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古剑衍生] 爱入漩涡 作者:朱雅箴
正文 第2节
[古剑衍生] 爱入漩涡 作者:朱雅箴
第2节
埋藏在伦理底下的情|事被突然挑开,他们一愣,皆是慌乱的否认起来。而然越解释就觉得越破绽百出,他们不知不觉弱下了气势,苍白的话语愈渐黯淡,到最后二人脸上皆是一片绯红。梅母微微扬起的嘴角扯破了这尴尬的沉寂,带动一抹清凉拂过二人的脸庞。他们猛然意识过来这不过一个痴呆老人的一时疯话,倒是他们过份在意,面上便一下褪去了色,随便解释开来。那梅母却不依不饶,执着的重拾刚才话题,认真的教育起来,俨然一个饱经情场风霜的红尘中人:“人年轻的时候呢,要珍惜眼前人。否则眼前的人啊,都守不住了。”二人闻言都有些感触,相对着看了一眼后,心领神会地同时起身送梅母出去。梅母被推搡着往前走,不禁“嗳嗳”起来。周霆琛怕她惊到梅林,情急之下口不择言:“我们都是男的。”话一出口,他猛然意识到那潜在的意思。空气瞬间凝固的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慌忙看向安逸尘,果真那人怔在原地,如风化多年,一碰即碎的石雕,全身上下之余一对眼珠还是活动的,正在他脸上不可思议的打着转。周霆琛一触到那样的目光就像被烈火灼烫了下,匆忙的偏开头,但那目光还是不依不饶追出去的探着他的眼,将他的侧脸打量的燃烧起来。这时梅母终于踉跄地跌出了房间,周霆琛一把甩上门,门梠撞击的咣当声响从框边震动开来波及到他们身边,空气灵魂一时都随之共震。周霆琛忽的猛然泄下了气,转身一把扑在他的怀里,从他脖后伸出的双臂扒紧他的后背,把头埋在他的肩上,努力不要让自己失控的情绪被他发现。
他的唇与他的耳里的那么近,一句幽幽的“对不起”轻飘飘地浮到了他的耳边,“倏”地一下钻了进去。安逸尘内心刚织出的防线也彻底压垮,他叹了口气,捧过他的头靠在唇边,轻吻了一下:“没事。”
才五六点的样子,门被谁砰砰地敲击起来。周霆琛猛地睁开眼,掀开被子过去开门,见外面的梅林一副火烧火燎的样子。他见只有周霆琛,便不自觉向里探了一眼,见安逸尘仍躺在床上,一双眸子却睁的圆亮,他的枕巾虬成一团压在他的颅下,旁边是另一个枕头——是周霆琛的枕头。
像是在窥视秘密时突然被人逮住,他一下垂了头,讪讪的竟红起脸来。明明周霆琛是极不愿被人触碰的,为什么会与他贴的那么近?昨日他同意与安逸尘同房时他就在想这个问题周霆琛的一声咳嗽震回了他的神志,他慌乱的掩饰自己的失态,赶紧道:“刚得的消息有人看到他们开着货车往黄塔方向去了,预计是直接去上海,你们赶紧回去吧。”周霆琛点了点头,后头安逸尘支起了上身向这边问道:“你和我们一起走吗?”被子滑下他的身体,露出雪白的一大块,梅林见此更加赧然,抛了一句“我留下有事处理”便仓惶逃开。明明他极不愿被别人触碰的啊
安逸尘听他动静奇怪,一个翻身起来察看究竟。见那人已经走,安逸尘撸了撸嘴,猛然发现周霆琛正拧着眉来打量着自己,须臾他推开自己往里走,拾了件衣服扔他怀里:“赶紧收拾我们就走。”安逸尘一边套着袖子一边“嗯嗯”起来,忙了片刻后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不觉得梅林很奇怪吗?”“谁知道呢。”周霆琛一边套鞋一边说,“反正不会背叛将军就是了。”
顺着方向一路开去,到了星光点点,也只有一半的路程。不巧的是他们此刻正好是在半山腰上,方圆百里皆无人迹,安逸尘见开车的他强支体力来掩饰自己强弩之末的精神,便出言相劝:“天色这么晚,我们又行的是山路,实在不安全。不如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晚吧。”周霆琛这些天一直奔波,没吃好也没睡好,此刻体力就要撑到极点。听他这么讲也觉得有道理,便停了车倚在靠背上望着天色发呆。此处虽名为山,但其实就只有土丘大小,植被以草本类居多,甚少数木,所以更不用提野兽一流了。但见玻璃外天色酽蓝的醉人,漫天的星辰银银闪耀,似是安逸尘那晚给他准备的烛光晚餐,高脚杯中的鸡尾酒在晃动之下逐渐分离出了各种色泽,浓紫,宝石蓝暖红的烛光照在杯中佳酿上,泛起波光粼粼周霆琛问安逸尘为什么今夜不喝古酒,而安逸尘是这么回答的。
“洋酒醉人,古酒醒人。”
不自觉的偏过脸看向安逸尘,见安逸尘也眯着眼看着他笑,他不禁伸出手推了一下他的额头,突然打开门,踏了出去。踩着湿漉的芳草走了几步,安逸尘追了上来,从后背一把拥住他,两人不言语,但看这深夜山色,别有一番情趣。月光并未完全隐去,并且有碧星相辅,借着光亮他们看到那足所能落处是一片巨大的草毯,只有一颗傲世的翠松,树影婆娑将月色筛成了一地的碎玉。忽的一阵风从脚底刮来,刺的他们皆是一凛。察觉到彼此细微的颤动后他们都笑了,安逸尘闭眼吻了吻他的脖子,似乎打算用这唇的温度来抵御那份寒凉。正吻得出神,周霆琛却略略向前迈了迈脚步。安逸尘一下支撑不住,他压着周霆琛就向下倒去,着地的一霎那听得到草慌忙躲开的沙沙声响,潮露沾上了周霆琛的风衣,给身下的他染了股清甜的味道。安逸尘扶着额,笑了笑支着就要起来,周霆琛却突然拉住他的手臂。天中星星闪烁着眼,便如躺着的那人灿若星辰的眸子一样,安逸尘瞬时间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脑子刺激的有些发热,还是强忍住,只轻轻压下去,寻着他的唇交缠起来。周霆琛却嫌不够,索性勾住他的脖子按下,安逸尘支撑在两侧的手“噗”地一下垮倒,这样二人彻底贴合到了一起。热度在他们之间点燃,越燃越热,安逸尘一边焦灼的深吻着他一边把唇游移到他耳边,毫无拒绝语气的拒绝道:“不行,那样你会冻着的,而且太脏。”周霆琛却勉强忍住吻他的欲望,抽出嘴巴“咯咯”笑了开来,推开他坐起,将自己衣服一件一件扒下摊在草地上,又凑过去脱安逸尘的衣服。待终于铺出一个差不多的床后,二人是真的冷到只能做那种事来取暖的地步了。而周霆琛却还有意志力,认真地打量起安逸尘,挪了挪靠的更近,突然掐住他的脖子把他往那床上按。身下的安逸尘一边笑岔了气,一边还拳打脚踢起来,而他的反抗只激的周霆琛更加兴奋。情到最浓时,周霆琛伏在他耳边贴心的问道:“今天你想要什么程度?”
第二天醒来,见天边绮霞宛若淡妆的少女,而日还未露身影,便知将要日出。周霆琛赶紧推醒了安逸尘,唤他起来看,而那人只是勉强启了道缝看了一下,撂了句“很美”便歪在他肩上继续睡去。周霆琛仍是很激动,反复用肩颠他:“你以前看过日出吗?”“嗯。”安逸尘被硌的可难受,但还不肯起,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接口道:“有啊,和你啊。”周霆琛一愣,又伸手拍了拍他双颊:“说真的,别开玩笑了。”安逸尘闭着眼笑了起来,似漫口信谈的胡诌道:“我说的就是真的。和你,看过好多回呢。”周霆琛觉得无趣,也不再管他,举目投向那滚滚红霞中。缭云缤纷错杂的变换着颜色,耍宝中不禁意却走漏了太阳的行迹,忽的一下金轮冲破浓烈似血的烟霞澎湃而出,一瞬间满天金光璀璨,被浸染出五光十色的云霞团团托举着那金轮,煞是壮美。他不禁有些感动,心也跟着天与地一起颤抖起来。
☆、玉簟沁凉9
周霆琛点头“嗯”了一下,沈之沛没多说什么,待他出去后唤来梅林,单刀直入:“你现在立刻安排人联合吴永权、郭培、张稼乐、陈安渠浙系皖系奉系江苏各个军阀,向他们说明实情后商议向中央汇报的事。”梅林没有立刻答话,思索了会迟疑道:“将军相信安逸尘的话?”沈之沛背对着他,他宽广的背影中看不到一丝喜怒哀乐,半晌掷地有声的扔下话:“他不会以那个为借口欺骗我的。”说完,他徐徐叹了口气,又道:“我们这几年在军阀上做下的功夫倒提前派上用场了。”虽说着这个,可他脑中回想的全是昨日他与安逸尘字字戳心的对话。
“所以你发现了森下洋行的秘密,毅然脱离与森下勾结的洪帮,将此事告诉我,来让我联名其他军阀向上给国际施加压力?”“是。”安逸尘点头。“弱国无外交,中国抗议有用?”安逸尘很不喜欢沈之沛的绕圈子,冷冷道:“将军不是不知道,何必再来问我。向国际抗议的目的是在激起其他国家愤怒。日英若事成,跟从他们身上挖去大块肉没有区别,它们当然不会束手待毙。将军问这些,只是在怀疑我是否造假。”沈之沛故意仰头逼视他见他目光炯炯毫无躲闪之意,才缓了口气:“明人不说暗话,来龙去脉我都听先生说过了,那烦请先生拿出些令人信服的东西来吧。”安逸尘盯着他,思量了很久,缓缓开口:“我不会骗您,因为我爱这个国家,您不受森下龙一的威逼利诱,所以您的赤诚之心也昭昭可见。”沈之沛歪头,似是不满意他的答案,示意他继续。安逸尘虽已准备了好久,可是话到嘴边后还是不自觉地梗咽了一下,连带着双目一瞬,索性低了头不再看他:“您是这样,周霆琛也是这样。在这些日子与周霆琛的相处中,我爱上了他。我拿我和他的未来向您发誓,我没有骗您。您不用假惺惺的问,两个男人说什么相爱,因为您一定知道,我为什么会爱上他。”
寸步不离的跟着前方的普利茅斯,将军府的四辆车赶了一天,此时已近六七点。周霆琛坐着的凯迪拉克的车头打出的熏黄色灯光,紧紧锁在普利茅斯的车尾上。有时路面崎岖,车灯无意晃入后挡风玻璃,在沈之沛的后脑勺上拉了一道迅速消去,周霆琛反复怀疑、确定沈之沛的安全,不觉时间过的很快。就快驶近浙系军阀吴永权境内了,周霆琛略微定了定心,此次他们的目的正是与吴永权亲善。路有些窄,前方是个坡顶,周霆琛盯着普利茅斯闪了一下便顺着下坡没去了车顶,他直起了身打算阔大些视野,突然伴随着炮雨连珠的金属冲击车身之声,周霆琛所在的车猛烈的晃动开来。车内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摇跌了座位,待周霆琛抱头起身分析清了情况后,他果断下达命令:“你们赶紧追去保护将军,我下车对付他们。”车内人一时间被他的话吓傻了,很快梅林抱住他的腿拦着他:“你这样太危险!我和你一起!”周霆琛冷静道:“现在敌方将后面的护卫与将军切断,而这断口便是我们,你必须赶紧追上将军让后面的车也顺利跟上。你要留在这里保证这辆车的安全,不要卡在半路堵了后面的道。”连绵的车,车灯迤逦在一条线上,照出两侧光景,虽有空缺但周霆琛仍能大体看出边上树丛里的埋伏情况。他的以身犯险从来不是一时冲动,他判断出左右两边皆有五位枪手,便迅速开门滚入丛中。夜色仍居主体,纷乱的弹火与绵延的车身一时恍住了林下刺客的眼,仅有几人注意到了悄然逼近的周霆琛。最近的一人赶紧移开枪口惊慌的向疑似藏着周霆琛的地方开火,噼里啪啦一顿乱轰并无作用。正踌躇间周霆琛已吊着树枝骑在了他的头上,不及他反应双腿紧紧箍合,在他脖子上借力将他拉倒在地。失力向后倒去的一瞬间,周霆琛一腿踩在他胸口,边扭断他的脖子边借力跃起,平稳落地。有人立刻向周霆琛开枪,失手却打在了从背后伏击周霆琛的同伴身上。周霆琛迅速向那人冲去,在他因错杀同伴而起的震惊为平息时踢过他的膝盖,手握成拳状对着他的小腹一阵猛击。那人被打的向后跌倒,周霆琛抓住机会抢过他的枪,对着目所能及的刺客处流畅的扣动扳机,一时间所有站着的身影都倒了下去。此刻因车中其他护卫的回击,另一个方向的枪声渐渐趋于平静。最后一辆车追着前面的车,很快抛下了周霆琛。见远处还有人,周霆琛思量沈之沛应该安全了,便提脚狂追那人。那人也不回击,在不时被丛林枝叶的遮挡下周霆琛追得越发起了兴致。到入了一块平坦的滩头处,那人居然停了脚步,缓缓转回身。在周围路灯醇酽拂照下,如周霆琛所想,那是一张陌生的脸。那人向他鞠了个躬,慢慢向后退去,与此同时有个身影沿着他后退的路径向他走来,周霆琛下意识的举枪相对,待那人入了灯光所及范围内,窈窕的身影在他面前愈摆愈近。那人的面庞逐渐清楚,在迷离的灯光打映下,周霆琛愕然——那是一位美到出乎凡尘的女子。
女子见他发愣,冷冷一笑,半启朱唇,那空谷黄鹂般的仙乐便从中潺潺泄出:“我是来杀你的。”周霆琛方才清醒:“我与姑娘并不相识。”女子微微昂了昂头:“我丈夫死在你手上。”周霆琛疑惑:“你的丈夫是?”“胡定稹。”
关于那个人,关于那一晚的记忆顿时冲上心头,周霆琛想到那个被他们逼死的好汉,不禁有些愧疚。他不曾问过安逸尘公馆主人死的真相,那一个让胡定稹发狂的“蒋”字成了他心头的阴云,今日这女子站到他面前,他不得已重拾这段回忆。认真思索下他猛然猜到了什么,眼前的女子应该姓蒋,应该就是胡定稹宁死也不愿周旋的原因。而洪帮,与这个瘦弱女子有何关系?还有她既然能为父报仇,必定不是寻常人,那她到底是何身份?女子看出了他的疑惑,主动答道:“我是蒋氏形意拳第二代弟子蒋玉楠。我那丈夫不知道我的身份,傻傻的一直嚷嚷着要保护我,可即使丢掉了性命,他的努力也微不足道的如蝼蚁一般可笑。他费劲心机得到我,将我禁锢在他身边,可他却根本不知如果我要走,没人拦得住我。他如今死了,我也乐的解脱。只是你到底是我的杀夫仇人,我在彻底走出这段生活前,得以你的鲜血来收尾。”迷雾被拨去了大半,他品悟到这个女人对胡定稹有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感情,点点头:“您的丈夫是个豪杰。对于误杀了您的丈夫,我表示道歉。只是我们各为所主,行事并非自己本意,就像他为了森下龙一杀沈将军,我为了将军抓你丈夫一样。乱世之中谁对谁错无法言清,否则这浩荡国家,人人都是垂死之人。蒋夫人不知可想知道你丈夫是怎么死的?”听了这话,蒋玉楠眼中逼人的光渐渐黯淡下去,一习晚风从海面悠悠倾来,吹动她发际处的几缕碎发,揉着面庞,她不答话,但看向渺渺海面。那从颅后一直垂到腰间的麻花辫随着她的转身荡了半圈,平静之后依然是一丝不苟,空荡的滩头,一脉的夜色,岑寂之下只听得的清泠的风声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她点了点头,周霆琛尽量把胡定稹的死措的委婉,把安逸尘在此中的位置抹去,伴着浪头拍打暗礁的失落之声,那日情形便犹如一页信笺缓缓铺展开来。
不知说了多久,周霆琛嘴巴都有些干涩。蒋玉楠点点头,也把他的不解告诉他:“我丈夫是个极重义气之人,森下龙一的一个手下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不能推辞,知道此番行动凶险便再三强调我的安全。森下龙一便将我送到与他暗中结交的洪帮处保护。听你说我丈夫听到‘洪帮’二字彻底崩溃,是因为他一直怀疑我的安全,听此言便以为洪帮实际与沈之沛结交,送我过去却是让我成了人质,他既不能违背道义出卖森下,又不能保持缄默推我送死,他那么蠢的人,一时间只能想到咬舌自尽的办法,期望沈之沛他们放过我吧。”
周霆琛盯着她萧索的身影出了神,蒋玉楠突然目光一转,后退几步摆了个“请”的手势。周霆琛一愣:“你还要坚持吗?”蒋玉楠道:“你选择追逐这现世权利中,而我留在我的时代。你不懂,但至少可以尊重。正巧我也想看看叱咤风云的黑鹰先生,离了枪,会是怎样的模样。”周霆琛敛目摇摇头:“我不欺负女人。”蒋玉楠闻言微微一笑,有些狡黠:“周先生没听说过,武林有四忌:和尚道士女人小孩么?我劝先生还是慎重点,你的命,可就系在我这女人身躯上。”
☆、玉簟沁凉10
周霆琛已是凛然,不再坚持,深吸一口打开步子,脚跨肩手同时运开扎稳,对面蒋玉楠也舒开阵势,周身上下像是拧绳一般毫不松懈,光看着就能感受到她气从丹田灌入了全身的过程。周霆琛本就不擅拳法,此时见她气势架势更加不敢轻敌,突然间她转步换手飞速欺来,转眼间一手已插向自己天突,他赶紧一手摊去,刚化解,她又顺势转了个身肩带动肘击向他的肋侧,周霆琛连忙抽了另一只手按在她的肘上向旁推去,刚触到,她便轻巧的移开,周霆琛力不得着不觉身形不稳,与此同时突然一股大力从斜下击上他的腹部,这力猛如摇山振岳,还没反应过来他便被顶飞出去,两三米后才重重落下。脊背的痛感火辣辣的袭来,见有人影靠近,也顾不得疼赶紧起身再次迎战。蒋玉楠却不动手,只是拧着眉头看他:“原来是个全副武装的废物。”周霆琛向来容不得半点羞辱,听她此言不知怎么也没多气,只是挥手狠狠擦去嘴角血痕。蒋玉楠回身走了十几步,站定后转身道:“要看周先生的领悟力了。”话未落地,她扎开步子双手从背后提到肋处向胸前推去,其姿稳如泰山:
“学拳先学步,看拳先看步,步不稳则拳乱,步不快而拳慢,步不合则拳散。形意拳要求习拳者沉着稳健,身正步稳,进步要低,退步要高。进步时,以前带后,以后促前,行如槐虫;退步时,以后带前,以前促后,前后相随。出入磨胫,快而敏捷,谨防敌手从中门而入。前后两脚,有虚有实,可起可落,可进可退;进中有退,退中有进,以退为进,可守可攻,虚实变化需见机而作。落步时,要做到胯塌、裆圆、膝扣,脚趾抓地,犹如大树生根,上下束身如一,防护严密,下盘稳固。此为练步”她边说着边将所有步法一一演示,周霆琛看得入神,这时蒋玉楠收了身,突然比了一招“转身蛇形”:
“人之身躯,以腰为主宰,无论进退转侧,吞吐化泄,侧身调膀,均由腰来协调。身法,身躯变化之法。”她又一换,上三节下三节如流水般扭转换出“上身蛇形”的招式,继续道:“身法,有十二法要,即纵横、高低、进退、反侧、吞吐、趋避,这十二法皆有其具体的含义和要求:纵则放其势,其勇如猛虎;横则裹其力,开拓无阻拦;高则扬其身,九天摘星辰;低则俯其身,刁拿显其能;进则乘其隙,出招不留情;退则领其气,回转伏敛身;反则顾其后,后面变前迎;侧则要调膀,左右皆顾及;吞则身未退,胸腹向里含;吐则身向拥;单双手推击;趋左也避右,避实击虚隙。此为练身。”
周霆琛听她讲述拳理,只感觉有万千清泉灌入脑中,眼中溢出兴奋的光彩示意她继续下去。蒋玉楠微微一笑,气运全身,双手摆出山川之势左前右后推于胸前:“出手如钢锉,落手如钩竿。手有拨转之能,两手打遍全身,其为攻防之本,故谱有“手如刀枪”之说。出手时要求肩垂肘坠,腕塌手灵,两臂似屈非屈,似直非直。两肘不离肋,两手不离心,出洞入洞紧随心;手高不过头,肘高不过口;一手攻击,一手顾破,拧裹而发,包裹严密;手之一发,打有目标,招不虚发;手之一回,肘护两肋,手护心前,各归其所,手起撩阴,拳从心出,起如猛虎扑食,落如鹰抓猎物;肩催肘、肘催手,力达筋梢如钢钩。此为练手。”
“五行真如五道关,无人把守自遮拦,蔽住五行克他人,四两可以拨千斤。头为六阳之首,五官百骸,头为总领,所以,在演练时必须做到头要上顶、颈项要直、下颏要微收,以利领起全身,上下协调一致。此为练头。”
“拳理拳法中更讲究心一颤而四梢齐,内劲出。毛孔的开合,可使血液循环畅通而力量充实,舌顶上腭,可使津液生盈而不气浮,不口干;手指脚趾扣,可使气注于筋而四脚有力,齿叩可使精神贯骨,而身坚力发。此为练梢。”
“此外精力意气功在于平时的积累。我想周先生应该都不成问题。施形意拳最重要的一点是要快速完整,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肩与胯合,肘与膝合,手与足合。上法上身,手脚齐到,一发即至,一寸为先。”
说完,她重新运身,将形意招式一一展示一遍。她出拳直来直往,朴实自然,将工顺勇疾狠真六技鲜辣地挥舞出来,在她手脚所触之处力之所迫都震起一片尘土。周霆琛远远看着,那周身扬起的尘土被她迫人的力道逼着永远隔着一拳远,在熏黄的路灯映衬下,似一件仙人的披帛,随时要飘扬入天。很快,招式完毕,周霆琛仍沉浸在丰盈的武学世界里,恍惚看到有一小人模仿着她的招式继续施展,本是重复,突然手一摊打破了固定招式,发乎于心竟自己随性打的越来却流畅。她收回了力,向他走近:“开始了吧。”
瞬时间她一脚移出半丈距离开始换步借力,同时力从肩部涌到肘再到手,卡成虎口状出其不意向他腰袭去。周霆琛含住胸腹躲过,她又一换步手脚从下同时掏来。周霆琛这次领悟了窍门,单脚施力向后跃起,拉开距离后一脚踢上她的腕一脚踹住她抬起的髌骨,她也不躲,受了一脚后拉住他的手二人一起向后倒,同时用一腿盘住他的股骨的方式借力,在他身上翻了半圈后卯足了力将手掌扣向他胸口将他击飞,自己稳稳当当着了地。
周霆琛撞在路边长椅上,将那椅撞的迸裂开来。金属与木板的碎屑在他背下硌的他生疼,他强撑着站起,动骨之间只觉得浑身筋骨几近断裂。然而两次交手让他更加熟悉形意的出拳招数与精妙之处,这种如获至宝的惊喜赋予了超人的毅力,精神支配了他的全身,他盈盈充满了力量。他摊开步子,无比认真地施展身体,力从梢节起,中节随,根节催,施出标准的推山之姿。攻即是守,他咽回体内涌出的腥血,决定必须要翻过这座高山。
不及蒋玉楠出手,他率先换步向她击去。他出手如闪电,招招都攻向她面门,蒋玉楠出于被动一方,一时间只能不断向他劈过来的手摊开,迫的向后退去,完全没有还手余地。周霆琛不敢大意,然而他势如破竹的惯性总给他一种下一秒就要胜利的错觉,不觉攻势越来越猛,越来越暴躁。蒋玉楠捕捉到他的急于求成,果然在他胯间找到破绽,当机立断单脚扎地,胯部股骨带动髌骨狠辣的击向他的左胯。周霆琛承受之后跌退两步,一时间将更多的空隙暴露出来。蒋玉楠趁势换脚将力蓄于双手,绷直手指顺着他的下颌向上推去,这股力从下颌一直震到了顶骨,似将他整个脑子捏碎,待再次清醒时,已是被洗髓换骨的撞击的疼痛给刺激醒的。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失败后,仍是不甘心,挣扎着起来准备再战。然而站起来后才发现衣服被大量的磨蹭开来,撕拉开来的口子后是撕拉开来的皮肉,他浑身滴血,血是粘稠稠又热乎乎的,他的骨头几乎散架,是那种一割开皮肉就能掉出来的那种。视线被剧痛的大脑同化的也嗡鸣一片,周围一切都模糊成了滚烫的白色,只有隐约的黑点在上闪动。恍惚中有个黑影越来越大,就要占据那白色的一半空间,他猛然意识到危险,出手接招,可身上哪一处都不听自己调动,不及他伸手,膝盖早被狠狠踢中,脚底一滑,整个人彻底失去了支撑,重重扑倒在地。
“起来。”蒋玉楠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种谁都不敢违拗的魄力。绝不服输的原则以及对生命的渴望让他透支全部体力爬了起来,还没直起身,她猛地踢起腿抬到他上方用后跟暴击下去,伴随着从胸肺之间源源涌出的血,他再次扑倒在地。蒋玉楠松开脚,平静之中多了一分鄙夷:“起来,再来!”
刚才蒋玉楠的一脚将他拚命聚集起的力量击的烟消云散,此时他只能瘫软在满是自己鲜血的青石砖路上,眼里鼻里口里都流着不知从哪个器官渗出的血。血堵住了他的毛孔,将他与外界一切音像隔绝,无边无际的黑暗让他清晰的体会到自己生命的消亡过程。周霆琛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总以为自己有很大能耐,能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就取掉其他人的性命。没想到自己也有奄奄一息被仇家踩在脚下的时候。他要死了吧,还是这么屈辱的姿势只是可惜,可惜再也无法体会那种为安逸尘烦到痛不欲生的快乐了
血在汩汩流淌,漫成一片湖泊,有的地方咕咚咕咚冒着气泡,粗一看还以为是骇人的岩浆,于是海风想吹去那残忍的温度,夜色想遮住那刺目的颜色蒋玉楠背对着他,负手而立,被刚出的一身汗浸的凉飕飕的:“森下龙一已经买通吴永权身边最亲近的人,命他在沈之沛的食物中下毒。”周霆琛听了这话,顿时惊的忘了浑身的疼痛,一边呢喃着“不”一边死命用几根手指撑在地上试图支起全身的重量,不知是血太滑还是他一点力气都没有,试了好几次都半途滑倒在地。“不要这样”周霆琛绝望的渗出了泪,那声音破碎的只有他自己能听清。突然一个柔软的东西贴在了他的脸上,清凉的触感瞬时让他清醒。蒋玉楠抚着他的脸,满腹愁肠化作淡淡一缕叹息,散开在丝丝风里。“我不杀你,是因为你是少有的依然坚持为中华民族抗争的人。”说完,她转身决绝离开。晕黄的石板路向前一直绵延伸入天际,雾气也被洇成暖黄,缥缈在她衣袂翩翩中。她身姿娉婷,步步生莲,很快便消散在这场惊鸿的梦境中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形意拳中并无蒋氏一支,形意拳拳理参考自互联网。
☆、玉簟沁凉11
她躲在门后,听室内悉索出动的声音,便赶紧逃开。见无人发现,她上四楼进了保密室。保密室位于办公楼最偏僻处,为了隐藏洪帮甚至都不敢派人把守,她掩好门,仅有的微弱光线一下被隔绝在外,极度机密的空间不曾设窗,让她顿时感觉置身黑夜。她摸索着找到电话,拨开一串号码,随即听筒里“嘟嘟嘟”冰冷的声音响起,她必须尽快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这么想着,额间不禁急出了细密的汗。
“喂,蒋玉楠出动了就是帮主身边的那个女人森下引她出来解决周霆琛,同时在吴永权的饭局上给沈之沛下毒他已经走了?那你啊!”
身后突然逼近的气息将恐怖的阴云投射在她头顶,闵茹猛地摔上话筒转身想挡住,然而那笨拙只是欲盖弥彰,他的了然于心的气度迫的她心跳的更急。漆黑中只能模糊辨出他的身形,因为太过熟悉,她还是很快认出了他。死寂与黑暗凝滞住了原本留动的空气,那人静止着,她也不动,在没做好攻击的准备之前她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见那人依然没有举动,她悄悄伸手摸向至于腰间的手|枪,等待时机杀死他逃走。事已至此,即使是如父之人,也不能留情。
“你现在在帮沈之沛?”他问着,辨不出一丝喜怒哀乐。闵茹也把身体拉上了膛,时刻准备开出致命的一枪。因为此时已有把握控制住了局面,所以她不再掩饰她的杀意:“葛叔,我帮的是中国人。”“你知道多少?”那人的音调依旧不带任何波澜起伏,闵茹盯住他慢慢向一旁挪去,寻找最佳攻击位置,冷冷道:“你无须知道。”出乎她意料,葛叔突然转身,将后背完全暴露给她,她一时惊得都不敢开枪,伴随着“啪”的一声,天花板上排列整齐的灯管瞬时将室内每一寸都曝的赤|裸。她下意识的眯上眼,待睁眼后,但见一张安详柔和的脸呈在面前。闵茹一愣他的眼里,十足的明澈,仿佛能一眼望穿自己的鄙陋闵茹不敢继续直视,慌乱的偏过头去。过了会儿,她将手中枪扔到墙角。
葛叔微微一笑:“你还是选择相信我了。我曾说过,易放下戒备是你的致命弱点。你很容易拿性命做赌注。”闵茹置若未闻,只是答道:“我也以为我可以对你下手。”沉默了会,听他没有动静,她仰起头长吁一口:“没有谁可以指责我,我忠于自己,忠于国家,反倒是你,被所谓的道义缚住了手脚。”葛叔摇摇头,也舒了口气,瞥了她一眼,轻松地笑了起来,仿佛只是在进行一场无关紧要的闲聊:“你这么做,是护送宋智达那次听到了什么吧。”
他的洞若观火让女子不敢相信,她瞪眼怒视他,像是个被冒犯了领地的小兽,这么看着,倒有几分记忆中的稚气,就是这份固执的稚气,让他几度心甘情愿的沦陷。他笑的有些慧黠:“别忘了,你可是接的我的活。他们的秘密,之前我也听到、猜到一些。”云淡风轻的模样,激怒了女子,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人居然懦弱的什么都不做。葛叔依然淡淡的笑着,几欲飞扬入鬓的眉眼中多了一份怅然:“我已经老了。许多事情,要靠你们年轻一辈。”闻言,女子愕然,不敢确定他的意思是否如心中理解的一般。葛叔见状,向她肯定地点头:“你走吧。你的身后事,我帮你。”
解脱来的太突然,这过份容易而膨胀出的不真实感爆炸在她脑子,顿时脑中嗡鸣一片。她无法控制身子,摇摇晃晃,几欲跌倒。待渐渐找回现实的重力,沉入心头的却是她潜意识里对他不敢承认的情愫。她摇摇头,强迫自己消散这种会令她窒息的感觉,郑重向他鞠了个躬,又打了通电话联系好安逸尘,然后告辞转身大步而去。她的素色旗袍后摆却似乎染上了一些莫名的东西,钩在门前的钉子上不舍得离去,闵茹想把它抽出,可刚准备蹲下可姿势尴尬的让她进退两难。那赧然混着她就要冲破心际的自暴自弃,将她脸一瞬间逼的通红。于是葛叔赶紧过去,蹲下身子轻柔的帮他取下。柔软的衣角握在手里,尽管知道那只是须臾的停留,但他贪恋此刻温暖,好像抓住了一瞬间的幸福。倏地一下,手中一凉,连带着心里也被抽的空空荡荡。而那始作俑者只下一句谢谢,便跌跌撞撞的几步逃开。葛叔其间一直专注的盯着她,直到那身影没入深深过道尽头,才回过神志活动了下身子。他努力让自己微笑,可还没笑出来,鼻头先酸了。不,他不应该难过,她走了,她终于把他的心魔带走了。
跑出楼的一瞬间,明亮顺着每一个毛孔直接插入她心中,将她剜得钻心疼痛。极度的痛苦刺醒了她的神志,她猛然明白,他目光中前所未有的透亮是源于对执念的彻底放下。
吴永权放下了酒杯,配合他装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而还是不为所动:“两方友好固然是好,只是听闻沈将军这些年与各处军阀都有往来,唯独不交钟将军,您的意图,有些太过明显。”沈之沛没想到他对自己这么了解,一时怔住,突然有人敲门进来,只见是一个护卫模样的人。那人先向吴永权行了礼,继而转向沈之沛道:“门外有个称是安逸尘的请求见您。”骤然听到他的名字,沈之沛背脊一凉,知道必有大事,下意识扫了眼吴永权,便让安逸尘进来。进来后,安逸尘朝所有人行了个礼,随后掷出的话如晴天霹雳:“接到消息,有人在沈将军饭菜里下毒,烦请吴将军审慎处理。”扔完这话,他看向沈之沛,努力不让自己的颤抖表现的那么明显:“周先生落入森下陷阱中,请将军立刻派出人马去救。”
沈之沛闻言脑中轰然作响,他出生入死那么多次,原以为不会出事的强烈的冲击竟然让他不由自主扶住桌沿才能站稳,突然又有一护卫冲进来报道道:“门外有一女子和一气息奄奄的男子”不等他说完,安逸尘一下拨开众人冲往门外,提步狂奔了许久,但见那让他时刻煎熬之人瘫软在闵茹怀里,赶紧抢过去将他搂在怀中。见怀中男子浑身浴血,心痛的无可复加,一遍一遍亲吻他的头,任由泪汹汹滚落没入他的发中:“对不起,没保护好你对不起”他的味道和线条竟让周霆琛奇迹般的清醒过来。见周霆琛费力的说着什么,他连忙把脸凑到他嘴边,零碎的呢喃逐渐拼凑起来,竟然是一句“你滚。”轻飘飘的一句,瞬间将他割的血流如注,他瞪大眼睛盯住他,试图寻找出玩笑之色,可那刺心的结果却更让他倍感苍凉。周霆琛涣散的眼神中突然爆发出一抹骇人的火光,恨恨的喷在他脸上,纸片般薄脆的脸庞上,皆布着因愤怒而扭曲的折痕。他一愣,随后被他眼中凄厉的刀锋剜醒,这时周霆琛挣扎着推了推安逸尘,他不懂,还是顺着他意思挪开一步。这小小的猛然想到什么扭头向后看去。果然,是自己挡到周霆琛看沈之沛的目光了。他心一凉,自觉的让了开来。
“将军”周霆琛像是终于等到光明,眼一眨,几乎落下泪来,又突然偏过头看了眼安逸尘,竟有些歉疚的意味。沈之沛也赶紧迎了上去,尽管极力想挤出一个笑容,然而那模样却如碎冰,悲凉仓惶,让人看一眼就不得不偏过头去。幸得他此时弓着的身子将这禁忌隐藏,他没敢再放纵自己的情绪,毅然起身请吴永权安排他进行治疗。
水落石出后,吴永权主动杀副官谢罪,又殷勤相待,但热情之后隔着一层玻璃,他始终没有深交的意思,经沈之沛努力也无解。因为周霆琛伤势缘故,沈之沛不得不自己先回上海,留安逸尘在此照顾周霆琛。沈之沛直到走也没再见周霆琛一面。安逸尘每天为他解衣擦身,侍奉的几近于奴仆般卑微仓惶。闵茹本想留下来帮忙,可见他如此,忍了几天终于毅然离去。她要了安逸尘的钥匙,先回上海进行打点。而自周霆琛清醒后,再也不曾对安逸尘有那样的目光,反而柔顺乖巧的近乎迎合,似在补偿着什么。
黄花梨木的架子床,三面围着镂空雕花木板,顶上的纱缦闲闲的垮在褥上,一角被卡在床柱上,可以清晰的窥见里面人的容颜。“所以我背脊裂了一段?”那人眼眸璀璨的出奇,语气有些顽皮,仿佛是一个孩子在谈论他的恶作剧。他的清澈竟让安逸尘感到心虚,慌忙躲过他的目光后,安逸尘才意思到自己的莫名。他心中苦涩,将他的手又握紧了几分,深吸一口气,安慰道:“休息两个月就好了,谁让你这么不爱惜自己。”周霆琛咯咯笑了起来,病痛缠的他柔和的像只兔子:“那我可做不到,别说两个月,我两天都闲不下来。”安逸尘怒其不争地瞥了眼他,摇摇头,起身离去。周霆琛赶忙叫起来:“别走!”安逸尘转回头:“我是帮你去拿药。”“不行!”周霆琛摇头,若不是他使不上力气,此刻一定是拨浪鼓形状,“我不准你走,什么原因都不可以”安逸尘突然狠狠瞪住他:“那你还把我推开看沈之沛?眼泪都要下来了!”说完随即撇开头不再看他。周霆琛一怔,很快被他气鼓鼓的模样逗的笑出来。他伸了手努力去够他的衣角,安逸尘怕他费力,便忍着满心不愿坐回了床边。周霆琛摸到了他的手,满意的将指塞入他拳中,好言相解:“我怕他中了森下的阴谋,发现他没事,自然有些激动。你想到哪儿去了?”安逸尘一听也有道理,继续赌气也着实说不过去,便岔开话题,一边将他的手抽出一边道:“别说话了,该睡觉了。我就在你旁边不走。”周霆琛却执着的不放,安逸尘一推开他便扑食般按住,一推开便扑食般按住,毫不泄气。见他就要发作,周霆琛赶紧甜甜一笑,将他怒气堵在喉间:“我睡我睡,就是睡不着,你给我讲故事吧。第二个故事。”安逸尘一愣,望着他期盼的眼,居然一时间没法推辞。“好”他缓缓开口,尽量措着平铺直叙的辞,让自己也以为那只是一个不知发生在何时,不知发生在何人的一个尘封的故事。
“还是那个人,他没有修仙,执着的等着他爱人再度出现。后来真的等到他了,真的很巧,就像昙花一般,你一睁眼,他便出现在眼前,再一转身,他便再度不见那是一个,同他爱人长得一模一样,但性格品行截然不同之人,他善良乐观,仿佛把世间一切丑恶都隔绝在那个村庄之外。这样的人,应该拥有完美无缺的生活,有真心爱他保护他一辈子的人,可那人明白自己,自己只是想在他身上找到原来爱人的影子,所以他害怕了,他不敢爱,他不能将爱分给两个人,让他们都付出全部却只得到残缺。他陷入了极度痛苦之中,那人死去之后,他才明白那样的痛苦却是上天的恩赐毕竟是旧人的转世,他最终还是被自己家族找到了,而自己拼尽一切想保护他,却如蝼蚁一般无能为力。自己被关押后,那样一个傻人,居然为了救他主动送上门他那么傻,那么弱,怎么可能救得了他”
“你哭了?”深深陷入回忆的千丝万缕,周霆琛的话如一记耳光将他打醒。他猛地抹去眼泪,将周霆琛的手紧紧箍于掌中,抱到嘴边绝望的亲吻起来。他的泪如断了的珠串,泠泠脆脆砸落下来:“不要离开我,一定不要,不要”
☆、玉簟沁凉12
在浙江养伤的这些天,吴永权对他们很是周到,安排了闲置的私宅给他们休养。暂时逃开了现实的泥淖,他们每日便如神仙眷侣般逍遥自在。一日午后,周霆琛已经能起身,下床拿水果时偶然见安逸尘在擦拭琴弦,顿时来了精神。“外,现在可以给我弹琴了吧。”琴是闵茹带来留在这里的。那人微微一笑,外面忽的起了一场风,窗外光驳顺着他扬起的嘴角滑进了屋里,通天插地的一道似将时间拉伸开来,霎那间满室金辉,把一切笼的柔和静谧。在朦胧的光幕下他隐约辨出那人点了点头,忽的屋外又平静下来,树影回归了轨迹,将那金幕撤去。安逸尘的脸褪去了遮挡,于是那自己最喜欢的模样便完完全全展现在周霆琛面前。
撩开弦,他起了几个调子,闲闲散散,悠悠荡荡。复揉吟开来,又添了几分意思,周霆琛把头靠在廊柱上,闭了眼顺着这清扬的旋律晃了起来,他身另一侧是一片花圃,夏日美人蕉开的浓艳,满地赤红缤黄浓情蜜意,灼热的释放着美丽,像是伸长了舌头要舔起那阳光的香甜。金光涟涟的光纹,一串串撩过那扑扑的花瓣。再往上,是镶着金刚石的碧天。安逸尘的曲子如流水,脉脉蜿蜒出来,闭了眼张开心灵的耳朵,只感觉那音乐澄净的可以洗净一切铅华。曲成琴,琴全曲,周霆琛从未见过这世间有哪两个东西可以浑然一体的如此彻底,像是从远古就长在一起一样。他将全身心付与这纯净之中,感受着那仙曲从他毛孔淌入他躯壳的轨迹。那声音一层一层涤荡过来,缠绕上他每一根血管,卷起躯壳剥离开来,使他无比清晰的看到只剩下的心。曲闭,他睁眼,安逸尘也睁开眼睛,他窗后的流阳随着他的眼缓缓流淌进来,映的满室灿烂柔蜜。他的琴的确很美,很美,能弹出这样味道的人,一定是个内心丰盈之人吧
安逸尘扶着弦,只看着他笑,笃定他必会未之前的玩笑而惭愧。周霆琛却想到了更多。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沙哑:“这琴叫什么?”安逸尘勾了一抹嘴角:“九霄环佩。是盛唐开元年间四川制琴世家雷氏第一代雷威制作,共做了九把,现存不过五把,这一把,有幸被我一直带着。曲子是榣山遗韵,是我一位故人所创。”周霆琛却愀然不乐,安逸尘紧张的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眸中熠熠生辉:“要过来试试吗?”这句话飘过去,钻入他的耳朵,一瞬间竟将他的心紧紧攥住。不知不觉心跳的越来越厉害,砰砰砰砰,势如破竹地从胸腔一直往上蹿,猛地卡在喉咙口突突胀着。淋漓的温度炙烤着他,血液刹那间达到沸点,烫的他不能思考。心底的向往与灵魂深处的某片记忆重合在一起,这样的兴奋让他蠢蠢欲动;然而他不敢去试,怕一尝试真相就会残酷的击碎他愚蠢的幻想。那一种都足以让他晕厥的矛盾在折磨着他,他酿酿跄跄的走过去坐下,腿、手哪儿都是虚无的触感。他身子抖得厉害,似是重病之人随时都会瘫倒一样。一直默默立于他身后的安逸尘突然半跪下把他拥在怀里,一边寻着他的脖子亲吻一边呢喃道:“你是太欢喜了,你可以的,它是属于你的。”这话压垮他最后的防线,他再不能掩饰,转身把头埋入他的怀中,像个寻求庇护的小孩,委屈的几乎要哭出来:“我不会,可是我不会”在他情绪几欲崩溃之际,飘来的定定几个字却让他奇迹般安稳下来。他的宽慰吻进他的耳朵给了他力量:“我教你。”
整理好自己,二人依次坐好后安逸尘细心的指导了他的坐姿、手型和缭乱缤纷的指法。不愧是他的少恭,练过一遍之后,竟像将灵魂里游离于上古的部分与这副躯体打通,安逸尘为了他,学了几年才有规模,而他居然已经能弹奏自如了。像是对一个将死犯人宣布了无罪释放,又像是在干涸的河床里掘出了新水,他发现体内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隐隐发着光彩,这感觉让他激动不已,瞬间起身紧紧抱住安逸尘。短暂的失态后,他松下了搂在他脖子上的双臂,退了几步,神秘而豁然的看着他。
谢谢你给我的一切。安逸尘,真的很感谢。
“安逸尘,你年纪是多少?”他突然开口。“啊?”骤然被问到这个,他一愣,想了想,就在周霆琛的年龄上加了两岁,“二十九。怎么,终于想到要问我这个了?”周霆琛没有笑,继续用那种极认真的目光盯着他:“在你二十九年的生命里,你又没有什么是给自己的?就是不是给这个身体,是给你的心,你的灵魂的。”安逸尘脱口而出:“你啊。”他与周霆琛意思背道而驰的话一时将他噎的无言,他勾指刮了刮嘴角,也刮去了那丝苦笑。重新整理了下思绪周霆琛缓缓开口:“我活了二十七年,几乎是人生的一半,可细想来,我的生命太过苍白。我是一个莽夫,只会用身体去维持生命。在我朝不保夕的人生战场上,我为了别人而活,为了活而活,却连一席墓地都没给自己留下。脱离了身份,我是贫瘠的乞丐,内心的枯涸让我面露土色。而你是富饶者,你的世界到处是丰盈的谷穗,你将收获馈赠给奄奄一息之人,以此收获更多的愉悦。我羡慕你,嫉妒你,同时也对你感激涕零。直到得到你的救济,我才听到了自己心跳动的声音。”
他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继续道:“等我将森下的事处理好,我们都退出江湖,离开一切是是非非。我要你和我一起采菊东篱下,用余下的半生,在我心中播下收获的种子。安逸尘,我想如你所言,与你纠缠在一起,至死不休。当初说过的话,现在还作数吗?”
“你知道美人蕉的花语是什么吗?”安逸尘终于开口,视线掠过他,投入那片花海之中。不待周霆琛回答,他自言自语道:“坚实的未来。周霆琛,你终于让我看到了我们坚实的未来。”
☆、玉簟沁凉13
据中央广播电台报道,日本欲与英国联合在上海地区将鸦片混入居民饮食的阴谋在国际中曝光,两国极端下流的作法遭到了国际的一致抵御,作为赔偿,国际要求日英必须减少一半在中国的鸦片规模。这也意味着昔日森下势力在上海再构不成威胁。他与周霆琛,都成功了。
安逸尘关掉收音机,巨大的欢喜在心里爆炸开来,他终于等到这胜利,胜利之后,他的幸福已触到指尖。他长长舒去了一口气,吐得缓慢而欣慰,似也将长时间萦绕在心头的愁云尽数吐去。阴霾散去,一瞬间脑中豁然开朗,不知不觉有种漫步云端的轻妙之感。周霆琛见他这么愉悦,不禁打趣:“怎么,我伤要好了,这么开心?”安逸尘也才意识到自己外露的过份,便拢了拢嘴想咽住那从心流淌出来的源源不断的喜悦,然而心潮滚滚如决堤之江,时刻有覆灭之险。他很吃力的憋着,转念一想干脆现在把这几个月的猜忌误会都解释清楚。毕竟他为了这一天的冰释,已经等了很久了。仰头清了清嗓子,正好有一阵风吹来,扑的他发丝浮动,满面清爽。在这徐徐吹拂中,那秘密也随风悠悠飘散出来。
他边说着边观察周霆琛,那人的表情在纷杂的信息中瞬息万变,以为他终将喜极而泣的抱住自己,然后感动的献上一个绵长香甜的吻。可他并不明白周霆琛此刻内心的崩溃,正兀自点头微笑,突然被那人狠狠掐住脖子逼到了墙角。周霆琛眼中喷发出的怒火似要将他吞噬,他咬牙切齿道:“安逸尘,别把你的隐瞒美名为保护我的借口。我要让你知道你若再敢瞒我,我会让你每一天都像今天一样痛不欲生。”
没等安逸尘反应过来,周霆琛大力将他甩到床上。柔软的硌跘让他一时迷入其中,竟忘了抗拒,只觉得视线中有一黑影越投越大,越投越大,猛然反应过来后他赶紧推住他的胸口:“你的身体!”周霆琛不买账,一脚跨上他的身,突然将眼迫近他,笑的诡异诱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想了。你若是再挣扎一分,我便如你所愿,再加一次。”瞬时间安逸尘的衣服从中间“呲”的撕裂开来,被周霆琛拽着的两半残布,手一松,便随风飘向两旁。安逸尘一愣,热血瞬间涌上脑袋,居然伸出手指从周霆琛衬衫底的扣缝中探了进去,挠了挠,许久未碰到这块禁地,这样熟悉而迷醉的感觉一下点燃了他全身,见周霆琛在解自己衣服,也终于忍不住帮他一起。明明只有短短几秒,他们却觉得过了好几分钟。两具如火的躯体终于贴合在一起,触手皆是滚烫,他们纠缠的轰轰烈烈,被对方身体刺激的温度和鼻中喷出的热融的气息夹在他们的翻滚中升温,在炎热的天气下本就呼吸费力,而他们忘乎所以的兵戎相见更让他们几度濒临窒息。又一回合颠鸾倒凤后,腾腾热气堵住他们每一个毛孔,安逸尘缺氧缺的面红耳赤就要晕厥,却还舍不得放开他,直到实在憋不过去,才终于把头歪到一旁抓紧时间奋力汲取着空气。
氧气顺入大脑,这清凉一瞬间让他回了些神志,然而那人却不放过他,用诱人的身体沿着他的背继续环了上来,安逸尘只感觉体中火苗霎那间汹涌成毁天灭地的地狱炼火。他已无法思考,他已无暇思考,只是一边转过身疯狂的回应他一边将仅存的理智从牙缝中挤出,然而那声音萎靡的自己听了都不会信服:“别疯了,再这样我们都会死的。”周霆琛将他身上每一寸都死死咬过,松了牙,才道:“我就是要你知道你把我心弄的有多痛。”虽是放了那样的话,但安逸尘明显感受到他到底还是舍不得太用力,看似凶狠的啃噬都是含着牙的温柔旖旎。二人昏天黑地灼烧了不知多久,被浸满从对方身上榨取下的汗液的床给黏腻回了一丝神志。周霆琛抽出眼睛瞥了眼床单,忍了忍猛地勾住安逸尘的脖子把他拽下床,拉换场地再战。地板凉凉触感的冲击让他们舒适无比,安逸尘一边亲吻着他的肚子一边还问道:“你的背要紧吗。”
周霆琛此时沉浸在身体的交缠中难以自拔,闻言顿时暖意溢满心田。他闭着眼睛笑了,动作不禁放慢下来,抵着他的头缓缓道:“一想到我们从今天起就能永远在一起,我就觉得恍若梦境一般。安逸尘,你给我的感觉就像引我入了一场幻梦,和你在一起我的足底都是轻飘飘的,也许只有此刻,在你的温度中我才真真实实感到你的存在。我享受着现在,期盼我们的温度可以将我们我们熔化的相互渗透,那样就再没有人可以把我们分开。”他的话如玉壶清泉,泠泠清清醒了安逸尘的脑,让他明确的品味起此刻的幸福。他抽了手搂在他的脖子上:“明天我们就回上海,我陪你处理好一切,然后我们云游四海,彼此赖以为生。”
他们难舍难分,直到筋疲力竭才勉强结束。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换了个床躺下,此时窗外赤黄浓烈的漫延进来,迷人的透着几分情|欲之味。看出了这一层,周霆琛身上又燥热起来,索性扒下睡衣背对安逸尘躺着。安逸尘又痛又累,即使此时看着他的肌肤也实在没体力承受住挑逗他的后果,便只拍了拍他的肩,问他要不要吃晚饭。周霆琛摇摇头,怅然道:“才这么早,我们居然就要睡觉了。估计半夜就会醒吧。”安逸尘突然心弦一动,然而又立马强迫自己消散那自虐的念头。他想了想,问道:“回去之后你打算怎么同沈之沛还有你父亲说?”
周霆琛愣了愣,心不自觉沉重下来,思考许久,他缓缓道:“我欠将军知遇之恩,我想着不如趁森下失利,我们一鼓作气端灭为好,也算报了将军的恩。而我父亲那边,同他说一下便好。”捕捉到周霆琛谈及父亲时语气有些凝滞,安逸尘猛地握住他的手,他的温度和他的话语暖暖沁入他的毛孔,给予他最丰盈的力量:“你父亲那边,你不便面对,我来。”
☆、玉簟沁凉14
一别一个半月,再踏入这片土地,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群从碧波中窜起直入云霄的白鸥。周霆琛盯着那优雅,直到最后一点白色没入团团云雾中,才回了眼,感概道:“要不是你,我怎么忍得住这么久的闲散。”闻言,安逸尘腾了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我们求的不就是现世宁静么。”
闵茹见他们回来了,主动提出搬走。安逸尘赶紧拦住,闵茹不肯,只道自己要回广东表亲家。她从小颠沛流离,哪来什么亲戚?连周霆琛也曾听安逸尘谈过她的身世,便出言挽留:“虽然现在森下阴谋被瓦解,但后续如何还得观察,并且我与安逸尘已经决定,趁势将森下势力端灭。”闵茹闻言难以置信的望着安逸尘,周霆琛反应过来自己失言,赶紧道:“是我听到新闻,逼问他才猜出一二的。”闵茹忽的泄下气来,不耐烦的踱起步子摆了摆手,安逸尘此时也出言,她终于勉强答应留下了。
次日,二人都起的很早,吃完早饭后周霆琛行将离开,安逸尘恋恋不舍道:“跟沈之沛说清后早点回来,我会为你细细铺排开一桌菜,期待当最后一样菜放上桌时,抬眼正好可以看到你。”周霆琛闻言心弦一动,撇了眼闵茹房门,飞快的扑进他怀中,猛吸一口他的气味。那味道熟悉、香甜,唤起他脑海深处最缠绵的回忆,嗅觉与回忆的双重刺激,让他不由自主迷醉其中,竟舍不得放开了。安逸尘低首看着他,将指插入他顺滑的发中,五指并拢夹起那乌色爱怜的抚了起来,将下巴抵到他头上,蛊惑道:“她起的晚,不会发现的。”有了这担保,周霆琛的心跳的更狂,他努力压住那突突碰撞给他带来的晕厥感,猛地直起身寻到他的唇将舌探入其中。舌尖卷起他的芬芳,刹那间口中传到心田皆是甘冽清甜,他吻得深沉浓烈,似要将安逸尘的全部都品味一遍。唇齿在激烈的交合,无意启了道缝,有甜意从中漏出。猛然失去载体,它们急吼吼想钻回去,可那原径却紧紧闭合起来。它们便只能顺着嘴角爬了脸,拽住面颊上的线条往上拉,给自己搭建起宫殿来。意识到这点后安逸尘偷眼瞄周霆琛,见那人此刻神色陶醉,平日一丝不苟的脸上竟洇着羞嫩的粉红,俨然一个沐浴在爱情中的少女,登时好笑的胸腔中涌出一口气,就要喷上来。可这样的氛围多么美妙他怎么舍得破坏呢赶紧强压住,可再小的异动也瞒不了与他融合在一起的周霆琛。
他像是从梦中惊醒,一睁眼便看见安逸尘那似笑非笑的脸,气愤害羞混在一起,他挣开他怀抱一拳砸向他胸口。安逸尘也不躲,待承了这轻轻一击后,伸手钳住他的手腕,将他逼至墙角又饕餮地享受了一番,才勉强餍足。他们缓缓松开彼此,周霆琛柔声拾起他们几乎都要忘记的话题:“当然,下午我们还要一起面对我爹呢。然后过了今天,再用一个星期灭去森下势力,我们的生命便永远捆绑在一起了。”他一路揽着周霆琛将他送至车中,又索取了个吻,才放他离去。车渐行渐远,他知道他需要给周霆琛与沈之沛时间。他把他送给了沈之沛一个上午的时间,他一瞬不瞬的盯着车驶过的轨迹,这么想着,心不自觉的有些痛。
他二十七年的生活对他来说皆是噩梦一滩。如果说有什么割舍不下的,那就只有这个的地方、这个人给他的近似逃入避风港的回忆。这么发着愣,他已行至将军府。一如既往地与侍卫打招呼,跨入府门再走几步便进雁门。再往里去便是四方的庭院,满眼皆是蓊蓊郁郁,偶藏几株淡紫木槿花,神采奕奕,让你想不到会有颓败的一天。东侧是休息所,沈之沛曾在那里教他认字;西侧是练身室。看着那雕着回纹状花式的门,只见规则的暗色一圈一圈密密布着,转来转去绕花了眼,他视线不知不觉模糊在了回忆之中。
大约数很久很久以前,他初来将军府。弱小的他为了证明自己,整天没日没夜的借着木人桩练武。桩子一次次击中他的身躯,他并不叫苦,反而更加发狠的操练起来。在他身体撑到极致,又一次被木人桩打到腿时,他终于跌倒在地,忍不住疼痛张着嘴无声的发泄了一番。也仅仅是躺了几分钟,他挣扎着就要站起来,那肌肉腿骨在活动中被拉的生疼,不知是错位还是什么,突然小腿一软,他在惊慌中就要倒下。忽的有人在他肘上推了一把力,使他轻松的站起。猛地扭头,见是将军,他开怀的笑了。阳光顺着他的嘴角漫延进屋内,他俏皮的瞬了瞬目,那灿光便随着这开合而扑灵起来。那时他以为,他这个残破的人,所能奢求的幸福的模样,大概就是这般吧。还被回忆的浮云缠身,不知不觉就到书房前。他闭了眼,强迫自己调整好心绪,方推门入内。
听得门有异动,他停住手凝神盯住那端。不知怎么,他太阳穴跳的厉害,像是要蹦出脑子一样;心也像急鼓乱击,一时间竟堵的喘不过气。他突然发现自己潜意识认定了那是周霆琛,所以自己才会有这样的异样。他沈之沛,是个再理智再镇定不过的人,就算梅林举着枪顶住他的脑门,他的情绪也必不如此刻激动。果不其然,他推门踏光而来。常年紧皱的眉头此刻舒平了纹路,他笑的璨若夏花:“你身体好了?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见他行动无碍,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他几步跨到他面前,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他,和声道,“好了就回来工作,但也要记得休息,别再伤了自己。”待感到周霆琛在他肩上点头回应,他像得到了什么珍贵的保证,开心的几乎忘了一切忧愁。退后一步放开他,沈之沛又唤人去酌鸡尾酒又唤人去烘焙曲奇饼,忙的不亦乐乎。周霆琛本满腹心思,见他如此,心中的话更难吐出。不久东西都上了,沈之沛持了一杯酒递给他,兴致勃勃道:“我敢说这样的品质,整个中国找不出五个。”剔透的高脚杯,里面盈着的液体潺潺波动,将细漏的阳光反射成许多光怪陆离的斑驳。他盯着那晶莹,不知不觉迷离了视线,忽然一个想法猛地跳上了脑海。不管多难堪,总是要开口的他清了清嗓子,认真地盯着沈之沛缓缓道:“多谢将军的美意。只是霆琛现在只喝古酒。”
沈之沛一愣,刹那间知到他另有所指,心咯噔一沉,不接话,只等他自己慢慢提起。周霆琛吸了一口气,郑重道:“将军这些年对我的养育、知遇、授业之恩霆琛一直铭记在心,霆琛也一直追随将军打天下。如今我们形式如日中天,盛世美景指日可待,所以现在霆琛斗胆向将军提及辞职一事。霆琛在势力圈中浸淫了近十年,厌倦了一切,所以霆琛决定退出江湖,过平凡人的生活。在此之前我会以个人身份处理好森下的事。”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中掏出那象征着权利与枷锁的黑鹰徽章,交付沈之沛手中。沈之沛出神的望着手中金光灿灿的胸针,忽然猛地屈掌将之合于手中,将目光移到远处,只是呢喃道:“养育,知遇,授业?”
周霆琛见他如此,虽已有准备但还是不可遏止的内疚起来,沈之沛错付的情感他对沈之沛的依赖而又不敢依赖沈之沛的心知肚明他曾经差点以为这就是爱情如此种种万般情绪堵在心间,它们似被抛成了绵稠的丝,一圈一圈缠住他心头,让他纵有千言万语此刻也不能吐露分毫。而沈之沛不及周霆琛回答,自己倒回复如初,反而用他那低沉宽厚的嗓音宽慰起他来:“我不会多说什么。因为你同我一样,只要做定了打算,就算刀锯鼎镬也绝不退缩。不过你既打算离开,这里的事就不要再管了吧。”周霆琛言不由衷的应了下来,沈之沛望他了一眼,转了个话题:“未来要去哪儿?”听到未来二字,他心中忽然豁然明朗开来,不自觉的低眉浅浅一笑:“去西边。”沈之沛点点头,转身走到桌前将酒杯搁下,又拿出盒子将徽章小心的放了进去:“西边好,没战火,也许可以得到你们想要的。”
周霆琛闻言一惊,猛地看向沈之沛,而他只是若无其事的收着东西,模样专注认真的好像只是谈着家常。收着收着他突然摊开了手,用一对沉淀了沧桑的琥珀眼牢牢的盯着周霆琛,意味深长道:“决定好便要承担住所有后果。”被那样的目光迫视着,周霆琛忽然有些局促,而沈之沛至始至终只是淡淡的笑着,那笑容淡的近似缥缈。临走前,沈之沛突然道:“若你有需要,随时找我。”周霆琛点点头转身离去。踏出门阶的一霎那,光从四面涌来包裹了他。待他适应这亮度睁开眼睛,看见前方黑的屋檐似燕角般微翘,刚换不久的砖瓦光亮,院中有一株老槐,绿的慈祥和蔼,老的精神抖擞,像是自娱自乐的记录着纷乱的人事变迁。出了这门,他再也不会看到这些了。
回道家后,一切阴霾都被那人和煦的笑容给瞬时拂去。安逸尘喜出望外:“怎么这么早!我还想给你和沈之沛多点时间呢!”周霆琛闻言勃然变色,扭头就走,安逸尘急急追去揽住他的腰,贴在他耳边柔声道:“回来的早更好,我也舍不得把你送到其他男人身边。”正说话间,闵茹推门出来,见此情形尴尬的愣在原地,很快随便扯了一句装作无事的走开了。见她身影没入书房,周霆琛一肘击上他的小腹,听见安逸尘“嘶”了一声出来这才畅然,回头瞪了一眼,幸灾乐祸道:“你的女人,伤了人家的心了吧。”安逸尘沉默在他身后良久无言,周霆琛忽然觉得有一丝凉意爬上了背脊。果不其然安逸尘突然将手□□他衣角,对着他腹部就是一阵猛挠。周霆琛欲哭无泪,一面挣扎一面还要克制自己不要发出太大响动惊到闵茹。这么分着心,他很快抵不住安逸尘的攻势瘫软下来,无力的从他怀中滑落。安逸尘赶紧搂稳他,对着他的耳吹气如兰:“我们出去买食材吧。之前不过是开玩笑,你回来的早,我什么都没准备,我愧疚。”
午间忽的下了一场雨,炽热的天空被阴云遮住,那豆大的雨点轰轰烈烈从天际笔直的砸下,刹那间摧枯拉朽的洗刷尽了蒸腾在地面的暑气,倏地一下又停住了,浮云散去天地重沐金光,一切都被抛光的锃亮。安逸尘离席,打开紧闭的窗子,只见到处是流光溢彩。几里外有一高耸入天的灰白建筑的尖头顶上盛着一颗熠熠发光的明珠,似给这清雅明丽的油画增了点睛一笔,让人移不开眼。周霆琛见他看得痴迷,不禁走到他身后想看个究竟,双臂不知不觉就环上了他的腰。安逸尘猛地回过神,一方面舍不得他的温度,一方面理智让他侧首向他低低道:“注意点。”周霆琛一愣,方才赧然松开手。安逸尘低眉浅浅一笑:“我们走吧。”
☆、玉簟沁凉15
出了公寓楼,才知道适才窗中窥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草木清甜的芬芳扑面而来,直钻入他们每一个毛孔。这滋味将他们沁的神清气爽,二人不自觉享受的哆嗦了一番。缓缓睁眼,触目皆是翠玉流油,嫣容盛放。刚露出的光线是幼儿的怯怯,小心翼翼的巴望着是否这温度合人心意。水风吹处,落英婀娜,摇曳起铺天盖地的花雨惊鸿。周霆琛踏在那缤纷上,盈润的水珠顺着那鞋顶渗进他的脚尖,微微一动便是泠然入仙之感。他被这雨后素凉洗回小孩子的烂漫,张开双臂转了个圈,笑盈盈对安逸尘道:“我们走去吧,别辜负了这良辰美景。”安逸尘其间一直宠溺的看着他,眸中似是倒映出了太阳,那样的暖意融融,让人看一眼就会溺毙其中。他负手静静立于他的身后,缓缓点头,笑容与这淡雅的柔光相映,像是一个家长无限的纵容。
他们故意避开了人行处,尽捡奇险处行进,一路十指相扣,踏着天地的魂魄乘风而行,劈荆斩棘拓荒开道,处处皆得拨云见青天之妙,五步石潭幽谧,十步百妍喧嚣,自然最美的偶遇,大抵如此吧。终于出了郊外,举步便是熙来攘往的街市了。周霆琛松开手,一脚迈到砖石砌的台阶上继续前行,却听得安逸尘突然叫住他。他不明所以回过头,那人却一把把他拉至怀中深吻了起来。待他们的鼻息逐渐平稳,安逸尘略松了松揽在周霆琛身上的臂,盯着他的眼,极认道:“不用担心,我是你的屏障,会替你挡住一切惊涛骇浪。”猛然听得他的表白,周霆琛竟有些害羞,缓缓低下眼皮,须臾甜甜的笑了。安逸尘又将他拥在怀间,在他额上烙下一吻,拉过他的手,义无反顾的走入人群中。
刚停了雨,空气格外清新,无人舍得辜负这清凉,都潮水般涌了出去。人们挤在巷道中,或单纯的享受或顺道买点东西,一时间人头攒动,车水马龙。他们走在当中,吃力的好似逆水行舟,流水般的人们冲在他们身上,拨了一茬还有一茬,而安逸尘至始至终都将周霆琛护在身后,虽不时有人诧异的盯着他们紧握的双手,而他们无所畏惧,被爱情支配的毅然决然。终于走到周公馆门口,周霆琛不自觉放开了他的手,抬眼向上望去,乌蒙蒙的高楼呈了个倾斜的角度,似随时要塌垮下来,将自己永生永世困在其中。这绝望的气息无孔不入的缠进他的心口,越绕越紧,裹的密不通风后,再拉着丝头猛地一攥,整个人便在这钻心疼痛中眩晕起来。安逸尘赶紧捏了捏他的手,将力量与暖意源源不断的传过去。周霆琛蓦地回首看他,但见他的面庞如暖阳般坚定和煦,紧绷的神经在眼波交汇中,不由自主的舒缓下来。须臾周霆琛也微笑回应,鼓了鼓气,砰砰敲开了门。
开门的是黎邵峰。见是周霆琛,他却吓得像是见了鬼一样,脸色唰得煞白,忽然又通通的红起,二色在他脸上交替的跃动起来,像在他脸上敲着小鼓。周霆琛看着疑惑,然心思沉重的让他无余力追究下去。一步已踏入屋中,黎邵峰这才回过神,匆忙与他打了个招呼,便立马唤起“老爷老爷”逃脱开来。周鸣昌骤然听得他回来,不知是否是他发现自己做的手脚而兴师问罪,转念间想了数十种应对方案,便腆着笑脸迎了出去。一溜串的套话滚到嘴边就要脱口而出,猛然见得还有一人,不由得一时怔住。想到这次是最后一次与他见面,周霆琛的心到底还是软了下来,递了一声有气无力的“爹”出去,软绵绵的一句,却点活了里外都似朽木的周鸣昌。他很快活络开来关节,顶着张油腻的笑脸继续走了过来,一手指向安逸尘问道:“是霆琛的朋友吧!怎么带朋友回家也不跟老爹说一声?你们先休息着,今晚一定要留家里吃饭!我这就派人准备去!”他转身唤起黎邵峰,黎邵峰闻言像是被烫了一下,哆哆嗦嗦起来。周鸣昌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才缓和一些。见他们不知在配合着什么把戏,周霆琛心中厌烦,直接切入正题:“我已经向将军辞行,准备离开上海。你的生活费我不会少给。”这话对笃定扒紧周霆琛的周父来说不异于晴天霹雳,他当即呆愣在地,过了会儿也不顾及外人,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浑浊的眼挤成了两条缝,大约因触到自己利益问题,还真有几滴泪被挤了下来,蜿蜒在他死皮上,让人看一眼就浑身难受。周霆琛被他这么一搞,心中烦闷至极,登时扭头走开了几步。安逸尘静静跟着他,待他停下后温柔的伸出双臂挟住他胳膊。猛然感到那人的触碰,周霆琛一时忘了一切,好奇的回头看着他。而他冲他坚定一笑,周霆琛被这暖意融化开来,这才再度平静。
“伯父,周霆琛这些年为了您,一直在委屈自己,吃了不少苦。如今您生活也走上正轨,有仆人照看。以后每个月我们会打一笔可观的钱给您,所以”“你们?”周鸣昌捕捉到他话的破绽,忽然停止了嚎叫,眼珠诡异的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然后看向周霆琛,“儿子,你这几个月一直就是同他住在一起?”周霆琛不想多事,随口敷衍道:“他是我几年前战场上的兄弟,互相皆有救命之恩,前几月重逢结为兄弟,所以是‘我们’。所以您想到哪里去了呢?”周父见他颇有怒色,不像有假,才“哦哦”起来:“儿子啊,你们可以一起搬回家住嘛!跟义兄弟感情再好也好不过亲生父亲呀!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不及他说完,周霆琛轰隆一下挥手掀倒桌子,似再也受不了这虚情假意粉饰出的苍白太平,轰轰烈烈扯开周鸣昌恶心的伪装。桌椅倒塌的声响回荡在因过份大而空旷的屋子里,反反复复,在他们心中剜了一道道口子,待望着那发泄物以一抹恹恹的姿态终于躺好,他猛地抬赤红的眼恶狠狠盯住他,鼻中喷着粗气,走到他面前逼问道:“你说为什么,我为什么不顾一切也要躲开你!我活到现在所有的痛苦所有的耻辱都是你带给我的!我”安逸尘见势赶紧抱住他,伏在他耳边小声宽解一番,待周霆琛胸腔起伏越来越小,一转身对周父道:“对不起伯父,这时我们两个早就商量好的。我们只是过来给您说一声而已。现在话说完了,我们也该走了。告辞。”见二人突然无情转身,他一急像是母鸡扑食般追过去掐住周霆琛的手臂不放,干枯的手上因长期吸毒而浮现出骇人的紫色血管,大恸不已:“你可不能就这样抛下我!你娘”安逸尘周霆琛面色烦躁,而周鸣昌又拽周霆琛拽的像是要将他手臂活生生掐断一样,一时间怒火中烧,转身狠狠推开周父,用凌厉的如淬染寒光的刀锋的眼瞪着他,明明是盛夏,周鸣昌竟不自觉打了个颤:“他走不走你说了不算。给自己留点尊严吧。”
撂完这话,不管呆若木鸡的周鸣昌,他挽着周霆琛大步离开周公馆,走了几步,那人对周霆琛的欺辱仍历历在目,心中依然烦闷。忽然听的周霆琛在一旁幽幽道:“我从未见你对别人那么凶过。”安逸尘闻言猛然惊醒,吃惊的望向他,而周霆琛像是窥破了什么秘密,眼中有几分狡黠,突然展颜一笑,“所以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只有为了我才会动怒?”安逸尘有百年多没像刚才一样失控过了,听他这么一讲,也觉得今日太过鲁莽,一时赧然,不知该怎么回口。突然耳边又传来他淡的近乎缥缈的话语,周霆琛长长舒了口气,轻快道:“你对我这么在乎,这样我一点都不气啦。”
说完,那人发呆般的盯着天际,安逸尘看向他,只能见得一个侧颜,当然就只这侧颜也够他迷醉千百年的。周霆琛此刻仰着头,将他那优美的下颌线无比清晰的突显出来,顺着这曲线向上看去,那弧线一气呵成没入耳后,安逸尘咽了咽口水,忍住想吻那儿的冲动,索性从他额头重新看起。他的发际线非常漂亮,轮廓流畅,额顶有个小尖头,装点的原本就英俊的他更加气宇轩昂;他的额头虽平,但也带点圆润的弧度,算是最完美的额型之一;他眉此刻是完全舒展开的,原本英气逼人的剑眉,因为仰头的缘故,所以看起来弯弯的,竟有些可爱;他眼也是亮晶晶的璀璨着,眼形说不出到底是那种,反正十分漂亮就是了。虽只看到一半眼瞳,但就那一半的大小常人也摇不可及。那近乎孩童的尺寸的眼珠,使得他认真的看向别人时,满满的欺骗性和蛊惑性,比方说自己就经常会被这双眼睛攥去了魂魄;他的鼻梁自眉间一脉滑下,高挺净直,无可挑剔;人中至下巴,流利的接近一条线,薄唇微翘,桀骜在此可见端倪。总的来说,这个男人美的无懈可击,不光是他的脸,还有他的身材,逆天的上下比例,穿衣显瘦,脱衣还是瘦,不过肌肉的规模还是很可观的这样的男人,到底是归了他这么放纵地游荡着神志,他不禁傻呵呵的笑了起来。忽的见周霆琛奇怪的偏头看着他,他才惊回了神,赶紧拼命拢住嘴咽回笑意。然而那欢喜从心底源源不断的淌了上来,他实在忍不住,扑到他身上放肆的狂笑起来。周霆琛被他的莫名感染,也忍俊不禁起来。见他头闷在自己肩上呼哧呼哧颤着,他反手拍了拍他的头,见他没反应,又大力揉了起来。揉了揉见还没反应,也便就这么由着他去了。忽的一阵风刮来,他下意识闭了眼,待这劲头过了后,发现有几簇紫薇被递了过来。它们柔嫩的瓣儿在飘摇中散了开来,紫的粉的黄的白的,煞是好看,就那么乖巧的夹在他的指缝中,贴在他的脖颈处,粘在安逸尘的头发上。阳光正好,玉宇中几层薄烟筛过赤阳,只漏下懒懒柔光洒向大地。阳光穿过乔木,滗下光眼笼在他们身上,似一件华丽的袍子。在不时的微风浮动中,枝桠沙沙舞动,那光眼也随之一轮一轮撩过他们。蝉叫累了,只无精打采趴在树中,想起来就吱几声,想不起来也就闲闲眯上了眼。不远处有一只打着盹儿的猫儿,黄白相间,糅在草丛里,不细分辨还真看不清。这才发现行人不知什么时候已滚回被窝午睡了,安逸尘在他耳边的喘息熏的他也起了些困意,又一阵光驳远处缓缓滚近脚旁,忽的一下滚至天际,与天接壤,天与地便在这闲散中谱写出难得的宁静安好。
☆、秋蝉瑟寒1
“安逸尘,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闵茹话虽对着安逸尘,眼睛却不住的偷瞄周霆琛。见他并未流露出什么不满,才放宽了心。安逸尘闻言放下手中扫把,揩了揩手,便冲她扬眉一笑,顺着她进了房间。
钟表挂在墙上,滴滴答答极有规律地摆着,一下一下,敲的这屋子又寂静了几分。刚关了的收音机隐约还在嘶嘶着,窗外远远有鸟啼,脆灵灵的声响鲜活的闹腾在耳边,听多了,却也闹心了。他像是被雷劈中,保持着那弯腰倾听的姿势僵在原地,唇角还滞着他一贯的微笑,而目光却渐渐涣散。联想到他平日的轩然霞举,现在这模样让人看一眼就会心痛。当然,原因可想而知。他的未来一瞬间云消雾散,他被打回原形,再度成为一个迷茫的摆渡者。闵茹见他如此,自己也心痛不止,小心翼翼的唤着他,轻柔如细羽的话语在担忧的包裹下竟也刺人起来。尽管如此,反复叫了好多回,他才回过神来。安逸尘依旧神色淡淡,用垂下眼睫的方式掩住眼底的失魂落魄,只是固执的确认道:“葛叔告诉你的?”“是。”闵茹刚才讲的急了,口干舌燥,如此便有些不耐烦。安逸尘又问:“他怎么会告诉你?”闵茹终于怫然变色,唰得站起来不住的跺脚:“我已经告诉你了!”安逸尘摸索了个位置坐下,呆呆呢喃道:“哦,你告诉过我了。”闵茹的忍耐在他的漠视中一瞬间达到极致,似是燃炮,砰的一下膨胀开来,呛鼻的硝烟翻滚着铺天盖地充斥了满屋,被这焦灼相逼,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而她咄咄逼人的气势竟奇迹般的泄下来。闵茹突然走到他面前半跪下来握住他的手:“安逸尘,你先别放弃。我们一定有办法应付过来记得吗,从前有一次我们两个人被几百人追杀,不还是逃了出来这次情况没那么遭,只是失败的后果比较重,而已我们可以,可以先销毁他们的鸦片存货,突然损失那么多鸦片,一定可以延缓甚至破除他们的阴谋,然后再慢慢来,总会有结束的那一天。再说”女子苍凉一笑,雪白如纸的面上竟泛出不健康的潮红,“我不是还没走么。”听了这话,安逸尘猛然醒悟,回过头再细细品味,女子的故作坚强和她对自己卑微的爱护浮现的更加清晰。他一时心中五味杂成,愧疚的将闵茹扶起,清了清嗓子道:“对不起,这些事都要你同我背负。”闵茹只是垂首摇头,忽然抬头盯住他,眼中隐约跃动着期盼的火光:“你打算告诉周霆琛吗?”这话却让安逸尘霎那间面如死灰,他挣开闵茹跌退两步才勉强站稳,直起身子,凄楚道:“我不知道,不,我不能”闵茹闻言扭过头自顾自的点了起来,眼中的那簇光亮不知不觉黯淡了下去:“哦。哦。”
敲开周霆琛的门,那人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要与安逸尘按约定现在去森下库房打探情况。安逸尘突然笑了起来,然而笑的很难看,一看就知道是藏着什么事。他一边吃力的笑着一边将他推进屋内,转身关上了门。
周霆琛见他这样,也不急,上前搂住他,徐徐诱他开口:“怎么了?”安逸尘摇头,随手拿了桌上一本书,见是一本古诗词,翻了开来还没看清,周霆琛便朗声念了起来:“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言毕,他顿了顿,随后笑的温柔旖旎,“就像我们,就要到达我们的桃花源了。我们现在就扬帆启航,破开最后一障风浪。”说完他转身去收东西,绕过安逸尘时忽的被他拽住胳膊,自己顺惯性继续迈完了步子,那手便滑到手腕处正好卡住。他疑惑的扭头,见安逸尘笑的局促不安:“等一下,我们可以重规划一下。”周霆琛这才觉得问题很严重,不由自主叫了起来:“有什么地方不对吗?不是已经计划的很严密了吗?你在想什么!”他的话如锋利的刀片,句句刺到安逸尘心中,戳的他渗出一层冷汗。周霆琛一直皱着眉盯着他,忽然冷静的问道:“是不是局势发生了变化?”安逸尘闻言却像是被开水烫了一下,立马否认起来,然而这模样却确定了周霆琛的猜测,周霆琛攥住他双肩,逼迫他直视自己,一字一句,不容半点欺骗:“到底怎么了,你别再瞒我。否则我立刻死在你面前,让你永生永世再也得不到我。”
因知道一切,所以这话在安逸尘听来是最恶毒的诅咒,暗无天日的恐惧滚滚压来,吓得他喘不过气,赶紧扑过去抱紧周霆琛。将他拥入怀中的一霎那,那人的存在才明确起来,安逸尘释然的舒了口气,没想到力气在那一扑中用尽,此刻他浑身绵软无力,竟要坠下。周霆琛见他这样顿时心软,弯腰将他揽紧,柔声宽解起来。安逸尘在他的引诱在终于丧气的垂下头:“日方在收到各国阻挠后,不甘放弃,前些天周旋各国,现在他们已经成了利益共同体。也就是说,日英法德是鸦片利益共同体,也是瓜分中国共同体。”刚说完,他舔着嘴角的苦涩发怔,突然被谁大力推了个趔趄。站定后,他不可思议的回头看向周霆琛,却见那人赤红着眼凶狠的瞪住自己,模样像是要把自己撕碎一样,不由得一慌,大脑嗡鸣起来。周霆琛弓着身子步步向他逼近,待拽住安逸尘,他猛地掐住他的脖子往墙上撞。随着“咚”的极大一声响动,安逸尘脑后被撞的生疼,刚想推开他,才发现脖颈已被死命卡住,渐渐呼吸不得,意识也模糊起来,只瞧见他虎口后爆裂出来的青筋,一根一根鲜明的耀在他视线中。出于求生的本能,他疯狂的挣扎起来,可那人也用尽全身气力与之抗衡。见安逸尘气喷的愈来愈粗,脸也愈涨愈红,周霆琛猛的松开手,看着安逸尘滑落在地后边咳着边喘气。冷眼等了会,他突然蹲下拽住安逸尘的头,将之扯到自己面前,对着他的耳歇斯底里地吼道:“我说过让你不要再瞒我!你到你把我当什么,女人?金丝雀?我没用的要你来保护?你以为你很厉害?我周霆琛在你眼里就一无是处吗!我有多恨鸦片你不是不知道,我有多恨那些仗势欺人的外国人你不是不知道。那你为什么知道一切还是连这么大的事都瞒我,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肯与我坦诚相待?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意识到你一直在用你的自以为是羞辱我!”安逸尘被他吼的头痛欲裂,奋力推开他起来,却又惭愧的无言以对。这时周霆琛发疯的按住他的胳膊死命摇晃起来,破碎的话语的一声比一声凄厉,割在安逸尘心上,霎时间血流如注。就在安逸尘被逼得就要崩溃之际,忽然听得有谁“咚咚咚”敲着门。这清泠的声响使得他们不约而同的向那边看去。
闵茹又敲了会儿,听不得回答,便扭门探了半身进来:“安逸尘,我就跟你说让周先生去,你偏舍不得他,也真不怕我累的慌。这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帮你了,呐,我已经退休了。顶多我好心做一回萧何。这是最大程度了啊!别得寸进尺!”她一边说着一边鄙夷的撸着嘴,到最后一个字结束时,她冲安逸尘翻了个白眼,接着边阖门边缓缓退出身子。就要关上时,她突然停下,猛地对周霆琛咧嘴一笑,然后“嗖”的一下闪出屋子。然而那僵硬的笑容却关在屋子里,萦绕在他们脑子里,挥之不去。沉默了许久,安逸尘道:“她从来不是个会演戏的人。”
周霆琛忽的泄气下来,放开他转身坐到床上,安逸尘连忙跟过去握住他的手,诚恳道:“对不起,我一时昏了头对不起,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直起身子右手比出三来竖在与头顶平行处,信誓旦旦道,“我若再瞒周霆琛一次,便让我堕入阿鼻地狱,永生永世忍受烈火灼烧之苦。”不期他发这等毒誓,周霆琛一下消去了怒气,胸腔皆是悲戚心疼。然而只一瞬,那恼火又漫延上了心头,两种或者更多说不清的情绪交替支配着他,他被折磨的头疼,于是不耐烦的抽出手,撇过头不去看他:“好了好了,瞒了就瞒了,发那样的誓做什么。刚才的誓收回啊,背着这样恐怖的东西在身上,我听了都觉得会折寿。”安逸尘这才舒怀的笑开,像是久阴后出了太阳,一瞬间将所有烦恼都驱散开来。他紧挨着周霆琛坐下,将他搂在怀中,缓缓的将具体经过娓娓道出,周霆琛枕在他肩上安静的倾听着,待他说完,二人思量许久,决定找闵茹一起商量。
三人经激烈又冷静的讨论后,已是星夜当空,而对策已悄然无息的爬上了他们的心头。意识到这点后,他们两两相视一笑,取了些点心添了茶,话题不知不觉纵横开来。一时屋内欢声笑语,三人好似相识多年的老友再度聚首,不知疲倦的又聊了几个小时。“就按你说的,我们明天就去炸仓库,有多少鸦片我们就炸多少,昔日林元抚先生虎门销烟,而今周安闵三人申城散毒!”“好!”安逸尘率先接口,不假思索的好像周霆琛说什么就是什么。见气氛这么融洽,闵茹也笑了起来,螓首上的蛾眉此刻舒的如远山一般秀丽,更称的她明眸善睐,顾盼神飞。桌上的茶因搁置太久而沉淀出了一杯铜黄,灯光打在茶面上,亮澄澄的一面,这么看着,便好像女子对镜顾影。她不由自主的在杯中反复端详起自己那样的笑容,是真的,真的很开心。或许自己一直以来固执的,就是这样的快乐吧
☆、秋蝉瑟寒2
灰蒙蒙的天地,有偌大仓库如凌空飞来,浩浩荡荡架在地面。四面周围忽然腾起一片尘土,似这摇天撼地的着落而致——原来是一阵狂风。黄沙扬起,密密麻麻翻滚着摇到了及檐角处,拉出了一道骇人的屏障。有人影在这朦胧中隐隐绰绰的晃动,依稀见的是着褐帽黑袍,来来回回不停走动,约莫有了十来个。周霆琛又凝神琢磨了会周遭的坏境,便朝向对面那人,比出口型,虽听不着声,可安逸尘知道那分明是在说:“一人一边,三分钟冲到仓库。”安逸尘领会后冲他点了点头,即使远远隔着,周霆琛也能看到他目中的坚定与关切——那不是看到的,是两个灵魂交汇感受到的。
默契的三下倒计时后,二人急速向前方守卫冲去。巨大的漆皮铁栏门,由两旁门卫拉出了个梯形,静默在阳光下。午后正是无心人倦怠之时,同时日头也极毒。骄阳如火般漫延下来,将门上的精致纹饰拉长延伸在地上,在灰白水泥地面映衬下,那门曾经冶炼的精巧此刻被无比清晰的烙刻下来。一道道栏杆横竖相间,把地面割成许多方块,兼有烂漫的曲线在此盘旋舒展,若非被拉长的有些畸形,也许真会觉得此景颇有意趣。门影近处是黑幢幢的人影,对称的两人,体态相当,职业操守也相当,毒日下立了许久仍是一动不动。而烈焰其实上已烤的他们眼中发黑,忽见得有人影愈晃愈大,似是朝自己飞速冲来猛的按住腰间枪套,余光却见对面也是相同的情况,来者步调一致,身量也相当,似苍柏与之湖中倒影,不禁眯上了眼,疑心是否是这太阳把自己晃的头晕眼花了。正发着怔,耳边越来越近的“踏踏”步蹄猛然抽醒了他的神志,赶紧继续掏枪,然自己先被击中心口。周霆琛安逸尘二人没有丝毫停滞,举枪冲进槛内对目所及者皆是一通枪击。
硝烟在午后祥和中嘭然爆起,一团夺命白雾中只见火光四溅,隐约映出人形几分。安逸尘便应付眼前边计算着时间,果不其然到点后突然有一炸药在仓库后侧訇然炸起。这一突变吓的守卫无心再对付他们二人,忙奔去仓库后侧察看情况,其间间或回头自保的开上几枪。二人趁势又击中几人,见无人注意到他们的行动,立马一个打滚翻进了仓库正门。近门处是一排排的货架,层层堆叠高至仓顶,又以极规律的间隔依次向里铺排开来,仓库深处拉着帘布,因此只见黑压压的一片——满仓库全是鸦片。库内也有守卫看管,见有不明者闯入,他们举枪逼近。而二人毫不停滞,由周霆琛开枪掩护,安逸尘则取出大捆的火药点燃,分别扔至仓库两侧。电光火石间导火线已近燃尽,他们扭头狂奔出去。因保证能销毁全部鸦片,他们采用了这威力接近普通炸药数十倍的特质炸药。鸦片遇热极易燃烧,奔出仓库门的一霎那,他们已经感到身后火海的一片炙烤,不及顿步,再狂奔几下,伴随着巨大的爆破声与地动山摇的震荡,强烈的冲击波震在他们背后,力道之大似要将他们扭曲一样。而身后没来得及逃出的守卫瞬间被滚滚火团吞噬,不留一丝皮骨。逃离火海后,不待喘气,已被发现中计的守卫追住,锁在他们围的包围圈内。
安逸尘发现身旁人喘的似有些厉害,猜是跑急了,便没太在意,只问了声:“你没事吧。”话未落音,他踩着自己的节拍,如豹子般灵活的不停躲避、回击,转眼间已破开了个缺口。冲周霆琛比了一下,他便一鼓作气拧住身子往那出翻。顺利逃出后,他偏头去看,却惊恐的发现周霆琛并未随他一道出来!焦急之中回头寻找,只见那人此刻匍匐在地上躲闪,缓慢而吃力的举枪回击。时间仿佛在这一瞬停止,他吓的模糊了神志,忽的一发子弹擦过他左肩呼啸而过,猛然间痛醒回神,他急忙冲回圈子去寻那人。耳边子弹在他的狂奔中如疾风嗖嗖飞过,他将目光死死锁在周霆琛身上快躲!还好还好左边!小心!后边!恍惚瞥见愈来愈多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一道道填在人缝中,将这屏障堵的更加严实。与此同时弹光迭迭亮起,炮火串成珠串,将刺眼的光亮投在他身上,投在那个失去反抗力的人身上。依旧沐着弹雨狂奔,身上中了多少枪,他已无力思考,躯壳中绷到极致的肌肉胀的酸软,头颅内鲜红滚烫的肆虐着,霎那间将身子滞重起来,拴住他的步子。容不得一刻延缓,安逸尘恨的只希望剖开这身体解脱开来,立刻飞到他身边。待终于驰到他脚边,他如释重负,腿一软顺势将他罩在身下。那人此刻抽搐着瘫软在他怀中,安逸尘定定地望着他,觉得那人像是一块布,被人用指顶在中心后绞旋起来他被痛苦扭曲的模样就有那么狰狞。心痛到极处,脑中胀忽忽的,连忙察看起他的伤势。他焦灼而认真的在他身上检查着,怕漏过什么伤口;而又不敢细看,怕真看到什么鲜血斑斓。粗粗略过一遍后发现并无大碍,他松了口气,提了倍精神再度扫视,然后越来越细致,一连四遍目不转睛的移下来,终于确定他并未有过重的枪伤,只是不知怎么,毒瘾复发。安逸尘提着的心轰隆落下,瞬间回归外界的危机中。他用锐利如鹰隼的眼飞速判断周围,找到突破口果断搭住周霆琛一边开枪一边往外冲。这么勉强支持了两三步,忽然肩上周霆琛一软,他的体重压在身上,连带着自己也倒下去。窥中时机,无数弹头狂笑而来,打在他身上,蹭飞大块大块的皮肉。安逸尘本还可以忍着,突然有什么凉飕飕的东西镞入背心,它定格后以燎原的速度灼烧起来,火辣辣的疼痛使得他身体暂有一瞬间的失控。这刺激拽回他的神志,安逸尘明白发生了什么后赤红了眼疯狂的扣着扳机。一时围者被他玉石俱焚的气势迫的不敢靠近,他们因得了数秒的安全。这时周霆琛也勉强回复了些意志,持枪乱轰一通,只希望多少能少拖累他一点。又僵持了会,突然察觉扳机轻飘起来——竟是弹尽粮绝了。正失神,忽的有谁拽起他的裤管。周霆琛拚命将自己的枪递到他手中,然后再无力气,以最省力的姿势静止起来。垂下头的一霎那,他气若游丝,那话轻的风一吹就能消散,似一把极细的刀子,一下一下磨着他的心:“对不起。我没法陪你了。好好活下去。”
再也承受不住,他眼眶一酸,豆大的泪珠即时滚滚而下。为首的守卫见他们失去了反抗能力,挥手下令停止攻击,睽睽众目,皆一瞬不瞬的盯着奄奄一息的两人。但见尚有子弹的手|枪从安逸尘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啪噔”一下,复翻滚几圈才停住。安逸尘紧紧环住周霆琛,爬满脸的泪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倒模糊了底下仓惶悲戚的模样。那么英武坚毅的一个人,此刻竟脆弱的像瓷人,让人情不自禁的猜测什么时候会碎。阳光撕拉着天地,轮下光锥一帧帧刺目。静默中只闻得安逸尘的抽泣:“不,让我解脱好不好?我要和你一起,共赴黄泉。”众人皆被他们超出兄弟的情谊震住了心神,忽然有一东西嘶着舌芯,从空中翻滚着砸向他们,众人惊呼着躲开,待那东西落地后才看清是个炸药火团猛地膨胀开来,以摧枯拉朽的趋势翻滚着向外腐蚀。慌乱中有一凄厉的女子声响划破天际,形势骤然好转,安逸尘猛地回过神志,用尽毕生力气拉着周霆琛往外逃去。很快女子赶到帮他们垫后,三人上了车,终于逃出生天。
“你伤势怎么样?”闵茹盯着反光镜里的安逸尘问道,窄窄的镜面,映出那专心致致照顾周霆琛伤口的人。那人恍若未闻,眼里心里只有周霆琛。闵茹有一瞬的失神:幸得自己在后围扔出炸药后,不放心他们又跑到正门自作主张的接应,否则今天他们都会死了吧后视镜中突然有一点鲜红漫延开来,迅速洇成一片。被这刺眼灼回神,才发现安逸尘已是遍体鳞伤,稍稍一动便有血渗透衣衫,于是焦急道:“你这样怎么行!我先送你去医院,周霆琛我带回去救治。”安逸尘只是爱怜的凝视那人,须臾才缓缓摇了摇头:“我要看着他好起来。”未等闵茹接话,半昏迷的周霆琛突然睁开了眼睛,卖力的启开了嘴。安逸尘忽然感动的泪如雨下,抚住他脸庞,拇指反复摩挲起他的脸:“我不准你出事。”周霆琛像是没听到,说了句一模一样的话,因而旁人听起来有点滑稽:“我不准你出事。”
车绕到医院,安逸尘坚持留闵茹保护周霆琛,自己联系就医。闵茹没反对,载着周霆琛回到安逸尘家中,将他拖至床上安好,拉过他的手腕把脉。周霆琛没过多外伤,要紧的是他莫名复发的毒瘾,而且此次状况明显强于任何一次。她认定自己配的戒毒|药方不会有副作用。正这么想着,她指腹下那人的脉搏突突直跳,信息通过这细微的震动传到她脑子里。果真,如她猜测的一般。略一失神,她很快去配制缓解疼痛的药。待服下药,周霆琛气息逐渐平稳,歪了一会儿,他缓缓睁开眼,虽此刻如幼儿般孱弱,然而这身躯也同时承载了他的镇定宁静——是他明澈的眼透出的。他开口,声音清泠的让人不自觉猛抽一下心:“请告诉我,我怎么了。”闵茹慌乱避开他的目光,低头道:“你在戒烟期间服食了大量鸦片。”轻轻的一句话,如棉似絮,飘飘荡荡缠进他的心,竟将之缠得再无法跳动。见他不答话,闵茹问道:“你怎么会有人陷害?”这话却是点醒了周霆琛,那周鸣昌生日夜晚和随后他搜肠刮肚的情形无比清晰的浮上了脑海。他忽然一下噗哧笑了出来,这一笑便用尽了全身力气,像是刻意折磨自己似的。笑完后他如死人般坍倒在床上,脸上苍凉的虚浮着笑容,明明毫无生气的眼,却突然迸发出似垂死之人凄厉的火花。那簇诡异的光像把凌厉的刀子,将所有看过的人都剜下一块肉来。这么静默了许久,周霆琛忽然开口:“我当然会如此。我的亲生父亲都让我去死了,我还能有救么。”闵茹一惊,看着男子毫无血色的面庞,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与他比起来还算幸运的这时周霆琛又开口,他已无力掩饰,于是声音抖的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清:“闵小姐,你同我说实话。我还我会怎么样。我要实话,我身体怎样,自己清楚。”闵茹忽然跌退一步,畏畏颤颤不舍得答话。在周霆琛又一次有力无气的逼问下,她忽然垮下所有防线,腿一软,连忙扶住桌缘。她抬手抹了抹酸涩的眼眶,突然背过身,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氧气灌入她的大脑,使得她有一瞬间清明的勇气:“周先生,你的毒瘾是戒不掉的了。而且,你之前服食鸦片过重,后来戒的猛,又再服食了大量鸦片你的身子已经被折磨的空了就是说,你最多,活不过三个月。”像是已经猜到结局,周霆琛没有太多反应,将视线放空在天花板上,继续歪着头躺着。过了会儿他无比清醒的说道:“不要告诉他。一定不要。”闵茹猛然抬眼看他。他继续道:“闵小姐,麻烦你帮我收下东西,我马上就离开这里。不要告诉他真正原因。”
☆、秋蝉瑟寒3
无波枉陼若堪凭,白露青苹更可陵。 过尽秋风独不见,此时肠断柳吴兴。——白露
进了车,闵茹问他:“你打算去哪?”周霆琛闻言一怔。是啊,他只想着离开,却没想到要去哪那去哪呢?他有哪儿可以去呢?回周公馆?回到那个只恨自己死的不够快不够决绝的地方?他一眨眼,偏正了靠在车窗上的头,神志就在这微小的动作中回复清明。然而就像自己给自己宣判死刑,他声音还是不自觉的颤抖起来:“去沈宅。”末了,他画蛇添足的添了一句:“你不要说。”闵茹听了,心像被攥住一样,一直疼到骨髓里。
沈之沛虽权势显赫,但也只置了两处宅子,一处被辟为办公场所,另一处才算严格意义上的私宅。而耽于事务的他几乎整日整夜泡在将军府,另一处只承接晚觉,等同虚设,所以人皆以“将军府”、“沈宅”来区别。
这是个半欧式别墅,位于上海林茂区的街市,此处原本如名一样,满地皆是如云的大片的绿色吞吐而起。沈之沛当初相中这块地就是因为幽谧的风景,不想房子刚建好,周围便被外国势力强行拓成商业街,白日喧扰夜间聒噪,哪得半日清闲,他便开始不爱回家,周霆琛还不止一次的嘲笑过他。又过了一年,他的妻子萝弋因病去世。周霆琛记得那天雨下的很大,不知为什么,他见他的时候沈之沛浑身沐雨。他看见狰狞的水痕蜿蜒在他脸上、身上,将他割成一道一道,而那水幕之下的脸,是怎样的破碎,反倒看不真切了。周霆琛不禁想,是不是这样,就没人看出他曾经哭过,至少,许多许多人。再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也不记得了,只记得从那以后,沈之沛归家时间便越来越少。
周霆琛也因各种原因来过此处几次,又兼他威名赫赫,宅中无人不识他,乍见他来,皆慌忙向他行礼。以折成直角的恭敬姿势保持了许久,听不得答复,管家老许不禁提了眼悄悄看他。这一看却看坏了,他吓的抖了一抖,闵茹赶紧开口道:“先生,请立刻安排周先生休息,另外请帮我联系沈将军。”老许点了点头,却首先给沈之沛打电话。闵茹只道周霆琛于炸鸦片的行动中受伤,搬到他家中修养。沈之沛听得出来话外有话,没有多问,反而让她把电话移交给老许,让他依言照做并火速联系医生。在周霆琛基本安定后她开车离开,拐到医院时,她无意识的停下就要上楼。周霆琛的死境命运一直如阴霾拂身,缠的她透不过气来,走了几步突然被着陆的真实感惊醒:自己在做什么!现在见他不就等于告诉他周霆琛有事!那他怎么会留在医院继续接受治疗!想到这里,闵茹跌跌撞撞的跑回了车内,猛地甩上门扭开发动机,车抖动起来,像是她跳动如鼓的心,然后“呼啦”一下,她被不知名的大手死死扼在靠背上。车子立刻疾驰而去。
这晚沈之沛不同于往常,才七点便回了家,饶是如此,医生也已经离开了。但就算还在,他也听不到最致命的一点——周霆琛再三嘱咐他不要将他的身体状况透露出去。他敲周霆琛的房门时,周霆琛经过一整天的折腾身心疲惫至极,早沉沉昏睡而去。沈之沛又敲了几下仍听不见他答应,刹那间无尽恐惧滚滚涌上脑海,忽然惊恐的扭门而进,见那人正和着被子安静的躺着,覆在胸口上的蚕丝被随着他的呼吸悠悠默默的起伏,似微风中的湖面波动,也将一片惬意宁和荡入他心田。他不由自主的展颜而笑,转身小心翼翼的关上门,然后蹑着脚步,轻柔的坐到了他身边。
被褥上绣得的是鹅黄的花鸟样式,交织团簇的华丽精致,有大把大把的蚕丝填充其中。尽管沈之沛将动作放的很轻,身子触到被胎的一霎那还是让它迅速陷了下去了。席梦思轻轻叫了一声,却让周霆琛有了点模糊的意识,他皱了皱眉,翻了身子转到另一边睡。沈之沛一愣,旋即扬起了嘴角,又绕到另一边继续看着他。淡金与奶白水乳交融,将他整个人都裹了起来,大约是睡久的缘故,他脸上泛出两抹红晕。他的眉很快因为再度陷入香甜的梦而舒展开来,因侧身的缘故,他压住了一半脸,嘴唇被迫微微翘起,沈之沛怕再坐下吵到他,便一直立于床前静静的看着他,这么看着,倒觉得他像嘟囔着嘴,又见他垂着细密的眼睫,憨态可掬,宛若一只冬眠的小兽,满足的窝在自己的洞穴中再不管外界纷扰。他一时被这毫无防备的模样迷了眼,竟不由自主的伸手抚向他的脸,似想看看那粉嫩是什么做的。触到他面颊的一霎那,暖暖的温度顺着指腹传上了心头,他不禁竖指在那芬芳上打起圈来,一匝一匝,正起劲,忽的被他拽住。这温柔的触碰透过现实糅合进了他的梦中,他确定了有他的庇护,更安心了几分。沉醉在酣甜的梦与爱情的羞涩中,他的脸不知不觉晕的更粉,像是府邸桃花曾经的光景,使人光看着都能感到他的幸福。他握紧沈之沛的手,像梦里那样将它按至自己脸颊。触碰的霎那他整个人都前所未有的柔和开来,他无意识的喃喃起来:“多好,你还在我身边,我们永远不要分开好不好,安逸尘。”
房中空气霎那间冷至冰点,周霆琛却没意识,等了会,听不得回复,他忽然噗哧笑了出来,敲碎着一室的浮冰,“安逸尘,你为什么不说话?那我就当我可以拥有你一辈子,好不好”说到后来,他声音愈来愈轻,表情也越发难看起来。忽然一串晶莹从他眼尖滚出,迅速滑落至沈之沛的手背,砸出清凉的一片。似被这坠落刺痛,他倏地抽回了手,慌乱转身掩饰起自己的失态。周霆琛在这幻想的得到又失去中猛地惊醒,他立刻睁眼,戒备的盯着前面人的背影,反应之快似是从未睡着。判断出是沈之沛,他又没精打采起来,闭眼躺了会,忽然长长的舒了口气,好像要将所有烦忧一并吐光。沈之沛听他幽幽叹气,怜意又起,抚着他的头柔声安慰道:“怎么了?”闻言,周霆琛眨了眨眼睛,苦涩的笑了笑,道:“将军,我一辈子逃不开鸦片的束缚了。”在沈之沛的震惊下,周霆琛不去看他,把视线模糊在空中,尽量平铺直叙,到底还有些梗咽:“我之前告诉过您,有人用很好的方子帮我治鸦片。的确,疗效很好,我也以为我就要戒毒成功了。如果这期间没有误食鸦片的话。是我父亲。”
周霆琛的声音依旧那么好听,低低的,缓缓的,带着提神的清冷,又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诱惑,然而他此时只觉得刺耳难听。沈之沛在此之前想过一万中可能,也曾想过鸦片,可偏偏不曾想到有这样的结果更没想到竟然是他的亲生父亲让他万劫不复血淋的真相砸过来的一瞬间,他瞳孔极剧收缩,目无焦点,像个死人般惨白着脸枯愣。过了会,他被心中决堤的凄凉冻回神志。忽然模糊在脑海的某些点被这句话挑的前所未有的明确起来,种种细节缠绕在一起,让过份聪明的他立马想通,他有时真的很恶心自己的聪明。他悲从中起,启了启口,终于问了出来:“你打算留在我这儿,是因为安逸尘吧。”他顿了顿,努力的向他笑起,因为太过努力而笑的很僵硬,“因为你太爱他,所以没法让他见到狼狈的自己,没法让他陪你一起疼痛,所以你宁可离开他。”
作者有话要说: 注:出自【宋】晁说之 《近作小池颇有野意日晚临流吟柳浑独不见慨然》
☆、秋蝉瑟寒4
周霆琛从哀伤中一下惊醒,他不敢相信的盯着沈之沛,不知道那人怎么随时可以透过他的皮囊、透过他的伪装,直达他心底,四目相接的一刹那,又被他眼中的炯炯光亮迫的移开了眼。短暂的沉默后,他忽然觉得一个将死之人,再瞒着也没什么意思,索性撤下心墙,不想身子没了这份固执的支撑,立刻瘫软下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活在这世上的坚持,皆是因为对那人的执念。见周霆琛不答话,沈之沛忽然着急的脱口而出:“你以为离开就不会割伤他吗?”扔完话,他忽然被自己的失态吓了个酿跄,他保持着从容的气度,转身走到窗前,一手抚上冰冷的窗户,将视线投在楼下漫无边际的霓虹荧荧中:“如果你真的很爱一个人,那就不要让他看出了你有多爱他。乱世当中世事无常,朝不保夕,总有一天你们会在世事的鲜血淋漓中模糊了当初坚持的模样,到时候你对他的爱会化为一把利刃,你曾给过他多少欢愉,等价的,你也会在他心上剜多少血口。所以如果你真的很爱很爱一个人,却又没法给他永远,那不如放手。至少,在走投无路之前,我会先选择放手。”周霆琛闻言像被灼了一下,浑身一颤,缓缓把自己缩成一个球,把头埋在膝上啜饮起来。起初还强忍着,到了后来哭声愈来愈大,眼泪也越发汹涌,泪水沿着他的脸颊汩汩坠下,濡湿了大半床单。沈之沛将他揽在怀中,拍着他的头叹了口气,又道:“况且,你对那个人的爱越明显,就越是把他推向万劫不复,胡定稹对蒋玉楠是如此,我对萝弋也是如此。所以,你明白吗?”周霆琛一愣,忽然心里透亮的发寒,猛地盯住沈之沛。见他脸上没有太多情绪,登时又悲从中起,泪眼汪汪,闪动着一星侥幸的光亮怯怯的看着他:“我只能那么做吗?”见沈之沛如他预期般点了点头,他又瞬时泪流满面,口齿不清的呢喃道:“我会死的,我这么做会死的。”沈之沛继续拍着他的背,像哄小孩子一样柔声哄道:“只有让他知道你不曾爱过他,你才能救他。”
天濛濛亮,周霆琛却再也睡不住,翻身便起了。家中仆人早已为他们准备好早点,洗漱完后他坐到餐桌旁,正好沈之沛也来了。他拿起一片面包嚼了两口,又喝了口牛奶,淡淡道:“果真来到这儿就像进入了一个新生活。”沈之沛低首不答,须臾缓缓道:“彻底离开过去,这样不好吗?”周霆琛一下被堵得无言,愣了会继续吃早饭,忽然觉得东西怎么也咽不下去,才发觉心也被塞住了。沈之沛突然拍拍手,便有个仆人递了个精巧的盒子过来。周霆琛一凛,盯着沈之沛打开,果真是那个熟悉到刺眼的黑鹰徽章。沈之沛却没即时给他,只冲他神秘一笑:“上次我们去安徽找郭培,与他谈事时我特意让你守到门外——你又没有怀疑什么?”周霆琛没想到他会翻出这件事,摇了摇头。沈之沛继续道:“不光是郭培。这些年我陆续找各系军阀,都不让你参与我们的话题——你真的一点也不怀疑?”周霆琛立马正色道:“将军处事,皆有一番道理,这也是霆琛一直敬仰将军的原因之一。”沈之沛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从前时机未到,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一直在计划打倒钟昶。”
江苏军阀分为南北两支,一只为北面的陈安渠集团,另一支就是贴着上海的钟昶集团。这两位将军早期是生死兄弟,打下江苏后各执一方,时间久了,竟因权利问题而渐生嫌隙,二人又未曾调解,终于闹到现在的不可开交的地步。周霆琛刹那间想通一切,忽然有什么在心中蠢蠢欲动,挠的他怪痒的。他眼中迸出一抹耀眼的光,一如他的雄心勃勃:“动兵前线必定得安稳外患,所以您一直在与其他将军结交,作战期间,能威胁上海的让他不能威胁,能支援郭培的让他不能支援,这时再与陈安渠两面夹击,将他逼至绝境,便能轻松拿下苏南土地。”沈之沛欣慰的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男人,不禁颔首微笑。周霆琛只觉得那对眼睛满目含情,辨不清此中有多少感情交杂,一时晃了神,又听得沈之沛道:“事成之后,我与陈安渠以商河为界,割分苏南。之前因为某些事情耽误了一下,不过现在一切都雨过天晴,现在只差一把东风——吴永权那边一直不愿与我合作,而且看他光景只怕会助郭培。尽管我现在在加紧对他的行动,只是收益甚微。只要吴永权处一做好,我就立刻开战。”周霆琛凝眉思考了会,摇了摇头:“要我说,陈郭二人未必真会拔刀相向,很可能会反过来对付您。”沈之沛微微一愣,旋即大笑着摇了摇头:“陈安渠不是你,衣冠禽兽这四个字不给他真是暴殄天物!你以为他与郭培为何会到这一步?他可以在一无所有时与他共患难,却无法在金盆满钵时与他同享福,他就是这么贪婪,没有的时候自然不怕失去,一旦有了,渴望也就源源不断的来了。郭培见不惯便与他疏远,正给了他动刀曾经兄弟的借口。”周霆琛恍然大悟,这时沈之沛收敛了笑容,取出徽章递至他面前,郑重道:“我想营造一处乱世盛景,我想你以后辅佐我纵横天下。”这话带动一丝苦涩,在他心头轻轻飘过,不觉有些冰凉。然而只是一瞬间,周霆琛已经决定好了——沈之沛的野心他一直都了然,既然自己只有三个月生命,那就用最后的时间来助他一臂之力——他接过黑鹰徽章,那熟悉的轮廓与质感一瞬间与融到了他心里,从黑鹰兴起,从黑鹰终结。
“是。将军。”
☆、秋蝉瑟寒5
“喂?闵茹他,身体怎么样了?哦嗯你要好好照顾他不不,我是想说”
“当他问起我的时候,你就说,我在沈之沛家里。”
“沈之沛将我接走对对,就这么说我只能这么做,我要救他请你,务必也如此”
“我把他交给你,你一定要让他开心,每一天都开心我求你”
因得安逸尘躺在病床上不知实情,周霆琛难得的过了十几天清闲日子。他不再喝古酒,不再听琴弹琴,不再去回想过去任何的事,每日闲在家中,晨起后伏在窗前品一杯牛奶,翻翻时事日报,脑子便在接踵而来的各项消息中高速运转起来。他紧紧盯着那些油墨印出的蝇头黑体字,要从字里行间中找出可能与沈之沛相关的内容,他满意这种全身每一个细胞都被调动起来的感觉,唯有如此,他才能暂忘那人,暂忘那人给他的无止尽的折磨。上午九点有汤医生按时为他调养,虽然他已看淡生死,但他知道多撑一会,便能多帮沈之沛一分。中午沈之沛会回来陪他一起用餐,在短短的一个小时中他领悟到了一种新的家的感觉,是绝对的信任,和彼此默默的关心。然后沈之沛会把新的情报告诉周霆琛,讨论至一点,沈之沛离开,然后晚上七点回来,二人将下午几小时内的成果汇报分析,决定下一步的所需和目标。九点准时睡觉。唯有一次,沈之沛不知起了什么兴趣,一回来便拿出一坪棋嚷着非要与他下。见他小心翼翼地从包中将那棋局掏出摆开,周霆琛认出那是极罕见的蓝玉棋子,棋盘是老梨花木的材质,要把整个一套买来,怕花费是不下百金。这时沈之沛已经摆好了棋盘,他扬眉,兴致勃勃道:“我们来一局大盘灭国。”
周霆琛鲜少见他愉悦可以毫不掩饰的摆在脸上,被他的情绪感染,遂很快微笑颔首了。沈之沛的棋艺说巅峰造极也不为过,而自己的不过是拜他所教,又在与他一次次较量中磨砺的更加成熟。与诸如安逸尘一辈交手还能腆着脸取胜,与他使出浑身解数也只能撑三十个回合而已因此这场对弈的胜负结果,没人比他更加清楚。周霆琛笑起:“我扮郭军?”沈之沛摇了摇头:“你扮我,我扮郭培。”周霆琛有一瞬间的错愕,他马上回了神,嘴角的忧虑擦了一半,还留一半:“不,将军,您知道我只有输得份,就当是讨个吉利吧。”
沈之沛知道只有当他心中完全接纳自己的时候,才会将称呼不自觉的转为“你”;而平常,他会不露声色的给所有人筑了道墙,那时则称自己为“您”或“将军”。他注意到他在“你”和“您”之间的措辞转换,不禁泛了一丝苦意,不过很快若无其事继续道:“不,我们就这么来,这局你会赢。”
果不其然一个钟头后周霆琛夺得一子先机,侥幸获胜,虽然其间一直在琢磨他的意图,但最后看到沈之沛那么开心,似乎也只能把这一切归结于一个噬棋之人得到一副绝世棋具的喜悦,于是他终放下心结,也舒心笑了开来。沈之沛为纪念周霆琛第一次胜利,又拉着他非要不醉不休。那晚他们都很开心,葡萄美酒一杯一杯穿肠而过,他们享受着琼浆从口中滋滋流入心田,又沁润入他们每一个毛孔的奇异感觉。沐浴在美酒的香甜中,他们皆迷醉的面色绯红。恍惚中他听见沈之沛说了什么,大概是:“我希望你可以永远留在我身边,只可惜,你的心不在我这里,所以我注定了,只能享受着疼痛你生命一天一天流逝的幸福。”也许是酒醉幻听吧,周霆琛闭着眼睛点了点头,跌跌撞撞的摸着墙壁往房中走去。他不能多想,他要赶紧睡觉,将一天的完美无瑕定格在最后的记忆中。第二天起来,他果真忘了,只记得生命的最后时光,还有能这么完整的开怀大笑。
磨了十来天,他的身体状况终于达到医生与闵茹允许让他出院的最低标准。坐着车中,他一路上不停问周霆琛情况,闵茹只道他身体已经康好,而上次的复发只是一回偶然的副作用。安逸尘听了这回答却很不满意,不依不饶道:“你骗我。他但凡能起身,再强支病躯都会来瞧我。不只是没来看我,在我们这度日如年的十几天里,他也从未与我通话。他到现在还没有意识么?”闵茹闻言一怔,故意昂起了头,向他表示自己在专心看路:“不是的,你你回去见到他自然就明白了。”见那人点头,她才舒了口气,又道:“也注意点自己的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伤随时有崩裂的可能。”车越驶越近,两地的距离不断缩短,也将掩藏谎言的纱布逐渐抽开,前方柏油大道波动绵延,她的心也在这起伏中狂跳起来。
闵茹不安的看着他迫不及待的进了屋子,走了几步扭开周霆琛的房门。空荡荡的房间使他有一瞬间失神,他不气馁,又一间一间打开其他门去寻那人。忽听得闵茹在身后说什么,这清亮的话语传入他的耳朵,渗进他的脑海他无法忽视了。“周霆琛早就被沈之沛带走了。他会在那里养伤,直至康复,然后过他的生活。”见安逸尘难以置信的扭头看自己,她控制不住浑身一颤,旋即尴尬的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他的东西已经全部带走了。你没必要怀疑我。”“你说谎!”安逸尘忽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句,他的脸因愤怒与绝望而扭曲的骇人,就那么以通红的眼睛与呼哧的鼻息相持,他忽然身子一软沿着墙壁滑倒在地,悲哀道:“他是不是死了?”闵茹也不去扶他,冷冷站在原地,须臾道:“他很好。你可以打去沈之沛家中问。”那伏在地上喘气的人听了这话,眸子爆出一抹光亮,身子随之也点活,一边挣扎着起来一边道:“那我去找他。”他踉跄着跑过她身边时,闵茹一把拽住他,用尖锐的话语残忍的割开他最后一抹幻想:“何必自讨没趣。他若想见你,早见了千百回了。”说完,她松开手进书房拨通了电话,过了会她提着话筒遥遥喊道:“安逸尘。”
他不自觉的颤抖反应在手上更加明显,试了几回,才勉强把听筒按到自己脸颊。那熟悉的声音穿过漫漫空间清泠传来,驱散了他所有的不安,霎那间前所未有的安宁将他包裹,他神色迷离的恍若离世。他忽然和煦的笑了起来,就像他在眼前一样,隔着冰冷的机器,他柔声问道:“身体还有要紧吗?怎么这么久都不联系我?”电话那头却忽然间什么也没有,安逸尘一瞬间心又提到了嗓子眼,那端却有了些模糊的音节。他立马紧张起全部细胞细细分辨,无数音节组合在一起,拼成了许多字组成的一串句子,这才放下了心——他还肯给自己一串句子。然而短暂的满足后他忽然意识到这些字有含义,组合在一起,居然是一顿狠辣的鞭笞。“我早就没事了。忘了问候你,对不起,那现在补一下。”他随口敷衍的一句后,又道,“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联系了吧。对于之前我给你造成的困扰,我很抱歉,是我生命太过枯暗,贪恋你给的明媚而错以为这就是爱情,因为从未见过,我陶醉于这新奇的感觉,迫不及待的想更深的了解,更多的得到于是我努力说服自己这就是爱,于是刻意去爱,用力的爱,导致和你在一起,我每天都处于崩溃的边缘;而我和他的爱似流水,似平淡若流水,也绵长若流水,我喜欢这样的感觉况且,你我心知肚明,如果不是你的强迫,我们根本就不会开始。这次的九死一生让我猛然醒悟过来,谁才是我真正在乎的。”
“我和他十几年相知相伴中发生了多少事,你一无所知。而我们不过认识了四五个月的时间。当之沛打电话来,怯怯的问我要不要更他回去养伤,我忽然心中酸的好甜,是那种你很在乎他,猛然间知道他爱你比你爱他更深的那种幸福与感动我说,我想你哦,对不起,我只是想说,我们都继续自己的生活吧。这段差点让我们误入歧途的插曲,便留做人生的一个点缀,当我们两鬓苍苍抱着心爱的人倚窗静坐时,回想这段往事时,也许会释然一笑”安逸尘忽然焦急的打断他,他的声音在颤抖:“你瞎说什么?周霆琛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你出来我们当面说好吗?别说一些不着边际的浑话”“别了。”周霆琛拒绝的很果断,“安逸尘,我们都别见面了吧。我爱沈之沛,我不能再让他受伤。”“啪嗒”一下,安逸尘猛地甩上话筒。短促的声响后是无尽的空寂,忽然间无限凉意从心肺中漫延开来,渗的他打了个寒颤。他不自觉的抱住了肘,蜷在角落,凄凉的发慌。他从来没有安全感,正如自己一直凄楚的明白的那样:他是他活下去的目的,也是他活下去的意义。没有他,他怎么会有安全感。
模模糊糊昏睡了过去,安逸尘做了个冗长的梦,在梦里,好像把所有与他的日子又过了一遍。画面推进到与现实交轨时,他从恐惧中猛然惊醒,睁开眼,黑洞洞的世界,只闻天地一片哗然,不禁扭头看去。但见窗外夜蓝如酽墨,有银亮的雨丝一道道从中滑过,记忆如扇面展开,拨到那一帧,透过千山万水穿到他面前,与此情此景融为一体。那个晚上,也是这样的雨,他摸黑爬到自己身边寻求庇护。那样的温度,隔着单衣源源不断的传入体内,只觉得整颗心都要暖融的炸开了他去挠他的腰,刚一触到他便唰得弹开,像只受惊的小鹿于是他变本加厉,一番大动后钳住他的双腕将他压在身下。周霆琛忽然睁眼,一对明眸闪亮如宝珠,在黑黢黢的夜中熠熠生辉,那样的光泽,可以一直映到他心底去夜凉如水,有风拂过他的面颊,他不禁打了个喷嚏。这么低的温度,大约是一两点吧。他歪在床上这么想着。可算来明明已经睡了三四个小时,为什么自己更加累了?意识到原因后他匆忙闭眼,催眠自己赶快无知无觉。窗外雨声如旧,极有规律的漱漱着,听着就似乎感到寒风如刀般在他身上一道一道划着口子。像是一场仓促的摇篮曲,他躺了会,终于因为太累又再度沉下去了。
☆、秋蝉瑟寒6
那晚似乎好长好长,无边无际的黑暗滚噬而来,将他吞没在时间暗河中。昏迷中他好像抓住了什么,抓住了一些不属于周霆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片段。第二天醒来,发现昨晚窗帘忘记拉上,深蓝繁花织锦帘布逶迤拖地,大大方方的将光芒万丈抛了进来。
甩甩胀痛的脑袋,他看向窗外,但见瀑布般的光线从中一倾而泻,金光璀璨,耀得他迷离了眼。忽闻屋外人声炸起,嗡嗡扰扰一派热闹,却什么也分辨不清,突然一阵没由头的眩晕铺天盖地倾来,他不由自主的扶了扶额头,恍惚中清晰的意识到他已被抛弃在这个世界之外了。心中忽然空荡起来,这空虚的情绪啃噬着他,他再也躺不下,一撩被子,麻木的起来了。
趿了脱鞋,他无意识的顺着那光影走过去,待止在窗前,他“哗啦”一下推开双扇小窗。阳光猛地洒在他身上,被瞬间涌入的光亮与喧杂而刺,他本能侧首避开。阳光在他身上烘烤,熏得起了一种奇异的反应,他忽然惬意起这种生理带来的简单的愉悦,缓缓睁开眼,发现连带着那身纯白真丝睡衣,都被镀成了暖黄。他将头倚在窗槛上,草木腥甜,鸟啼清悦,他不由自主的闭了眼,迷醉在嗅觉与听觉的丰盈世界。
一只误打误撞的麻雀擦着他的鼻尖闯了进来。他猛地惊醒,举目追着它扑棱的轨迹看去,见它只顾向最高最远处笔直的飞去,“咚”的一下砸到墙缘又不气馁的继续扑腾起来。周霆琛被那可爱的模样逗笑了,走过去挥开双臂想将它赶走,可那鸟却是倔强的扑到东又撞到西,闹闹腾腾不知在做什么,忽然停在书桌处,张开小小的爪子扒稳木缘,又跳着翻了个身,将屁股对着自己。周霆琛歪着头盯了会儿,见它真没动弹的意思,忽然起了玩心,把脚从拖鞋中抽出,蹑手蹑脚向它猫去,眼瞅着就要就要成功,他猛地双手扑合而上。那鸟却突然啼叫着一冲入天,周霆琛快步追到窗口,举头望向高处,哪知浩宇茫茫,一时无数脆啼四面八方将他包裹,却再无那鸟的踪迹。周霆琛忽然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他猛然仰头深吸一口初晨的芬芳,清凉的气丝扑面而来,他感觉到身体每一个毛孔都张大了嘴用力吮吸,一直畅快到心里去。他满足的睁开眼,随意瞟了眼底下,这一看,却看坏了。他像是见到什么最恐怖却又最着迷的东西,浑身上下都被扼的无法动弹。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底下那人,正如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一样。有多久,没见他了?
他,看起来好憔悴眼圈都是青黑的是没睡好吗?还是为自己烦心的?
他的五官怎么都扭在一起啊明明那么好看的一张脸扭得这样纠结,他一定心里很难过吧对不起,我只希望你好好的
你的眸子为何凌厉的凄楚着?冰冷的波纹在中微漾,泛起刀光精寒,你的痛便与这目光一起刺到我心底啊,虽然痛彻心扉,可是我沉醉其中呢!这样不加掩饰的真心,仿佛让我回到了我们赤诚相对的那段日子那时,我与幸福离得那么近安逸尘,我好想你,虽然我强迫自己不要想你,可午夜梦回时,你的身影便如鬼魅般缠入我梦中,于是你我天天相见,醒来后却更加空虚其实我早就拿唯一的一颗心做基底,在上雕镂出的你的模样。我现在在拿磨砂纸一层一层模糊你的模样,可当初刻得那么深,大约等一颗心碎成齑粉时,才能彻底将你遗忘现在我在这里看你,一个过道,与两层楼的距离,可我依然可以把你的悲伤看得那么透彻,我能读出你每一个姿势,每一个晃动。我懂你,并不比我了解自己的少安逸尘,其实我常常不用眼睛看你。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而心中感知到的才是却是确实存在的。咦?我什么时候成了一个不在乎证据的人了?
安逸尘,移开你那傲人自大的目光吧,别笃定我会心软下来,丢盔弃甲,感情的战场上,我已经满副武装与伪装了不,别再看我了,别,别了,求你不要再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了我会崩溃,我就要崩溃了安逸尘,放过我吧,你是天神般高大威猛的将领,在你面前我如蝼蚁一般卑微,你将我收做你的俘虏,殊不知,从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已经甘愿沦陷你的爱是一条锋利的鞭子,劈在我身上道道入骨我的皮在崩裂,我的心在滴血,你听到了吗?那所以可怜可怜我你快走吧
就要晕厥之时,忽然听得身后有什么轻微的响动。他打了个激灵,心里瞬间涌出了什么恐怖的念头。自己把自己推向万劫不复,这样感觉,应该也很有趣吧
“将军。”他依然看着楼下那人,努力不让任何一丝情感波动在脸上。“嗯?”沈之沛扔去揩手的毛巾,疑惑的走了过去。待二人并肩挤在窄小的窗口时,沈之沛也注意到楼下那盯向这边的人,启了启嘴:“安逸尘?”此时周霆琛已将视线悄无声息的移到了那人的脚旁,让那人以为自己在大方、无畏的看着他。沈之沛这声再自然不过的询问,却成了压垮他最后一道防线的稻草,巨大的坍塌声轰隆直冲上大脑,他再也承受不住,扭头急速逃开。沈之沛盯着他萧索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外,凝重的深锁了眉头,又复而继续看向安逸尘。隔得远,他看不清那人是什么表情,只发现他有很长时间都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仰着面对着自己。
很长时间再也见不到那人的身影,他拖着早已麻木的腿,失魂落魄的向来时的路走去。头顶骄阳放肆的大笑着,投下光线万千狠辣的刺进他每一个的毛孔。它们在他血肉的摩擦下迅速升温直至膨胀,嘭嘭嗙嗙一通乱炸,炸的他四肢百骸脱离开来。最后有什么清脆的声音,在一片滚烫的嗡嗡声突兀响起,他用几百年时间建筑的坚固如壁垒的心,此时正一片一片剥落下来恍惚中,他只记得两个身影,亲密的并排站着,那曾经扑在他怀中失声痛苦的人,那曾经霸道的命令一辈子不许自己离开他的人,那曾经要把自己□□进他的骨血的人现在,却站在了另一个男人的身边清晨的太阳啊,将阳光温柔的洒在他们身上,二人一模一样的纯白睡衣,同他们的表情一样被拂的柔和美丽才这么早,是昨晚就睡在一起了吗?周霆琛,你我分别才十几天,你就和别人赤躯相拥了你对我说的掏心掏肺的情话,是否如一的又对他说了一遍?还是更露骨,更缠绵?你是怎么做到的我不相信你从没爱过我,可如果你爱过我,那为何可以忘得这么快周霆琛,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沈之沛给你的关怀与感动,我会加倍给你我一定,好好的弥补你
“叮铃叮铃”
老许跑过去,接了电话,听了会儿对着周霆琛房间叫道:“周先生,你的电话!”又来!周霆琛恨恨的把手中甩了出去,那银白的派克钢笔,在地板上弹了几下,溅出墨汁团团。他急步走了出了,抢过电话啪嗒一下合上:“他的电话别向我通报了,一律挂掉!”老许一时愣住,直到周霆琛走回房间摔上门才回过神。这时电话又焦急的响起,叮铃叮铃划破一屋的死寂,老许纠结了会,终于拿起听筒,捏着声音怕里面人听见:“喂,安先生,不好意思周先生真的不愿意听你的电话嗳对,对,您还是不要打了吧,他真不会接的。”电话那头像是早准备好一样,冷静道:“我没有让他听。你只要别把话筒挂了,我说就好。”老许意识到他的意思后,微有动容:“您这是何苦呢!他没这个心思,我们又何必去触霉头”安逸尘毫不留情的打断他:“你能让他听到的。别以为张萝弋的死,你们做的天衣无缝。”猛然被揭起心头的隐患,老许霎那间面白如纸,过了会,他哆嗦的应下,将话筒搁在桌子上,拍开周霆琛的房门。
才拍了几下,忽然一个满脸忧愁的脑袋探了出来,身子夹在门缝里,他问:“怎么了?”老许吓了一跳,忽然尴尬的笑了开来:“将军打电话来让我拿h23号文件,我找了半天也不知道再哪,先生能帮一下忙吗?”周霆琛没有回话,而是绕过他直向书房走去。快进书房时,老许突然一拍脑袋:“先生,我定的菜忘拿了!您找好了就搁台上吧,我先去后门了。”周霆琛皱着眉头点了点头,一脚跨过书房的门槛。
对着书架的编号,他仔细的搜索了一圈并未见那h23,不觉“咦”了一声。忽然瞥到桌上的话筒背着搁在一旁,猜想是沈之沛的那通还未挂,便走过去将之举到耳边。刚要开口,电话那边却有不遇期的声音率先响起,他霎那间神经绷到极致,猛得缄口。“周霆琛,尽管你装的很像,但我还是不信。就像你早就放言不听我的电话,可不还是举着话筒,一直听到现在么?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告诉你,我已经放出话去,十点就去森下府刺杀森下龙一。来不来,随你。”周霆琛闻言脑中訇然作响,只觉得有一只大手要把他的心扭成粉碎。他再无法遏制,几乎是从心里吼了出来:“你疯啦!你”还想继续说下去,可话语的间隙中,那冰冷的“嘟嘟”声无情的向他泼了桶水,周霆琛焦急中拨起他的号码,忽然意识到停下手。他只会给自己选择,救他,还是不救他的机会。安逸尘,我只希望你,快快乐乐开开心心的,生活下去,为什么,你不能成全我的心愿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放开我
☆、秋蝉瑟寒7
十点现在已经是八点五十,马上汤医生就会来为他进行两个小时的治疗,再半个小时沈之沛就会回来,一点再走这是他原本的一天,为什么,他一句话就将自己的生活打的七零八落,他要怎么不让沈之沛担心,不在那人面前露馅的保全那人?他率先想到联系闵茹,只是闵茹与他住在一起,若电话是安逸尘接就坏了,而直接去找的话,更是怕遇到那人或者让沈之沛派人去救?没有了情绪崩溃时获得的孤注一掷的勇气,自己能开的了口?而他,愿意折兵损将去救他的情敌?不,他为了自己会愿意的,只是自己不能这么做,他的宏图霸业不能因为自己而有丝毫耽误。这时听得老许回来的“踏踏”脚步声。一瞬间他心中做好了决定,就像潜意识一直希望的那样。周霆琛招呼他来,待他站到面前,他冷冷道:“我最讨厌被别人设计了。”不期他如此生气,老许刹那间腿软了下去,只是不停地一边撇开责任一边求饶。周霆琛压着恶心瞥了他一眼,道:“要我不追究,也不是不可以。现在我要出去,怕是不到傍晚回不来。你帮我瞒过所有人,汤先生、将军,以及堵住所有下人的嘴。”老许只觉得自己被栓上了个磨盘,任由他们把自己驱使,只好揪着眉头点头应下。周霆琛又命他打开军械库,顾视了一圈,挑了两把勃朗宁1900并弹匣一类装配在身。退出库门,他忽然又回卧室从箱子底层掏出一把匕首,隔着那鞘,他也能回想起这精光湛湛的子母刃上曾经沾了多少敌人的血。那人自己都不知道,他救过自己多少回吧收回思绪,周霆琛将它别入腰间,心中暗暗发誓,他不绝能失败,不管是战场的,还是情场的。
树顶枝叶挤在一起,风一来便沙沙作响。有冰凉的气息从脚底拂上了背脊,他们不自觉打了个寒颤,退了一步,分不清这种莫名的恐惧感是源自林中秋风还是那人视死如归的气势。“杀了这个疯子。”森下退上了一片高地,远远睨着他道。这个男人孤身一人冲入自己府中说要杀他,结果被自己的护卫逼退到这里他冷冷一笑,话锋一转:“来刺杀我,连枪都不用,你是在玩?”面对着慢慢将自己包围住的武士,安逸尘不耐烦的摸了摸脖颈,忽然斜挑着一笑:“你不也是?追出来的时候还特别命他们换成□□。我还得感谢你。不过,还是得说,你的中国话真蹩脚。”森下不露声色:“死之前,能告诉我你的真正目的吗?你看起来生无可恋,好像活下来的是哪一个,你都无所谓似得。”闻言安逸尘仰头大笑了起来,阳光打在他脸上,金光迷离,遮掩住了他笑容里的阴鸷:“我的目的随着故事的发展而变动。在此之前,我要一直等下去。”森下垂下眼睫,狡黠道:“只怕你要的人,再也等不到了。”
身体无法遏制的晃了一晃,安逸尘瞪大眼睛盯着他,希望搜寻到一丝玩笑的痕迹,然而愈努力分辨,就愈看不清。森下满意他的反应,继续道:“你与黑鹰,这段超越伦常的爱情,真是令人动容啊。只可惜,从你们屡次坏我大事的开始便该明晓,这美丽故事,不会有相配的结局了。”“你把他怎么了!”安逸尘一瞬间颤抖的吼了起来,他的模样像是一只坠入陷阱的野兽,无助的等待自己命运的审判。森下摊开手耸了耸肩,玩味一笑,随后退出武士的包围圈。
那令人憎恨的面容消失,安逸尘立刻回过神,猜到森下只是故意激得自己发怒。一颗心随着脚步沉稳下来,找到最佳攻击防守位置,安逸尘恍惚中想到他还没来,瞬间又视死如归起来。武士捕捉到时机,立马涌了上来,殊不知却成了那人发泄的对象。安逸尘诡异的打量着他们,边打量边移步,那长刀拖在地上,便随着他的步子而泛开嶙峋碎石。忽换步逼到他们身边,他身子与刀锋拧绳般一转,便留下道狭长的口子。血在他们顺着刀锋旋转的途中抛开了迷人的涟漪,像断线的红玛瑙,只听泠泠脆脆的一声哗响,那些珠子便洒上了他的身,周围的树,以及惊弓之鸟般避在外围的同伴的脸。刺鼻的血腥伴着林中的草木腥味弥漫开来,激的安逸尘每一个细胞都兴奋起来。他舞的更快,招式与心齐速,行云流水,自然而然,将许多年前刻于骨髓的如数拨撩开来。众人只要擦过他的身,都会惊恐的发现身上多了一刀伤口,而自己压根动不了他分毫。而他的力度随性所欲,时浅时深,看到谁来便顺手给上一刀,陆陆续续便有人因失血过多而倒下。安逸尘见拖到现在他还不来,突然阴郁至极,索性扔掉刀,赤手空拳的打了起来。恍惚中无数光影贴着他的皮肤冰冷的挥下,他扭在刀刃的空隙中,随着心底的招式任意游弋。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到手臂被划了一道伤口,血珠渗在细密的划痕上,点点触目,余光又见柳絮摇曳而下,明明是千钧一发的战场,他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古诗,怪矫情的。“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这一想,就收不回来了。
刹那间眼眶前所未有的酸涩起来,他不自觉慢了动作。忽然“噗”的一声,刀刃来回在他血肉的声音刺回他的神志,火辣辣的疼痛感袭来,他瞬间明白在背上的这一刀砍的有多深。身体的疼痛彻底激发了他心里的怒火,他瞬间暴怒起来,一把夺过他的刀,另一手捏刀尖平行着割上了他的咽喉——滚烫的血立刻泼墨似得溅了他一脸。在粘稠的鲜血中睁开眼,他的神情狰狞的似魔鬼。抽开刀,伴随着那人软绵绵的倒下,安逸尘忽然改变了计划,出手快如闪电,招招直攻要害,好像非要血液才能稀释开他的满腔恨意。众人一时被迫的变为自保,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人死在这个疯子手下。森下见势不对,赶紧示意身边人护送他离开。安逸尘立马追了出去,一时却被死士形成的血肉屏障滞住了脚步。待杀出一道重围,却不见森下身影。这时又有一把刀顺着他的眼睛划去,他不耐烦的踹开了他,视线依旧紧追前方,一刀解决被踩在脚底的那人。终于确定了森下的确逃走,一瞬间心里空落的也荡到了脑子。他不觉模糊了视线,恍惚中周围人影又如蚊虫般隐隐作祟起来,心中烦闷至极,扬手随便解决了几个前来送死之人。又这样几下,忽然脑后有极强的寒意迫来,猛然意识到危险,他弹簧似得横着刀锋扭身劈了过去,然而却快不过他的来势汹汹。手腕一阵剧痛,随着长刀的飞落,他也跌退着倒了下去。右手腕滴答滴答留着鲜血,那人的身影却已逼近。刹那间他瞳孔急剧收缩,敏锐的捕捉到死亡的气息。忽然一声枪响,子弹从背心簇入,安逸尘看见那人胸前迸开了一朵血花。紧接着又是一连串不容思考的枪声霹雳,一瞬间所有站着的人都瘫软下去。武士倒下,褪去了他见他的最后一道屏障。安逸尘怔怔的看着他,忽然像个孩子般笑了出来:“你怎么才来?”周霆琛不自觉咬紧了嘴唇。
自己怎么才来?告诉他自己其实被困在了森下布的天罗地网中,全因对他的执念,才能冲出重围来到他身边?而实际上他却面不改色,只是皱眉道:“把手包起来。”安逸尘这才想起来,赶紧“哦哦”着依言照做。待用撕下的布条裹到最后一圈时,他将布头小心的别到之前的圈子里,忽然感觉心头有柔柔的蜜意泛滥而出。他不自觉的扬起一抹嘴角,刚想抬头跟那人好言相哄,突然眼前一道黑影闪过。举目追过去的同时听得一声沉闷的、金属插入树干的声响。他难以置信的盯着那把匕首,那把他亲手送给周霆琛的匕首,匕身几乎完全没入树干,只见细心贴着褐色软皮的刀柄突兀的斜刺着。忽然听见远处有秋蝉叽啾不停,安逸尘意识到它们已是朝不保夕。这时听得周霆琛开口,他的声音冷峻渺远,似从天际飘来:“你救过我一命,我也还了你一命,我们扯平了。你给我听好了。”微微地咽了下口水,他继续道,“你最好全部都忘掉。”
蝉在这空隙中抓紧时间沙哑的嘶鸣起来,苍白的证明着鲜活的曾经。远处的翠鸟也看不惯见他们的死寂,便欢啼开来粉饰热闹。周霆琛见他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知怎么自己也失落起来,他撂了句再见,便扭头离开。 那人却猛然激动起来,见他越行越远,滚滚恐惧瞬间冲上他的脑袋。他怕失去,他再不能失去了!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他拼命吼了出来:“站住!” 还好,事情还没到最糟,周霆琛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看他,虽然面容平静的就像是看戏。安逸尘暗中发誓一定要抓住最后的机会,将他留在身边。这么想着,不觉有些摇尾乞怜的光景。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而又温和,捏着嗓子柔声道:“有什么事我们不能好好说吗?”“我不喜欢废话。”周霆琛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他的语调和眼神一样寒冷如九天冰雪。盯着他的脸,安逸尘分辨了好久也不见情感波澜。那一瞬间他什么忽然都不在乎了,直接了当的问起,似乎希望的就是那个残忍决绝的答案:“我只问你最后一件。你和沈之沛,上床了?”话抛到耳朵里的一瞬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也许是为了伪装的更好,也许是潜意识气愤他的不信任。几乎是一瞬间,他很快做了回答:“是,我们每天会□□。”
忽然一阵风刮来,穿过芃芃枝杈,打在他脸上,像是一记狠辣的耳光。安逸尘笑了起来,一滴泪水不露痕迹的滑过他的脸颊:“那他是真的很照顾你,你看,你那么早就能起来。”周霆琛也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也笑了笑,风吹过他嘴角,拂了句若有若无的“是啊”出去。转身离开的一霎那,身子还是无法遏制的一颤——如果安逸尘那时没有因遮掩泪水而撇开脸的话,他会注意到周霆琛的异常的话,那他们之间,一定不会走向那样的死局。
☆、秋蝉瑟寒8
忽然一阵风刮来,穿过芃芃枝杈,打在他脸上,像是一记狠辣的耳光。安逸尘笑了起来,一滴泪水不露痕迹的滑过他的脸颊:“那他是真的很照顾你,你看,你那么早就能起来。”周霆琛也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也笑了笑,风吹过他嘴角,拂了句若有若无的“是啊”出去。转身离开的一霎那,身子还是无法遏制的一颤——如果安逸尘那时没有因遮掩泪水而撇开脸的话,他会注意到周霆琛的异常的话,那他们之间,一定不会走向那样的死局。
那天他喝的很醉。大马路上,捧了罐酒坛子,一边喝一边漏着。酒从他的衣领往下渗去,一直灌到他的裤管,再滴滴答答在地上蜿蜒出了一条细长的曲线。自己喝了多久?离开那个残忍的骗子后,他就找了个酒馆醉酒。浊酒涩嘴,他也不在乎,只想拂去脑中那憎恶之人的脸,于是愈喝愈急,愈灌愈猛。好不容易熬到日暮西沉,他看时候不早,便拿了两坛酒边出了酒肆。不知行了多久,忽然腿一软,他倚墙瘫了下去。没有他,自己呆哪儿也无所谓吧。他模糊的这么想着,便也不再起来了。把身体缩成一个球,他将自己缩在一个极小的空间里,恍惚中,他好像找到了一个归属,嘴角便在这安宁中,不自觉的扬了起来。
恍惚中有人走近。他忽然兴奋起来,然而被酒精所滞,他的表情与动作看起来迟缓而柔和。他一把抓过来者的手,搁在自己胸口,嘴咧的像是初阳迸放:“你来啦。少恭。”那人无法避免的猛地一颤,站稳后他仔细盯着他眉眼分辨一番,待确定他当真酒醉,忽然晃着他的双肩焦灼的催问道:“那周霆琛呢?周霆琛是你什么人?”那烂醉如泥的人却哈哈大笑着拂开他的手,指着他的鼻子,调皮道:“周霆琛就是你呀,另一个你,你自己都不知道吗?”听了这话,周霆琛一瞬间万念俱灰。他脸煞白如纸,愣了好一会儿,他勉强勾了勾嘴角,苦涩道:“原来我只是他的替身。”“不!”不给这种苍凉漫延的机会,安逸尘果断的打断他,似是感受到了那人的目光迫视,他忽然花枝乱颤的扭了起来,“什么替身!你就是你!不就是转了几次世嘛,我都不在乎,你又较什么真呢!少恭刘海周霆琛对吧?都是你,满满的,装在我这里。”他胡乱而又郑重的指了指心口,继续胡言乱语起来:“我不是对你说过嘛,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要你,至死不休。哈哈哈!唉,你说你死后,又会变成什么身份呢?嗯不过变成什么都可以,你总是出乎我意料,给我许多许多惊喜。不过我真的好舍不得现在的你啊,外表看似坚强,可实际上比谁都需要照顾咦,你怎么不说话啦?少恭?还是刘海,周霆琛?”心中有什么被豁然打通了,他惊慌失措地望着他,忽然间,泪流满面。那个修仙之人他未曾成仙原来至始至终你都在爱我玩弄造化的上天!明明都走到尽头了,为什么还要让我知道这些淋漓的真相?曾经有多绚烂,就让我更清楚的明白如今有多黯淡,为什么,在我人生的最后一段,还要倾压来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绝望不,你既然都能跨越轮回来等我,就一定不会因为我现在的死亡而放弃等待的
所以我的伪装没有用,干脆,干脆我把什么都跟你说了,我成全你,你成全我,三个月就三个月,好歹我们还能有三个月甜蜜幸福沉浸在疯狂的幻想里,他觉得一颗胸腔都要爆开来了。突然他失控的笑了出来,眼角噙着泪水,倾袭而来的理智将他的脸扭曲的令人害怕。不不安逸尘,虽然我不记得之前和你发生了什么,但看你的模样,总归是痛苦大于欢愉吧在我们无休无止的纠缠中,拥有回忆的你总是背负了最多的那个。记忆是你的附骨之蛆,没有我的日子,你总是在无边无际的苦痛中挣扎度日。而命轮反复,就算你再次找到我,且不说途中的千辛万苦,单讲你每次面对着崭新的我,心中百转千回暗潮涌动,而我给你的却只有冷漠孤注一掷的付出所有,却得不到回报,那该是,怎样的疼痛?
我要你彻底忘了我,忘了少恭将军说的对,如果做不到给你永远,那不如放手,让彼此解脱在这场感情折磨中,你所受到的痛楚是我的千百倍,我不能自私,所以如果有什么痛到无可复加的,就换我来承受吧。
想通了这一切,他突然失控的从心底喊了出来:“安逸尘!”狠狠将他搂在怀中,那咬在嘴边的下半句“就让我最后再任性的拥有你一次”,又被他苦涩的咽了回去。他的下巴抵在那人的头上,就这么静静的抱着,任凭泪水汹汹坠落他发间。“叫我陵越。”那人突然口齿不清的呢喃起来,周霆琛低头看去,只见他微皱的眉间,写着不满。心中不由自主的一颤,他启了启嘴,只觉得那两个字堵在胸间就是出不来,不由得焦急起来,一遍一遍尝试着,脸也涨的通红。忽得那两个字不知怎么就蹦了出来,霎那间只觉得整个身子都畅通起来。这声“陵越”,他憋得太久,也欠的太久了
“嗯”安逸尘用力的点了点头,很开心的笑了起来,“再叫一遍?”听得他果真依言重复,安逸尘满足的仰起笑脸,忽然紧紧攥住他的手,怯怯道:“少恭,原谅我好不好?我真不知道他们会屠你全族”周霆琛怔了一下,旋即低头苦笑:“傻瓜,你这样待我,我怎还会气你。”抚弄着他手背的纹路,过了会儿还不得他答话,不禁边唤“陵越”边抬头望他。但见一张绯红面色的脸,安详的呈在他的面前。他的鼻息暖暖的,均匀的舒在他脸上,身上还带着股不知名的甜香,幽幽的,朝他身上袭来。他一边将他扶正,一边自言自然道:“我就送你回家。”不知怎么他忽然无法克制,猛地俯身吻上了他的唇。再一次,最后一次少恭和陵越,永远的再见吧
☆、秋蝉瑟寒9
他将他挎在了自己肩上,拖着那人向公寓走去。路还有点远,安逸尘醉酒后走岔了一条巷道,然后就彻底瞎撞起来,周霆琛一路跟在后面,看着都揪心。好不容易把他从心头暂时拂去,露出关于方向的模糊的记忆,曲曲折折转进大道。又走了好久,他的劳累渐渐透漏出来。可他只希望这段路永远不要走到尽头。他能拥有他的最后时光,仅此而已了。后来那座建筑腾于眼前。他上了楼,敲开门,在女子疑惑地注视下突然将安逸尘打横抱起,径直走向他卧室。闵茹跟了进来,见周霆琛专心的凝视着床上那人,似乎没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忍不住开口询问起来。周霆琛视线依旧流连在安逸尘脸上,轻声答道:“他喝醉了。我扶他回来。”闵茹分析这话,将这信息与安逸尘此刻的模样、这些天的情况联系在一起,一边思考一边习惯性的点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忽然周霆琛猛地抬眼,用冷到冰点的眼神盯着她,把她吓了一跳。正晃神,那人紧接着的质疑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却更让她天旋地转:“安逸尘去刺杀森下龙一,你知不知道?”
这信息太过突然,她呆在原地,眨巴眼睛,视线在周霆琛与安逸尘身上来回游移,忽然失控的喊了出来:“他怎么会做这样事都不和我商量!”继而猛地盯住那总让她担惊受怕的人,她颤声问道,“他,有事没事?”周霆琛见她反应不想有假,也觉得自己的怀疑太过份了些,遂有些羞愧。闵茹此时也意识到了这点,心中微有膈应,却反而问起他来:“你的病有转机了吗?”周霆琛似是没有听清,盯着她看了许久,在她准备再度开口的一瞬间却做了答复:“闵小姐,一定要照顾好他,千万别再让他做出什么傻事。”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停止。他回头寻住他,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嘴角扬起一抹不可琢磨的微笑,此时窗外繁星点点,透过玻璃映到他脸上,渲成了一种闵茹从未见过的神色。忽然有一抹低低的叹息如风般拂过耳廓。“对不起。”闵茹猛然抬头,盯着他看许久,才明白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屋子很静,是一种的山重水复的心死之声,忽然听得他又道:“别说是我送他回来的。”闵茹不知自己怎么就仓惶起来,匆忙低头,然后唯唯诺诺的应下。周霆琛见得到应允,便勉强放心离开了。后来有一天闵茹回忆起那日,一不留神,突然懂了他那时的神情。
隔天他醒了,一睁眼,听得钟表转动的滴答声、屋外喧嚣的人声鸟啼声、隔壁屋子里细微的簌动声、炉子上水烧着的嗡鸣声就是不闻自己的心跳声。他掀开被子起身,疲惫猛然摧枯拉朽的袭来。他头一晕,又栽回了床上。脑中的空荡给了那些残忍回忆繁衍漫延的机会,它们很快占据了大脑。再度压来的绝望几乎扼的他窒息,他只觉得脑中眼中一片黑暗,不禁慌乱起来,双手狂乱的挥舞起来,他只想抓住什么解救自己。于是触手之物皆糟了罪,杯子、台灯、手表、后来是花瓶霎那间暴起的层层声响刺透墙壁,直撞到闵茹心里去,她立即冲来,见安逸尘还在发疯,赶紧上前一把箍住他。可她本就力不及他,又兼他此时发狂失控,几次差点就要被他挣脱开来。闵茹觉得那一刻她前所未有的用尽,像是把这辈子所有力气都聚集在一起,灌注在细瘦的臂上,那常人无法承受的力量将她暗藏的血管顶的突起出来,几乎要蹦出表皮。硬是如此,终于让他平静下来,她默默的舒了一口气,哪知力气也顺着这口气消散殆尽,登时瘫软下来,那人却也是同样的光景,一头倒在她肩上,她赶紧用手支住,才没有一齐瘫倒。又等那人歪了一会,她绕出手环住他腰,柔声劝道:“他有他的选择,你既然爱他,就该尊重他。”
安逸尘闭着眼睛摇了摇头,所以闵茹见不到他就要决堤的泪水,只是机械道:“我不相信。”闵茹并未回答,只是轻轻拍着他的头,好似母亲哄小孩子睡觉。果真一会儿安逸尘自己开口了:“你觉得,他当初是真心爱我的吗?”听了这话,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斟酌了会,缓缓答道:“我原不该多说,但既然你问了,我总不能敷衍。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冷眼瞅着,总觉得他不似你般发乎于心,像是在强迫自己投入,因为他很多时候,都因一时得不到想要的而气急败坏,所以经常处于崩溃的边缘我知道这么说有些不合适但你们的相处就给我这种感觉。他焦急的在你身上索求,却忘了去打开自己的心。”
忽然有一丝凉意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冷不丁扫过安逸尘,他无法控制的颤抖了一下,心却猛然清明开来。然而真的很凉,风凉、真相凉,凉的他心揪痛起来,一滴泪水潸然而下:“所以他自己也忍不了,对比我与沈之沛给他的感觉,才最终明白他才是他的心之所钟?”不及闵茹回味,他突然大笑起来,一边笑,眼泪一边汹涌而下:“怎么会是这样?明明我们之间有那样的纠缠,明明我好几次都能看到他的心,透过他拒人千里之外的躯壳,我看到他的心里,满满的都是我的模样”闵茹也不知怎么回答,想了会儿,霎那间心豁然通亮起来,于是语气带了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苍凉:“你太过决绝的感情遮蔽了你的眼,也混淆了你的判断。你将心里的渴望自动带到他身上,于是他做什么,你都觉得,是心里想的那样。”
隔了好久,安逸尘“哦”着麻木的点了点头,忽然坐正,然后一下下床向门外走去。“你做什么!”心头忽然窜上一抹难以言说的恐惧,她立马失声喊了起来,果真安逸尘缓缓回头,冲她诡异一笑:“杀森下龙一啊。”这话同他的模样一样,狰狞刺进闵茹头皮。霎那间脑中滚烫一片,她哆嗦的站起,忽然一下泪流满面:“别你恢复正常好不好你是安逸尘,是泰山崩于前依然面不改色的豪杰安逸尘,你永远是那么明朗温柔,将救赎的光辉撒向大地。你是伟大的救世主,我一直仰慕你,却又自惭形愧,像飞蛾之于火焰,我怕靠的太近,只会万劫不复在你普渡众生的路上,后知后觉,我才发现你救活了我的心。”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她慌忙掩住口,然而为时已晚,明白这一点后,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那人的反应。而那人的模样却柔和起来,像是陷在了什么事中,而且是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
“你永远是那么明朗温柔,将救赎的光辉撒向大地。你是伟大的救世主”
“你是富饶者,你的世界到处是丰盈的谷穗,你将收获馈赠给奄奄一息之人。”
“我一直仰慕你,却又自惭形愧”
“我是贫瘠的乞丐,内心的枯涸让我面露土色。我羡慕你,嫉妒你,同时也对你感激涕零。”
“在你普渡众生的路上,后知后觉,我才发现你救活了我的心。”
“直到得到你的救济,我才听到了自己心跳动的声音。”
两个声音截然不同,却又惊人的相似。它们叠合在一起,一时间,脑中、心里、眼前哪儿都是周霆琛全部都是周霆琛他给他承诺的那天,那是自己最开心的一天。美人蕉绽放在他们身后,红的黄的,大片大片迸发着美丽,而他的美在此面前却毫不逊色。阳光下他将手伸到自己掌中,也是在将未来交付给自己,很快他们十指相扣,掌心的温度淌过了时间,源源不断的传来可如今呢?周霆琛,如今你在谁的怀里?全都是骗局,全都是笑话!我不过是无聊时候的玩物而已!霎那间他头痛欲裂,在剧痛的扭曲下,他变得更加激动与狰狞。他不顾一切的嘶吼起来,整个人都随着吐词跳了起来:“我成全他!我牺牲自己成全他不是更好吗!我杀了他和沈之沛共同的仇家,然后他们便可以永远幸福的在一起了哈哈哈,这样岂不是更好!周霆琛,你若知道我为你做了这些,你会开心吗?许久之后的某一天,你是否还会想起我?嗯,我便知足了!”见他如此,闵茹只觉得自己也要发疯,全身热血猛然冲上脑子,滚烫的灼烧,一时间脑中猩红一片,她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忽然余光中瞥到一把水果刀,她眸中寒光一闪,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把抓住它对准安逸尘胸口。
因神经绷紧到极致,那刀便跟着她的手一起颤抖,煞白的灯光打在匕刃上,反射到墙角,银光泛泛。她身子也在不停抖动,她知道自己的模样肯定扭曲的吓人,可她无能为力,也顾不得了,拼尽最后一抹意识,她撕心裂肺的吼了出来:“别自欺欺人了!他不爱你,就算你为他而死他最多也只是愧疚而已!别以为你在他心中有多大地位!而且我告诉你,你若敢自残”她突然将匕刃欺到自己脖颈,“我便先你而死。”转眼间那白皙的脖子上已经多了一条横向的血痕。有东西源源不断的从里面渗出,汇到一起倏然滑下,鲜红数道,触目惊心。安逸尘眼瞅着那刀身一点一点陷的更深,猛然醒了神志,一扬手便打下她的武器。粘稠的血附着在银冷的刀上,随它坠到地上,弹起,再落下的运动轨迹而溅了出去。安逸尘脸吓得苍白,一把把她抱在怀中。他想说什么,可是嘴里什么声也发不出来。须臾感到有什么热融融的东西渗入衣衫漫上胸口,他心中一颤,腔中一下豁然打开,低首幽幽叹道:“对不起。”闵茹心一抽,并未有什么举动,安逸尘赶紧松开她,一边命她回房休息一边去找消□□水、绷带之物。待拿好后他走进房间,只见闵茹坐在床边,她的背脊挺得笔直,而眼却呆滞的看向前方。他走到她身前,蹲下身子细心的为她包扎。忽然感觉那人声带动了动,当他凝神时,却又立刻悄然湮没。他什么也没问,但已经知道那句话是什么。闵茹忽然见他流畅的动作滞了一下,也知道他知道自己想说的是什么了。“你好久没有这么专注的为我做一件事了。”
过了会儿,安逸尘怯怯道:“我想喝酒。”闵茹一愣,旋即苦涩的笑了开来:“这是你的屋子,酒也是你的,想喝就喝,还问我做什么。”安逸尘于是便去储物室将他积攒了许久的酒全部捧出,铺在桌上,斟出一杯一饮而尽,斟一杯又一饮而尽。闵茹看不下去,挥手开了坛离自己最近的酒:“我陪你喝。”“不要。”安逸尘笑意盈盈拒绝她,眸中似是澧酒一样深情漾漾,只怕再看一眼她就会溺毙其中,继续道,“喝酒伤身。”闵茹瞬间酸涩了眼眶,转念一想的确不能任性。按照她现在的模样怕是一沾酒就停不下来,而那人也铁定烂醉如泥。如果自己都醉去了,那还有谁能照顾他呢?
☆、秋蝉瑟寒10
后来闵茹过了五天太平日子。安逸尘不吵也不闹,就是酒喝的多了点。之前取出的酒,本就不多,经过他的闹腾,很快就见底。闵茹起初很不放心他,整天留在家中照看那人,后来见他每天起来便是喝酒,喝个几个小时便醉倒,起来再喝再醉,一天便这么混沌过去了,虽伤身,但总好过之前的寻死觅活。所以若有什么事,她也略略放心暂时离开他身边。一天她出去办事,哪知没多久天降暴雨,她不得不打道回府。回到家中,因雷声滚滚,她听不见安逸尘动静。她也没多想,换鞋推开他的房门,却不见他踪影,忽然没由头的恐惧爬上了她的背脊,正好一个闪电劈来,被寒光一刺,她冻的心慌。就要大叫,猛地听见浴室有放水的声音。她舒了口气,回身走入客厅去拿手包。
经过浴室门前,她不自觉的停住了脚。黑云压境,虽是白天却也昏暗如傍晚,何况是这密不通风的狭小浴室。那他为什么,不开灯呢?一陷入思考,闵茹就情不自禁的呆住了。忽然瞥见底部门缝里有水荡出,上面泛着一抹诡异的颜色,随水的漾动而呈丝絮状飘散开来她刹那间只觉得天崩地裂,浑身沸腾。一个雷轰然而至,震的她不由自主的溢出了眼泪,几乎是连扑带爬,她猛地上前扭开门,脚踏在和着血丝的开水渍上,竟也不觉得烫,只是一瞬不瞬的盯着面前那人,见他惊慌失措的看着自己,见他欲盖弥彰的背过身去。闵茹忽然冷静下来,大步跨到他跟前,一边劈开他的刀,一边拽着他转向自己。腰间的五道伤口鲜血淋漓,此刻便一览无遗的展现在她的面前。“五道?”闵茹轻轻的笑着,尾音上挑,带有一种邪恶的诱惑。安逸尘一时无言,闵茹又盯了他许久,突然眼珠一瞪,霎那间整张脸置换成了魔鬼的模样。她甩尽全身力气一掌捆向他的脸颊,清脆的拍打声瞬间淹没在那凄厉的狂笑里:“你他妈没有一天是正常的!你这个疯子!神经!你去死吧!啊!”安逸尘知道自己着实过份,便默默忍受她的发泄,等了会儿却不见有更深的举动施加在自己身上。正疑惑,忽被揽住腰,一下拖了过去。闵茹凑近了眼仔细的分辨那五道伤口,见那上面几道伤痕也是红通通的,但周围有黑色的小结块物体,分明是结痂之后又掰开的她心如刀绞,忽然有一抹清冽的,不同于那血液的黏重的奇异香味从伤口传了过来。猛然猜到了什么最恐怖的事,闵茹颤抖的移开视线,绕过他挡着的身子,果真后面浴缸的角落处,立着一坛开着口的酒。因为被浴室水汽所蒸,那酒香被洇的模糊,以致于她一直将它忽视。若不是她这么贴近的看他伤口,她也许就被糊弄过去了安逸尘,你还要浇酒来刺激你好狠
安逸尘被她盯的极心虚,刚想用道歉来分散她的注意力,突然面上承了火辣辣的一击。她就像一头发狂的野兽,理智与克制已被碾碎在脚底,眼窝赤红,目眦尽裂,粗重的鼻息穿过滞胀的水汽喷到他面颊,光看着就能感受到那人想扑到他身上将他撕碎的恨意。他心中硌噔一下,果不其然她的巴掌立马如狂风暴雨般落了上来,狠辣急速,就像她一直以来受的培训一样。他一时被打懵,视线中只见一个魔鬼在肆虐的狂舞。血不知不觉从皮肤中崩裂开来,渗出表皮流淌下来。突然他被拽着头发按倒浴缸上,骨瓷相撞的巨大声响与因此而得的疼痛相匹。紧接着“砰咚”几声,他的头又被甩向墙壁,磕向钢制篮框,撞向这四方空间的每一寸,那白到虚无的浴室,一时间血色一片如此许久仍不解气,恍惚中见浴桶里斜置了一把短刀,上面还有血迹,已被不时洒落的洒头的水泡得发福——就是安逸尘用来自残的那把。霎那间脑中热血肿胀,有时刻冲出颅脑喷薄而发的趋势,她彻底失去理智,一把抄起它砍向那人。安逸尘却不躲,竖直了脖子准备迎接。刀离他额头还有一毫米的时候却奇迹般的停下了了。安逸尘无法理解的盯着女子,她却松开手,刀脱落出去,几乎是一瞬间便摔落在地,留下一串清泠脆响。她像被刺中,打了一个颤栗,突然哆哆嗦嗦的后退起来。她的肩像抽搐般不停地起伏,待退到墙角,猛地抱头蹲下,与此同时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了整栋楼房。
浑身力气像是在那发狂中散尽,她登时瘫软在地上,忽又瑟瑟抽泣起来,那样子脆弱而凄楚,让人看一眼就会心痛。安逸尘见状更加愧疚,恨不得她把自己打残了才好。正犯愣,视线中却有一个黑影倏地弹起。闵茹不说话,只是一手指着他的鼻子,恶狠狠的盯住他,二人僵持了一会,突然鼻涕眼泪爆发出来,爬满了她一脸。她本来就瘦,而这些日子更将她折磨的骨瘦如柴,又兼今天的刺激,她此刻毫无人色,近似骷髅。她凭什么要忍受这些?凭什么要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反反复复的忍受折磨与羞辱?似是报复,一瞬间她做好了决定。扬起一抹诡异的微笑,她踱步踏出了门槛。前方便是一扇巨大的窗,闪电在屋外亮起,她的半边脸便骤然过度曝光起来,另一边脸因背光而阴沉到极致,煞是骇人:“安逸尘,实话告诉你,周霆琛离开你,不是那些屁话理由。”见安逸尘瞳孔急剧收缩成个点,她刹那间心中无比痛快。而忽然她又心软下来,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不管怎样,也只能继续下去。周霆琛,我已经够对得起你的了。思绪晃了会,她继续道:“他曾再三恳求我别说出实情,我也一直遵循他的意思。可你仗着我对你的怜惜,无止境的挑战我的极限。你知不知道你没死,我倒会先心力交瘁而亡?索性我就遂你心愿,告诉你真相:周霆琛快死了。他的父亲在他戒烟过程中将鸦片混入他饮食,给他原本虚弱的身体再也强烈刺激他的身体十几年来被反复折磨,内里已经朽烂了。你不想想,他劳心竭力摆脱你,为的是什么。他带给你的疼痛,不可能多于自己承受的那些。”
雨忽然更大了起来,铺天盖地的倾倒着,堵成一道厚实的屏障,将他们与世间隔绝。只有雨声,漫山遍野的冰凉的声音,连他的心跳都给冻成冰砖。良久,他才觉得体内有一丝热血开始流淌,突然一下漫延过全身,瞬间将他融化开来。他一把捂住心口,这时天地是一连炮的电闪雷鸣。他的眼在闪电的映照下忽然起了抹火光,一下推开闵茹,他猛地冲出屋子,昏暗的楼道,轰鸣的天地,疯狂的奔驰将一切都甩在脑后。脑与眼皆是黑压压的一片,只有他的目的光芒万丈。似乎还有闵茹在身后的破碎的尖叫:“不要!”
☆、秋蝉瑟寒11
通天彻地的雨,灰暗的雨,刺骨的雨,哗的一下从他头顶砭到脚底。大雨无情的冲刷着,将他遍体血迹掩埋在过去,寒意起先啃噬着他每一寸肌肤,忽然直钻到心里去。身子猛地一颤,头脑在这刺激着竟也明澈通透了。他伸出手,看着雨点在他掌中坠下、溅起,坠下、溅起,不知不觉暖起了眼眶,突然间多重反应在那地方作用起来——又暖、又酸、又凉。现在去找他?举目望向天际,满天的苍凉凄惶。他一直在瞒着自己榨出那么多借口,耗了那么多血泪来掩饰住的心,一定几近枯萎了吧我要救活它。周霆琛,你不明白,你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目的,也是我活下去的唯一意义,保住你,也就是留住我那颗残破的心。我的往昔,早已被秋月春风冷出记忆,几百年的孤独找寻,冀升幻灭,得到失去,此种痛苦岂比不上一百次的炼狱炙烤?可是我依然留在世间等你,因为我抛舍不下我们的回忆,那是唯一,执着在我脑海里,不肯离去的。你是上天给我的劫难,也是恩赐,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一场加法,别说三个月、三天,就算只有三个时辰也是我人生中再绚丽不过的篇章,过少的拥有让我经不起一点失去,所以,再不能被剥夺了。周霆琛,你几番因为我对你的隐瞒而暴跳如雷,我也因此尝尽了身心之苦,为什么摊到了你身上,你反而做起蛮横的执行者了呢?况且这次你指导的,是一场旷古绝伦的屠杀。
衣衫早被净透,黏成薄薄的一层贴在皮肤上,那淡青似乎也被泡的花白开来。忽然间浑身筋脉都与心剥离,失去控制,一下瘫倒在地,响雷在他头顶炸起,为他镀上时隐是现的金黄,他看起来,就像一头濒死的野兽。周鸣昌,他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他虽从未跟我提过你,但从一谈到你,他就微皱的眉头和生寒的眼瞳中,我能看到你给他的伤害如九丈深渊他刀尖舔血,为你供衣食,为你拼来高等的地位与优越的生活,你为什么还要折磨他你是他爹,还是他仇人,还是一
个派来□□少恭的变态残忍的恶魔!
忽然脑中又无法抑制的滚烫起来,淋漓的、走样的回忆在中翻江倒海,掀起血雨腥风,他再度沦为愤怒的奴隶。找到他,为周霆琛讨回公道不,杀了他!为周霆琛报仇!杀了他,杀了他这个披着人皮的畜生!杀了你,千刀万剐!
不知行了多久,他依然在滂沱大雨中健步如飞。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蜿蜒下脸庞,给他沸腾的脑子降了下温——保护好颅壳,以更持久的滚烫。终于雨纱水雾中见到了周公馆的大门,他看见自己的腿交替抬动,将脚依次踏在门前阶上,积沉的水像被利刀斩断,倏地分离开来。再踏一步,他迫不及待的敲打起那门来。其势汹汹,狂愤磅礴,大有将之砸出洞来的意思。周鸣昌被这震破雷声的声响吓得莫名心悸,正巧黎邵峰也不再,为了门的安全,他只能跌跌撞撞的跑过去。最后一道屏障,被彻底打开。死亡的火焰,将要噬的他不存一点骨肉。
忽然脑壳无故承了一记暴栗,他支持不住,一下摔倒在地。不给他一丝反应时间,那人一步逼到他跟前,一把抓住他领口拽到眼前。望着如沐浴在火海里的安逸尘,他腾空的上身瑟瑟发抖,突然间恐怖的密云笼到了他的头顶,他想到了什么,于是模样更加凄楚,让人看着都不自觉的想将他的脸撕在块肉来。安逸尘忍住冲动,压着嗓子道:“你给周霆琛下了毒?”周鸣昌听出他明显是质问,一时想不出借口来推脱。忽然身体又被大力向后抛去,短暂的失重感后是背部几近折断的痛楚。他反应过来形势不对,拼了命想起身逃跑。没等他直起身,忽然一个烟灰缸砸了过来,头一缩,幸好避开了,然而失去支撑的身体猛地又倒了下去,磕到掉落地上的果盆,他不由自主的哎哟起来,龇牙咧嘴,丑恶更加。安逸尘将枪口顶在他脑门上,咬牙切齿道:“你怎么可以这么狠!你要为你所做的,付出代价!”周父吓得手掌支在地上连连挪动着后退,才几下便抵到沙发沿,而那人只轻轻伸长手臂,便将这距离补了回来,他明白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忽然淌出了一串浊泪:“你就看在,霆琛的面上。饶了我”“你还敢提他!”安逸尘甩出全身力气,用枪背摔上他的额头,那处顿时破了一个大口子,“我就是把你活剐都抵不了他的痛!”脑中已是嘲杂一片,忽然听见子弹上膛的清脆声,他一凛,情不自禁的闭上了眼睛。东西穿过脑袋,脑浆脑壳迸飞是什么样的感觉呢?一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他赶紧遏制思想,然而愈刻意,画面便愈加清晰。无数血腥斑斓的画面如书页翻飞起来,霎那间神经绷紧到极致,突然听得有个熟悉的声音喊起:“你做什么!”
背后是连绵的雨线雨柱,水风萧瑟,水雾空濛,那人冷冷立于门框中,蒸腾的水汽从脚底一直拂上面颊,也把他笼的模糊起来,从安逸尘这个角度看,竟像是一幅流传在世人口中的传奇江南水墨画。随后那人破框而来,拽住安逸尘的手臂将他甩至一边,恨恨的看了眼周鸣昌,继而猛地转头瞪住那人:“你发什么疯”话未落音,忽然有什么温软的东西覆上了他的唇,随后有东西从中探入,将他紧紧裹挟住,一边交缠着一边将他压倒在地。再不能思考,再无法推开,他是比那鸦片更可怖的东西,一沾上,一切都将崩塌。
任由那人汲取口舌的芬芳,他忽然回过神,双手按住他肩,将他往一侧推开。安逸尘却不知怎么生了那么大的力,压在他身上竟有泰山般重,试了几次亦不得解,他的脸在羞耻与愤怒中急速升温,很快赤红的如熔融的铁。这举动倒是惊扰到了一旁的周鸣昌,他不可思议的盯着二人,忽然绯红了脸,急速冲了出去。被窥破的惊世骇俗很快掩在迷雨重重中,屋外积水被踩的汲汲作响,不同于脑中轰鸣,他忽然起了一种孤勇,寻到缺口,终于一把推开了那人。像害怕似得,他站起后赶忙后退几步,一手指住安逸尘,毫无气势的怒发冲冠。刚想开口解释什么,安逸尘忽然惨兮兮的看住他,眼中波光粼粼,直泛到他心里去。周霆琛心中一颤,忽然就被他抱住了腿,他连忙伸手试图拂开,忽然听得他道:“我都知道了。你对我的心意,你为我独自承受的伤痛,以及你即将逝去的生命,我都知道了。”他缓缓直起身,伸手抚摸他的脸庞,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皮肤,亲吻住他的心,“你听我说,你的事我不会不管的,我和你一起面对。我会竭力为你医治,就算最终失败,那我也庆幸,我拥有你,直到最后一刻。周霆琛,跟我回家,好不好?”
周霆琛看着他,竟没有办法说出一个“不”字。心里忽然有一个魔鬼低低喊道:“沦陷吧,周霆琛。”。理智游离于躯体之外,痛心疾首的看着自己万劫不复。他忽然挣开安逸尘,倏地一下冲入雨中,瞬间浑身皆透。安逸尘紧接着也追了出去,忽然见他开怀的笑了,他张开双臂仰视天空,雨水顺着他的发、他的手指、他的嘴角流淌下去,他在雨中转了个圈,溅起雨珠琳琅,忽然一把搂住他脖子,猛地吻住他。安逸尘先是呆住,继而欣慰的、幸福的回吻起来。二人如鱼得水,唇齿交缠,雨势不知不觉褪了下去,安逸尘突然抱起周霆琛,向家的方向走去。周霆琛却轻吻了下他的锁骨,指了指前面:“我有车。”
☆、秋蝉瑟寒12
一路吻着,他们就这样跌跌撞撞上了楼,开门后,又心照不宣的,一边扒着对方的衣服,一边向着那床互相推搡而去。黏糊糊的、碍事的衣服被剥下,像是果皮之于果实,露出盈润可口的果肉,如火般滚烫的身体立刻贴合在一起,翻滚上了柔软的床。
此处为肉,自行脑补
没有节制,赤|裸的人性,羞耻的喘息,禁忌的味道,和没有明天的贪欢。忽然看见有泪水从那人眼中留下,他立刻倾过去,将之吮入体内。他以为是他太粗暴了,便放缓了节奏,那人也随之柔和起来,缓缓闭上双目,盈在目眶中的泪水尽数溢出。晶莹的、冰凉的、绝望的泪水,他早就醒过了神,在他的第一次冲击后已经彻底清醒了。最后一次,就让疼痛永远烙在心里,这样也许过了奈何桥边,多少还能存点他的模样。夜,把我们灌醉吧。
终于他不再进攻。鏖战后的安逸尘伏在他胸口,大口喘着气,身下那人被压得难受,手臂顶着他的脖子把他撞开,二人各自瘫着,休息了片刻,不约而同的伸手揽住对方腰。夜凉如水,透过窗隙飘飖而至,掀起纱绡帷帐,悄无声息的融入旖旎风光中。他们的鼻息逐渐均匀,混着晚风,打在对方脸上不觉微醺起来。不知不觉就要沉入梦境,忽然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响起。安逸尘感到那人身体明显缩了一下,立刻按了按他的手臂,安慰道:“没事,我去接个电话。”他一边说着一边坐起开灯,忽然光亮将他们□□的身体清清楚楚展现在对方面前。一时间他们呆在原地,从没有,这么直接的看过对方身体,即使是在那个新野之晚,也是有夜色的遮蔽,姣好的身材掩在深蓝薄纱之中,是一种极致诱惑。从前只在身体交缠中感受到的,摸索到的,猜测到的,而今却是不加掩饰的暴露出来。放荡的罪行被骤然揭示,羞耻心让安逸尘迅速拉过被子遮住自己,铃声还在继续,可是没人听得到了。忽然周霆琛认真道:“安逸尘,让我看。”像是没听清,安逸尘瞪大眼睛看着他,又听得他的重复,踌躇了许久,还是依言照做。周霆琛让他站起来,一遍一遍从上看到下。见他终于偏过脸去,安逸尘松了口气,丝毫没注意到他的惆怅,随便批了件衣服便往书房去。那拨号的主人似乎等不及了,铃声一遍比一遍急切,安逸尘赶紧拿过话筒,听到那人声音的一霎那冰冷下来。
“周霆琛,是不是在你哪儿?”
安逸尘听出了其中的愠怒。他居然能听到他的愠怒。他一凛,挑衅般的回道:“是,怎么了?”
出乎他意料,沈之沛“啪”的直接挂断电话。安逸尘心中莫名塞了一下,瞬间又恢复如常。走回他身边,周霆琛说道:“是将军吧。”安逸尘不露声色地凑过去亲了他一下,旋即笑道:“看来我还得好好整治你一番,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他。不是啦,就是一个打错的电话。”周霆琛很不相信:“全中国有电话的也不过千人,怎么会打错?”安逸尘不耐烦的压到他身上扬手关了灯,一边呵了口气在他腰上挠起来,一边道:“如果不是打错,怎么会这么快就结束?”周霆琛听着有理,又兼安逸尘来势汹汹,他躲避中也无法思考,便差不多相信了。又闹了会,他们支持不住,纷纷阖上眼皮。突然听得安逸尘道:“我已经,决定好了。无论未来是黑暗还是光明,既然我们不能逃避,那我就跟你一起面对,不会背弃你。”周霆琛登时心乱如麻,待终于想好回答,却发现那人已经睡着了。他歪在他脖子前,衔着笑意,沉沉醉入梦中。话到嘴边不禁转了个弯,一个一直在隐隐作祟的念头忽然明澈起来。他轻轻起身,走到惯常的地方取出枪,上了膛,再回去,将枪口对上那人的眉间。
星月幽光映出那人的眉眼,一如既往的好看与柔和,他将拇指扣上扳机,轻声道:“最快乐的时光,总会有结束的时候。时间和生死,本就是凡人无法超越和想象的,也无法超越的。陵越,忘记这荒唐,走回你自己的道路吧。”倏地一下,时间像是被攥住,被他流连不舍的心攥住,定格在了尚有他和他的素风细露中。那一刻他思绪万千,突然想起他们去炸鸦片仓库的前一个晚上,他问起安逸尘那第三个故事。那人“啊”了一声,继而摇头道:“不行,我说不了。”在自己冷冷目光的逼视下,那人嬉皮笑脸地将他搂至怀中,忽然认真起来:“我说不了,是因为这个故事我自己也不知道结局。”周霆琛当然不相信,但想了想也没继续逼问。反正未来长着呢,他可以寻着时机慢慢诱劝,总会让他说出来的。
呼吸忽然一滞,心脏被扼住,他泪流满面,手指哆哆嗦嗦,就是扣不下去。他杀过无数的人,独独对他下不去手他是在救那人。不能因一时懦弱,而让他永无止境的痛苦下去直面手中枪吧,周霆琛,一秒之后,那人便会重生在血泊之中。那将是他这辈子所见到的最绚丽、最难忘的花朵,带着凄美的妖娆和死亡的诱惑,攀上他的骨骼,渗进他千疮百孔的心。又拚命将意识逼到指端,然而不知哪儿出了一股大力,二者相迫,迟迟占不了上风。他渐渐明白了那力量的意味。
那些道理早在心中重复了一百遍,可他做不到完全的理智,他是他自己,不是什么的奴隶。遇到安逸尘后,他才明白,七情六欲才是人活着的趣味。爱,让他品味世间最香甜的滋味;恨,让他轰轰烈烈,释放本真;嗔,让他于患得患失处认清心之所向;痴,让他迷醉,让他疯狂。所以,有时候即使知道正确的路,他也会故意走错吧。因为没有遗憾,人生该多黯淡。就算注定痛彻心扉,他也选择这样流光溢彩的活着,更何况,他杀不了他,他一直知道的。
终于,他猛地转身,将东西放回原处,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蹑脚上床,再次钻入他怀中。夜将月色裁剪成一抹锦绣,覆在大地身上,于是万籁俱寂。睡去吧,回归天地当中,回归那当初将你蕴育而生的地方。忘了这一切烦恼,在梦中,我们一杯茶,一局棋,我陪你到老。
☆、秋蝉瑟寒13
“怎么这么看着我?”周霆琛的眸中灿若星河,怀着某中期待,于是光华宛转,夺目绚烂。
“你说呢。”他的语气颇有不满,然而箍着他手的掌却没松开半分。周霆琛忽然叹了口气,一下埋入他怀中,等待那薄薄的衣衫在他脸上升温,才开口:“我一直都负你良多。”
安逸尘有些发怔,抽了只手轻拍起他的背,抬眼望向窗外,茫茫一片碧蓝,他不知不觉湿润了眼眶:“我们之间,彼此彼此。”秋日九、十点的光景,拂风剪碎铺落的阳光。他们不约而同地闭眼,静静享受彼此的拥抱,金色屑子散落在他们身上,随着屋外树枝晃动而波荡撩过,浩荡天地,只听见“沙沙,沙沙”,还有两人平静而均匀的心跳。沉浸在这宁馨中,他们都舍不得让思绪移开分毫。忽然感到周霆琛的心跳有一丝紊乱,安逸尘一下睁开眼,却听得那人好听又平和的声音响起,刚起的不安立刻沉下。他有些懊恼自己的多疑。“我不在的时候,你看那玉佩做什么?”安逸尘一时无言,周霆琛见状狡黠笑了起来,也不逼问:“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床头柜,一打开就是。”
安逸尘不作答,继续拥着他,他发间的芳香萦绕在他口鼻之中,简直要将他迷醉。那刚才的话却如摇篮曲,一遍一遍在脑中不疾不徐的回旋着,安逸尘忽然意识到那似乎并没有生气的意味,不由心漏了一拍。回过神,他眨了眨眼,边揉他的头边道:“我们得去找一下闵茹。她之前被我气走了,我怕森下的人认出她的模样。”周霆琛直起身子,不露声色的推开他,不让突如急鼓的心跳被他察觉。他笑的很是俏皮:“你们的事,两个人说清吧,我就不搀和了。森下他们这些天一直在忙着挽救局势,应该无暇对她下手。”安逸尘也觉得有理,便点了点头。刚走几步,周霆琛忽然叫住了他:“帮我和她道个歉,再道个谢。”
一阵没由头的恐惧突然涌来,通天彻地把他溺在其中。这种感觉,分明和分明和那别无二致。他惊恐地扭头盯住他,紧张地捕捉这他脸上任何一丝异常,窥不见丝毫端倪,不由得长舒了口气。一时失去重心,他边捂住胸口边站稳。周霆琛却一下迎了上来,隔着他的手掌安抚心口:“好端端的怎么了?”
安逸尘怔怔的看着他,突然将他压在墙头吻了起来,周霆琛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如此许久,也终于被逼到极致。将滚滚悲戚爆发成银铃一笑,他忽然发了狠,一把将他推开,又立马掩住脸,不让他瞧见自己颤抖的面颊。安逸尘只以为他是羞涩,毕竟这个男人每次都有新花样,他也很享受这种时刻揣摩他心理的情趣。心头阴云彻底散开,他将他双手重攥入掌中,眼眸如一剪秋泓,水光漾漾的注视他,柔声道:“我尽快回来,到时候我带你去榣塘,那可是个人间仙境。我们就住在那里,不管一切外界纷争。每日钓鱼赏花,无聊时候就投壶对弈,曲水流觞。你可以弹琴,我就为你烹茶,我还会教你书法,那样我就可以帮你研墨了到了冬日,你也不必担心寒凉,我每天都会温上一大壶酒,还会侍在你身侧,时刻准备为你呵手。然后到了春天”猛然意识到什么,他立刻缄口,仓促结束的尾音刺进了他的神经,太阳穴突突跳的厉害。小心地看向那人,见他仰着脸闭目微笑,脸上两抹红晕兀自绽放,安逸尘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周霆琛索性背过身去,小声道:
“走就走了,还那么多废话。”
安逸尘认真的点点头:“我走了啊。”周霆琛已经有眼泪抑制不住的奔下,控制住声音努力不让它颤抖:“嗯。”安逸尘扬起一抹微笑,还在逗他:“我真走了啊!”周霆琛重重地点头:“走就是了。”察觉到身后那人正在逼近自己,他几乎崩溃,边大步迈开边吼了起来:“安逸尘你婆婆妈妈的干什么!闵茹要真出了事你这辈子都自责不以!”听了这话,安逸尘愣在原地,半晌低下头,像一个孩子委屈的说道:“我只是没见你太久了,乍然重获你,总舍不得放开。”纵然紧闭双目也止不住那从几百年前奔腾而来的泪水了,有什么碎裂的声音在耳边不合时宜的响起。好在他再没多言,一个转身终于离开了。听着他“嗒嗒”离去的步子,无尽的绝望轰然倾来,再也承受不住,他颓然瘫倒下来。对不起,安逸尘,我杀不了你。但愿在你这次的失去中,你能走出这段孽缘吧千万,别再有下一次的相见了
听筒握在手上,泛有着机器惯常的冰凉。他嘴唇微抿,有诡异的紫色在中游弋。面白如纸的他心也冰凉。极端的空虚侵蚀进他内壁,只有听筒里“嘟嘟”的声响,终于那声音被一男子声音取代。他眸中忽然迸出一丝精光:“将军,前些日子吴永权终于同意与您合作,但要求您送去一名骨干人员。我知道您一直为了人选而头疼,我去吧。”
沈之沛立刻斥责起来:“你说胡说什么!吴永权什么意思你我都清楚,你又是我唯一想要执手天下的人,我怎可能答应!”忽然想到什么,他愣了愣,声音不自觉的低了下去,“若你是为了那个原因,那我无法阻拦。只是,你放得下这一切羁绊吗?”
周霆琛注意到他的停顿,不由得梗咽了一下,想了想,将“我”改成“我们”,然后道:“我们这种人,注定要孤独终老。”
沉默了会,沈之沛不再恳求:“你放心,就算动用整个上海来施压,我也会保你无事。唐医生一直照顾你,我让他和你一起去。”
周霆琛拒绝道:“吴永权对我没有恶意。从我留在他哪儿的那段日子,可以感觉到。”
“怎么说?”沈之沛多余的追问起来。他可是知道答案,就不会问为什么的人,而现在他只想把他的心多揽在自己身上一点。所以周霆琛也是一个不擅长解释的人,他想了想,终于憋出了回答:“他将他私宅给我住,隔几天都会来看我,我们言语也颇多契合。”
两端又陷入了沉默,他不知道沈之沛再想什么,也没有精力与时间去思考,便直截了当的开口:“能让我尽快离开吗?”听筒孔隙散发出的声响将那处的情形绘声绘色的递了过来,他判断出沈之沛在命令梅林去查,便耐心等待。似是过了好久,沈之沛终于再度开口:“今日下午两点的。”
“可以。”周霆琛一口咬下,不给自己回旋的余地。
挂了电话,他不自觉的将这房子的每一处角落走遍,最后定格在大门前,看着那胡桃木的肌理,伸手搭上门把却怎么也按不下。再快乐的时光,终有一日也得迈出去的,从他以黑鹰的身份认识他,从他承载了不该由他承受的记忆开始,便已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他最后见了沈之沛一面。沈之沛一直在忙于公事,所以连他来了,也没提几眼看他,只是不带一丝感情的命令手下去收拾周霆琛的行李过来。而此间周霆琛便静坐在那倚墙的松木沙发上,宛如一个最平常的下午,他斜凭着,叠交的腿上摊了最新的实事报纸,左手旁的茶几上,他最爱的蓝山咖啡在悠悠脉脉的散发着馥芳。沈之沛便在不远处专心的做着事,二人没有丝毫言语却也不觉得尴尬,时光悄然流逝其中。忽然心一颤,他提眼看那白烟自一片褐色中扶摇而上,行至半道旋出万缕丝帛,思绪也随之飖飏去了。如果他们未曾相遇,那他还是黑鹰杀手,一辈子遵循着自己的原则与道义,闲暇时抬眼,有时撞上沈之沛的眸子,他们便相视一笑。如果他们未曾相遇,那他也许会放弃等待,也许闵茹毫无保留的爱终会让他感动,他会有一个美满的人生,就算没有,至少也会寻着有安宁的轨迹。心里装了那么多东西的人,总不会让自己大喜大悲的。
后来他走的时候,沈之沛终于理睬了他。装作只是上司对下属出门办事的叮嘱,那人再平静不过的说道:“为了避开耳目,我让梅林送你至西口,你便自己走至码头吧。”这话像极了他一贯保护自己的态度,可未尝也不是存了一份情谊付水东流的赌气。周霆琛麻木的点了点头,上了车,惆怅忽然肿胀起来。
☆、秋蝉瑟寒14
风驰电掣的速度将一切过往抛在脑后,他被这股大力拉着前进,忽然有些头晕恶心。上海的景象如老照片般在车窗中翻飞开来,他轻声念起了一首诗,一阵酸楚无法遏制的涌上心头。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立于江浦舟头,疾风舞的他衣摆猎猎作响,江面水波澹澹,渺远延至天际,美的空无一物,有熙熙攘攘的行人与工人不停穿梭在他眼前,构成一幅连绵的画,在周霆琛模糊的余光中似一道波动的屏障。他就立于那儿,像是被隔绝在世间外,眸中没有任何生气,空动的看着远方。一会儿有轮船靠岸前的提示声轰鸣而至,与此同时那庞然大物映入眼帘,为眼瞳添了一抹亮色,使他看起来像是复活一般。他向前微微迈开一步,触脚处如踩刀尖般疼痛,这才意识到秋的寒意与肃杀。
说有万贯家财也不为过,我也偏只点一碗馄饨,想吃?我喂你啊!老实点不是说不要在意旁人的眼光,你那不时的乱瞟又怎么说?张嘴对哈哈,我偏不给你吃嗳嗳你从我嘴里抢是什么意思嗳嗳,注意点,有人呐!
他发现之前等于岸边的旅客皆聚集到一起,时刻有挤开旁人一冲而上的趋势。
嗳,安逸尘,怎么气着了?别不说话啊,我给的?我看荷塘啊,多美啊?哦!是是
是,我错了我错了,不如你美是是是,一定好好看你,晚上好好看你,怎样?哈哈哈!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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