不到的事,只有他不想甚至不屑知道的。
八皇子也慌了神,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父皇,一切都是误会。是那该死的奴才没看好狗,叫它跑了出来……”
景帝打断他的话,“那只狗呢?”
站在两旁的侍卫立刻去拿狗,并不晓得一只老鬼与他们擦肩而过。
“小后生,你怎么样?”他飘到七皇子身边,仔细查看被包成球状的有姝。有姝窝在主子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舔他指腹,又用肥肥短短的前爪抱住他一根大拇指,以获得安全感。
七皇子明白他尚且心有余悸,把他捧起来置于唇边亲吻,低不可闻地道,“听见了吗有姝,我们今后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然而为此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他的确想激怒老八,令他做出不理智的事来,但绝不会拿有姝去冒险。若是可以,他恨不能把有姝的伤口全部转移到自己身上,更无法原谅慧妃与老八的所作所为。从今往后,他们不再是他的亲人,而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有姝也恨之欲狂,一面哼哼唧唧地安慰主子,一面用意念与老鬼交流,“我没什么大碍。你做好解药了?”
“哪儿能呢。解药所需的药材,宫中的御药房并不齐全,我已经让小鬼去京城里找,目前已有眉目,不过还得等几天。我本带了药粉来救你,没想到迟了一步。”
“什么药粉?”
“能把鬼獒引开的药粉,撒到八皇子身上保管叫他自作自受。”
“那就撒到景帝身上吧。”
老鬼沉默一瞬才道,“算你狠!”
不多时,就有侍卫把关在铁笼里的鬼獒带上来。鬼獒见了八皇子和慧妃连连摆尾,看见上首的景帝却忽然狂吠起来,前爪不断挠门,尖牙啃咬铜锁,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吱声。铜锁很快出现道道凹痕,不难想象这副爪牙落在景帝身上会是什么境况。
景帝沉默良久才道,“老八,这条狗你驯得极好,除了你和慧妃,竟是谁都不认,连朕也想一口咬死。”
弑君之罪谁敢往头上揽?八皇子和慧妃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告罪。景帝却已经不想再搭理二人,冲侍卫摆手道,“把它杀了。日后宫中不许再豢养斗犬。”
侍卫领命,抽出腰间佩刀砍掉狂吠不止的鬼獒的头颅。被鲜血溅了满身的慧妃和八皇子尖叫起来,目中除了惊恐,还有隐藏得极深的绝望。完了,皇上已经开始怀疑他们了,按照他多疑的秉性,定会对曾经的一切进行彻查。
证据,证据都抹干净了吗?慧妃极力思索,却又听皇上说道,“皇后病体已愈,把凤印还回去吧。”话落亲自去推七皇子,温声道,“从今往后老七就住在广陵宫,朕也好就近照顾。”
因没有证据,又加之欧阳涛重兵在握,他暂时还不能处置慧妃与老八,只得当做尚未察觉,且看他们会不会自乱阵脚。从权力倾轧中一步步走来的景帝最能理解老七的彷徨与无助,他才华横溢却又命运多舛,在蒙昧之时就被母妃当成弃子牺牲,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除了父皇和怀里的小狗,他可说是无依无靠。
低头看看像捧着易碎之物一般捧着小狗的儿子,景帝心里满是怜惜,不禁拍打他发顶,喟叹道,“长夜,父皇有愧于你啊。”
七皇子连忙摇头,诚挚道,“父皇救儿臣于水火,并无一处对不起儿臣的地方。儿臣和有姝今后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景帝闻听此言,心里越发难受。而磕头不止的慧妃这才猛然了悟:老七竟早就察觉到她的谋算,顺势在身边放了一个乾清宫的暗桩。今天的一切全是他设计好的,没准儿连老八的鲁莽举动也是受他撩拨。不愧为姬家的种,城府果然够深,早知如此,当年分娩的时候就该把他掐死!
慧妃悔之莫及,暗怪自己不够心狠,却并不知道,自己和老八的性命竟被一只狗给盯上了。
第90章 造畜
广陵宫没双雪殿规模庞大,摆设也非常简单质朴,却胜在位置极佳,只需绕过一条十丈回廊就能抵达乾清宫。景帝把儿子安顿好之后本想叫几个太医给他看看,似想起什么又改了主意,对贴身太监吩咐道,“去酒井胡同把邓朝山接进来,隐蔽点,莫让旁人看见。”
邓朝山是上一任太医院院首,如今已经致仕,且不提他医术如何高绝,仅忠心这一点就足以胜过景帝的专属太医。若非他年老体衰,精力不足,景帝本想让他再干十年。
邓朝山来得很快,替七皇子诊脉过后脸色凝重地摇头,“晚了,治不好了。除了当年的狼极草之毒,他体内还积淀着许多毒素,应当是下在每日的饮食或药汤当中,如今已深入骨髓,难以根除。”
“你个庸医!都说了他中的不是狼极草之毒,是朱藤,朱藤,你们听不懂人话吗?就这样的医术,竟然也配称为大燕第一国手!”老鬼拽着邓朝山的山羊胡子怒骂,只可惜情况跟当年一样,没人能听见他的话。
有姝本来没精打采地趴在主子掌心,见状也一咕噜爬起来,冲邓朝山吠叫。七皇子连忙垂头去吻他粉红的鼻尖和小嘴,柔声安抚道,“嘘,有姝别怕,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除了这句话,他竟再也没有别的说辞。他已经放弃了重新站起来的希望,但在死之前,他会尽最大的能力安顿好有姝。
景帝心里十分难受,却也暗藏无尽愤怒,忍了又忍才没露出扭曲的表情,“你的意思是说,这些年老七一直被人下毒?”
邓朝山已经七十多岁,就算立时死了也是喜丧,所以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他再次查探七皇子脉搏,笃定道,“没错,的确是中了慢性毒药,微臣可以替七殿下调理,或可延长寿数,但若想重新站起来,除非菩萨显灵……”
“什么菩萨显灵?你尽力治,不要说那些空话。”景帝想起慧妃愿为儿子折寿的宣言,心里就一阵腻味。
邓朝山连连称是,正准备写下药方,又听七皇子说道,“帮父皇也看看吧。”
景帝眸色暗沉了一瞬,却也不反驳,伸出手让邓朝山把脉,少顷,对方微微摇头,表示没有问题。药方很快开好,且有宫女立即拿去熬煮。景帝盯着儿子喝完药,将之抱上床,命他早些安歇,这才匆匆离开。
妃色帐帘内,七皇子许久难以入眠。他还在为那惊险万分的一幕感到恐惧,简直难以想象若是鬼獒一口咬实,有姝会是什么下场,而自己又会如何痛不欲生。他转过脸,盯着趴伏在自己枕边的小雪团,一字一句警告道,“有姝,我们来做一个约定。若是日后我遇见危险,你一定要远远跑开。”
有姝想起天幕垂落、银河倒灌之时,自己被主子用力推开的情景,心里止不住地冒出怨气。他一咕噜爬起来,跳到主子脸上又啃又踩,还用前爪不停拍打他侧脸。七皇子被他的绒毛弄得极为瘙痒,鼻尖更是显出几个小小的牙印,哪里还能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双手插入有姝腋下,将他高高举起来,慎重道,“有姝别闹,我是为你好。”
有姝四只爪子疯狂乱蹬,乌溜溜的眼珠淌着泪水,模样委屈极了。七皇子看着看着已是心软如泥,终是在喟然长叹中将他放下,紧紧贴合在胸口,不让他看见自己压抑而又痛苦的表情。有姝心有所感,发出委屈的哼哼声。
主宠两个抱了许久,这才脸贴着脸睡去。七皇子再如何惊才绝艳也只是十三岁的少年,白天受了惊吓,晚上难免做些噩梦,不过片刻又惊醒过来,睁大眼睛在黑暗中寻找有姝的身影。有姝连忙伸出一只小爪子去拍他脸颊,见他还不愿入睡就会去舔他眼睑,鼻端发出极有韵律的低鸣。
七皇子慢慢恢复平静,捏住他前爪,用滚烫的唇瓣亲吻他粉嫩的肉垫,亲了一只又换一只,把四只爪子全都亲遍才安心睡去。过了许久,见主子没有做噩梦的迹象,有姝才蹑手蹑脚地爬起来,爪子勾住帐帘,一寸一寸挪到地下。
老鬼早已等候多时,打趣道,“你主子还真是宠爱你啊,难怪你不想变回人身。过来,我替你把伤口重新处理一下,小顺子给你抹的药没有我的管用。”边说边解开纱布,清理伤口。
“谢谢。”
“你这伤口有些深,不知道愈合之后还能不能长出毛发。若是长不出来了岂不很丑?”老鬼故意吓唬他。
“没事的,主子不会嫌弃我。”有姝笃定道,“多谢你赶来救我,我给你讲讲一种叫‘植皮术’的小手术吧……”
老鬼连忙竖起耳朵倾听,脸上不时露出惊骇、向往、深思的表情。他也是精通医术之人,自然明白有姝的话看似荒谬,却极有操作性。也不知他脑袋究竟怎么长的,竟能探索出如此惊世骇俗的手段,然而这样的手段在他嘴里也不过是个‘小手术’,那‘大手术’又会如何?
不知不觉间,老鬼身上的色彩一再加重,从一抹灰色残影变成了一团浓黑雾气。
有姝讲解完植皮术,又道,“你们学医的还需把人体的构造弄清楚,日后我给你画一张人体构造图,仅是那个就够你研究好几年。以此交换,你得教我一些中医秘术。”
老鬼已经是个亡魂,哪里还会在乎师门传承,为了人体构造图,立刻就点头了。一人一鬼已成了莫逆之交,自是无话不谈。有姝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既然八皇子和慧妃想谋害主子,我就先把他们弄死!”
“你想让我帮你?先说好,我不是厉鬼,不会杀人。”老鬼连忙摆手。
“我自己动手,不用你。”
“你?”老鬼上下打量雪团子,颇有些想笑。
有姝看看自己肥短的前爪,表情有些凝滞,沉默良久才严肃道,“想当年我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不知了结了多少妖魔鬼怪,扒皮抽筋,剜骨……”
噗……一声喷笑脱口而出,老鬼连忙捂嘴,颤声道,“抱歉,你继续。”
有姝默默转过身,用滚圆的背影面对老鬼。
老鬼怕惹恼他,走上前好一阵诱哄,心里却笑得直打跌。就这狗性,还心狠手辣呢。然而很快,他就明白自己以貌取人了,只听有姝嘱托道,“改日我要把八皇子引到慈宁宫去,你替我施展一下障眼法就行了。”
老鬼心下悚然,这才明白他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与老鬼商议过后,有姝顺着帐帘爬回床上,在绵软的枕头上踩了踩,这才挨着主子酣然入睡。
甘泉宫一夕之间杖毙二十几名宫人,紧接着慧妃失了凤印,而久病不愈的皇后翌日就意气风发的端坐在坤宁宫,接受众妃叩拜。如此重大变故,也不知是如何引起的。众嫔妃心里好奇得猫抓一样,纷纷派遣探子去打听。
没了凤印和圣宠的慧妃对甘泉宫的掌控力大为减弱,很快就有流言传出去,众人这才明白原来是八皇子纵狗行凶,欲置七皇子于死地,反被皇上抓个正着。皇上雷霆震怒,不但带走了七皇子,还没收了慧妃权柄。他能把慧妃高高捧上去,自然也能狠狠踩下来,不过一念之间而已。
自从七皇子离开之后,曾经宠冠六宫的慧妃已有许久没见过皇上,而八皇子几次去乾清宫跪拜请罪,也都被撵走,竟是连一句解释都不听。与此同时,龙城也频频有消息传回京城。
在七皇子的建议下,威虎将军迅速在龙城北面修筑了一座新的城池,命名为新龙城,说是能够无条件接纳颠沛流离、穷困潦倒的百姓,且五年不收赋税,开垦出来的荒地也尽归百姓所有,可自去官府办理田契;商人能自由出入城门进行贸易,入城费、经制钱、总制钱、月桩钱、版帐钱等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全部取消,只须缴纳正税即可。
消息一出,饱受战乱之苦的流民蜂拥而至,不过一座小小县城,转眼就被他们扩建成足以与旧龙城相抗衡的巨大城池,且在地理位置上完全辖制住了其他九城。
景帝尚且来不及高兴,又接到一份加急战报,却原来旧龙城的百姓艳羡新龙城的种种利民政策,纷纷想搬过去,却被城主抓捕甚至残杀,从而引起内乱。威虎将军月前已出兵解救,内外夹攻之下终于生擒十城城主,现如今已押送回京,等待圣裁。
十城城主明面上是大燕人,实则早已被郑国收买,成为鼓动民乱的推手。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想到,意欲利用民乱回归郑国的自己,竟反过来被百姓推翻。不过一座新龙城而已,竟引起如此大的变革,且在短短三月的时间里收拢了民心,与郑国六十年的奴化政策相比,当真极为讽刺。
景帝喟叹良久才把战报交给朝臣们传阅,而七皇子正坐在堂下,轻轻抚摸怀里的小狗,脸上不见丝毫得色。
朝臣们自是对七殿下的运筹帷幄感到惊叹,闻听皇上欲册封他为端亲王,竟无一人站出来反对,盖因他双腿已废,便是王爵再高,对旁人也没有影响。
以十三岁稚龄获封亲王,这在大燕国尚算首例。慧妃闻听消息后气得吐血,八皇子也收到了其余兄弟们看似真心,实则落井下石的道喜,气怒之下砸碎一方砚台,令太傅连连摇头,失望不已。就这等心性,怕是连七殿下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放弃了老七那样的旷世奇才,反倒挑了老八这样的歪瓜裂枣,慧妃当真有眼无珠!欧阳涛再次前来甘泉宫,将妹妹痛骂一顿,恨不能把老八的双腿截了,安在老七身上。但他现在什么都不敢做,只因老八鲁莽的举动已然招致景帝怀疑,欧阳家可能要蛰伏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寻求出路。
曾经热闹无比的双雪殿现在门可罗雀,反倒是广陵宫门庭若市,访客不断。诸位皇子看中老七的才智与圣眷,纷纷前来拉拢讨好。这日,四皇子以探病的名义递了拜帖,甫一跨进殿门就扬声喊道,“皇弟,四哥看你来了。”
“皇兄请坐,我正准备用膳,你吃过了吗?”七皇子一面说一面把特制的围兜系在有姝脖子上,顺便挠了挠他肥短的下巴。有姝仰起脑袋,发出舒爽的轻哼,小模样十分逗趣。他伤势已经痊愈,雪白绒毛也长了出来,反倒比以往更可爱。
四皇子哈哈大笑,“皇弟,你竟然还替它做了一副围兜?当真是用心了。我尚未吃过,在你这儿蹭个饭吧。”
“皇兄无须客气,小顺子,去御膳房叫他们添菜。”七皇子拿起手帕将有姝粉嫩的小爪子一一擦干净,笑道,“有姝爱洁,吃饭的时候若把汤汁弄在身上,定然会哀求我帮他洗澡。现在天气冷了,洗太多澡容易着凉。”话落捏住他一只脚爪,用力亲了几口。
四皇子从未见过老七如此柔情款款的一面,不禁有些呆怔。
少顷,几名宫女把添加的菜肴一一端来,又替四殿下盛好饭,然后鱼贯退下。七皇子指着其中几盘菜,提醒道,“皇兄,这几道菜是我和有姝的,味道十分寡淡,你恐怕不习惯。”
“你与这只狗用同样的菜?”四皇子又惊住了。
七皇子笑而不语,见有姝已扭着小屁股走到一盘白水煮鸡肉前,立即给他夹了一根鸡腿。鸡腿太粗壮,担心有姝咬不动,他就先用自己的牙齿把鸡肉撕成条状,再喂给他。哪料今天摆膳的时间有些迟,有姝已饿得狠了,立刻扑上去,用粉嫩舌尖把他咬进嘴里的鸡肉卷出来,末了把他嘴边的汤汁一块儿舔干净。
看见一人一宠嘴对着嘴互相抢食,本来洁症严重的老七竟一点儿也不嫌弃,反而张开嘴含住小狗的舌头,眼里流露出欢喜而又温柔的情绪,四皇子不免惊讶,继而撇开视线,略觉尴尬。
“皇弟,你与它一嘴儿吃饭,会不会不干净啊?”他低声提醒。
“有姝很爱干净。”七皇子不以为意,把有姝抱进怀里,你一口我一口的喂饭,时不时垂头亲亲他鼻尖和小嘴,脸上荡出笑意。
主宠俩实在太过黏糊,令四皇子极其不适,他还从未见过谁把一只狗照顾得如此周到。老七不像是在养宠物,倒是像在养儿子啊!他一面琢磨老七的喜好,一面心不在焉地吃饭,不知不觉便用了两碗。
那边厢,有姝也吃饱了,正仰躺在主子腿上,用小爪子不停拍打自己滚圆的肚皮,要求给揉揉。七皇子低笑一声,先拿帕子给他擦了擦油乎乎的小嘴,又解开围兜,这才缓慢地按揉起来。
老七不良于行,平时定然很寂寞,难怪得了一只宠物如此宝贝。四皇子终于确定了皇弟的喜好,等宫女把碗碟收走之后才轻轻拊掌,命等候在殿外的随从入内。随从搬来几口大箱子,里面均是名贵药材,又有一人拎着一只金丝笼子上前。
听见响动,快睡着的有姝立刻睁眼看去,却见笼子里关着一只半尺长的西施犬,毛发极为顺滑光亮,头顶还用红绸扎着一个小髻,品相十分出众。他心里一紧,立刻翻转肚皮爬了起来,冲西施犬吠叫。主子身边不能再出现小狗,尤其是比自己还可爱的小狗!
“跟一只狗较劲儿,你丢不丢人?”老鬼从窗外飘进来。
有姝没搭理他,继续吠叫,身上的毛也跟着炸了起来,吓得西施犬直往角落里缩。
四皇子不解道,“皇弟,有姝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带来的这只狗气味不对?”除了斗犬,猫狗坊的小狗都经过严格地训练,绝对不会发生互相撕咬甚至咬人的状况。
他在吃醋。七皇子心里门清,面上却装作一无所知,忍笑道,“别管他,他吃饱了就容易闹腾。皇兄,你这只狗很可爱,叫什么名字?”
四皇子暗喜,一面把小狗抱出来一面解释,“这只西施犬是我托人从南边带回来的,血统很纯净,猫狗坊的总管也检查过了,没有疾病。听说你喜欢小狗,这才想着送过来。对了,训练它的随从说它极其聪明,能懂人言,还会计数,要不让它给你表演一个?”
这么神异?有姝危机感大增,用意念问道,“老爷子,快看看它是不是也中了造畜之术。”
“没,它就是一只普通小狗。话说回来,你身携紫微帝气,本该成为一代雄主,怎会沦落到这等人不人狗不狗的地步?你这命格也太奇怪了些。”
有姝不好告诉他主子是紫微帝星的事,只能假装没听见。二人交谈间,小狗已被四皇子放置在桌上,面前摆了几个木牌,分别写着相应的数字。四皇子取出两个数字,问道,“快告诉皇弟,二加二等于多少?”
小狗嗅了嗅余下的木牌,很快叼出其中一块,上面写着“四”。四皇子大为得意,又问三加二等于多少,同样得出正确答案。这种事古人见得少,自然感觉神异,有姝却知道那不过是久经训练之后的条件反射罢了。
然而主子却仿佛被迷住了,竟然想去抱西施犬,口中还连连赞叹。这一下,有姝真的炸毛了,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威胁声,沿着主子膝盖跳上桌面,把他不安分的手拍开。七皇子再次去抱西施犬,又被他一爪子拍开,如是再三,他竟动了真怒,叼住七皇子衣袖左右撕扯,乌溜溜的眼珠冒出两团火焰。
四皇子终于回过味儿来,惊叹道,“皇弟,有姝它莫非在吃醋?”
“应该是。”七皇子心里暗笑至内伤,面上却分毫不显,再要伸手去抱西施犬,竟被有姝一口咬住拇指,四只肥短的爪子全部攀到他手臂上,来个死缠烂打。
“皇兄你看,有姝这醋劲儿也太大了,竟不许我抱别的狗,若是留下这只西施犬,也不知他会气成什么样儿。他曾救过我的命,我亦少不了他,这只西施犬皇兄还是自己抱回去养吧。”七皇子委婉拒绝。
有姝这才放开他手臂,伸出舌尖舔了舔他拇指上的牙印,鼻头一耸一耸,发出委屈的哼哼声。
四皇子方才还觉得自己这只西施犬灵气逼人,再看表情动作都极其人性化的有姝,便也明白二者简直是天差地别。任谁被另一个小生命当成全世界看待,心里都难免动容,更何况老七这样重情重义的人。他并不觉得伤了颜面,爽快地笑了笑,然后带着西施犬拱手告辞。
危机解除之后,有姝颠颠儿跑到四皇子留下的一堆木牌前,不停用爪子拍打,也想展示一下高智商。与一只狗攀比,他竟一点儿也不觉得丢人,只希望主子能更爱自己一些,更看重自己一点。
七皇子以拳抵唇,努力憋笑。躺在梁上的老鬼也跟着打趣,“我越来越怀疑你的来历了。说实话吧,你根本没中造畜之术,你就是一只狗精对不对?瞧你那狗样儿!”
有姝并不搭理他,吐出半截舌头冲主子吠叫,却被对方捞起来,绵绵密密一顿亲吻,边亲边低笑道,“乖有姝,不用表演了,我知道你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小狗。方才我逗你玩儿呢,压根就没想过收养西施犬。我有你已经足够了,不需要任何人。”
有姝毛茸茸的尾巴疯狂摆动起来,用小乳牙磨了磨主子高挺的鼻梁,以表达喜悦之情。
老鬼等主宠两个黏糊够了才不紧不慢地道,“我来是想告诉你两个消息。第一,太后的胞兄靖国公已入宫了,这会儿他们应该在佛堂里厮混。第二,你主子的解药已经做好,服下后你替他揉揉腿,就照我教你的方法。”
有姝大喜过望,果断道,“你施个法术,让我主子先睡一觉,我好趁机离开。解药你暂且收着,等我回来再喂他。走,去双雪殿。”
老鬼应诺,指尖微微一点,七皇子就睡死过去。有姝沿着他袍角滑到地面,又让老鬼给他盖了一条厚厚的棉被,这才在障眼法的帮助下顺利避开来往行人,出了广陵宫。
第91章 造畜
有姝还记得第一次被带去甘泉宫的情景,道路两旁满是繁花与彩蝶,廊下挂着几盏大红灯笼,随风轻摆,来往宫人莫不神态倨傲,高人一等。如今只过了三月,这里就已变得十分冷清空寂,腐烂的花瓣掉落在地上无人打理,弄得处处都是残红。
有姝鼻子有些不舒服,在老鬼障眼法的掩护下快跑几步,终于到了内殿。慧妃正站在窗边遥望远方,脸上再没有精致的妆容和优雅的微笑,而是愁云遍布。八皇子刚下学,急匆匆跑进来,问道,“母妃,他们都说舅舅被贬为五品监军了,是真的吗?”
慧妃转过身就是狠狠一巴掌甩去,“你还有脸提?若非被你连累,你舅舅也不会被皇上派去攻打南蛮。朝廷攻打南蛮几十年,可曾胜过一次?你舅舅手里的几十万兵马全折损进去,不等他回京述职,皇上已发了三道旨意降罪,连走连贬,等他到了京城,可能连五品监军也保不住。我与你舅舅筹谋十几年,最终却功亏于溃,都是因为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你若是不去招惹老七,我们能有今天?”
“你若是早早把老七杀了,我们才不会有今天!你自己不够心狠,反倒来怪我!”八皇子用力推开慧妃,转身跑了。
慧妃气得几欲晕倒,却又不能不管他,连忙让太监去追。她终于承认,自己的确挑错了人,若是把老八换成老七,她现在哪里会沦落到这等境地。虽说当年的证据已经全部抹除干净,但只要皇上有所怀疑,照样能不着痕迹地整治你。皇上是大燕的天,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捧谁就捧谁。
现在看来,他已经不打算再捧着甘泉宫,胞兄被贬就是一个信号,接下来该轮到自己了。慧妃摇摇欲坠,所幸被两个宫女扶住才没瘫坐在地上。她丝毫也没注意,一只小狗从身边跑过,追着八皇子去了。
在宫中鬼怪的帮助下,有姝轻而易举得到八皇子的随身玉佩,朝慈宁宫跑去。八皇子不但深恨老七,更恨老七的小狗,连忙撇开宫人狂追,心道追上之后就找个隐蔽的角落把狗杀死,踩成肉泥,再剪掉一只狗爪,悄悄送到老七宫里,倒要看看他会如何伤心欲绝。
被心中的恶念驱使,他只知狂追,并未注意自己已经入了慈宁宫的地界。看守佛堂的宫女被鬼怪弄出的声响引开,堪堪与他擦肩而过,却因障眼法的缘故竟视而不见。
太后乃先帝继后,十八岁那年嫁入宫中,二十岁就当了寡妇,本想挑选幼小的皇子继承皇位,好做自己和胞兄的傀儡,却哪料景帝棋高一着,先一步取得了朝臣的支持。景帝登基之后,她假借礼佛来逃避对方的清算,却也并不认命,时不时要在后宫前朝搅些风浪出来。
此时此刻,她正与胞兄在佛堂里翻云覆雨,并未发现一只小狗蹲坐在门口观看。少顷,小狗转身离开,走到台阶边时将嘴里叼着的玉佩扔下去。玉佩丁铃当啷一阵翻滚,最终落入旁边的花圃里。小狗立刻撒丫子狂奔,转眼就没了影儿。
“谁在外面?”太后及其胞兄僵硬了一瞬,随即厉声诘问。
被引开的宫女姗姗来迟,却因障眼法的缘故,既没看见小狗,也没看见被鬼打墙困在后花园里的八皇子。她快步上前,颤声道,“启禀太后娘娘,奴婢方才被,被人引开了。”
太后与靖国公心知大事不妙,连忙穿好衣物出来查看,终于在花圃里找到一枚玉佩,上面用隶书刻了一个“永”字。
“姬永夜?”除了八皇子,太后想不出别人。
而解除了鬼打墙的八皇子却恰在此时走到佛堂前,拱手见礼。
太后挤出一抹微笑,问道,“你怎么来了?”
“回皇祖母,老七那只狗实在可恶,竟叼走了孙儿的玉佩。孙儿一路狂追,不知不觉就入了慈宁宫。”话落抬头,惊喜道,“皇祖母,正是这块玉佩。”
太后将玉佩还回去,什么都不问就让他走了。靖国公上一刻还在陪笑,下一瞬却杀机毕露,“你信他的鬼话?小狗,你们可有看见小狗进来?”
宫人齐齐摇头,胆战心惊地道,“莫说小狗,连八殿下怎么进来的都不晓得。”
太后也不信老八的说辞,却不会在自己的慈宁宫里杀人灭口,便打算在甘泉宫里安排了几个钉子,慢慢儿把他毒死。
靖国公摇头,“还需早点把他解决了。他若是把此事告诉慧妃,再告诉皇上,咱们就完了。”
“先找人盯着他。他与慧妃现在处境堪忧,好不容易拿住哀家这么大一个把柄,定然会跑来与哀家交易。宫里这些人精可不会浪费一丝一毫机会,总要谋夺最大的利益才是。”太后笃定道,“这种丑闻,但凡知情者都讨不了好,老八下场如何且看皇上心情,慧妃定然会被灭口,所以他们不敢说,便是要说也得布置一番,最好假借别人的口。咱们还有时间,不急。”
靖国公一想也是,吩咐道,“你看着办吧,总之不能被他们拿住。在这世上,只有死人才能守口如瓶。”
“哀家明白。”太后走上前,暧昧地搓了搓胞兄腰线。
有姝与老鬼回到广陵宫时已近黄昏。小顺子发现七殿下睡着了便把他抱到床上安置,见殿里殿外都没有有姝的身影,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派人去找。眼瞅着七殿下快要醒了,大家都急得满头热汗,看见从草丛里蹦出来的小狗,竟似见了亲爹一样,一个个激动得热泪盈眶。
“我的小祖宗哎,您可算回来了!您这是跑到哪儿去了,怎么弄一身脏?”小顺子忙把他抱起来,吩咐道,“快快快,趁殿下没醒赶紧去烧一壶热水给它洗洗!这位主儿可是殿下的命根子,若是知道咱们差点把它弄丢了,满宫里的人都要挨鞭子!”
想起被一鞭打残的大宫女,众人立即分头行动。
有姝从不让主子以外的人抱,但今天身上沾满草屑、泥土与花汁,脏得要命,若是不让小顺子洗干净,主子待会儿定然大发雷霆。那场面他不敢想,于是略微挣扎两下也就认怂了。
小半个时辰后,洗得白白净净的有姝被小顺子悄悄放在七殿下的枕头边。神经紧绷的宫人见殿下依然睡得很沉,这才暗松口气,然后鱼贯而出。漂浮在帐顶的老鬼手掌一翻就变出一粒褐色药丸,叮嘱道,“你想办法让你主子把解药吃了,然后给他按揉腿部的穴位。我走了,御药房里刚来了一批新药材,我得去挑拣挑拣,把最好的藏起来。”
有姝叫了两声算作答应。
老鬼前脚刚走,七皇子后脚就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表情立刻紧绷,见有姝蹲坐在枕头边看着自己,这才缓了神色,“我方才睡着了?谁把我抱上来的?”
小顺子。有姝叫了三声,肥短的前爪在枕头下面一阵捣腾,终于捣腾出一粒药丸,用嘴叼着递到主子掌心,然后仰着脸,目光殷切。
“这是什么?你从哪儿找来的?”七皇子半坐而起,将药丸对准夕阳反复查看。
有姝用爪子指指自己嘴巴,意思是让他赶紧吃掉,怕他不能理解,便假装后腿已经瘫痪,用两只前爪扑腾着在床上爬,爬了一段距离之后张开嘴,伸长脖子,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还极为贴切的发出嗷呜一声响,然后后腿一下立了起来,又跳又叫仿佛欣喜若狂。
七皇子挑眉,不为所动。
有姝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不停用肥嫩的前爪拍打他拿药的手臂,催促他赶紧吞服,见他还是不明白,又按照之前的套路表演一番。瘫了,爬啊爬,吃药,忽然一下站起来了,好高兴!这下应该懂了吧?他跑回主子身边,乌溜溜的眼珠满是希冀。
小团子又是爬、又是滚、又是跳的,七皇子如何不明白?他心里笑得都快打结了,面上却假装懵懂,却是为了骗有姝多表演几次。他爱极了他在自己床上扑腾的模样,那样活泼,那样富有朝气。
有姝见主子还是不动,终于有些急了,顺着他手臂爬到前胸,把他掌心的药丸叼在嘴上,然后两只前爪轻轻扒开他嘴唇,强行喂食。
七皇子并未偏头躲避,却也不张开齿缝,含糊问道,“这粒药丸能治好我的双腿?”
有姝喂了半天喂不进去,不免有些沮丧。但是他能理解主子,任谁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把宠物叼来的东西吃进肚子里,尤其还是来历不明的药丸。他连连点头,鼻端也发出焦虑的低哼。
“你从哪儿找来的?”七皇子又问。
有姝解释不清,只能用肥短的爪子轻拍主子嘴唇,末了又拍他面颊,最后无法,只得先把药丸丢进他衣襟里,然后扑到他脸上猛舔,尤其是嘴唇,来来回回、里里外外舔了个遍,直把他闭合的齿缝舔开为止。
对,就是这样,不要再合上了!他响亮地叫了几声,然后扭着屁股钻进衣领,寻找药丸。
七皇子不知怎的,竟被他舔得浑身发软,苍白的脸颊也透出不正常的红晕,感觉到胸前的两点被他蹭来蹭去,十分酥麻,连忙把他抱出来,哭笑不得地道,“有姝别闹,我吃还不成吗?”话落把衣襟里的药丸掏出来,准备送入嘴里,却又在最后一刻停住。
快吃啊?有姝眼巴巴地看着他,因为太过急切,身上的毛不知不觉炸了起来。
“没水让我怎么吃?”七皇子捏捏他粉红的鼻尖,这才扬声让候在殿外的宫女倒水。
眼看水来了,有姝怕主子反悔,连忙扑过去把他掌心的药丸叼住,嘴对嘴地喂食。七皇子也不抗拒,含住药丸的同时把有姝的小舌头也含了含,这才慢条斯理地喝水。
等了大约两刻钟,感觉药力化开了,有姝才将精神力、紫薇帝气与功德金光逼于脚爪,卖力的给主子按揉穴道。七皇子见他在自己腿上踩来踩去,原以为他在玩耍,却没料被踩中的地方竟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
怎会有感觉了?他心下大骇,不敢置信地道,“有姝,你给我吃的真是解药?你在给我按摩穴道?”
有姝连连点头,小尾巴扭得太过欢快,连屁股都跟着晃起来。
七皇子握住他肥短的尾巴,又揉了揉他屁股,语气十分忐忑,“有姝,你是不是妖怪?你来到我身边是为了报恩吗?”
有姝先是摇头,复又点头,因为有口难言,只能汪汪吠叫。
七皇子脑子有些混乱,沉吟片刻又问,“你不是妖怪,但你是来报恩的对不对?”说实话,得知有姝不是妖怪,他感觉到的并非轻松,而是失望。最近这些天,他常常会去找一些妖精报恩的故事翻看,然后联想到有姝身上。
有姝变成人会是什么模样?又在什么时候?他甚至设想了许多场景,譬如月光皎洁的夜晚,一阵白光闪过,原本躺在自己怀里的绒毛团子竟变成了一个人,一个赤条条的,有着雪白发丝,秀丽脸庞,粉嫩肌肤的人。他年纪定然不大,乌溜溜的眼珠因为害怕而沁出泪珠,却因为亲昵主人的本能,一个劲儿地往自己怀里钻。自己顺势将他抱住,柔声安慰,然后细细密密地吻他额头、脸颊、嘴唇……
这些幻想曾经不止一次出现在七皇子的梦境里,令他又是甜蜜,又是负罪。他怎么能对自己的宠物产生那样的绮念?
但如果有姝真是只妖精,又有什么不可以呢?普通的小狗哪能像他那样聪明?种种疑问憋在七皇子心里已经许久,这会儿得到否定的答案,即便双腿有了知觉,亦无半点欢喜。
“你如此聪明,怎会不是妖怪呢?”七皇子想把有姝抱起来,却被他挠了一爪子,脸色顷刻间暗淡下去,悲伤地道,“有姝,不要防备我,就算知道你是妖怪,我也不会伤害你。你看,你拿来的药我也吃下去了,这足以证明我对你的信任,你该不该用同等的信任回报我?”
有姝无奈点头,搞不明白主子为何硬要自己承认是妖怪。不过奇怪归奇怪,他的肥爪子却还是兢兢业业地按揉着。
见小狗点头,七皇子双目滑过一道璀璨亮光,颤声道,“你承认了?你果真是妖怪?你能变成人?”一寸一寸有了感觉的双腿反而被他抛到脑后。
一连三个问题,有姝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而且他毫无意义的吠叫也压根解释不清自己的现状,只能选择点头。
感觉自己快跌落深渊的七皇子瞬间腾云驾雾,飘上天际。再如何老成持重,他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半大少年,几乎难以克制满心的欣喜若狂。他的有姝是只妖精,能变成人,能永远陪伴在他身边。谁也不知道,当从小顺子嘴里得知有姝顶多只有十年的寿命时,他是如何被铺天盖地的绝望压弯了脊梁。他甚至想着,自己中了毒,活不了多久,未尝不是一种幸运。如此,他就能陪伴有姝一起成长,一起终老,一起死去。
但现在,他想活着,好好活着,因为有姝很可能会活上许久许久。
“你什么时候能变成人?”勉强按捺住心中的狂喜与焦躁,他哑声询问。
有姝一面按揉一面吠叫,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他也想恢复人身,但绝不是现在,至少要等主子的双腿完全恢复之后。
七皇子自动补全道,“也对,你现在还小,道行浅着,也许再过两三年就可以了。有姝,你变成人是什么模样?你是妖精,定然长得秀丽无双吧?”
有姝对自己的智商和外貌极其自信,连忙点了点小脑袋。
七皇子低笑起来,脸上荡出层层红晕。长到十三岁,最令他惊喜的礼物就是有姝,最令他开心的时刻就是现在。等有姝按揉完双腿,翻着肚皮躺倒在床褥里,他立刻将他捞起来,置于唇边亲吻。这次的亲吻很轻,很柔,透出一股殷切的渴望与躁动。
他随意摸了摸略有感觉的双腿就把有姝拢在衣襟里,然后支撑起上半身,艰难地挪到旁边的轮椅中,慢慢转动轮子朝书桌走去。他磨好墨,铺开宣纸,提起羊毫,沉吟道,“有姝,你变成人之后,头发是黑的还是白的?”
猜到主子要给自己画像,有姝连忙从衣襟里钻出来,顺着他手臂爬到桌面,用肥短的爪子点了点浓黑的砚台。
“你的头发是黑色的?”七皇子显然有些惊讶,他原以为有姝的发色与毛色一样,都是纯白。不过黑色更好,不怎么引人注意。
“你是圆脸还是尖脸?”他又问,不等有姝回答,自己就先笑了,“你这副圆滚滚的模样怎会长一张尖脸,定是圆的,腮边带着些嫩嫩的软肉。”
有姝疯狂点头,想给主子竖一根大拇指,抬起来却是一个肥爪子。但七皇子已心领神会,越发笑得低沉,继续道,“你的鼻子高不高,挺不挺?嘴巴是大是小?眉毛是剑眉还是弯眉?眼睛是圆眼还是丹凤眼?”
有姝张口就是一串吠叫,然后沮丧地哼了两声。
七皇子揉揉他脑袋,语气极为宠溺,“明白了,我的有姝定然是高挺的悬胆鼻;嘴巴不大不小,形状优美,唇色是淡淡的粉,像三月盛开的桃花;眉毛嘛……”他故意拖长音调,在有姝眼巴巴地注视下笑道,“眉毛不可能是剑眉,因为太英气,与你这副模样大相径庭,应当是淡而有形,略带弧度的柳眉。眼睛是圆的,眼珠黑白分明,眼尾略有些上翘,十分灵动有神。”
全中!果然是心有灵犀啊!有姝甚感惊讶,用爪子沾了少许墨水,在宣纸上画了两颗心,又添了两双翅膀。
七皇子颖悟绝伦,略看几眼就沉吟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是这意思吗?我家有姝果然文采斐然!”
这就叫文采斐然?有姝忍不住用爪子捂脸,表示愧不敢当,却在雪白绒毛上印了几朵乌漆墨黑的梅花,惹得七皇子朗笑起来。笑罢,他仔细想了一会儿,这才提起笔慢慢勾画,先是轮廓,后是服饰,然后才是五官,轮廓与服饰不过花了一刻钟就已完成,五官却用足了心思,每描绘一处定然思虑许久。
大半时辰后,他放下笔凝视画作,漆黑瞳仁里飞快滑过一抹惊艳。他早就知道,有姝尚且是只小狗就已如此可爱,变成人定然秀丽无双。然而真正看见他的模样,却远比想象中更令他怦然心动。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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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1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