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GL]参商 作者:洛儿殷
正文 第1节
[GL]参商 作者:洛儿殷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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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商(gl探险)》作者:洛儿殷
文案
桃花笑暖春风处,淘尽枯骨空余泥。
半生执念残局里,一醉一醒故人稀。
情若比目,离如参商。
你怀带阴谋而来,而我依然爱你。禁欲御姐x腹黑萝莉的恩怨情仇。
探险、盗墓情节,略玄幻。
内容标签:盗墓 相爱相杀 虐恋情深 灵异神怪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小软,沐槿衣 ┃ 配角:酹月,晚歌,蓝婧,白轶,唐云氏,唐勤之,唐愷,唐炜 ┃ 其它:阴谋与爱情
第1章 魇—美人如花隔云端
油纸伞上绘紫槿,那女子一身白裙,姿容静婉,立在檐下。
晚歌负了雕弓,铁胎里冰冷延伸的凤鸟纹,凤嘴叼一枚雅致莹润的玉坠子,逆光中正随她豁然回首的动作一荡,一荡。
素手收伞,长及脚踝的黑发泼墨氤氲,玲珑赤足踏上冰凉的玉石阶梯,踝间一串银铃叮当,琮琮悦耳。风骤起,裹动沿路而至的细微气流,宛如溪水涤荡过般的清透,可以嗅到药草混合了沉木气味的幽香。
水晶垂帘被打起了,供奉在金台上的三十六颗宝珠薄纱轻覆,尘埃不沾,隐隐浮光潋滟。本是莲蕊清雅,只那一眼,却忽然宝相光华。女子从容敛衽。“酹月见过陛下。”
抬眸的瞬间,光影起落,忽如初见。
“这便是我族法力最最精纯的巫师,酹月。”王捻住颚下长长垂落的棕黄色须发,眉目间满是得色。“你们日后便同心协力,莫要辜负本王一番信任。”
白衣拂雪,广袖如云,长发只以一条雪色丝绦松松挽在腰后,整齐的额发下一双深如极夜的眼,直至此刻才淡淡望向了她。也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却天生一股清冷摄人心魂。非黑即白,倒是眼角旁一颗细小如针的朱色痦子蓦地生动起来。
晚歌偏了偏颈子,眨眼间,斜风蓦然长势,挟带着冰凉的雨水狂肆地灌入殿中。
锦衣护卫仓惶跃出:“关门,快关了殿门!”
檐廊坍塌,一路明烛俱灭,殿口的侍从被狂风肆意卷起、抛落,哀声惨叫,王惊恐地躲在侍卫层层包围之中,颤然望住狂风中正淡然对望的两名女子。果然是身负异能的神女啊……能在如此飓风席卷中安然无恙,她们定然是大地之母赐给王族的恩赐!如此神力,何愁不能为他练就长生不死的丹药,助他千秋万代,日月长明。
两人乌发俱被飓风扬起,却以着一个奇怪的据点缭绕起来,两两地缠住了。晚歌微挑了眉头,侧脸掠一绺乌发绕在指尖,却已然无法辨清是她的,还是,她的。
从家乡与父亲一路流亡至此,路上环肥燕瘦数不胜数,死在她手下的男男女女更是不计其数,可从未有哪个人,哪张脸,令到她在半柱香的时间里仍跃不出半分的念头。无论好坏,她一贯冷静的脑中,竟然一片空白。
凝眸。这么年轻的大巫女,若非得到传承,便是天赋异禀,而她,很显然属于后者吧。
那女子……
酹月一如既始的淡静,周身却隐隐流动着常人无法洞悉的气流,泠然伫立。
她听说过她,两年前随一名老者来到此处的异族人,却不知是用了怎样的手段竟得了王的信任与欢心,放任她割地为居,甚至要她与她一同进行不死药的研究与炼制。身为本族的大巫女,只消一眼便能看出那女子周身的诡魅气场,铮铮傲骨却身绕血雾,正邪难辨。身负铁弓,长身而立,一身黑色的软皮衣甲。哪里像个巫师?却多像个战士。
凝神,风势却骤然消了,她不甚明朗地望一眼颓然曳下的乌发,很快感受到身前炽热的眸光。
她正看着她,肆无忌惮的眼神,不似素日见了她便即顶礼膜拜的族人,没有崇拜与仰望,有的,仅仅是□□裸的打量与欣赏。
须臾,血雾弥散。那女子蓦然伸手拽下了凤嘴下叼着的玲珑玉坠,一步上前。“晚歌,我的名字。”
光影交错间,她的脸上似是浮现一抹和暖的笑意。“明日我去寻你,一起,为王炼药。”
她淡然颔首,却不置一言。目光落在她递来的玉坠上,不动声色地抬眸。何意?
“我们家乡的规矩。”晚歌幽幽浅笑。指一指她左足上系着的那串银铃。“换礼。”
第一章 凉月送归思往事
唐小软醒来的时候,月正中天。晴夜朗朗,凉风习习,半点也不肖似方才那诡异梦境里的狂风骤雨,更遑论那怪异的古装扮相,文绉绉的说话,天,她竟然一句都没能记住。
不由腹诽起这可恶的记性,怎么说也是两个美人,还是古代美人。依稀是看了场奇怪的戏,梦中那第三视角十分明朗,只不知自己身在了何方。此刻惶惶然惊醒,触目可见是柔和的台灯灯光,淡淡柠黄色的床单、被子,半杯喝剩下的牛奶。
她这才真真儿地醒了,原来真是发梦。
扯了被子去睡回笼觉,心底到底是不畅快起来。明明翌日有着要赶去太奶奶家过寿那样重大的事,可深心里她竟隐隐期待这个诡异的梦能够继续。不为别的,哪怕是为了梦里那两个身份不明的绝艳美女呢?看戏看半场,好生扫兴来的。
不不不,千万不要误会,唐小软可以肯定她的性取向很正常,二十岁的年纪,交往过两个小男友,不算多却也不算少。平日里没什么高大的爱好,睡睡懒觉、逛逛街,花着老爸不怎么辛苦赚来的钞票,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样了,那就是——看、美、人。
对唐小软来说,美人是不分男女的,只要样貌精致、气质高雅,她一律爱看。一如她的性子,看不起男权,却也并不女权,花名更是软小糖一颗,十足十妥帖地描摹了她的小模样,娇娇俏俏的小脸蛋,水当当的一双大眼睛,小巧挺翘的鼻梁,再往下,是一张天生含笑的嘴。
唐小软出生时就喜坏了她的爹,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年过四十才得此女,接生的医生都说,从没见过这样一出生就会笑的孩子啊!唐家一门老少,但凡脑子清醒的就都夸了,瞧那小脸长得,瞧那小嘴翘得,眉含情眼含笑,这孩子,看得人心都软了,还犹豫什么呀?就叫唐、小、软!
于是,唐小软的闺名就在长辈们群策群力的情况下十分和谐地敲定了。
其实这名字真不错,具体体现在,再怎么和她不对付的人叫起她来也得是掐出水儿地软,这让唐小软内心里十分受用,哪怕是祖宅里那严肃得龙头拐杖一杵,爸爸级的老头们就个个噤若寒蝉的太奶奶看到她,都得是酸牙倒口地喊一声“小软”呢。
说起太奶奶这个家族唯一的大长辈,却有点不得不提的往事。
唐家祖上据说出了个有些道行的奇人,召神弄鬼手段惊人,在当地颇有名望,两袖清风了一辈子,死后不过留了几本泛了黄的杂书,没人看得懂,只除了太爷爷从外地娶回来的太奶奶唐云氏。也不知是命定的因缘还是格外天资聪颖,作为唐家唯一看得懂杂书的后人,太奶奶靠着那几本杂书,无人指点竟然学了些道法,战乱时凭着几块破骨头摆弄出逃难的方向,又涂抹了几个谁也看不懂的符给一户地主老财家里“驱鬼”挣了盘缠,才保了一家老小没被战乱祸害,也没被饿死。
还有个故事。
□□的时候,有个“政委”三代单传,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结果甫一出生不哭不闹也不吃喝,俩小眼就只虎虎地瞪着那“政委”。据说孩子脸色铁青,面带沉怨,四脚着地地爬着也想尽了办法抻胳膊抡腿想扑上去咬他亲爹。“政委”本来想抱抱儿子,被这架势唬到了,再看看儿子凶神恶煞的眼神,仿佛是要给他抽筋扒皮的不共戴天,不由吓出一身汗,转身就逃。
连着三天他都没敢进房,断续听说儿子什么也不肯吃,人奶、牛奶、羊奶、米糊,喂什么吐什么,也不哭,便和那成人闹绝食一般。赤脚医生来了,量体温检查身体样样正常,也没辙了,家人都暗暗自觉怕是糟了什么邪,可当着到处破四旧反迷信的“政委”面却没人敢提。
三天下来,孩子眼看着便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了,“政委”媳妇月子里的人急得又哭又闹,最后还是“政委”妈心疼孙子,趁着“政委”外出公干,偷偷找了唐家太奶奶唐云氏想请她来瞧瞧。太奶奶自然是不肯的,倒不是怕什么邪祟,那个年代真正吃人的其实是人,你说你是救人,扭脸被拉去□□了,只怕到时是没人来救你。“政委”妈急了,指天誓日会拦着她那不孝子,又是哭又是跪的,终于是把太奶奶给拗得点了头。
到了夜里,太奶奶依约去了,一进院门就大大地皱了眉,这个“政委”真是百无禁忌,四方方的天井里种了一棵枝叶森森的大槐树,夜风里沙沙作响,树根处隐隐盘绕着一团浓浓的黑气。进了屋,再看一眼孩子,太奶奶也是吃了一惊。只见那婴儿印堂发黑,脸色惨白,虽然有气无力,可一见太奶奶进来却立刻瞪眼看她,那眼神活脱脱一个成人。显然就是被什么邪祟附身了。
附身有两种情况,一种,婴儿本便是死胎,游魂附在死胎上操控婴尸,这叫做鸠占鹊巢,一作法驱走游魂,婴儿也立刻死了,尸身会马上发青变硬。
第二种,婴儿本身活着,只是被游魂乱了灵台,魂魄不齐,这时候就需要先驱走游魂,然后再替婴儿召回丢失的魂魄。
太奶奶虽有几分道法,可一时却也辨不清这到底是哪种情况,万一是第一种鸠占鹊巢的,她一驱魂不要紧,回头看孩子走了,赖说是她害的,她去哪里分辨?
太奶奶一皱眉,那孩子妈和奶奶便吓得齐齐磕头,孩子奶奶听了情况分析,咬咬牙:“老姐姐,我信你,你只管放心治,就是出了什么事,都是我来担着!”说话间拎起笔便唰唰几字:“我孙病重,唐门云氏只是把脉,我孙若命薄去了,一切但与旁人无尤!”写完,又黑漆漆地沾着灯油按了手印,将纸递了上来,再不多说。
第一章 凉月送归思往事
太奶奶看孩子奶奶也是有点魄力的,当下便不再犹豫。“去杀一只公鸡,要能啼鸣的新公鸡,取血水给我。”
“没问题,还要什么?”
“不要了,把你儿媳妇弄出去就行,免去她一会儿哭闹。”
老太力气大,原是地里做活儿做惯了的,二话不说拎了儿媳妇就出去外间。
太奶奶从挎包里拿出一个青铜香炉放在案上,那香炉小巧精致,镌着阴文兽首,只年代久远,周身覆着一层厚厚的铜锈,半蔽住炉身上刻得极小的几行文字。
再又掏出一支毛笔,一枚银针,一张黄纸,几张写了字的白纸。刚刚摆定,孩子奶奶就端着鸡血进来了。
太奶奶从挎包里取出三支香,小心地点上,一边又吩咐孩子奶奶:“你去前面跪下。”
老太太更不犹豫,对着香炉就跪。太奶奶点了桌上一张符纸,一边举着燃烧一边围着香炉转圈,每转一圈便唱一句:“人有人道,鬼有鬼路,非请勿来!虎神显灵,助我驱邪!”然后更是一串咒语急急唱出,但见唇舌翻飞,却是谁也听不懂半句。
烧完一张,又点一张,一直烧了五张。香炉里的三支香忽然同时黯淡,然后大亮!
太奶奶急喊:“快,快去把孩子衣服全部解开!”说完转身捻起银针对着食指便是一针,豆大的血珠子立刻冒了出来。太奶奶将血水挤到盛着鸡血的碗里,再拿着毛笔一蘸,唰唰几笔在黄纸上画了个符咒,跟着又端着鸡血走到婴儿身旁,提笔便在孩子肚皮上画了起来。
血甫沾着肚子,那婴儿便立刻惊恐起来,一直不出声的喉咙里蓦地里发出咿咿啊啊的厉喊,那声音又尖锐又刺耳,似带着哭腔,又似野兽的嘶喊,根本就不像是常人能发出的声音了。
随着太奶奶笔锋转动,终于最后一笔拖到了小腹,婴儿又是一声凄厉惨叫。太奶奶在他眉间一点,那婴儿的小脸一瞬间变成乌云般的紫黑,张开小嘴就作势欲吐。
太奶奶手脚麻利,迅速掏出银针对着人中就是一针。孩子奶奶仿佛看到一团白烟要从她孙子的嘴里出来,只一瞬间,太奶奶又拿起画着符号的黄纸,往婴儿额头上一拍。
这下方才瞧得清楚了,原来那黄纸上画的却是一只老虎,虽是寥寥几笔,可白烟缭绕下那虎影却愈发清晰,几乎便要从烟雾中走出来一般,栩栩如生。
须臾,白烟散尽,而婴儿方才还黑紫着的小脸竟渐渐变白。太奶奶回头看了一眼香,刚才还剩一多半的香不知为何竟飞快地燃烧了起来,三点红星快速闪跃着,眨眼间又燃去了一小截。
“要快!”太奶奶一边自语,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串很是古朴的银制铃铛,叫道:“恶鬼散开,虎神开路,带这娃娃的魂回来!虎神,虎神,快带这娃娃魂魄回来!”一边喊一边摇铃,孩子奶奶忽然便觉周身渐冷,低头发现拍在婴儿印堂上的虎影也在慢慢消失,虎影越淡,发冷的感觉便越少。
等虎影彻底消失,太奶奶这才停止了摇铃,将小孩人中的银针一拔。回头,三支香正好燃罄,细小的青灰颓然落下,却不知是否眼花,那香炉上的阴文兽首,双眼处似是微动,转瞬却又恢复正常。
撕掉符纸,婴儿的脸微微有了点润意,兴许是拔针有点疼,那孩子“哇”一声便哭开了。一边哭,一边睁开了两只小眼——这回是真真懵懂的眼神,茫然无知地望着他面前晃动着的两张老脸。
太奶奶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幸亏还有一魂两魄,再晚一点,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孩子奶奶千恩万谢,太奶奶笑着摇了摇头:“这符原也不是做这个用的,不过能救人一命,也算积德。”
“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这脏东西以后还会不会……”孩子奶奶心有余悸。
太奶奶镇声道:“被虎神驱走的恶灵,必然魂飞魄散,孩子睁眼就是没事了,但是,”抬手指了指天井里那棵大槐树的方向。“那棵树有点邪门,你别管你儿子信不信邪,快点把树给砍了,最好连根挖起,否则只怕日后家无宁日。我救你一次,未必救得了第二次!”
老太太听了,连声应下,对太奶奶的话更是毫无半分怀疑。后来,老太太果然背着儿子找了几个壮丁连砍带挖,折腾了多半天才将那棵大槐树砍倒,那槐树枝深叶蔓,树根更是直达地下三米,连根拔起的时候才发现下面竟然埋了一个据说逃走了的地主老财的尸体,一支粗如儿臂的树根通体发黑,直穿心脏,可尸体却并不腐烂,双目圆瞪,宛如在生。距离尸体不远的地方还埋有一个檀木箱子,打开来,满满一箱金银细软。
“政委”听说他老母背着他砍了槐树,急虎虎赶了回来,一进大院门看见尸体,当即吓得坐倒在地,再也没能起来。
后来查出来,这个“政委”原来一早就看上了地主家的钱财,当时□□这种地主根本不用找理由,随便一个打倒口号喊起,直接抄了家,之后还悄悄把人杀了。因为当时到处在闹□□,他怕走了风声,便挖地三尺将尸体和金银先埋在自家院里,结末随口编了个地主“畏罪潜逃”的风声,这杀人亡命的活计便算是遮掩下了。
不料,那地主死不瞑目,祖上辛苦积攒了几辈子的钱财,怎么能就这么便宜了仇人呢?也该那“政委”遭灾,百无禁忌地在自家天井里种了一棵大槐树,还将人埋在了槐树下,一缕冤魂被鬼木滋养,阴气愈重,径直便窜出去报仇了。刚出生的婴儿魂魄不稳,很容易便着了道。
陈年旧账翻出来,孙子是保住了,儿子却没了命,也算是因果昭彰,报应不爽。
其实,那地主魂都散了,太奶奶为什么还要提醒老太挖开槐树呢?唐小软自己琢磨着,太奶奶就是故意的。大约是她早就看出了门道,何况□□期间那些所谓恶霸地主老财,很多平时都很积善,不过是祖荫不薄,家中多了几亩祖产而已,就这样遭了惨死,也当真可怜。
只是这些,好容易保住了孙子的“政委”妈妈无论如何也不敢想,当然,更不敢提了。
第二章 白云生处有人家
乍暖还寒的天气,空气都湿漉漉地令人不胜欢喜。
今天是唐小软二十岁生日,别人家都有些什么习俗她不知道,可唐家却自来有个家规,所有唐家子嗣,凡满二十周岁都是要回祖宅大摆筵席的,倘若是女孩,听说老太太还要亲自给她梳头,若是机缘在身还能从老太太手上得到一两件传家的宝贝,也不知是真是假。
说起唐家现在这位老祖宗,唐小软的太奶奶唐云氏,经过战乱,也熬过十年□□、□□,如今也是九十二的人了,却还能用拐杖砸地,骂儿子、骂孙子,声若洪钟,中气十足。唐云氏育有四个儿女,三男一女,唐小软的父亲唐勤之是长房长孙,但却因着当年上山下乡落了些许病根,四十的人了才得了唐小软这个活宝,子嗣上倒是不及其他兄弟姐妹。本来今天宝贝女儿的二十岁生日,唐勤之无论如何也该出席,然而临出门前却又咳得起不了身,被赵医生安排了在家中挂水,只能口述了地址,盼望十几年没回过祖宅的唐小软能自己顺利找到地方。
于是刚刚才拿了驾照在手的唐小软无比兴奋地开着她爸的路虎越野便兴冲冲往祖宅赶去了。三五岁时才去过的地方,脑海里哪里还存得半分记忆,凭着老爸的几句描摹,生平头一次独自出远门的唐小软从上午九点开到下午五点,四小时的车程硬是开了八小时,一路卖萌打滚问路七八趟,终于赶在日落前到了。
唐家祖宅是旧时庭院建筑,很是古朴清雅,老太太一直不肯搬离,只说是住得惯了,冬暖夏凉。
入目是一整片的红瓦青墙,屋阁错落,曲径幽深。唐云氏住在东园,穿过四四方方的天井,再行过冗长宽敞的回廊,东园便飒飒在望。唐小软正要细细打量一番,园内忽然走出来一个高大壮硕的中年男人,一见她便倒竖了浓黑的眉毛。“小软,你怎么现在才到,奶奶等你许久了!”
“三叔,我这不是迷路了吗?爸爸又咳嗽了,我自己一个人来的呢。”说着话便抱住了三叔唐胜之的手臂。“手机信号也不好,打你电话都打不通,我都急死了。”
要说唐小软的长相那真的是属于天生带媚,眼角眉梢都朝上扬着,连嘴角也是微勾,不说话就已经眉含情眼含笑了,更遑论现在还使着劲地撒娇。唐胜之对自己一对儿子那是心肠硬得很,可一遇上这娇娇媚媚,又是唐家细孙辈唯一的女娃唐小软,再大的火气也只能是自己吞回腹中。“唉,你这孩子。对了,你爸身体怎么样了?”
“还是咳血,要说赵医生也真是,查来查去也查不出哪不对,爸对西医生气了,最近正吃中药调理呢。”
唐小软说完不自禁便皱了皱眉,她爸唐勤之从去年年底开始忽然就得了莫名的咳血病,隔三差五的咳几口血,胃口也不如从前,连带着人都瘦了一圈,脸色蜡黄,体虚无力。赵医生的医术别说是在市里,放眼全国都算是顶顶尖了,给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所有器官挨个儿查了一遍,硬是找不出原因来。
“唉,上次跟大哥打电话说起你生日快到了,才知道大哥生了病,我在家琢磨着,兴许你太奶奶能有点什么土方子也说不好,总之先进去吧,你快去给太奶奶磕头。”
本来唐小软的小男友方清浩都订好了酒店给她举办生日宴,被爸爸一句家规给黄了,唐小软倒是没争,一来怕长辈啰嗦,二来也是冲着太奶奶威名远播,本就想着要打听打听爸爸的咳血病有没有土方子调养了,现下听了二叔的话更是暗暗期待,抖擞精神便随他走了进去。
穿过拱桥状的园门,再绕过一面汉白玉雕刻的扇形屏风,一幢二层高的小楼便即收入眼底,朱门褐窗,窗牖乌沉,雕着大片的折枝海棠。晚霞斜映着碧澄澄的飞檐,光斜影横,六棱石子铺就的小径环绕着一处清池,栽着三五种水生,小径旁更是开满了时令的鲜花,尤以桃花与木棉正盛,淡粉嫣红相应,煞是喜人。
园子里已然围坐了一群人,喝茶的、打牌的,还有下棋的。唐胜之领了唐小软进去,一一介绍:“这是你二房的爷爷,快叫人。”
“二爷爷好。”唐小软自小嘴甜,叫人这种事得心应手,更有点南方姑娘的饶舌,每次说二都会念成恶,二爷爷一秒变成恶爷爷。明明别的话都说得挺好,就这点,二十年了没改。
可二爷爷也好,恶爷爷也好,意义都不大了。面前这位爷爷,穿一领洗得半旧的灰色长马褂,虾米一样团着身子靠在石桌旁,脸色晦暗,目光呆滞,唐小软叫他他也没有半分反应。
唐小软正满心诧异,唐胜之又介绍了一个男人过来:“这个……这个是你二爷爷的儿子,你要叫二伯。”
“二……”一个伯字尚未出口,那中年男人便恶狠狠瞪了她一眼,唬得唐小软飞快躲到了唐胜之背后,心里突突地颤着,这二伯是跟她有仇吗,怎么看她的眼神像一条被打断腿的野狗?
男人也不说话,站起身一边咳嗽着一边一拐一拐往里屋走去,唐小软十分惊叹地发现他的腿还真是瘸着的。看他这一身病,难怪脾气这么大。
“这个是你二房爷爷家的女儿——”
唐胜之还没介绍完,二爷爷旁一个长得颇为端丽的中年女子忽然站起身来,冲唐小软诡异地笑了笑,又伸手召唤。
总算遇见个会笑的亲戚了,唐小软不由欢喜,连声叫着“姑姑”便迎了上去。
“哈哈哈,姑姑,姑姑,你过来啊,姑姑,我有布老虎,我还有小白兔,你有没有?哈哈,你要不要?”
“……”唐小软有点懵,再仔细看那女子,长相虽是文秀,可一双大眼却是呆滞无神,再看一眼她怀中果真抱着的毛绒玩具兔子……
离得近了,那女子瞧她一眼,笑容忽然僵住,指着她便大声哭喊起来:“啊!蛇,好多蛇!蛇要吃我的兔子,要吃我!救命!”一边叫嚷一边踢翻了几张凳子,手脚并用地便往桌子上爬。
唐小软被她踢翻的凳子撞到,连连后退了几步才站稳了身子,唐胜之忙上前帮忙将那女子扯了下来,一把按住。那女子哭喊得尤其惨烈起来,口中犹然骂着什么老虎兔子蛇的,喋喋不休。
见唐小软一脸看得呆了,唐胜之苦笑道:“唉,你爸爸没和你说吗?我们这一辈儿,除了我和你爸是正常人,其他房里的兄弟姐妹不是残疾就是疯癫,还有两个夭折了。三房的爷爷也死了,两个女儿疯疯癫癫,四房那边,你姑奶奶嫁了人就没消息了,想也是凶多吉少。现在族里,就是这么个烂摊子,全靠你太奶奶一人支撑着。”
唐小软直到此时才醒悟为何爸爸从不和她提起半点唐家的事,平日里偶有往来的也只有住在邻市的二叔一家。这样一个惨淡而厄运缠身的家族史,哪个长辈愿意提起?
那女子渐渐安静了,唐胜之手一松,她手舞足蹈地便向远处奔逃。唐胜之望着她三岁孩童般的行为举止,摇头叹道:“不要管她了,走,我带你去见太奶奶。”
第二章 白云生处有人家
进了大厅,唐小软茫然四顾,这小楼自外头瞧着虽是不起眼,不想里头却是别有洞天。厅殿中间是一方明红色绣广叶寿安的地毯,正中台桌两边各放一张缎锦香檀木圆背太师椅,垫着水绿撒花的坐垫。两边窗棱下则摆放着四把高背的紫檀木椅,银红色同款坐垫。案台上自上而下分别置着二尺四寸高的耀州窑观音送子、景德镇窑福、禄、寿三星,而两侧小案上则自左而右分别置着一尺八寸高的梅、竹、松、菊玉雕盆景。
暗暗咂舌,好气派!纵然是一出生就住着三层小洋楼的唐小软也不由暗暗地敛了形状,身处在这样一个沉重肃穆的环境里,任是天生娇憨此刻也是不敢放肆。
隔着里间的垂帘被掀开了,金丝楠乌木的珠子层叠交落,空气中满满的古朴木香。先是走出两名身材高壮的男子,正是唐胜之的两个儿子,唐愷与唐炜。这两名堂兄唐小软自幼熟识,此刻见到他们也在,不禁安心不少。
一名瘦小精干的白发老太太随后踱了出来。穿一领枣红色的缎子短褂,黑色绸裤,同色丝鞋,手上拄着一支包金手柄的沉香木拐杖。必然是太奶奶无疑。眼见一厅的人尽都肃了神色,唐小软也不敢怠慢,忙把脸低了下去,心中暗暗琢磨,这也太神奇了吧,太奶奶明明九十多岁的人了,可精神矍铄,身体康健,瞧起来竟然就和六十岁的老人差不多,若不是腿脚稍有不便,只怕连拐杖都是不必拄的。刚才她进来大厅,眼神轻扫,不怒而威,仿佛号令着数百手下也似,令人心生敬畏。如是想来,据说太爷爷生前做过烟草勾当应是不假,手底下一帮伙计打手,风光一时,太奶奶那当家主母的气度是早来有之。
方才外头闲坐着的人此时也都进来了,所有人都噤声着等唐云氏发话,唐云氏轻轻咳了声,伸手向唐小软招去。“乖孩子,一晃十多年没见了,快过来给太奶奶好好瞧瞧。”
唐小软受宠若惊,立马跑上前去,扬声便喊:“太奶奶。”
“都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了。”唐云氏握着唐小软的手,慈和地笑着。
“那是,谁让我有个这么美的太奶奶呢!”唐小软任她拉着手,索性轻晃了起来,甜笑着打趣,哄得唐云氏当即笑弯了眉眼。
“呵呵,小猴子嘴巴倒是甜得紧。”唐云氏凝了凝笑意,“小软啊,今天是你的生日,一会随太奶奶过去请神祈福,你多吃点福果,日日都平安喜乐。”
“好。”唐小软自然是满满应承。回身去看二叔,目光却先掠过跟进来的二爷爷和二伯的脸。不知是否她过于敏感,还是单纯被刚才几个“不太正常”的亲戚给吓到,隐隐觉得周遭的气氛有些怪异,这整个大园里仿佛真正在高兴的人只有太奶奶和自己,其他人,或是二爷爷这般槁木沉寂,或是如三叔冷眼旁观,两个堂兄也是金刚铁塔般站着,面无表情,连个虚伪凑趣的人都没有。倒是太奶奶说起请神祈福时,一脸呆滞的二爷爷似乎吓到了,身体颤了一颤。
唐云氏与唐胜之说了几句闲话,又喝了两口淡茶,站起身来。“好了,你们都在外间等着吧,我不叫你们都别进来。小软,胜之,你们两个跟我来。”
唐小软微微惶恐地看一眼身后被留在大厅里的众人,眼见三叔的背影都快摸不到了,忙提步跟了上去,一起走向后堂。
才行到门口就愣怔住了,这后堂……没法形容!四四方方的房间刀切一般齐整利落,墙壁却刷成了黑色,跨进门槛便是一道横梁直压头顶,悬挂着一幅幅雪白的幡布,幡布上以朱砂写了几个奇怪的字,饶是她品学兼优正念着名牌大学的大好青年看花了眼也没能认出到底写的是什么。举凡老宅,必多阴森,尤其是乍暖还寒的三月天气,一阵清风吹来,那片片幡布上下翻动,唐小软咬着嘴唇,心里登时跳出来一个词——灵堂!
此时天色已然蒙蒙晦暗。唐胜之走进几步发现唐小软没跟上来,皱了眉头又寻回去,见她正仰面看着白幡发呆,忙出言安抚:“小软别怕,这里不是灵堂,是太奶奶请神的神堂。”
“我、我没怕。”唐小软被三叔点中心思,一时也颇有尴尬,忙收拾精神跟随唐胜之走了进去。
穿过层层的白幡,墙根阴影里一面宽大的供桌前,唐云氏点燃了案上两支儿臂粗的长烛,映着案上一个年代久远的青铜香炉雾雾蒙蒙,旁边一刀黄纸,几支黑香。唐小软的注意力却被黑墙上悬挂着的一幅古老的画卷给勾扯了过去。相当怪异的一副画,非仙非道非佛,却是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法师,面具作地狱饿鬼状,青面獠牙甚是可怖。那法师男女未辨,一身白袍披头散发,手持利剑作法,剑身滴落鲜血,赤足踏着人骨。
唐小软看得犯怵,不禁又往三叔唐胜之背后躲去。唐云氏看在眼底,喊道:“小软莫怕,这是唐家先祖作法的画像,不过是装鬼吓鬼,驱魔除邪。”
唐小软倒是也听过这样的说法,驱邪时要将法师扮得比恶鬼还恶,这样才能镇住凶恶的鬼煞。被唐云氏安慰了一番,心下渐定,又见她招手示意自己上前,忙吸一口气,缓缓走了过去。
唐云氏指一指地上一团乌蒙蒙的蒲团。“太奶奶给你占一卦,求个平安,你安安静静地在这里跪一下,什么也不要想。”
“嗯。”唐小软不敢违逆,认命地跪了下去。
唐云氏不再多说,接过唐胜之递来的一件道袍状的大褂披上,那大褂上绣满了各种奇怪的符号,后背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鬼面猛虎,衣摆下却是绣着几只小小的蛇、蜘蛛、蟾蜍、蝎子和蜈蚣,个头不大,颜色倒极是艳丽。
唐胜之又递来一个古香的檀木匣子,恭敬地打开,里头是一对雕刻着奇怪符文的银手镯。唐云氏一并地戴好,又拿起案上一支桃木柄的短剑,这才从自己贴身的衣物中摸出一串做工很是精细的银铃来,轻轻摇动,瞬间琮琮声起,她又念了几句短咒,方道:“香,符。”
唐胜之立刻递上了一叠黄纸和三支黑香。唐云氏恭恭敬敬地对着画像行了一礼,而后点燃黑香,仔细地供入了香炉中。
唐小软只觉得眼前的情形莫名地透着股怪异,电视电影看了不少,太奶奶这套行头怎么看也不像是祈福,倒透着说不出的邪气,通身不安。她又害怕起来,不由自主晃了晃身体就想站起身来。
“跪着别动。”
唐云氏此刻的声音已不见半点慈和,一声断喝,唐小软只觉膝头一软,立刻又跪了下去。隐约间,似是一股淡淡的甜香悠悠窜入鼻息,深吸了一口,灵台一醒的同时,竟觉浑身说不出的舒坦与惬意。余光里见到太奶奶踮着细足在自己身边快速地走动,耳边是一连串听不懂的唱词,伴随着那铃铛清亮悦耳的琮琮声,太奶奶的声音竟是愈发遥远,仿佛是从古老的山谷中传了出来,沧桑中透着说不出的诡魅诱引。
正听得舒服,背后却忽然一阵冷风吹过,不似自然的风,倒似是一阵阴风径直吹进了体内,吹得她脊椎生寒,手脚冰凉,而眼前那儿臂粗的长烛火焰也悚然晃动起来,太奶奶持剑摇铃的黑影映在地砖上,透着说不出的古怪。唐小软只觉一股寒气从她的后背直直窜上脑门,头皮发麻牙齿打颤,很想回头看清楚太奶奶到底在做什么,却又被她一声断喝给吓得缩回身去。这次,索性连眼睛也闭上了。心下拼命地安抚自己,我看不到,我看不到!眼不见为净!
而此时的唐云氏也已然进入了紧忙的状态,两道白眉紧紧皱着,双脚不停踩踏,姿势很诡异别扭地转着小圈,口中念念有词。毕竟是老人了,在转到第十圈的时候,她身子微晃,双目陡睁,也就在此时那一直吹着的阴风也骤然止住,唐云氏伸出手指在短剑上轻轻一按,寒光顿闪,剑身上已然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痕。她将带血的剑尖径直刺入备好的那叠黄纸,在三支黑香上轻轻一掠,黄纸陡然大亮,瞬间便燃烧了起来。
这次唐小软终于听懂了,唐云氏口中镇声问道:“先祖圣灵请告知,眼前的子孙是否有缘人?”一边问,一边又将燃烧着的那叠黄纸在她头顶上掠了三圈。彼时唐小软只觉一团热气直逼而来,唬得差点要抱头便跑——她的一头秀发啊,她花重金保养的堪比丝绸的秀发啊!
唐云氏可不理会她的惊恐与失态,她蓦地退开两步,将仍未燃尽的黄纸投进了一个装着清水的钵盂中。只听滋得一声闷响,钵盂里窜出一道白烟袅袅,伴随着一股近似中药气味的奇怪味道,空气中迅速弥散开来。
“小软,快,把这无根符水喝了。”唐云氏丢下剑铃,端了钵盂便来到唐小软面前。
“啊?这个,这个……”唐小软纠结了,她是讲科学反迷信的现代主义好青年,生病看医生死了就火化,她才不要喝符水,这也太吓人了!
“快点,一定要赶在香灭之前喝掉!”唐云氏见她迟疑,目中威严之色顿生。“快喝!”
唐小软被吓了个激灵,来不及思考,身体就快过大脑反应接过了那个钵盂,一仰头,屏着气一股脑地将那符水给灌了下去。
钵盂铛得一声便掉在了地上,唐小软苦着脸,肚子……她的肚子……如果先前对“丹田”这个词的概念还只停留在武侠里,那么此刻她算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丹田的存在了。小腹处一阵刺痛,那只能用丹田来形容的莫须有的位置上,一股热流正逆着气血疾涌而上,她慌乱地跳起身来,张嘴想说什么,喉咙一甜,倒是一口鲜血先咳了出来。一时间周身炽热,心跳如雷,她怔怔望着地砖上自己咳出来的血滴,呆若木鸡地站着,心神却早已不知飞向了何处。
隐约间,太奶奶将她的右手抓了过去,跟着食指一痛,几滴鲜血已然滴落在三叔手中托着的一个青铜方盘上。
第6章 魇—梦里不知身是客
清清浅浅的一涧清泓静静蜿蜒在巨木参天的高山之间,明月高悬,月光如水银般流泻而下,映衬着水底的沙石影影绰绰,偶有游鱼掠过,惊鸿般勾起跌落的光影。
水纹寂寂,清透如镜。酹月提着裙裾缓缓探入赤足,俯瞰着自己的倒影,忽然顿住了脚步。
“玲珑。”
“在。”
“我要的铃铛,怎地还未送来?”
“阿默师傅说了,月姊姊要的物事需得精心打造,半点马虎不得呢。”鹅黄色衣裳的小童梳着讨喜的丫髻,抱着酹月解下的外裙,忽然便扁了扁嘴。“真搞不懂月姊姊做什么要答应将铃铛送给那个奇怪的家伙。”
“玲珑不喜欢她?”中衣也缓缓除去了,光裸的足踝涉入水中,乌发在空气中划过清晰的一道墨痕。深林中的夜晚远不似白天和暖,饶是她修为深厚,也不免些微地颤了一颤。
“玲珑不喜欢她。”玲珑歪着脑袋,怔怔望着那宝镜般的水面,几缕潋滟渐次平静,眼底眉间便只剩了那乌发泼墨,水汽氤氲。王派来的那个女人?她怎么可能喜欢呢!总是言语轻浮眼神轻佻,不过初初见面便索走了月姊姊自幼佩戴的足钏,真是可气。
身子一点点地没入澄澈的湖水中,半是凝神,半是闲适,玉白的容色衬着夜风吹落的折枝海棠,粉腻撩人的花瓣盈盈于浮光潋滟却又倒映在她沉静深邃的眼眸里,一时间,竟不知究竟是谁增添了谁的明艳,谁又明艳了谁的容颜。
“哼,反正我看那人就是古古怪怪,听说她本是异族,她爹爹生了怪病,偏要到咱们这里来寻药医治,找药的时候无意中救了公主一命,从此便得了王的重用。”玲珑拨着水纹,“要我说,若不是公主遇险那回月姊姊正在精舍闭关,又哪里轮的着她来显本事?”
“玲珑。”酹月性本淡静,再不耐小童一径聒噪。
“本来就是嘛。”
“公主那日受惊,分明是中了黑巫的离魂之术。能将魂魄唤回却不伤灵识,确也是她的本事。”微阖了眼眸,心下只是思付,那绕体血雾,一般皆由杀生而来,若只是寻常的黑巫,必逃不过她的眼底,可那女子却又分明傲骨铮铮,眉目间一派磊落斯文。
玲珑不甘地低道:“那也罢了,可现下王让她来和姊姊一起炼药,半月过去了,可曾见到她半分人影?哼,如此惫懒,可是要将炼药一责尽都担在姊姊身上了!”
“这可真是冤枉则个。”
暖而恬淡的一盏孤灯由远而近,连一贯清冷的酹月都不禁望去一眼。
“谁?!”玲珑蓦然转身,手指自襟口中轻轻一掠,寒光爆闪,带着划破空气的轻吟,不知名的利器已向着声音传来之处疾射而去。
黑衣仿佛融进了无边的夜色,那孤灯起落之间,花树树冠摇曳,淡粉莹白新雨般簌簌而落,带着衣衫划破空气的泠泠轻音,一道灵活的身影眨眼间便在湖畔落定。
“我虽踏月而来,却非为采花,如此辣手,可是太过狠心。”晚歌轻笑,一手定在颊侧,指尖处赫然一枚柳叶状的轻薄利器,尖锐处一点暗蓝,分明是淬过毒物。
玲珑脸色剧变,一步便挡在了酹月身前。“你来做什么?圣湖禁地,除月姊姊外,谁也不许踏入半步。”
“玲珑真是说笑,那你在此处,又是为何?”
“我是月姊姊的贴身侍婢,自然要服侍在侧!”玲珑愈发急怒,这次却是四指分张,三枚利器牢牢夹在指间。
“玲珑。”
待要再斥,却被一声轻唤引去了心神。酹月沉默地望着夜风中飒然而立的那个人,长身而立,背上仍是突兀地负了那柄铁弓,却不见箭袋,腰间挂着一串银铃,正是那日她强要交换的“换礼”。稍有意外的是,她周身的血雾竟消散不见,高高束起的黑发不经意地搭落在一侧肩头,面如籽玉,瞳若寒星。只一副薄唇微略地苍淡。
心头不禁暗凛,她受伤了?
晚歌将手中利器掷还给玲珑,这才负了双手,温声笑道:“酹月姊姊,半月未见,晚歌好生挂念呢。”
湖中那女子,长发被水流带动,海藻般旖旎纠缠着玉般的身子。她踏一地清霜而来,人未到,声先至,如此惊扰,若是寻常女子早已受惊而起仓惶遮掩,可酹月……
薄唇微微勾起,她不自禁地抚一抚腰间悬挂的银铃。
这女人,又岂曾寻常过呢?她从未见过那样的一双眼睛,黛蓝色如天空般柔软,却又凝着流星一划而逝的凛冽。仿佛只要多看一眼,便连魂灵都会陷落进去,沧海桑田,不复觉醒。
“我去了精舍寻你,见你不在,细想便来了这里。”看似漫不经心地说着话,眉目间却忽然一丝快速的抽动。后背的伤势只需再偏离半分就能致命,为了那匹百年才出一匹的独角马,她可真是博了性命。
“你去了赤炎坡。”是肯定却非疑问。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酹月姊姊呢。”
只一步前行,却令湖中的女子当即蹙了细眉:“别动。”
“啊——”玲珑一声轻呼,却不知是为那骤然破裂的湖面,还是为眼前忽然便跪倒下来的黑衣女子。
那身负月光的女子竟然就这样破水而出,长及脚踝的长发被湖水洇湿,又被月色洗练,黑缎般裹着那茭白的身子,任水滴蜿蜒而下,淌过她平坦的小腹,再缓缓延入她修长的腿间。半跪在柔软的青草地,晚歌忽然便生了无比适然的懒怠心思。索性整个躺了下去,任后背深入骨节的伤口淋漓渗出血液,一点点染红身下的青草。
抬眼,是那双白玉般的赤足。仓促间只裹了外裙,她闻到她身上微凉的湖水气息。竟仍能说笑:“放心,死不了。”
垂眸俯身,整齐的额发下一贯波澜不惊的眼瞳,仿佛藏着亿万星辰,绛河辽阔。忧色虽只是一瞬,可月色下光影透叠,袭入晚歌的眉间,早已潺潺如溪。
第三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红木雕花的大床,罩着海棠红的绸缎云顶,两扇菱花木窗,淡淡褐色的纹路透着古朴的木香。屋子正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四张软凳,尽处一架老式衣柜旁摆着一口樟木箱。除此之外,这屋中再无他物。
唐小软睁开双眼,撞进眼底是那一双极夜般深黑的眼瞳,仿佛是冻在了冰面下的两颗墨玉,一派恼人却又诱人的清冷。一瞬间好像交叠了梦境中的茫然与无措,她又眨了眨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醒了,终于醒了。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阳光从窗外打了进来,格外的明亮。唐云氏在屋子中央的圆桌旁坐着,闻声也站了起来,堆了和暖的笑意:“小软,你醒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肚子饿不饿?”
唐小软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唐云氏身上,她圆睁了双眼,在在只是盯住了在自己床头半米处悄然而立的长发女子。而她也刚好便在看她。四目交接,阳光骤然大亮,却又在眨眼间褪去了温暖的余韵,那女子,黑如丝绸般的乌发散落在肩头,纯白的短风衣,笔直修长的双腿藏在黑色军装裤下,白色短靴的搭配使得她看起来又帅又媚。唐小软看得眼热,只觉遍目皆是令人无法逼视的光芒,而那女子却只是冷淡异常地看了她一眼便转开了脸去。
唐小软忽然便咳嗽了起来。唐云氏急急上前,“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太……太奶奶……我怎么会忽然睡过去啊,还有,那个祈福到底是怎么回事?”唐小软一脸愁容地撑着下颚,“我睡了多久啊?”
“不急不急,呵呵,太奶奶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你先喝了这碗茶顺顺气,余下的我慢慢和你细说。”
唐云氏一双苍老的手掌托过来一碗浓茶,昏睡到此刻,唐小软也确实渴了,接过茶碗便喝了一口。入口只觉一股淡淡的甜香,却又不像是普通茶叶的味道,隐隐似有着熏香的气息。她心下迟疑,不敢多喝,只润了润口便将杯子又递了回去。一边假装打量屋子,一边却拿眼睛偷偷地又去看那白衣的女子,可这样一看,心神便愈加地收不回来了。一张精巧的鹅蛋脸骨肉匀称,凝白的肤色仿佛能透出光来,光洁的额头下,两弯沉静的细眉,那凝如冰潭的眼瞳略微狭长,仿佛有淡薄的云雾掠过,只微微的一闪,转瞬便消散不见。高挺的鼻梁下,并指菱唇不点而朱,一抹淡红如霞,瑰泽莹润。早便说过的,唐小软此人,平生最爱之事其一便是欣赏美人,此刻活生生给她掉下来一个容色清妩,气质高冷的美人,哪里还顾得上面前鸡皮鹤发的太奶奶,偷看了几眼还不解瘾,索性便直勾勾地盯着看了。
唐云氏年岁虽大,眼光却利,见状笑道:“小猴子,偷看什么呢?这是我的一个小道友,大你四岁,你要老老实实地叫姐姐,不许像从前一般顽皮。”
“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说我现在很文静的。”唐小软缓过劲儿来了,便开始没羞没臊地自夸。“姐姐……姐姐也当有个名姓儿啊太奶奶。”
“问这么多,你想做什么?”唐云氏笑道,“这位小姐姐姓沐,你叫她沐姐姐便是。”
“哪个木?”唐小软顿时起了心思,“穆桂英的穆?”
“水木沐。”一直沉默无言的白衣女子终于出声了,淡红的嘴唇只是微微地一动,却连半星儿情绪都没流露,她望向了唐云氏,轻声道:“老夫人,我先行回避。”说罢也不等唐云氏点头,她径直出了房间,关了木门。
哎,怎么就走了呢?唐小软正想问那你叫沐什么呀,扭脸就被唐云氏给牵住了手,那粗糙的皱纹惊地她全身一颤,忙警醒了精神:“太奶奶?”
“小软,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可是咱们唐家先祖一脉传下来的秘密,事关整个家族的兴亡,你可千万听仔细了。另外,不可以和任何外人说起。”唐云氏一脸肃容,无比严厉地望着她说。
“我能不听吗?”唐小软直觉得就想拒绝。从小最烦这种开场白了,“小软糖,我身上这件裙子是爸爸从英国带回来的哦,八千块一件呢,我就只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和别人说哦!”或者,“小软糖,三楼教室的窗户玻璃是我cei烂的,我就只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和别人说哦!”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就谁也别说呀!再说我一个女人,家族兴亡和我有什么关系……
唐云氏许是没料到一番推心置腹的开场白竟落得这样一个回应,老脸有些颤意,很快又压了下去。“当然不行!你作为我们唐家的子孙,怎么可以拒绝老祖宗的示意?”
“那好吧好吧,你说。”大不了左耳听右耳出。
唐云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慢慢说道:“今天来你也看到了,你爷爷和你三爷爷都去世了,你二爷爷和三爷爷家的姑姑们又都得了疯病,老实说,你心里一定也觉得很奇怪吧?”
唐小软默默无语地点点头。一个家族同一辈里出这么多傻姑娘,搁谁谁能不奇怪呀?
“唐家的女子多是被疯病缠身,男丁却是尽都染上一种奇怪的咳血病,大多英年早逝。你太爷爷四十岁就去了,你爷爷走的时候也刚四十三。你二爷爷瞧着精神,其实也不过是在熬着日子罢了。最让我担心的是他家的睿之,不过三十岁,居然就开始咳血了。”
“咳血”这个词一次次地从唐云氏口中蹦出来,唐小软心底已然是隐隐明白了什么。一想到自己的父亲,她心跳失序,忍不住道:“那、那我爸爸他难道也是……太奶奶,这是咱们家族的遗传病吗?”
唐云氏叹了口气,苦笑着道:“遗传病?也可以这么说吧。”
“什么意思?”
唐云氏目中精光一闪,复又消去,只那一瞬,看得唐小软猝然心惊。“这可便要从很久之前说起了。”
第三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咱们唐家祖上本是南夷夜郎国的巫师,那时候,少数民族的族人多信巫蛊法术,国王手下有好多的巫师,而咱们唐家先祖在其中颇负盛名,最得国王宠幸。”唐云氏坐在床榻边,目光凝重地看着远方,“小软,你可知在远古南夷之地曾流传过一个不死秘术?”
唐小软正靠在床头听得想翻白眼,还巫师……还最得宠幸……扭脸被问了更加高深的问题,直觉就想说什么不死秘术,那是骗愚昧古人的东西好吧?可一看太奶奶那凝如霜雪的脸色,她收敛了三分,咳了咳,道:“这个,理论上来说存在即合理,但不死秘术什么的,还是不太可能吧。”
“哼,你也是被现如今那劳什子的学堂给教坏了,口口声声不信鬼神,不敬苍天。”唐云氏冷冷哼道。
平白挨了骂,唐小软也不好顶嘴,只好讷讷赔笑:“您继续……”
“那时候国王接见了大汉使节,听说秦始皇寻长生之术以及大修陵墓陪葬的事情后,想到自己已年过半百,也渐渐开始为自己担忧,不多时便吩咐手下为他大修陵墓作飞升之所,并要求咱们唐家先祖和另一个巫师合作,开始为他炼制不死秘药。”
“……”唐小软被这段千年前的往事惊得有点大,“那,那咱们那个什么先祖后来炼出来没?”
唐云氏眉宇间微微一震,闻言立刻道:“当然!为了给国王炼制出不死秘药,咱们先祖耗费了数十年光阴,可最终大成之际却被合作炼药的另一个巫师出卖,对方想要独吞不死药,于是刺伤先祖,带着不死药妄图逃走。”
“一番争斗,先祖到底是受伤之人,不敌那巫师的手段,眼见阻止未遂,只好如实禀报了国王。那巫师带着不死药躲进了为国王准备的陵墓里,国王一怒之下下令抓捕了巫师的所有亲眷绑缚到墓前,可没想到那巫师竟宁愿亲眷横死也不肯交出不死药。并且为了当着国王的面吞下了不死药,为了报复先祖的阻碍,竟然用自己的心头血对先祖下了一道无比恶毒且祸及子孙的恶咒。”说到此处,唐云氏不禁深深叹了口气。“那巫师也当真狠辣阴损,竟然诅咒咱们唐家后代,从此男丁个个要吐血身亡,女子则疯癫而死。魔鬼将重临大地,将夜郎一族尽数毁灭。”
“太、太奶奶,这听起来也太玄乎了。”唐小软忍不住道,“什么诅咒,什么魔鬼的,您听我说,咱们唐家的这个病,我还是觉得这应该是和某种遗传病有关,只是可能现在的医学还没能找到合适的解救方式。”
“小软,你莫要觉得念过几年洋学堂就小瞧咱们祖先留下的训示。”唐云氏严肃地说,“昔年那桩大祸,先祖可是赔了性命才与那巫师同归于尽,并且耗尽全部的元力发愿,若干年后会有一个完全继承她巫师血脉的唐家女人破除这恶毒的诅咒,阻止魔鬼的降临。先祖请求虎神的威灵守卫陵墓,自己却拉着那巫师一起摔进陵墓,将邪恶的灵魂封印在墓内,使其不能再于世间为祸。断龙石落下,从此阴阳两隔。”
唐小软渐渐听得入了神,心中只想,既然老太太不肯接受科学的洗礼非要给她讲故事,那就随她好了,反正这故事听起来还蛮精彩的。
唐云氏哪里知道此刻唐小软的心思,她紧皱着白花花的两道眉,沉声道:“此诅咒无他法可解,除非国王的陵墓重启,拿到那巫师下咒时刺入心头取血的法器,损毁它,才能彻底打破这个纠缠千年的恶咒。可陵墓的大门这么多年来却始终无法开启,小软,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唐小软有点发窘,不是讲故事么,你中场发问又是什么意思啊?可太奶奶问了话也不好不答,只好迟疑着道:“是因为打不开机关?”
“正是如此。”不过是随口一句,唐云氏却赞赏地摸了摸她的头。“国王陵墓的机关想要开启,须得有最最精纯的巫师之血献祭,再辅以一套古老的咒语,两者缺一不可。”
“太奶奶,您刚才说什么心头血诅咒,什么巫师之血的……难道……”唐小软一直没绷在弦上的神经总算开始工作了,联想起先前太奶奶那所谓的祈福,自己喝的奇怪的符水,又被刺破手指……等等!不会和她有关吧?!
“没错,小软,你就是咱们唐家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在等待的巫师之血!”唐云氏一双老眼精光爆闪,语气都铿锵了三分,紧紧地抓住了唐小软的手,说着说着眼看老泪就要纵横。“小软,你可知道太奶奶心里有多么激动,我只担心有生之年是盼不到你了,丢下这些歪七倒八的子孙在世间受罪。没想到……没想到皇天不负苦心人,太奶奶终于等到你了……”
“这……这不科学……”唐小软只觉一颗心脏哐当一声砸到了地上,摔成了五六七八片儿。不是啊,她不是什么南夷夜郎国的巫师之血啊,她身份证上写的她可是汉族,何况她还只是个刚到二十岁,根正苗红快乐成长的女青年啊!偶尔看电视剧的做做梦,也会幻想自己祖上是不是皇亲国戚,自己是不是个没落王孙之类的,可从未想过自己竟成了唐家千年等一回的什么巫师之血,这也太坑人了!
“小软,我知道你心底必然有很多不解,可是你要相信太奶奶,上头的就不说了,我生了三个儿子,都是什么情况,你也看到了。还有你爸,你的伯伯姑姑——唉,我也曾多次逼迫自己不要相信,可形势比人强,由不得我不信!唐家子孙非病非癌,求医问药都是枉然,不是诅咒又是什么?何况我翻到的那本杂书上也确实记载着一些缘故的咒语,可见这诅咒是确有其事。”
唐小软觉得她必须得把话问清楚了,风度和孝心什么的就暂时随风而去吧!“就算是这样,那,那您怎么就能确定我就是那个老祖宗的所说的巫师之血?”唐家到她这里都传了多少辈儿了,族谱都厚厚几大本,真要有什么巫师之血也早被稀释得七七八八了吧。
唐云氏道:“你本身没有受过任何灵力训练,却可以对符水有感应。”
“您那符水是个人喝了就得有感应吧!”唐小软急了,不干不净,喝了能不吐血吗!
唐云氏脸皮一震,“错,这么多年过来了,除了你,唐家没有一个子孙能在符水的感应下催动方盘,更不要说——”
“我……我的血……您到底放了我多少血啊?”唐云氏话未说完便被唐小软打断了,这么仔细一看才发现自己右手食指上缠了一块创可贴,她急得快哭出来了,按一按,真疼!
“才几滴而已,不要怕。”唐云氏慈和地摸摸她的头,又道:“亏我心底里还曾经疑心过老祖宗传下的这符水是不是有问题,毕竟你爷爷、爸爸、伯伯、姑姑他们全都试过,竟无一个子孙管用。没想到……唉,多亏我坚持下来了。”
“男的也喝?不说是要女人吗?”唐小软到底小孩儿心性,转眼就被勾去了注意力。
“死马当活马医,万一老祖宗上错身呢?”
“您……您可真够能想的。”唐小软撇着嘴,身子往后靠了靠,忽然心头一动。等等,这老太太说了那么多,不会是想忽悠我去帮她找什么国王陵墓吧?!
第三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我也是嫁给你太爷爷之后,无意间在祠堂里看到祖上留下的半本杂书,因此去逼问了你太爷爷这才知道前因后果。早知道唐家这么复杂,祸及子孙,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嫁进来!唉,可是那死老鬼对我也实在很好……”
眼看着唐云氏一边回忆一边陷入了自己的哀伤,唐小软半张着嘴巴,信息量太大,她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强消化了。“太、太奶奶,您说了这么多,不会就想让我帮你去找什么国王陵墓吧?”
“正是!”唐云氏眼中再次精光爆闪,啪一声拍一下自己的大腿。“乖孙,你就是我们唐家的救星,我这把年纪能等到咱们这脉出了你,真是死也值了。趁着我现在头脑还清楚,还识得咒语,你赶紧启程去找夜郎王陵墓!”
唐小软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不要,我怕,我不要做救星!我我我,我这人一有压力就什么事儿都做不成,您您您,你别指望我。”
“小软,你千不顾万不顾,总也得顾一顾你那生病的父亲吧?”唐云氏眼见诱哄不成,开始打感情牌。“要是你能找到夜郎王陵墓解了咱们唐家千年来的诅咒,你父亲可就能立刻痊愈了。”
听唐云氏提到父亲,唐小软心中登时软了,嗫嚅着道:“如果我真有这个用处能救爸爸,我当然……当然是可以试下的,只是太奶奶,我真的不会盗墓啊!我连驾照都是刚拿到的!而且我还是路痴!盗墓……盗墓能用导航不?啊!墓地里会不会有鬼?”
唐云氏本来说着半辈子的伤心事,眼圈儿都红了,闻听此言顿时哭笑不得。“傻孩子,没让你去盗墓!不过是去找样东西,再说时隔这么久,哪里来的妖魔鬼怪呢?路痴怕什么,太奶奶自然有人陪你一起去。”
“是,是刚才那个白衣服姐姐?”唐小软的注意力再次被成功转移了。
“是的,沐家姑娘会负责陪同你前去寻墓。还有,你看这个。”唐云氏说着,神情肃穆地从大褂里拿出一张颜色古怪、似纸非纸的东西来,放在唐小软的面前。“这是咱们这一脉的老祖宗辗转数十代才得到手的夜郎墓地图。”
唐小软好奇地伸头看了又看,却发现那地图上描画的路线简直媲美儿童简笔画,粗糙描摹的山水线路,让习惯了定点搜索的二十一世纪女青年顿时无语。
唐云氏道:“当年你太爷爷曾经拿着地图去找过陵墓,可也许真是机缘不到,他去了四五趟也只是白跑,根本找不到陵墓的入口。”
“找不到入口的地图?我——我真是服了!”唐小软一句我靠差点就蹦出口来,一看唐云氏那核桃般的老脸如此端庄严肃,忙把到嘴的脏话给咽了回去。
“你这孩子,脾气怎地如此急躁?”唐云氏没好气地看她一眼,“我还没说完呢,这地图在你太爷爷手上自然是没用的,可你就不同了。方才太奶奶取了你的血滴在方盘中,你瞧这里。”她说着,手指戳住地图上一条隐隐约约的暗线,“瞧见没有?被你的血感应之后,这地图上竟出了一条新的路线,看来当真是如老祖宗的遗训所说,必得是巫师之血的后人才能解出真正的夜郎墓地点。如是想来,先人的智慧和手段当真是了得,让我等后辈望尘莫及,心服口服啊。”
唐小软十分不敢置信地看着唐云氏一副接近粉丝的表情膜拜着一张黑黑黄黄的烂图纸,口中还在念念有词:“当年夜郎国王为了怕不死药的消息泄露,杀光了所有知情的巫师和造墓工人,又派人日以继夜地看守陵墓。可没过多久,南夷之地有不死药的消息还是传到了汉帝那里,汉帝要国王纳贡不遂,竟然派兵攻打,整个夜郎国一夕之间血流成河,国王临死前烧毁了陵墓的地图,南夷之地的山头长年浓雾缭绕,不通地理的汉人士兵自然是什么也没能找到。其实,关于魔鬼一说,我倒是愿意这么相信,被不死药吸引而来的贪狼,那些汉人士兵就是巫师预言中的魔鬼,他们杀光了夜郎族人,将一个国家一夕之间夷为平地。”
“小软啊,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人手和行李太奶奶都会给你安排好,你只管放心前去即可。路上纵有危险也自有沐家姑娘照应,她的身手可是十分之好!再者我会让你两个堂兄也和你同往,这下你可安心了吧?”
被唐云氏殷切无比的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唐小软只觉心浮气躁。“太奶奶,这事儿也太突然了,容我好好想想,好吗?”这突如其来的救世主设定让她一时无法接受,也暗暗想着还是要找爸爸问个清楚再说。
“行行行,唉,太奶奶也知道这事儿是太过难为你了,这样,晚上你打个电话给你父亲商量下,看看勤之的态度。”唐云氏情知话已说到此处不宜再过紧逼,又交代了几句便推辞出去了。关上房门待要离开,一回身,却见方才那白色风衣的女子正静静伫立在尽头处的窗户旁。
阳光透过精致的菱花窗格透洒进来,在地砖上投下一小片一小片的淡金。沐槿衣卓然立在窗下,半明半暗的逆光中她面容有些模糊,只那一头长发乌墨墨的,一绺发丝紧贴在颀长白皙的颈子上。见唐云氏走了过来,她轻声问道:“她同意了么?”
唐云氏肃肃地望她一眼,微蹙了眉头。“槿衣啊,看来真的要用到你了。走,咱们这就去谈谈吧。”
沐槿衣点了点头,也不多说,随即便跟在唐云氏身后去了。
第四章 我本将心托明月
逃跑这种事,总是宜晚不宜早的。
手机在裤兜里,钱包在外套里,车钥匙呢!呃,车钥匙在手里。good,走起!
唐小软鬼鬼祟祟地开了房门,吱呀一声怪响吓得她掩耳盗铃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听不见听不见!”再做贼心虚地左右张望一番,眼见果然是万籁俱寂杳无人声,她这才安心地踏出了逃离太奶奶家计划的第一步。开什么玩笑,才来一天就要她去盗墓了,再待下去还怎么得了!
夜色清凉如水,严重的环境不熟系导致唐小软花费了五分钟的时间才七里八拐地来到了墙根下,十分艰难地一边发抖一边爬上了一颗矮脖子柳树,再双腿颤抖地踩着枝桠爬到了围墙上。
“这么高!要死了!”蹲在近三米高的墙头上,唐小软简直欲哭无泪。怎么办,是跳下去呢还是跳下去呢?怎么看都没得选了吧,那,是睁着眼睛跳下去呢还是闭着眼睛跳下去呢?
“唉,连翻个墙头都这么艰难,槿衣啊,看来日后真是要你多多费心了。”唐云氏立在窗下,冷眼看着园里围墙上蹲着的那个熟悉的小身影,一脸哀其不争。
“不拦吗?”沐槿衣平静地看一眼围墙上的身影,面无表情地问。
“不,不用。”唐云氏淡淡道,“让她回去一趟,最迟三天,她一定会回来的。”
沐槿衣没再多问,只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尖。再望过去时,却见那围墙上的身影已经开始抡胳膊踢腿地做热身运动了。
“哎,槿衣,你说这丫头会跳下去吗?”热身运动做了近两分钟还没做完,唐云氏终于忍不住又开了口。
“……”
“唉,我也就随便问问,我老人家了,平日里也没个能说知心话的人,好容易遇到你能多说两句,你倒好,只比哑巴多了点人气。”唐云氏看一眼身旁静默无声的女子,默默叹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见你第一面,我就觉得你可以相信。或许这就是佛家所讲的所谓缘法吧。槿衣,未来诸事难料,无论如何就都拜托给你了。”
“老夫人请放心。”沐槿衣不甚自在地撇过了脸去,不由自主又望住了那围墙上的身影。热身运动想是做完了,此刻便如木桩一般定在了乌沉沉的夜色中,一动不动,却不知是又在盘算些什么。
“等她回来,恐怕你们一时半刻还不能启程。”唐云氏道。
“她需要训练。”沐槿衣微微颔首,略微狭长的眼眸最后撇过那身影一眼,抬手掠一掠颈间一绺过长的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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