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妖怪医馆 作者:载川
正文 第2节
妖怪医馆 作者:载川
第2节
陆尤买了一壶雄黄酒准备带回去喝,途经白天的粽子摊,竟然还开着张。摊主今天赚足了钱,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陆尤走到摊前,本想要两个肉粽,话刚到嘴边,转而道:“老板,有豆馅的么?”
摊主连声应道:“有的有的!公子不是下午来过的?想换换口味啦?”
陆尤笑了笑,没说话。他付了钱,一手提着酒,一手提着粽子,踩着月色和万家灯火,不紧不慢地往客栈走去。
之三、青刑
陆尤回到山中之后彻底闲散下来,除出诊以外的杂事全部交由江淮处理,自己倒是四体不勤得相当理直气壮。
江淮自知逃不出去,对方也无加害之意,干脆不再做无谓的挣扎,静心在医馆中住了下来,每日见些奇奇怪怪的小妖怪。腥风血雨经历惯了,这般平静的生活几乎令他生出恍如隔世的错觉。但心中仍是有些挂念师门,最后一次任务失败,被不明人士突杀围剿,对方显然蓄谋已久,除去寒江雪后,不知是否会继续对兰亭阁下手。
江淮的伤不知为何恢复得很慢,陆尤依然隔几日便帮他换药。
江淮将目光移到眼前这人身上。除了手上时不时的小动作,嘴上也没个正经,做事却还是一丝不苟的。
陆尤欺身过来解他的绷带。今日他换了件月白的长衫,没了鲜艳的颜色,看起来又少几分烟火气。
陆尤道:“没什么大问题,再换一次就差不多了。平日里别做剧烈的动作。”
江淮顿了一下,才道:“有劳。”
换好药没多久,陆尤指使人的老毛病又犯了。他道:“你去河西头的红绡家把我之前定做的鲛绡伞取回来。”
江淮即刻动身,陆尤又叫住他:“等一下。”
他扯下江淮的剑穗道:“路过傒囊家的时候把这给他,叫他送去兰亭阁。再捎一句话,便说……‘不日即归’吧。”
江淮微怔:“真的?”
陆尤别开脸去,懒洋洋道:“假的——先报个平安,免得失踪那么久有人来刨我的山。至于别的,看我心情。”
江淮沉静的面容似乎有一瞬间的松动,极为郑重地道:“多谢。”
事毕,江淮打道回府。
随着季节的转换,日头也一天天毒辣起来。
陆尤向来怕苦怕累,不喜炎热,一到夏日便足不出户。前日东海的谢礼刚寄到,陆尤便取了几尺鲛绡叫江淮送去做伞,以便遮阳。
江淮常觉得陆尤不似承天地日月精华的妖怪,比起养尊处优的王权贵胄也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副出尘谪仙的模样,偏生养了一身大小姐脾性。
思及至此,江淮不禁弯了弯嘴角。
途经一片浅沼时,雾气渐重。江淮不记得来时有过这般光景,走了几回均绕回原处,才疑是迷路了。忽闻一道微弱的求救声,仔细分辨,是从沼泽深处隐约传来。江淮警惕地扶上佩剑,深山中人迹罕至,处处皆有陆尤设下的阵法,进山难,出山更难。此人不是凡人,便是妖类。虽然不知山皆为陆尤所有,普通小妖不敢造次,但自古人妖殊途,不可不防。
横竖走不出迷雾,江淮索性便向发声处靠近。
林中树木生得极茂,多是百年古树,树干需几人环抱,枝叶繁复交缠,长垂及地。
江淮越过层叠的枝蔓,见一绿衣少女正陷入沼泽之中大声呼救。少女见到江淮,立时眼前一亮,迫不及待道:“公子,救命!救命啊!”
江淮思忖片刻,把伞盒放到一处干净的树旁,递出寒蝉,将她拖了上来。
少女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面上惨白,顾不得满身泥泞,瘫坐在地上,仍惊魂未甫,勉强向江淮行礼道:“小,小女子青刑,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雾气稀薄不少。江淮道:“此处危险,速速离去。”
青刑有些难为情,可怜兮兮道:“公子,我刚才怕得腿软了,站不起来。”
江淮只得伸手扶她,青刑受宠若惊:“不用不用,该弄脏公子的衣服了!”
江淮道:“无妨。”
青刑到底是小姑娘,见江淮好看,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也不再拒绝,笑嘻嘻地搭上他的手,自顾自地说起来:“公子真是个好人呀。我是来山里找东西的,结果迷了路不说,还掉进泥坑里,倒霉死了!多亏公子相救,青刑都不知道该如何感激才好!”
江淮架着她的肩膀,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道:“东西可找到了?”
青刑的表情有些奇怪,笑了笑说:“找到了。实在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话未说完,白光乍现,寒蝉上顷刻挂了一排血珠,不染剑身,顺着剑尖滴下。
青刑被江淮击退,显出下半身青色的蛇尾,脸颊两侧爬上几缕乌黑的脉络,方才清纯娇俏的少女荡然无存,她吐出信子,舔了舔手臂上的伤口道:“公子刚救了人家,现在又痛下杀手,真是翻脸无情。”
江淮道:“所为何物。”
青刑一笑:“当然是……你的妖元了。”
说到前半句,蛇尾已经甩了过来。
江淮提剑格挡,与之过招,他本剑术精湛,又有妖元傍身,数回合下来竟隐隐占了上风。
青刑没料到一个凡人如此棘手,已有退缩之意。
江淮趁势急攻,剑势如虹,他杀心已生,直刺青刑咽喉。仅差半寸,即刻便要得手,江淮眼前蓦地一黑,只是一瞬间,仿佛五蕴六识被抽去,恢复清明时,江淮已被压倒在一块巨石之上。
青刑施术将他两手缚在身后,替江淮把寒蝉收回剑鞘里,假惺惺道:“可惜了,青刑差点都以为自己要命丧黄泉了,怎料天都要助我拿走这妖元,公子可莫要怪我。”
青刑巧笑着俯下身,呵气如兰,缓缓抚上他的胸口,刚欲动手,忽然有人道:“哎呀,我是不是打扰二位了?”
青刑回过头去,金色眼瞳骤缩成一线:“陆尤?!”她提起江淮,扣住他的咽喉后退几步,不动声色与他换了位置,让江淮挡在自己身前。
江淮向声音来处看去,来人正是陆尤。
他道:“江淮,我来救你了,感动吗?”
陆尤盘腿坐在水牛背上,撑着一支细长的荷叶作伞斜搭在肩头,歪着头笑吟吟地望着他。
江淮目光缓和些许,出声提醒:“当心。”
陆尤道:“我的鲛绡伞呢?你给我放哪里去了?我可是花了大价钱定做的。”
江淮道:“树下。”
陆尤果然在树旁看到一方长形锦盒,他跳下牛背,取出那柄伞来,一把丢掉荷叶,称赞道:“嗯,还是这个好。”
青刑从刚才起就一直被两人无视,又不敢放下警惕,心中燥怒不已,喝道:“废话甚多!”
陆尤这才把目光移到她身上,讶异道:“咦,你怎么还在?”又道,“你贴他那么近做什么?不得了啊,白日宣淫啦!啧啧啧!”
青刑心中气恼,不禁冷笑道:“有人无眼,扰我好事,不讨点好处怎行?”
陆尤道:“哦?你想要什么好处,说来听听。”
青刑吐出鲜红的信子,舔了舔江淮的面颊,恶狠狠道:“我要他的妖元。”
陆尤佯装愁苦道:“哎,这都被你发现了。”
青刑眼珠一转,忽的放软了语调:“陆郎好生舍得,你我相识数百年,却宁可将这千年妖元喂了凡人也不给奴家。”
陆尤笑道:“那是自然,你又没他好看。”
青刑道:“不过是一介凡人,陆郎不若将他赠与奴家,奴家还一副蛇蜕可好?”
陆尤目光微动:“蛇蜕?确是个好东西。”
青刑见他动摇,忙道:“如何?”
怎料陆尤却一口回绝:“不好,他抵了傒囊的诊费,十两银子哪,宝贝得紧,我可舍不得。”
青刑见无交涉的可能,语气也冷厉起来:“陆郎不给,那奴家只好抢过来了。”
陆尤勾了勾嘴角:“他的命也是你要得起的?”
青刑扣紧手指,笑意森森:“现在,要不要得起可不是你说了算。”
陆尤收起笑容,眼底杀气流转,他轻轻拂过伞面,语气竟有几分温和:“你是真没死过啊。”
青刑振袖一挥,十指登时化作青黑利爪,以凌厉之势扑向陆尤。
陆尤同江淮交换了一个眼神,江淮会意,知晓手上术法已除,遂趁乱挣脱,寒蝉铮然出鞘,一剑斜封,青刑被震退数步。
陆尤把江淮往身后推了一把,提伞迎上。他以伞为剑,身形快如鬼魅,合时攻,开时守。鲛绡遇水不濡,遇火不化,喷薄的毒液被尽数挡了回去。几个回合下来,未让青刑占到半点便宜。
青刑气急,顾不得章法,出手招招狠厉。
陆尤见对方乱了阵脚,正中自己下怀,陡然收伞,伞尖在青刑身上几处重重点了几下,后者登时化为原型,瘫软在地。
这伞沾过毒液,陆尤也不打算要了,嫌弃地丢到一边。
他掸了掸衣袖,假笑得相当不走心:“呵呵,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惹谁都不要惹大夫啊?”
陆尤拿过江淮手中的寒蝉,轻抖手腕,在手里挽了一串雪亮的剑花,接着垂手劈下,斩断了青刑的头颅。
他将青刑的妖元收入罐中,毫无诚意地忏悔道:“罪过罪过,孽障簿上又添一笔……”
话音未落,寒蝉蓦地脱手,陆尤委顿在地,化成一只蜷缩在地的九尾白狐。
江淮:“……”
白狐没好气道:“看什么看,还不抱我起来!”
“……”确是陆尤的声音,只是有些中气不足。江淮收回寒蝉,抱起他道,“怎会如此?”
陆尤道:“此处沼气混入蛇毒,有损妖力,不可久留。”
江淮应了一声,换了个姿势单手抱过陆尤,去牵一旁的水牛。
陆尤龇牙:“你摸哪呢??不许碰尾巴!!”
江淮捏住他的嘴:“很吵。”
陆尤口齿不清地挣扎道:“我操,你刚才摸过那条蛇吧???我看到了啊!!!”
一路吵闹终于回到医馆,江淮把陆尤抱回卧房,放到榻上。
陆尤趴在自己熟悉的床上,四肢百骸都舒展了,满足地哼道:“我累死了,给我把被子盖上。”
刚替他盖好,又立刻叫道:“不行,要盖到腰上两寸半!”
江淮心道:你现在哪里有腰啊。
还是把被子往上提了提。
江淮在房外守到近子时,陆尤方恢复了人形,只是整个人还有些恹恹的。他活动了一番手脚,想起江淮,也不知他的伤势经此一战有无恶化,思忖片刻,遂出去寻他。
陆尤推开门,见江淮抱剑倚在廊下闭目小憩,闻声立刻向他看过来。
陆尤道:“你一直在?”
江淮淡淡应了一声。
陆尤见他一丝不苟的端正模样就按捺不住使坏的念头,凑上前去,装模作样地替他理了理衣襟,戏谑道:“那怎么不进去,反正看也看了,抱也抱了,尾巴都叫你碰了,还羞什么?”
江淮心知他又犯病了,不再答话。
陆尤顺势一扯,熟练地解开江淮的上衣,有几处已透过绷带渗出血来,忍不住嘴角抽搐道:“你是不是故意折腾我啊?”
江淮动了动嘴唇,陆尤直接把他堵回去:“今日怎会被那蛇妖擒住?单凭它的修为,不该如此的。”
江淮道:“与它交锋时,曾有一瞬失去知觉,被抓了破绽。”
陆尤的脑海中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他覆上江淮的后颈,仔仔细细摸了片刻,几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陆尤:“这种情况,来不知山之前可曾发生过?”
江淮:“不曾。”
陆尤:“你坠崖那日,与你交手的是何人?”
江淮:“不识。”
陆尤:“可是发布悬赏之人?”
江淮:“不知。”
陆尤翻了个白眼:“你是一问三不知啊?最后一个问题,仔细想。与你交手的人之中,可有什么比较特别的人?”
江淮陷入沉思,过了许久,才道:“……有。”
陆尤:“是不是一个苗疆人?”
江淮一怔:“你怎知?”
陆尤拍了拍他的肩膀:“江淮,恭喜你。你中蛊了。”
江淮道:“何蛊?”
陆尤道:“不知道,但是身体恢复缓慢多半与此有关。”
江淮道:“可有办法?”
陆尤道:“当然。自古术法皆有反噬,蛊毒亦如此,杀了下蛊之人即可。噫,你们凡人就是心思歹毒,你猜杀手这种生死一线的职业,若是有片刻分神,结果当如何?”
江淮沉默,这结果不言而喻。
陆尤踹他一脚:“愣着做甚,还不去收拾收拾。”
江淮不明所以:“为何。”
陆尤转身回房,淡淡撇下两个字:“出山。”
之四、兰亭
沿夷江往西,行水路,过了十四洲便是兰亭阁。
兰亭四面傍水,抱山环翠。青瓦白墙曲幽绵延,或依水而设,或掩映山间,有如人间仙境。
可惜陆尤并没有赏景的好心情,此时正面如死灰地蹲在码头吐得掏心挖肺。
江淮替他顺着后背,想起前两日陆尤得知不得不走水路时视死如归的样子,心中有些好笑:“你……晕船?”
被不耐烦地给了一手肘。
这次江淮是真的笑了。
陆尤终于吐干净,掬清水洗了把脸,才觉得活了过来。
江淮递给他一方帕子,征询道:“可与我同去拜见师尊?”
陆尤脸擦了一半十分茫然:“什么,这就要带我去见家长了?”
江淮:“……”
江淮心中作罢,决定暂时不要带他去给师父添堵,先交与师弟照应为好。
陆尤跟在江淮后面,沿途扒在石桥边顺了一道的莲花,惹得水里的莲花精直朝他丢石子。陆尤捧着满怀绯色,偏头躲过一记,追上江淮道:“你们这儿住的小妖怪道行不深,脾气倒挺大。”
江淮瞥了一眼他怀里的花簇,摇头道:“无事惹它做甚?”
陆尤笑嘻嘻道:“我管不住自己啊,要江哥哥绑起来才听话。”
江淮道:“油嘴滑舌。”
陆尤道:“是吗?我还以为你挺喜欢的。”
江淮别过目光,干脆不理他了。
世人皆知兰亭阁主关山遥门下有三名弟子。大弟子寒江雪,以剑成名,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二弟子问东风,人脉极广,掌握江湖一手情报;三弟子及时雨,善用毒【防止和谐!exo ?why这个也河蟹啦!】药暗器,见血封喉。
所行之处乃问东风的居所,东阁。
刚到门口便听见一个少女的声音道:“大师兄不是托人带了口信吗?怎么还不回来啊,又被哪个狐狸精勾走啦!”
另一人同她说理:“小七,勿要急躁。师兄多半是有事耽搁了。”
陆尤伸手捅他告状:“你师妹骂我,你管管。”
江淮:“……”
江淮甫一踩进院子,正与苏问争辩的时七立刻眼前一亮,尖叫着扑了过来:“大师兄!!!你回来啦!!!”
苏问也吃惊不小,喜上眉梢:“大师兄?!”
时七挂在江淮身上,开开心心地道:“大师兄,我可想死你了!你怎么才回来呀?”
江淮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苏问心知江淮不善与人亲近,忙替他解围:“小七,你别去闹大师兄。”
苏问注意到江淮身后还跟了一人,心中不禁诧异,江淮与人素来淡薄,从未曾带人回过兰亭。此人风姿卓绝,雅人深致,却如画中之人,少了些许烟火之气,似是不属人间。
苏问征询道:“这位是……”
时七越过江淮的肩膀也看到了陆尤,立刻松开手,“哎呀”叫了一声,箭一样冲了出去。她脚下生风,边跑边喊:“师父!师父!!大师兄带媳妇儿回来啦!!!”
陆尤:“???”
苏问:“哈哈哈。”
江淮:“……”
苏问陪同江淮前往北阁拜见关山遥,陆尤无事可做,又去招惹莲花精玩。
苏问担心道:“留陆公子一人可行?”
江淮道:“无妨,他一个人更自在些。”
苏问奇怪道:“是吗?我看他挺喜欢黏着你的。”
江淮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眉眼不自觉柔和起来:“他……罢了。”
苏问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大师兄竟然笑了?
江淮道:“阿问,我有一事相托。”
苏问惊魂未定:“啊?啊,师兄请说。”
江淮把坠崖之事与陆尤的猜测一一道来。
苏问神情逐渐肃穆,微一颔首:“好,我这就托人去查。”半路又折了回来,犹豫道,“还有一事。前些日子秦姑娘来过,多半是为了婚约之事。师兄若是无意,还是提早讲清的好。”
江淮一怔,垂眸道:“多谢。”
关山遥外出游历尚归,近年阁中之事皆由三名弟子照料,事事皆处理得有条不紊,他也甩手得更加心安理得,隔三差五的往外跑。
时七偷偷摸摸贴着耳边道:“师父是去会见老情人啦!”
江淮去敲小师妹的额头:“休要胡言。”
时七冲他吐舌头,嘻嘻哈哈跑掉了。
江淮走进屋内,关山遥正负手立于窗边,出神眺望。
江淮行礼道:“师父。”
关山遥转过身,见是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微微笑道:“听小七说,阿淮带了人回来?怎不见我那徒媳?”
江淮道:“师父,并非如此……”
关山遥压根没想听他解释,自顾自道:“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阿淮喜欢的定然不错。”
江淮:“……”
关山遥道:“此次任务可是遇到了棘手的事?”
江淮心道什么都瞒不过师父,便将事情一五一十交代了清楚。
关山遥静静听他说完,道:“可有法子?”
江淮道:“无需师父劳神,弟子可自行解决。”
关山遥点点头,不再多言。
江淮行过礼后退出房间,向东阁的方向沿路去寻陆尤。
遥遥便听见漱心斋里传来陆尤的声音,仍是满嘴的油腔滑调,不知又在调戏哪个小妖怪。
“江淮。”
身后有人叫住他。
江淮回过头去,一名劲装女子驰马达达而至,风尘仆仆也遮不住她的英姿,女子勒紧马缰,翻身下马道:“有时间吗?我们谈谈。”
江淮微怔,叫出她的名字:“秦笙。”
秦笙道:“去码头吧,正好将马还了。”
秦笙将马交给驿站的伙计,两人并肩踱向码头。秦笙不与江淮绕圈子,单刀直入道:“这门婚约,你怎么想的?”
江淮没想到她这么直接,思考着措辞道:“江某尚无成家的念头。”
秦笙道:“现在没有,以后呢?江淮,你我青梅竹马十数载,还不知道我的脾气吗?你别和我打太极,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江淮道:“感情的事……”
秦笙接道:“不能勉强是吗?”她不在意地笑了笑,眼睛却微微发红,“我知道了。”又喃喃道,“我早该知道了。”
江淮道:“对不起。”
秦笙“呵”了一声,抬起衣袖蹭了蹭眼睛:“你也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三个字。”
江淮淡淡道:“江某只能给秦姑娘这三个字。”
秦笙笑着踹了他一脚:“说话真毒啊你,一点儿都没变。”她跳上岸边停泊的船只,转身道,“我会和家里说清楚,解除婚约。”
江淮道:“……多谢。”
秦笙道:“最后一个问题。你,可是心有所属?”
江淮迟疑片刻,最终坚定地点了下头。
船缓缓移岸。秦笙想笑,眼泪还是掉下来,她提高声音道:“江淮,死生不复相见!”
江淮站在岸边,秦笙远远地看见他做了个“好”的口型。
秦笙的眼泪簌簌地落下来,不再看他,矮身走进船舱。
十数载光阴,终究不复再见。
陆尤跟在不远处偷听够了,探出半个身子来,毫无诚意地道:“哎呀,好感人哪。”
江淮毫不吃惊,似是早知道他在。
陆尤凑上去八卦:“你有喜欢的人了?是谁啊?快说说!别害羞啊,我给你参谋参谋。”
江淮加快步伐,懒得理他。
陆尤被他甩在后面,拖长调子喊:“小——气——鬼——我要去问你师妹了!”
时七当然也不知道,奇怪地反问他:“师兄喜欢的不是嫂子你吗?”
陆尤一口茶水喷出来:“你师父没教你不要乱叫??”
时七捧脸道:“早晚的事,不要计较这么多啦。”
陆尤道:“可是江淮真的不喜欢那个秦笙吗?我看他还挺消沉的啊。”
时七频频摇头,斩钉截铁道:“不!可!能!秦笙姐跟大师兄认识十几年了,要是能成哪还有你的份啊?这婚约本就是两家长辈订下来的,大师兄一直没什么态度,倒是秦笙姐好像蛮喜欢大师兄的哦。”
陆尤无语:“……照你这么说,我还算捡到便宜了?”
时七理直气壮道:“对啊!我大师兄这么好,你还有啥不满意的?”
陆尤顺着她道:“是是是,你家大师兄最好了,陆某身无长物,空手套白狼,太不要脸了。”说到最后,自己都笑起来。
夜幕降临,陆尤在时七那里填饱了肚子才慢悠悠回到江淮居住的西阁。说来也怪,白日一别后竟再未见到江淮。
陆尤想:难道找地方哭去了?
头顶传来窸窣的动静,陆尤跳上房顶,见江淮坐在屋脊上两眼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尤小心地踩着瓦片,蹭到他身边坐下:“江大侠,赏月呢?”
江淮看他一眼:“何事?”
陆尤道:“没事就不能找你?我想你了呗。”
江淮:“……”
陆尤取出一油纸包,殷勤道:“从你小师妹那儿顺的点心,赏个脸尝尝?”
江淮接过一小块点心,咬了一口,语气变了:“这是……”
陆尤忽然想起什么:“你师妹说是什么酒心的?你们凡人口味真奇怪啊,糕点里也加酒的?不过味道还可以。”
江淮脸色顿时很难看:“……”
陆尤意识到一件事:“江淮,你不能喝酒吗?”他笑道,“你该不会是个一杯倒吧?”
然而江淮已经不能回答他了。
陆尤歪着头看他,只见往日淡漠的眼瞳此时不复清明,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堂堂兰亭第一杀手寒江雪,还真是个一杯倒。
陆尤:“你是谁啊?”
不应。
陆尤:“那我是谁啊?”
江淮掷地有声:“坏人!”
陆尤撸袖子嘿道:“你说谁呢?!”又提醒现在不能和他计较,继续道,“江淮,你傻不傻呀?”然后自问自答,“对,你就是傻!”
江淮用力地冷哼一声表示抗议。
陆尤简直要笑翻过去,江淮这样子实在太可爱了。陆尤揽过江淮的发丝,绕在手上玩,他凑过去悄声问道:“小淮啊,告诉陆哥哥,你喜欢的人是谁啊?”
不料江淮闻言一口咬上他的右手,用了近七八分的力,几乎要扯下肉来。
陆尤惨叫着费了牛劲才掰开他的嘴,手背上一个半月形的牙印渗出血来,他气道:“你这人怎么一言不合就咬人啊?谁给你惯的啊。”
江淮不吭声,还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好像被咬的是他。
陆尤忽然有些舍不得生气了,心想:话蹦不出几句,咬人还挺疼。
陆尤道:“我确定给你吃的不是狗的妖元吧?你咬我干什么啊,还咬这么狠。”
陆尤伸手让江淮去看那排牙印:“你看看你,干的什么好事啊,都咬成这样,铁定要落疤了,你可得对我负责啊?”
江淮轻轻“嗯”了一声。
陆尤怀疑自己听错了。
“嗯”?他还“嗯”??
陆尤确定,江淮大概是真的醉了。
于是愈发肆无忌惮起来,他故意板着脸教训道:“知道错了吗?”
江淮没说话,拉过他的右手,轻轻揉着那块发红的印迹,一副很是内疚的样子。
陆尤见平日对他爱答不理的人这么听话,玩心大起道:“你说我雇你这么久,都没好好叫过我一次,多没礼貌呀,这是一代名杀手该做的事吗?说出去丢不丢兰亭阁的人,你师父的老脸还往哪搁啊。来,叫声主人听听?”
江淮不应。
陆尤指着自己的脸:“那亲主人一下?”
江淮眼神微动,也不知听懂还是没听懂。陆尤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忽然很有罪恶感。
陆尤心中作罢,刚欲起身,右手蓦地被江淮往怀里一带,直往他身上栽过去。陆尤下意识去扶江淮的肩膀,还未触及,只觉唇上一片湿热温软。
江淮另一手不知何时抚上陆尤的后脑,轻轻搔着他的头发,接着舌头撬开他的唇齿,缓缓加深了这个猝不及防的吻。
月色如练,映在瓦上竟有些刺眼。
陆尤忽然觉得,似乎什么都看不清了。
陆尤有生以来第一次落荒而逃竟是拜江淮所赐。
“说出去还怎么在妖界混!”陆尤悲痛欲绝。
这下彻底是睡不着了。
陆尤索性四下走走,一路逛到后花园,花香扑鼻,熏得他直头疼。转身离开时,却见围墙上坐着一个白发老者,正独自在月下垂泪。
陆尤翻上围墙道:“藻兼,你大半夜坐这儿吓人呢?”
藻兼惊道:“陆先生,您怎么出山了?”
陆尤道:“山里无聊了,出来看看。别说我,你愁什么呢?”
藻兼叹息:“如何不愁,皇帝又造新殿,把老朽那山林子都伐净啦。”
陆尤稍一思忖道:“这个简单。我教你啊,明晚你就去他那寝宫的房梁上坐着,记得脸上多扑点儿粉。狗皇帝准要请人作法来解,到时他知道惹了水木之精,自会收敛。”
藻兼大喜:“谢谢先生!”
陆尤道:“客气,回头把诊费送到不知山去。”
“应该的应该的。”藻兼连连应道,蹭着眼泪念叨,“先生,您说人心怎么就这么坏呢?”
陆尤莫名想起江淮的脸,耳朵有些发烫,他下意识碰了碰嘴唇道:“……嗯。的确是坏透了。”
之五、死别
陆尤失眠了。
他扒在窗户边数了一晚上星星,直到卯时的钟声响起,才惊觉天都亮了。
对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陆尤还没来得及躲起来,江淮已经看见了他。
江淮走到陆尤窗前,发现他略微发红的眼睛:“你一夜未睡?”
陆尤打量着他的神色,暗暗松了口气,江淮似乎全然不记得昨夜的事。
陆尤绞尽脑汁憋出个理由:“……我认床。”他扬手招呼过去,“你再笑?”
江淮眼底的笑意再也遮不住,这一笑有如冰雪消融,春江水暖。
陆尤举起的手愣是没打下去。
用过饭,江淮去处理阁中事务。陆尤闲人一个,想起漱心斋有几卷画册还没看完,一路溜达过去权当消食。
半路碰见时七抱着一筛草药迎面走过来,一旁经过的弟子躬身行礼道:“七姑娘好。”
时七应道:“好好好。”
陆尤想起什么,上前一把拉住她往角落拖去,确定周围没什么人才道:“嘿,请教个问题。”
时七道:“干什么呀,这么拉人家过来,别人还当我要对不起大师兄横刀夺爱啊。”
陆尤:真的没有人会这么想啊小姐姐。
他鬼鬼祟祟掩口道:“那什么,你家大师兄酒品是不是挺差的?”
时七惊讶道:“哎呀嫂子,师兄对你这样那样了吗?”
陆尤:“……你从哪里听出这个意思的,我就是问问。”
时七:“原来师兄还有这种秘密呀!我都不知道呢!都做什么啦,不会只是亲一下吧?真的只是亲了一下吗?那可真是太不争气了呀!”
边说边恨铁不成钢地摇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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