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诛仙]逍遥游 作者:秦挽歌
正文 第12节
[诛仙]逍遥游 作者:秦挽歌
第12节
“闭嘴!”
云秋仙子愤然起身,一掌边将身前桌案拍得粉碎,两旁侍候的宫人弟子包括离得最近的风语都吓得瑟瑟发抖,气都不敢多喘。
云秋仙子深深呼吸,宁修明方才所说的“遗物”二字如最锋利的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心口。她捂住愈发痛楚不堪的胸口,嘶声道:“这并蒂双心佩一分为二,乃是有心人矢志不渝的象征,这是秋家的家传宝物……”
宁修明有些错愕,“这是‘并蒂双心佩’不假,但你怎么会知道我这枚玉佩的事?”
云秋转过身去,没有开口。宁修明只看见微微颤抖的双肩,耳边也有一两声低低的呼吸抽气之音。他忽地灵光一闪,结结巴巴地问道:“莫非,你……你是……”
“风语!”云秋急声唤道,“我不想再见到他,你快赶他回碧霄宫去!”
风语应了声是,不顾连连叫唤的宁修明强行点了他身上穴道,与一旁侍候的弟子联手将他拖出殿外。云秋背对殿门,待到宁修明被拖出去的细碎声音消失于无形之后,她才猛然瘫坐在地上,如同瞬间失去了浑身的力气。
半晌之后,偌大的云舒宫殿中,低低传来一声呼唤:“……姐姐。”
一滴泪水轻轻溅在玉佩上。
秦挽歌披麻戴孝匆匆赶来,本已做好了手持逍遥扇强闯云舒宫的准备,谁曾想刚踏进宫门半步,就见到云秋师伯身边的亲信弟子风语师姐将面色有些异样的宁修明“押送”出来。
风语向他点了点头,道:“师父说,这人还是交由秦师弟照看为好。”
秦挽歌面色无异,抬手行了礼便牵着宁修明向碧霄宫行去,只是路上不知为何,宁修明只低头沉默,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回到吹雪小筑,秦挽歌挥斥旁人离开之后,这才微微凝眉向宁修明说道:“云秋师伯一向仇恨男子,若非近些年师父她老人家当了掌门碧霄宫门下的男子受了庇护,只怕少不得再添了百多年的麻烦。你这人当真福大命大,竟然能从云秋师伯手中毫发无伤地走出来……”
秦挽歌说了半天,可宁修明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他暗暗留了心眼,上下打量一番忽然皱了皱眉:“你的玉佩呢?”
宁修明唇角微动,像是要说些什么,可是他眼神动荡的厉害,到最后都没吐出一个字来。
秦挽歌看了他一会儿,起身向外走去,淡淡道:“算了,既然回来了就好好休息一下,我还要去守灵。”
他的手刚摸上门房,就听到身后传来宁修明的声音,有些喑哑,有些忍耐。
宁修明道:“……你那位师伯,很有可能、很有可能是我的姨母。”
秦挽歌缓缓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什、什么?!”
宁修明合上眼睛,“她拿走了我的玉佩,说我与你的玉佩乃是秋家的家传之宝,我娘……我娘的姓氏便是秋,而且她还认出了两枚玉佩本叫‘并蒂双心佩’……”
秦挽歌心思敏锐,不多时便猜出个大概:“我记得师姐和师父曾经说过,云秋师伯之所以记恨天下男子,是因为她的心上人曾经有负于她。难道,难道是……”
“应该……应该是我爹。”
“我幼时无母,风回峰上的叔伯兄弟也都避之不言,直到我长大成人那天父亲才将我身世说了出来。他说,早年他只是一介贩夫走卒之子,侥幸和一家书香门第做了邻居,那家先生有两个女儿,长女性情温和端庄,幼女刁蛮泼辣。久而久之,他就和邻家长女成了青梅竹马,可那家幼女也渐渐对他钟情。但谁曾想后来正魔两教交手时伤及无辜,周围百里的村镇毁于一旦,他匆忙间只救出了青梅竹马,而没能从魔教手中抢回邻家幼女……”
宁修明目光低垂,声音也没什么感情起伏,“自那以后,我父亲被青云门收入门下,我母亲也随他住进了风回峰。母亲虽能理解父亲当年的无计可施,但毕竟是自己的胞妹,因此四下多方打探,终于在百年后得知了姑母被收入合欢之事。那时,父亲已经是风回峰的年轻俊秀,被派遣下山闯荡江湖时撞见了合欢门人,彼此交手才认出姑母。只可惜正邪有别,我父亲为救其他重伤青云弟子,不得已打伤了姑母……后来,我母亲郁郁寡欢重疾缠身而去,父亲不再意气风发而是专心打理风回峰,我也曾问过姑母的事,只是父亲始终隐瞒不言,直到今日才知道原来姑母已经成了合欢派三宫之一的云舒宫宫主……”
他望着秦挽歌,忽然苦笑一声:“难怪我每次问他姑母之事,他都隐忍不言,原来是因为如此……”
秦挽歌看了他一会儿,淡淡道:“说不定你父亲是为了自己的首座之位,而始终隐瞒你的身世,毕竟若是让旁人知道堂堂青云七脉首座之一竟然与我合欢派有着藕断丝连的关系,就算逃得过你们青云门的门规,又岂能有如今风光的首座真人宁怀瑾?”
这话说得颇为尖锐,宁修明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抬起头时却见秦挽歌虽面无表情,但那一双星潭醉月的眼眸却如匕首一般,虽没什么动作,却带着锋锐的亮光。
“我从小惧怕阴灵的弱点,就是因为云秋师伯厌恶男子而趁师父师姐不注意时丢进乱葬岗中吓出来的。”秦挽歌轻轻开了口,“虽然这毛病到现在都未曾治好,并且从此以后碧霄宫与云舒宫水火不相容,可说起来,我却没有多么记恨于她,她对于我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师伯若是想下手,即便有师父师姐护佑我也绝对活不到现在,我若真是想报仇,凭借暗中手段只怕此时云舒宫早已不复存在。她不过是多年的愤怨难以发泄,恰巧寻到了我这个出口……”
秦挽歌忽然苦笑一声:“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反过来讲,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孰是孰非,又岂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宁修明听得他言语中的凄苦,忍不住抬头望去,却见天光明暗之中他侧脸如刀削玉琢,眉眼之中隐有水光潋滟,一时间宁修明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窗外天高云淡,四野寂静无声。
第35章 命途多舛
结局依旧是无言而终,秦挽歌孤身离去,宁修明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
不多时,那位名叫小容的女弟子缓步走来,托着晚膳餐点。宁修明向她点了点头,想要开口道谢,但却记起这位姑娘的手上也沾了不少青云门弟子的鲜血。话语梗在喉头,顿时说不出来了。
小容玲珑心肠,见他面□□言又止便猜出宁修明顾忌正邪有别的身份,她勉强一笑道:“宁公子不必多心,小容素来以秦师兄马首是瞻,他既吩咐了好生照料小容定不会让公子受到委屈。”
说罢,她望了眼窗外渐渐昏沉的天色,点了一盏烛火拨亮微光。
做完这一切,小容微微颔首,便转身退下了。
宁修明动了两筷子便再也吃不下了,心绪未平,即便山珍海味也如同嚼蜡。窗扉半遮半掩,天色渐渐沉了下来,几缕夜风顺着窗子涌进房中,将一豆灯火撩得抖动不已。光影明灭之间,宁修明的心也如颤抖烛光一般此起彼伏。
长夜寂静,夜风低吟。
有人守着烛光毫无倦意凝望夜空,也有人跪坐灵堂内心纠葛千缠万绕。
宁修明醒来时,已经接近日上三竿之时刻。昨夜静坐沉思毫无困意,直到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后,才缓缓合眼休憩,未曾想醒过来时就已经是第二日的午时左右了。
桌案上几个瓷纹精致的碗碟倒扣着饭菜,宁修明简单洗漱之后走过去摸了一摸,尚有些余温。简单用过早膳之后,小容如同掐准时间般轻轻叩门走了进来,一边收拾着用过的碗筷,一边望着静坐侧旁的宁修明,想了想昨夜师兄于灵堂中的叮嘱过后,她轻轻出声道:
“宁公子若是想打发时间,可去师兄的书房坐一坐,那里存了些书本画册。”
宁修明应了一声,却没有动作,依旧抱着青瓷茶杯远远眺望窗外景色。
小容倒也没什么脾气,收拾妥当后便轻步向外走去,只不过在推门离开前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嘴,“昨日宁公子被带去云舒宫之事虽然隐秘,但合欢派中最不缺的就是暗桩眼线,公子还是安心在这‘吹雪小筑’里住下,免得再让师兄为难。”
宁修明剑眉微动,忍不住望了过来,只不过此时小荣早已离去,倩影渐渐远去,转眼便消失了。
他强行安定的心被小容一番言语轻易撩得水波荡漾,许是心情变动之故,本来清香醇和的茶水都变得滋味不鲜了。宁修明随手将茶杯放在桌上,循着房间布置轻轻踱步起来,碧霄宫内的吹雪小筑应是合欢派弟子所居之处,秦挽歌身为宫内师兄,住处自然与常人不同,厢房净室书房一应俱全,院内更有假山翠石长亭流水之景。
走着走着,就从厢房走到了书房门口,房门半遮半掩隐隐能看到阳光斜撒中的一点翠意,他轻轻呼吸之后推开了门。书房不大,整洁又富有别致之意,半大窗户满是阳光,几株清丽雅致的草木镀着暖色光晕,偶尔微风吹过枝叶摇摆,仿佛在向这位初见之人点头问好。
房中墙壁之处皆摆着密密麻麻的藏书,或竹卷或皮革,虽比不上青云门教学之处囊括天下言理,但却自有一番隐逸儒士之风。宁修明随手抽出一本《神魔志异》,信手翻阅间望见泛黄纸页上写着几条批注,字迹隽雅出尘,想来是出自那人之手。
他轻轻合上书本,却不将其送回书架上,反而握在手心之中。
身前挂着笔墨丹青的书桌凌乱摆着几幅宣纸,写着曾经在相思木下吟咏之诗:“南有相思木,含情复同心。游女不可求,谁能识得音?”他手掌一颤,却仿佛看到相思木诀别后的某一日,那人饱蘸浓墨提笔写下这一句诗词的情形。待他回过神来,指尖早也不知抚过丹青书法多少次了。
最下面的宣纸,简简单单地写着一行小字:“相思木,流年度,无端却被西风误……”
他站在书案之前,望着这行小词怔怔出神。
时如逝水,白驹过隙,转眼又是一日。
宁修明放下手中的《神魔志异》,依旧抬眼向窗外眺望。流波山逍遥涧地处东海水域,缭绕蓝光水天一色,如同莹莹生辉的蓝宝石一般,鼻尖是沿海空气中独有的淡淡水气,眼前事时而飞过的海鸟异禽,时不时还能听到远处海中巨兽的戏波踏浪之声。
吹雪小筑的房舍之中依旧只有自己一人,除却昨日无言而去的秦挽歌便只有负责三餐的小容。被擒途中自己曾经见到过的三妙、长春翁,乃至初到碧霄宫时惊鸿一瞥的凌波仙子以及寻琴等人,如同消失踪迹一般再也未曾相见,当然也有可能是自己只能在这吹雪小筑之内走动,见不到外面的众人。
他收回眺望目光,揉了揉眼角,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般漫长的等待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也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心声,吹雪小筑外忽然响起小容的惊呼声,随之而起的莹莹柔光霎时间破开了秦挽歌留下的强力禁制!烟土飞扬之际,一个素衣窈窕的身影缓缓显现出来,虽看不清音容笑貌,但却自有一段数不清的风流韵味,让人霎时间心中一颤。来人向前走了两步,与此同时小容惊呼声戛然而止,像是猛然间被谁强力镇压一般,那人缓缓上前,终于在渐渐消退的尘埃中亮出了本来面貌。
春半桃花,端丽冠绝。
较之娉婷少女多了一丝风韵,较之倾丽娇娥添了半缕销魂。
宁修明怔了一下,俊脸“轰”地一声变得通红,倒不是他定力不够,而是骤然出现的这个女子着实是“班姬续史之姿,谢庭咏雪之态”。媚骨天成的她并非初次相见便让人觉得风情万种,反而让人第一眼清丽无比,第二眼柔媚婉约,望至第三眼便会情不自禁拜倒在其石榴裙下、蛰伏在其风姿之中。
那女子看宁修明了一眼,眉心似有淡淡光华闪过,如同黄莺般柔婉好听的声音轻轻响了起来:“金屋藏娇?”
宁修明还未从销魂蚀骨的眼波中清醒过来,眼前一黑继而彻底昏厥过去。
青云门,通天峰。
自前几日宁修明被生擒之消息传回青云山时,风回峰首座宁怀瑾一言不发独自破空而去,长门弟子面面相觑,就连万剑一也失了往日里能言善辩的长处,变得默然沉寂。
青云掌门天成子将得意弟子的脸色收入眼底,面无波澜,却派弟子道玄前往风回峰与小竹峰两派问候。
狐岐之战天下瞩目,三大正道与无数名门精锐弟子被魔教杀得人仰马翻,正道众人纷纷动容不谈,就连神州大地普通百姓也都人心惶惶起来。刚刚镇压的趁乱打劫之流寇盗匪再度卷土重来,正道还未来得及哀叹门下精锐伤亡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滋生之盗寇。
青云门为正道之首,自是责无旁贷,七脉之中无数年轻弟子纷纷下山匡扶正道。也就在正道门人努力扭转局面时,沉寂数百年的魔教众人似乎尝到了胜利的滋味,也暗中派出弟子门人掀起霍乱,一时间数场争斗此起彼伏,正邪交手之讯息如飞鸟般传遍了整个神州。
普天之下,无数人心中忍不住一紧:此时局面无疑又是数百年前正邪交战的征兆!
普通人都有如此觉悟,更何况是修道之人。长门弟子道玄自小竹峰归来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赶赴风回峰,他虽心中存了些焦虑想要尽早回到通天峰询问万剑一师弟,但恩师之命不可违抗,只得勉强压下心思代长门一脉问候受损颇为严重的小竹峰与风回峰。
道玄如今乃是长门通天峰下的大师兄,近年来随着恩师天成子逐渐隐退,门中诸多事宜也都纷纷交付至他的手上,甚至有不少人暗中猜测未来通天峰首座、青云门掌门之位已是其囊中之物。但不管旁人私下暗议什么,道玄如今身份即便比之普通长老也毫不逊色,故而他刚刚来到风回峰剑光还未退去,便有地位同样不低的人迎了上来。
来人名唤曾叔常,乃是风回峰一脉年轻弟子中的佼佼者,风头据说比首座之子宁修明还要高上一等。
曾叔常行了一礼,道:“道玄师兄。”
道玄似是早已猜到是此人迎候,丝毫不显意外,他微微笑着还了一礼:“曾师弟。”
曾叔常道:“还望道玄师兄见谅,家师刚回风回峰便直接去了后山,说是不许所有人前去打扰。掌门之意,家师明白,不过修明如今生死未卜,家师忧心之下也无暇顾及其他。劳烦道玄师兄跑这一趟了。”
道玄身为长门大弟子,修养、城府、眼光无一不缺,此时闻弦歌而知雅意,循着曾叔常之语慨叹了几声修明师弟吉人自有天相,又宽慰了曾叔常此番登门并无他意只是前来问候不用担心,最终才在曾叔常的相送之下化为一抹远去的剑光。
曾叔常遥遥眺望云端方向,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修明师弟,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逍遥涧,玉女宫。
秦挽歌轻轻做了个呼吸,在这玉女宫门之前抬头凝望。
早在半息之前,他便以诧异目光望着同样被“请”过来的云秋师伯缓步进了宫门。师伯随着玉女宫掌事弟子青玄向宫内行去之时,似无意之中瞥来一记目光,暗暗存了些小心为上之意。
他心中有些不安,但也无计可施了。刚刚将宁修明从云舒宫“捞”了回来,没想到第二天宁修明就被玉女宫的玉音师伯“请”了过去,此番刚脱虎穴后遇狼巢,一个“命途多舛”是万万形容不了了。
秦挽歌正暗暗思忖着计策之时,玉音仙子门下的红袖便笑语盈盈地上前,“秦师弟,久等了。”
他微微一笑道:“师叔之命,挽歌岂敢推辞。”
红袖也不多言,抬手做了个引路姿势,便拢着妖艳红衫婀娜多姿地前行带路。行动之间,颇有暗香销魂之态,若非此时情形不对,只怕她倒是想讨教讨教秦挽歌一身逍遥游的俊俏功夫。秦挽歌脸上笑容依旧,心中却丝毫不敢放松。
玉女宫中三大弟子分别为青玄、红袖、紫璇。其中青玄道行最深,资历最老,比之碧霄宫的寻琴师姐、云舒宫的炼霓师姐也毫不逊色,甚至还隐隐高人一等;红袖虽然道行逊色一些,但她掌管着门中的情报,可谓是不出寒舍便知天下风云。
余下的紫璇虽是天资聪颖道行不凡之辈,但多是留于宫中教习低阶弟子,或是外出铲除与师门抗衡的其他宗派。相对而言,她的危险程度远远低于青玄与红袖。
行走之间,红袖觑了眼丰神俊朗的秦师弟,见他一路上神色淡然面带微笑却沉默少言,便存了些心思有意无意地开口道:“秦师弟的相思咒使得很是高深啊。”
这句话一出口,秦挽歌瞬间便明白了红袖所指何事,就连碧霄宫中寻琴师姐都能查到的事情,掌管神州大小情报的红袖又怎么会不清楚?
他嘴角笑意更深,淡淡说道:“我听闻和尚的纯阳之体最是大补。”
红袖扑哧一笑,娇艳如花,她轻轻将耳边鬓发缠到耳后,姿态中透着妩媚婉约,“看来师弟到和我是同道中人。”
秦挽歌回了一个颇有深意的笑,却没有开口。
红袖也是与寻琴、问玉师姐同一辈的弟子,当年她虽道行略逊色一筹,但却凭借门中精锐与无双布局,擒下了数位天音高僧,其中二人甚至还是与普泓普厄同为“普”字辈的高僧。最终普方秃驴祭出了浮屠金钵侥幸救回大半数弟子,但却没能将人全数救回。那位被擒下的倒霉秃驴被红袖关在玉女宫,压榨了整整两月的男子精气,最终脱阳而死。
相比之下,寻琴师姐问玉师姐擒住天音僧人直接做成“摄心傀儡”的手段倒是有些慈悲了。
一念及问玉师姐,秦挽歌心头忽然疼了起来,他暗下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忽然间,红袖停下轻盈脚步,转身向玉女宫大殿做了个手势,笑容可掬道:“秦师弟,请吧。”
秦挽歌点了点头,在红袖似有深意的目光中不快不慢地踏上台阶,向殿中行去。
第36章 摄心傀儡
玉女宫正殿之中,有一座纯玉雕刻而成的师祖圣像,高达数丈,栩栩如生。就仿佛轻轻一个呼唤,她便会飞身而下。圣像之前摆着一方供桌,瓜果净香无一不缺,淡淡甜香如同三月荷香新露般沁人心脾。
玉音仙子与云秋仙子左右而坐,一见秦挽歌进殿,目光不约而同地望了过来。
他一一行礼道:“挽歌见过玉音师伯,见过云秋师伯。”
云秋仙子轻轻哼了一声,没有理他,倒是玉音仙子似笑非笑地让他不必多礼。
玉音仙子接掌合欢三宫多年,虽然百年前将掌门之位传与了秦挽歌恩师凌波仙子,但若论门中派阀支持势力,只怕依旧能够轻易夺回掌门之位。这一点,碧霄宫与云舒宫心知肚明。
不过,玉音仙子自从退位之后,便有了彻底清闲的趋势,整日里除了在玉女宫内教导门人弟子,便是与宫中玉筝仙子、玉磬仙子两位师妹协助如今的掌门凌波仙子。
如此一个将掌门之位拱手相送并且多年沉寂的长辈,如今却因为宁修明之事再度掀起风浪……
秦挽歌暗暗呼吸,随即调整心态全力应付起来。
玉音仙子笑着说了半天,偶尔问一下门中各部的情况,秦挽歌一一作答之后她嘴角笑容愈发娇艳,道:“挽歌果然是个聪明的好孩子,想必不久之后碧霄宫……或者说是合欢派的掌门之位就当之无愧了吧?”
云秋仙子与秦挽歌心中俱是“咯噔”一声。
好在秦挽歌反应够快,脸上的笑如变戏法般说涌上来就涌上来,他带着几分谦卑、几分恭逊、几分做小伏低,开口道:“师伯这话可是折煞挽歌了,历代掌门之位皆是由三宫之中声名最盛、实力最强的女子承袭,挽歌男儿之身,又如何当这掌门?再者,玉音师伯您与云秋师伯,以及三宫之中诸多师叔师伯俱在,挽歌一个晚辈,又怎能不遵尊卑?”
玉音仙子随意饮了口茶,轻轻拨动茶汤,目光幽幽袅袅:“可是凌波师妹素来最是疼爱于你,若她强力举荐,也不无可能啊?”
秦挽歌心中已知她意,便道:“挽歌虽蒙师父疼爱,可毕竟是个狐子,与天狐族交缠不断。若是挽歌承袭掌门日后定会生出无数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再者,挽歌一向悠闲惯了,只想着风花雪月的心哪里又能彻底憋在一宫之中寒来暑往处理诸多事宜?想来,若是年轻一辈中有这般资格争一争掌门之位的,便只有玉女宫的青玄红袖紫璇三位师姐、碧霄宫的寻琴师姐,以及……”
他笑着望向静坐一旁的云秋仙子,缓缓接了下文,“……以及云舒宫的炼霓、风语两位师姐。”
玉音仙子娇笑起来,风姿绰约柔情无限,“挽歌倒是过于自谦了。”
秦挽歌微微一笑,也不多说。
玉音仙子笑过之后,这才轻描淡写地觑了眼秦挽歌的脸色,开始进入正题,“挽歌,听闻你在碧霄宫弟子才能居住的吹雪小筑内‘金屋藏娇’啊……”
云秋仙子心中一凛,明白玉音师姐开始向秦挽歌算这笔账了。
秦挽歌心思敏捷,不过眨眼间便想出了对策,他道:“玉音师伯,这人是我特意抓回来炼制‘摄心傀儡’的,估摸着是这几日碧霄宫人仰马翻忙昏了头,手下没□□好的丫头随手将人关在了‘吹雪小筑’之中。不过师伯尽可放心,就算关错了地方也无大碍,这人被封了全身气脉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的,待挽歌回头收拾了那群不争气的丫头们再就惊扰师伯之事前来负荆请罪。”
这一番话说得言辞恳切,有理有据,就连云秋仙子也忍不住暗中瞄了他一眼。
玉音仙子淡淡一笑,神情绰约柔婉,但明眸之中却似藏了锋锐刀刃。她看似随意地望了眼身旁的云秋师妹,微微笑道:“可是,我怎么听说连云秋师妹也对着人另眼相待呢?”
最后“另眼相待”四个字,她像是有意无意地咬重了音。
云秋心中顿时吃了一惊,险些以为玉音师姐已经知道了宁修明乃是亡姐之子的消息,但毕竟她不是初出茅庐的稚子,也练出几分泰山崩于面而色不改的能力,即便心中惊涛骇浪,但面上神色却丝毫不显。
这时,又听得秦挽歌轻笑出声,“玉音师伯这话,倒是冤枉了云秋师伯。被擒之人道行不菲相貌又俊,挽歌本打算多行几次云雨淬阳再将其炼制成‘摄心傀儡’,毕竟二位师伯也知道挽歌口味一向刁钻。只是现如今师姐丧期未过,挽歌也不便大张旗鼓自己快活,再加之手下丫头不懂事一来二去倒是让云秋师伯将人掳了去。挽歌心中不舍那般妙人白白飞走,故此才提着逍遥扇厚脸前去云舒宫要人。”
云秋仙子听到此处,冷冷哼了一声,面上一片怒意冰寒。
但她心中,却轻悄悄地舒了口气。
玉音仙子眸光流转,从面色不虞的云秋师妹转到淡笑怡然的秦挽歌身上,她忽然柔婉一笑,随即淡淡开口道:
“既是误会,那我便放心了……”
红袖与青玄领着三两个玉女宫弟子将昏迷的宁修明送了出来,临别时,红袖还不忘添了一嘴,“秦师弟,这个人根骨不弱,改日你若是腻了别忘送给师姐我啊……”
云秋仙子强忍住脸色,收在袖中的玉手却死死握紧。
秦挽歌淡然一笑道:“那是自然,不过就怕到时候红袖师姐嫌弃挽歌炼制的‘摄心傀儡’。”
红袖笑了笑随即回转玉女宫,待她离开之后,秦挽歌才让早已守在玉女宫外的小容等人将宁修明送回碧霄宫。
秦挽歌望着玉女宫脸色缓缓收敛,俊俏眉峰一点一点蹙了起来。
云秋仙子望了他一眼,心中有些担忧。
玉音师姐的脾气性情她最为清楚,身为掌教之时她虽一贯主张与世无争,于云舒宫、碧霄宫两方各做调解的老好人,但依旧不能让人忽视她心底的算计之心。
想当年自己不过是云舒宫的低阶弟子,那时的玉音师姐便已在层层精锐之中脱颖而出,而后更是步步为营铲除进阶道路上的绊脚石,如此之辈又怎么可能是如她表面一般柔善无害之人?
虽则在百年前玉音师姐目光长远自愿拱手相让掌门之位,但三宫之中万千弟子门人又有谁会小觑这位上任掌教?
此时她虽口上言说放心,但谁又不清楚怀疑的种子早已在其心底悄然滋生扎根,日后定然会有种种艰难接踵而来。而一旦让她发现其中真相,便是自己与已任掌门之位的凌波联手,也未必能护得了挽歌、护得了姐姐留下的血脉。
私自倾心正道,乃是门中大忌!
云秋仙子心念至此轻咬下唇,忍不住担忧出声道:“你……”
秦挽歌竖起食指挡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云秋仙子关心则乱,此时被他提醒也迅疾反应过来。正所谓“隔墙有耳”,玉女、碧霄、云舒三宫之中耳目众多,彼此暗桩缠绕也都是心照不宣。而一旦让这些耳目觉察到本应水火不相容的自己与挽歌呈现此时之势,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秦挽歌归手入袖,手指轻轻舞动,与她擦肩而过时云秋仙子忽然掌心多了一物。
秦挽歌不待她看完字条,便行了一礼,低声道:“挽歌告辞。”
云秋仙子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怔怔出神。不多时转回云舒宫后,她展开手心仔仔细细地望着挽歌传来的那张字条,许久之后云舒宫殿内才缓缓响起一声长叹。
宁修明醒来时,已经傍晚时分,他揉着依旧酸痛的四肢勉强坐了起来,这一坐倒是让他记起来不久前在吹雪小筑门前见到的那个女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自己便昏了过去。
他仰起脸,这才看到站在窗前沐浴在金红色夕阳之中的秦挽歌。那人背对着自己,负手而立,夕阳火烧之色从窗外涌入房中,将大片大片的奢华光亮洒在那人肩上。
微风轻拂,如墨般的长发随之而动,愈发出尘绝艳。
秦挽歌似是觉察到他已经苏醒,微微侧首,“你醒了。”
宁修明望着眼前被绚丽火烧之色镀上圣洁光辉的秦挽歌,一时间竟是只能微微张口,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好在他太极玄清道的功夫日益加深,如今更是成功突破至三清境界中的“上清境”,定力也远远超过了当年,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宁修明便镇定了心神。
他轻声道:“我昏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
秦挽歌望着他,淡淡开口:“前任掌教玉女宫的玉音师伯出手将你抓回玉女宫,请了我和云舒宫的云秋师伯前去做客,玉音师伯已经知道云秋师伯对你另眼相待之事,至于你二人之间的亲属关系我也不知她是否清楚。总之,你暂时性命无虞,只不过……”
宁修明连忙追问道:“只不过什么?”
秦挽歌像是叹了口气,轻轻来到他身前,坐在了床榻之上。他直直地看着宁修明的双眼,说:“只不过玉音师伯不会这么轻易放弃查探的机会,你如今只有全力配合我,才会有一线生机。”
“全力……配合你?”
秦挽歌点了点头:“我说你是我抓回修炼‘摄心傀儡’的正道弟子,这几日碧霄宫丧事……”他目光微微一黯,“碧霄宫丧事过后,我便会施展‘淬阳之术’将你周身阳气全部吸尽,最后再练成行尸走肉一般的‘摄心傀儡’。”
宁修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摄心傀儡’?‘淬、淬阳之术’?”
“不假戏真做,玉音师伯会轻而易举地看穿我们是在演戏,到时候她想要对付你我和云秋师伯是玩完拦不住的。”
宁修明低下头去,看不清他的脸色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他才缓缓出声,问道:“那、那我姑母她……”
“云秋师伯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她明白我既然敢为了你闯进云舒宫,自然也会顶着玉女宫的层层压迫竭力护你性命。”
宁修明缓缓握紧床被边角,拧成了麻花,“可是、可是一定要这么做吗?”
秦挽歌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宁修明一怔,抬头看他,却见秦挽歌目光平淡如水,内里却有绵绵如针的光。他想了想此时自己的处境,也顾不得其他,闭着眼睛低声吼道:“我不想与你练什么‘淬阳之术’!”
秦挽歌没有开口,房中一片沉寂,只有窗外淡淡的波涛之声随着愈发昏暗的天色传了过来,隐隐约约间仿佛还有远处海鸟的轻轻啼鸣。
“我并非是要特意占你便宜……”秦挽歌低声解释道,“云秋师伯如果将你接进云舒宫,以她素日里仇视男子的性情,绝对会让三宫内的所有人察觉到异常,到时候一旦消息有所泄露,与青云门大有渊源甚至出手保你的云秋师伯绝对性命难保。眼下,除了我以‘摄心傀儡’的名义将你安置在碧霄宫中才能挣得一点生机,但今日玉音师伯已经敲打一番,以她的为人日后定会从蛛丝马迹之中查探情况,而我们若是不能假戏真做将她欺骗过去,只怕你死无全尸不说,连我、连师姐师父她们也会受到牵连……”
秦挽歌忽然轻叹一声:“私自……私自倾心正道,乃是合欢门中大忌……”
宁修明听到这里,忽然错愕地望着秦挽歌,与此同时秦挽歌的下一句话也轻轻响在耳边: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发了什么疯,居然一门心思地要救你……”
那人嘴角似乎闪过一抹凄惨的苦笑,看得宁修明心中如坠千斤重石,他闭上眼默默回想这连日来的照顾,忽然无奈地笑了笑。
一个魔教的得意弟子甘愿冒着奇险救助自己,可自己还在矫情是否被占了便宜……
他深深做了个呼吸,盯着秦挽歌的清澈双眼,问道:“你要我怎么配合?”
第37章 兔死狐悲
流波山,逍遥涧,玉女宫。
一只巴掌大小的飞鸟轻盈飞入宫殿之中,落在了红袖的莹白手腕上,她朱唇微动,像是似笑非笑。飞鸟腿上的暗囊处藏着一纸书信,红袖车轻路熟地将其展开,上下察看过后嘴角的笑意似乎愈发浓郁起来。
“师父,长生堂掌门的传信到了。”
玉音仙子轻轻一笑,随意接过后看了一眼,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青玄似是早已料到会有此等结果,望着师父与师妹的脸色,淡淡出声道:“长生堂此次折了一队精锐在狐岐山,无论圣教内部还是那群自命不凡的正教,都对此等行为报以不齿态度,长生堂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
红袖点了点头,“加上前几日鬼王宗与万毒门的传信,如今圣教四大门派均已同意了此次进攻,只消再暗中筹划一番,定能杀得那群贼人人仰马翻。”
玉音仙子淡淡瞥了她一眼,“现在就下定论,未免太早了些,世间之事变化无常谁又能完全确定消息不会走漏风声、那群自认为正教的贼人不会暗中防备?”
红袖微微低头:“师父教训的是。”
玉音仙子收回目光,随即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清清淡淡地问道:“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红袖恭敬道:“回禀师父,那人是青云门年轻一代中的翘楚,百年前甲子轮回七脉会武曾跻身青云门前四。他名叫宁修明,乃是风回峰首座宁怀瑾独子,素来备受宠爱。”
“首座之子,倒也不是一般青云门人。”玉音仙子轻轻皱眉,“我那位好师侄又是为何要力保他姓名呢?”
红袖唇角动了动,像是有话要说,她顿了顿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师父,徒儿猜测,秦师弟或许是为了、为了青云门的……‘诛仙古剑’。”
“诛仙古剑”四字一出,不说青玄脸现诧异,就连玉音仙子也不禁动容。
她皱着眉,轻声重复道:“‘诛仙古剑’?”
红袖大着胆子开口道:“师父,徒儿猜想那宁修明乃是首座之子,将来若是可能定会从宁怀瑾手中接掌风回峰一脉,虽比不上通天峰掌教那般尊贵,那毕竟也是青云门权力巅峰七人之一。秦师弟乃是天狐一脉,狐族始祖被囚禁在焚香谷玄火坛中无从脱身,百年前秦师弟刚刚得知身世之谜孤身闯入焚香谷,虽然力战群雄但依旧未能救出天狐。据弟子所查到的消息,那玄火坛内有一无名法阵,凶厉至极并非常人所能抵挡,故而弟子猜测秦师弟援手那宁修明,其主要原因便是青云门千年传承的无上神兵——‘诛仙古剑’。”
青玄默不作声,眼中却暗暗闪过几分沉思。
玉音仙子听了这话,沉默片刻,随即勾起一抹笑意道:“这也不无可能,毕竟那位秦师侄最看重的便是父母亲眷,百年前一得到消息连凌波师妹的话都置若罔闻直接冲进了焚香谷内,这百年之中他又四处奔波寻找破解之法,丝毫没有遗忘那被困多年的天狐。”
青玄皱了皱眉,道:“可是……可是以秦师弟如今的道行,直接擒下通天峰弟子岂不更好,又何必故意绕了个圈子,舍近求远呢?”
玉音仙子记起前几日的传讯暗报,内里提及长门弟子万剑一之事,不禁缓缓勾唇:
“看来,我那位师侄倒是心思颇多啊……”
合欢派,碧霄宫。
秦挽歌跪在一旁,时而伸手将纸钱添进面前的火盆之中,跳跃火舌将其无声吞噬化作一堆又一堆纸灰。灵堂门外的低阶弟子安静侍立一旁,并无一人开口,就仿佛一张无形但却沉闷的巨网牢牢罩在头顶,压得她们气都喘不过来,更何况是说话。
她们偶尔会微微抬起头,带着心疼与无声的悲哀望着灵堂内的那个背影。
今日是问玉师姐的头七,想必秦师兄定会彻夜不眠为其守灵……
身旁似乎有人低低叹了口气,带着几分兔死狐悲的凄凉,就连问玉师姐这般道行的高手都死在了正教手中,更何况是她们这些刚刚修习“风花雪月”四境妙法的低阶弟子呢?
秦挽歌隐约听见了那一道低低叹息,望着面前无声吞噬纸钱的火盆以及灵牌上的字样,眼中悲痛之色不免再深了几层。也就在这时,门外的低阶弟子纷纷行礼道:“见过掌门师尊,见过寻琴师姐、三妙师姐……”
凌波仙子望了眼灵堂内的背影,眼中闪过几分纠葛。寻琴站在她身后半步之处,见师父一言不发望着师弟,心中也瞬间明白了恩师所想,她微微侧过脸来,道:“你们先下去吧。”
那群普通弟子又行了一礼,道:“是,师姐。”
待她们离开之后,寻琴才轻轻上前,低声道:“师父,先去给师妹上柱香吧。”
凌波仙子合上眼叹了口气,随即进了灵堂。
三妙跟在二人身后,但目光却一直停留在秦挽歌身上。
幽幽袅袅的净香散出几许轻痕,在这寂静无声的灵堂之中冉冉上升,不多时便消散了。凌波仙子望着灵牌上的字样,眼前似乎闪过了当年那个初初被她抱养回来的小丫头的情形,自懂事之后便再也没有落下一滴眼泪,无论何等艰苦情形何等凶险任务,她都咬牙熬了过来。可在挽歌被云秋师妹掠去之后,她才像一个普通女孩子为自己的失责而痛哭出声……
如今,仿佛昨日痛哭情形还历历在目,今日却已成了黄泉孤魂……
凌波仙子身形微微颤抖,寻琴连忙出手搀扶,低声劝道:“师父保重身体。”
她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只是这一连串的打击如同巨石梗在胸口,一时半刻也舒缓不了。凌波仙子做了个呼吸,随即转过身来望向自己与寻琴、问玉亲手养大的弟子:“挽歌,你……”
“师父。”秦挽歌静静打断道,“我知道师父想问什么,只是今日乃是问玉师姐的头七,恳求师父让弟子守完头七之孝。至于……至于剩下的事,挽歌自会一一向师父解释。”
凌波仙子忽地苦笑一声,“所谓的解释,不过是用来堵住我们的说法,你要做的事依旧没人改变,不是吗?”
秦挽歌依旧跪在原地,只是在凌波仙子话音落地之后,他才缓缓朝着恩师的方向重重磕了一个响头。三妙吓得一惊,连忙出手扶他起来:“师兄!”
另一侧的凌波仙子与寻琴也同样震惊,双双出声道:“挽歌,你这是做什么?!”
秦挽歌这时才缓缓抬起头,三人一见到他光洁额头上磕出的血痕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他望着恩师与师姐,眼中水光缭绕:“师父,师姐,这一个响头既是嗑给你们的,也是嗑给问玉师姐的。你们养我教我,视我如亲子幼弟,挽歌宁死也报不了这份恩情……”
寻琴眼圈已经红了起来,她不待师父开口便立即上前,一边扶起挽歌一边道:“好了,挽歌,你不要再说了。今日是师妹的头七,有什么话也不急于一时,明日后日再说也不迟。”
秦挽歌却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既然今日师父和师姐开口询问,那挽歌便当着问玉师姐的灵位将自己的心声说出来,也免得日后再让你们伤神……”
寻琴心里一疼:“你……”
凌波仙子却喟然长叹道:“寻琴,让他说吧,这些话憋在他心里多时,不说出来只怕日后少不得憋出什么乱子来。”
恩师凌波仙子一发话,寻琴也不好再做阻拦,她微微侧过脸擦去眼角的水痕,回过头却发现一旁的三妙同样也是眼眶通红。秦挽歌道了声“多谢师父”,随即缓缓挺直了腰,依旧跪在原地望着问玉的灵牌,道:“师父,师姐,问玉师姐的死和我大有关联,挽歌日后定当亲手杀了青云门小竹峰的水月,毁了天琊神剑为师姐报仇!”
凌波仙子望着他的脸色,忽然道:“你费尽心思救的那个人,不也是青云门下的弟子吗?”
“他……”秦挽歌目光微闪,神情无措中又带着几分明显的慌乱,“师父,他……”
“你不舍得杀他?”
秦挽歌顿时沉默起来,一言不发。
三妙望了眼恩师凌波仙子逐渐严肃的脸色,心下有些慌乱,她连忙抓紧师兄的手臂急声道:“师兄,师兄!你快说话啊,你快向师父解释事情并非如此,你只是、你只是暂时……”
“不是。”秦挽歌涩声开口道,“我并非是暂时保他性命,而是……”
“啪!”
秦挽歌话还未说完,就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得住了嘴。
“师父!”寻琴与三妙双双出声,前者匆忙起身拦在了师弟与师父之间,后者则捧住师兄的脸急切询问道,“师兄,师兄,你怎么样?”
秦挽歌缓缓转过脸来,眼泪无声滑落,他抬起头望着抚养自己数百年的师父,哀声道:“师父……我不想让他死……”
凌波仙子闭了闭眼,心中压抑多时的怒意如同火山一般熊熊喷涌,终于在挽歌这一句“不想让他死”的催动下彻底爆发!
她怒不可遏道:“你不想让他死,难道你想让我们死吗?!私自倾心正道,乃是门中大忌!且不说云秋与玉音会不会趁机光明正大地将你与他除去,他一个青云首座之子若是侥幸逃回青云门,将逍遥涧合欢三宫的布置与规划一一泄露出去,那时正道大军入侵流波,我们都要死在这里,明白吗?!”
秦挽歌狠狠点头,眼泪随着动作飞溅在身前的地砖上,其中一点泪珠落在了三妙的手掌上,仿佛间她像是被烫了一下。
可是看着师兄此时的动作,三妙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恩师的暴怒之中握紧师兄的手,将自己掌心的热度传递过去。她将自己唯一的力量,无私地给予师兄,如同困于浅滩的一对游鱼不顾自己即将脱水而死的下场,反而拼尽全力地为对方滋润,传递力量。
“我知道……”他哽咽道,“师父,我都知道……可是弟子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明明他是生死仇敌的正道弟子,可是弟子却偏偏下不了手。师姐死后,弟子暴怒之下杀了许多人,手上沾满了正教弟子的鲜血,可是来到他身前的时候弟子却一瞬间清醒了,师姐已经死了,就算我杀再多的人,师姐也活不过来了……”
秦挽歌膝行上前,脸上泪水一片滂沱,他抓住凌波仙子的衣襟,仰起脸苦苦哀求道:“云秋师伯、云秋师伯不会动手的,她是宁修明生母的胞妹,她不会动手的,反而她还会帮我保守秘密……师父,就当弟子求你,放他一条生路吧……”
凌波仙子心痛如刀绞,她手掌颤抖着想要再扇一记耳光,可秦挽歌却闭上眼睛缓缓仰起了脸,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寻琴与三妙双双拦在凌波仙子与秦挽歌之间,寻琴哀声喊了一句“师父”,三妙则守在师兄身旁,生怕凌波仙子再扇耳光。
她的手掌缓缓落了下来,整个人的怒意一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无穷无尽的苍老悲哀。仿佛间,凌波仙子青春貌美的容颜像是瞬间苍老了几十岁,再也没有了容颜常驻的模样。她忽然无比心累,望着跪在自己身前苦苦哀求的寻琴和无声落泪的挽歌,无声苦笑起来:
“挽歌……你是对他动心了吗?”
秦挽歌僵住了,一滴眼泪轻轻滑过脸庞,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这一滴泪轻若无物,对他而言却如同万钧重担狠狠砸在了心头。所有的镇定从容全部烟消云散,全部的理智思绪系数土崩瓦解,神魂跌宕之际他不禁轻轻问自己:“……原来,这便是动心吗?”
凌波仙子看着他连番变化的脸色,便已经得到了答案。她轻轻闭了闭眼,涩声道:“挽歌无视门规以下犯上,头七之后罚棍一百,关于水牢之中。”
“师父?!”
寻琴与三妙皆是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她。
碧霄宫的门规处罚极为严厉,这一百棍的刑罚要求受刑者不可动用真气抵挡全凭自身肉体受罚,更可怕的是施刑的棍乃是东海沿边独有的火毒箭木,硬如金铁不说,还会让人身中火毒疼得死去活来。就算命大熬过了棍刑之后,每隔一个时辰便会没过头顶饱受蛇虫噬咬的水牢也能逼得人凶多吉少。
凌波仙子面色极为难看,她心思已定,即便是寻琴与三妙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也更改不了她的决定。反倒是秦挽歌俯身下去,甘愿领罚。
他叩首后缓缓抬起头,两行清泪无声滑落:“……挽歌领命。”
第38章 碧霄刑罚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