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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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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诛仙]逍遥游 作者:秦挽歌

    正文 第16节

    [诛仙]逍遥游 作者:秦挽歌

    第16节

    秦挽歌身上毒气少了大半,整个人也精神不少,此时水雾蒸腾之下倒是将脸上染出不少健康血色。一双薄唇也不负先前的惨白,变得红润而有光泽。无殇抽了抽鼻子,将那股滚烫鼻血逼了回去,避开挽歌恼羞成怒想要杀人的视线,开始双掌相抵继续驱毒。

    这一次,秦挽歌功力恢复不少,逍遥扇拢出曼妙紫芒没入斩相思清光之中,彼此交叠双重施法。无殇见他有了精神,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他忽然侧过脸轻轻吹了两声口哨,随声而起两道七彩锐芒飞速前来。两只巴掌大小的七尾蜈蚣轻盈落在桶沿上,七条彩尾微微颤动,其中一只更是朝无殇鸣叫两声,颇有几分乖巧之意。

    秦挽歌讶然挑眉,“大哥,你将它们收服了?”

    “是啊,”无殇温柔而笑,“有这两只七尾蜈蚣在手,我也算是多了一张了不起的底牌。不过话说回来,这次害得你中毒,大哥心中着实有些过意不去……”

    他说到此处,忽然动了一个心思。

    下一刻,秦挽歌左肩伤口处飞出一滴殷红血液,浑圆浓郁,富有生机。

    那血珠如通灵一般莹莹绕绕来到桶沿处,先前那只像是与无殇交谈的七尾蜈蚣忽然退后两步,叫声之中有些不愿,只是无殇似乎暗中施了什么术法,七尾蜈蚣叫了两声,颇有几分不情不愿地上前。血珠轻盈落下,恰巧没入七尾蜈蚣的嘴中,随着血液融入灵虫身躯,秦挽歌忽然闭上眼低低出声。

    他皱着眉,似乎有些痛楚,但没过多久便欣喜地睁开眼。秦挽歌抬起右手,白皙肌理泛着水光,闪进了无殇的眼中。那只七尾蜈蚣亲切地叫了两声,尾翼一震便落在了秦挽歌的指尖,叫声中颇有几分讨好之意。

    秦挽歌温柔而笑,随即望向无殇:“大哥,你用我的血下了血印?”

    无殇笑道:“这两个小家伙害得咱们俩吃了大亏,怎么说也得付一些报酬才对。”

    秦挽歌指尖上的七尾蜈蚣似通灵一般,翘起七条彩尾,向无殇放了一个臭屁。

    无殇:“……”

    秦挽歌朗声而笑,胸膛震动不已,就连浴桶中的热水也随之泛起细细涟漪。

    那条七尾蜈蚣翘起头,得意似的晃了晃,随即尾翼再震飞到了秦挽歌的肩头伤口之处。无殇既好气又好笑地盯着那只胆大灵虫,一张俊脸满是无奈,没想到将这只七尾蜈蚣与挽歌心神相连之后,脾气胆量倒是增长不少。

    然而下一刻,秦挽歌闭上双眼低低喘息出声之时,无殇却不由自主地望向了他。

    随着灵虫自发地吸取毒液,秦挽歌不自禁地皱起剑眉,仰起俊脸,修长脖颈自然露出。白皙的肩膀贴着一只绚丽缤纷的七尾蜈蚣,尾翼轻动,色泽缤纷,倒是愈发衬得肌理明润如玉。诱人锁骨下,红绳系着一枚剔透玉佩紧贴在胸膛之处,两侧乳首圆润可爱,粉红色泽令人侧目。

    无殇几乎下意识地亢奋起来。

    许是七尾蜈蚣用力较大,秦挽歌闷哼一声,紧闭的双眼微微颤动。然而此情此景落在无殇眼中,却是压垮神智的最后一击。他再也忍耐不住,身躯向前带出哗哗水声,在秦挽歌睁开双眼之际狠狠亲上了红润唇瓣。

    他的力道带着急切,还未等秦挽歌回过神,两个人赤裸的身躯便已严密契合至一处。秦挽歌瞬间瞪大了眼睛,腰腹位置,明显有一根物件牢牢抵着自己!

    “大哥!”秦挽歌道行还未恢复,几番挣扎才勉强推开了无殇,“大哥,你在做什么!”

    无殇呼吸急促,眼底带着明显的血丝,他没有开口,浓烈呼吸之声急促响起。

    秦挽歌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大哥,你疯了吗?”

    “疯了?”无殇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苦笑出声道,“你就当我是疯了吧……我已经疯了几百年,也不差这一时半刻。挽歌,我知道心里藏着谁,可是你与他之间横亘着正邪的天堑,首座之子是绝不会与你这个邪教高手在一起的。我想,就是你师父也不会同意你们吧?”

    秦挽歌的目光黯了黯,道:“大哥,你莫要逼我……”

    无殇眸光深邃,眼底压抑的暴戾与柔情来回争锋,到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他颓然地向后退去,倚在浴桶的另一侧,目光垂落在缭绕水波之上,低声道:“可你又何尝不是在逼我?你知道我的手段,若我做了决定,只怕方才早已趁你修为大减时下手,可我还是……”

    他顿了顿,声音涩然凄苦,“可我还是尊重你、爱护你……我自幼时初次相见,便对你一片痴心,数百年间随你一同长大早已将你视为骨肉至亲。你拒绝我的心意,我明白,可我并不想因此放弃,我只想竭尽全力地爱你护你,即便是以大哥的身份……”

    秦挽歌一颗心满是涩苦,如同吞了密密麻麻的莲子心,他低声唤了一声大哥,可却没能再说些什么。

    “我若是沉溺美色,只需振臂高呼便会有数不胜数的绝色美人前赴后继,可我不愿,我不愿与她们有所瓜葛。我只想简简单单地陪在我爱的人身旁,什么都不做,一个眼神便甘之如饴。”无殇缓缓抬起头,一双眼睛满是水光,“……挽歌,让我亲亲你,好吗?就当、就当是让我死心……”

    秦挽歌的心如同被一只手牢牢攫取,握紧之痛楚呼喊不出,却痛得人难以忍受。一时间,动荡心神百般情绪翻涌不断,无数画面飞速闪过眼前:幼时不辞辛苦亲自将逃离乱葬岗的自己送回逍遥涧;成年后次次相遇之际的百般呵护;取名“斩相思”时脉脉如水的温柔目光;以及此时此刻为情挣扎的凄苦模样……最终,所有纷杂的画面系数消失不断,只有恩师凌波仙子含泪的脸闪过眼前,她说:

    “你总归要在师门、在我们与他之间做出一个抉择……”

    他胸前的红绳忽然间无声断裂,并蒂双心佩坠落水中,几番起伏飘荡,缓缓沉入桶底。

    青云门,风回峰。

    长夜凄清,忽然有一人仓皇惊醒,额间冷汗涔涔,似是做了噩梦。

    胸前玉佩变得滚烫难忍,那人吃痛一声将其握在掌中,可也因此看清了自己胸前的纹络。

    皎洁月光下,一朵妖艳的紫色莲花婀娜绽放。

    三妙足足等了两日,才将师兄盼来。

    若非修曜牵绊住手脚,只怕她早已按捺不住前去探寻,好在第三日朝霞遍布的时刻秦挽歌便与无殇双双动身赶赴合欢分舵,这才让三妙悬了整整两日的一颗玲珑心重新落定。

    “师兄,无殇师兄。”三妙脸上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急切与欣喜,快步上前迎道,“盼星星盼月亮总算将你们盼到了。”

    三妙目光匆匆一掠,便发觉了师兄的异常:“师兄,你脸色怎么有些苍白,受了伤吗?还有,师兄你怎么……”她下半句并非说完,因为面前的万毒门高徒一脸笑意地牵起了师兄的手。

    无殇道:“挽歌前两日被七尾蜈蚣所伤……”他望了眼明显脸色一变的三妙,心情颇好地安慰起来,“放心,虽然吃了些苦头,但也不是毫无所获。”

    随他话音落下,两只巴掌大小的七尾蜈蚣灵巧地落在二人肩头,七条彩尾几番颤动,色泽极为炫目。三妙顿时讶然道:“这难道就是天下奇毒之首的‘七尾蜈蚣’?”

    秦挽歌淡淡笑道:“是啊,被咬了一口,但却换来一个灵宠,这买卖划算的很。”

    三妙松了口气,又将修曜之事讲了一遍,言谈期间她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的师兄,心里角落似有莫名情绪涌过。依照师兄的话,他被七尾蜈蚣所伤,此时虽面色发白但脚步稳健依旧,可见道行仍在,只是……

    三妙轻轻侧目,眸光无声流转,落在无殇身上。

    只是无殇师兄偶尔望向秦师兄时,眉眼里遮不住的喜悦又是怎么回事?

    并非是久别重逢的欢欣,细细看去,倒有些像是解决了多年心愿之后的神采飞扬、喜不胜收。而他每隔片刻功夫便会情不自禁地向师兄看去,随即面带微笑,莫非是师兄与他……

    她心中一个颤动,几乎下意识地握紧了衣角。

    秦挽歌目光微闪,却没有多说什么,微微思忖方才听来的情报,随后道:“如你所言,修曜如今被合欢弟子的封锁所困,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我们即可起身前去送他上路。”三妙美目流转,还未开口,无殇便忍不住担忧出声,“你的身体……”

    秦挽歌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反倒是无殇自己低头清了清嗓子,干咳两声之后才讪讪地添了一句“我没别的意思”。他方才说了引人深思的话,一张俊脸带着满满的讨好之意,凑到秦挽歌身旁轻轻揉捏肩膀,道:“……我这不是担心你么。”

    秦挽歌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大哥,我又不是纸糊的,一身修为如今也恢复了七七八八,虽说不能再去独闯一回焚香谷,但与大哥、与三妙联手制住一个修曜,还是绰绰有余的。”

    无殇放了心,反手祭出斩相思神匕,眉眼温柔道:“既如此,那我们便走吧。”

    三妙御空之时,不知为何目光轻轻掠过了师兄的脸庞,她心中总是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仿佛师兄脸上的淡淡笑意皆是伪装。这情绪来得直接而猛烈,以至于她完全找不到不相信的理由,三妙咬了咬牙,忽然右手双指并点眉心,以合欢妙术传心道:“师兄……”

    秦挽歌脸上神情不变,笑容也未曾褪去,但三妙心中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他道:“……不要多问,不要多说,免得让我后悔此时的决定。”

    三妙望了眼面色温柔的无殇师兄,眼中光彩微不可查地黯了一些,可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心中传去声音,道:“师兄,无论你做了什么决定,我都会一直支持你……”

    秦挽歌侧过脸,轻轻向她点了点头,只是下一刻,三妙犹豫再三的话语还是响在了他的心头:“可是师兄,三妙不希望你后悔,就如同当年情殇饮恨的祖师婆婆一样……”

    秦挽歌手掌微微颤抖,一时间仿佛他脸上的笑也变得极为苦涩。他驾驭逍遥扇乘奔御风,衣袂飘摇,在这东方朝霞气象万千的青天白日之中,却觉得心底最柔软处一点一点凝结成冰。

    “我不后悔。”他静静传去最后一句话,“……我也,不能后悔。”

    第48章 十万大山

    秦挽歌第一次见到万毒门修曜时,还是在百年前的蛮荒圣殿之中。

    彼时那位万毒门俊秀风度翩翩,恍若凡间贵胄公子,言谈举止倒有几分风雅之意。可谁知百年之后事事浮沉,当年的万毒门高徒如今却沦落至四处躲藏的凄惨下场。

    修曜衣衫狼狈,神情倒是淡定从容,他似乎察觉到秦挽歌目光深处的淡淡怜悯,薄唇挤出一丝笑,“不要用这种目光来看着我,将来若有朝一日你也步上我的老路,你便会知道这种眼神会是多么令人厌倦。”秦挽歌轻轻笑了笑,没有接话。

    逃亡将近百年,修曜暗中培植的人手死的死,散的散,如今还死心塌地护在身边的只剩下一个老奴。只可惜秦挽歌三人抵达此处之前,那位本就受了重伤的老奴便已葬身于合欢弟子的刀刃之下,出乎意料的,本有机会趁老奴殒命之时而撕开封锁逃之夭夭的修曜,却自动放弃了生机。

    秦挽歌三人到来时,修曜正在掩埋老奴的尸骨。他并未祭出法宝,如移山填海一般挖出墓坑,反而仅仅靠着一双手,一点一点从容不迫地将老奴掩埋下去。

    一抔黄土,半冢孤坟,甚至连块墓碑都没有。

    修曜长长舒了一口气,满是黄泥与血迹的双手轻轻抚摸坟头,目光平静毫无波澜,甚至连该有的悲痛也全然消融在默然之中。

    三妙眼圈微红,记起了自己惨死的幼弟,她不待二位师兄多说,抬手扬出晶莹“缠绵丝”,咬牙切齿地走上前,道:“修曜,今日我便要为弟弟报仇雪恨,受死吧!”

    修曜脸上依旧平静无波,他望着三妙看了一会儿,才动了动眉头问道:“你说你弟弟?他是哪位?我怎么不记得了?”

    三妙深深吸了一口气,身躯微微颤抖,“死到临头,还在装蒜!当年我被收入合欢门墙,你抓了我可怜的幼弟,逼我为你所用!我……我苦苦挣扎甘冒奇险留下蛛丝马迹,这才让人发觉自己的境遇,可谁想到,我弟弟没过三日便被你一颗‘化尸丹’化成了清水!”

    “小姑娘,我留着他又有什么用呢?”修曜嗤笑一声,“你不过是我心血来潮布下的一枚棋子,连你的生死我都不在乎,更何况是一个棋子的手足胞弟?”

    他忽地话锋一转,嘴角噙着冷笑,“不过说起来,你那位弟弟倒是个极品的妙人,连一向只钟情女子的我都忍不住将他拆吃入腹。”修曜望着脸色瞬间惨白的三妙,嘴角笑容愈发冰冷,“他的身子倒是很美味,又是个雏儿,疼得只会哭着喊着叫什么‘姐姐救我’。呵……只可惜,他姐姐自己都自顾不暇,又哪里有时间来救他。”

    三妙死死咬住牙关,嘴角甚至都破了口,她眼中泪花闪烁,忽然大滴大滴的眼泪开始掉落。

    “你……”三妙颤着声音,“你这个畜生!”

    “是啊,我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修曜玩死的女人能有多少!”他冷笑着开口道,“你弟弟运气好,被我玩了两日终于断了气,死后还得了我一颗‘化尸丹’,换做是旁人,只怕我还舍不得浪费自己的毒药。”

    三妙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缠绵丝光华一时明耀一时昏沉,她含着泪咽下嘴里流出的鲜血,死死地盯住修曜。秦挽歌与无殇互视一眼,彼此目光交错,随后在秦挽歌的示意下,周围如狼似虎的合欢弟子纷纷围了上来。

    “我一定……”三妙死死抓紧手中法宝,“我一定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修曜听了此话,却只嗤笑一声,他目光扫过逐渐向自己逼近的秦挽歌与无殇,微不可查地在无殇身上顿了短短片刻。下一瞬,修曜忽然望向三妙,开口道:“你真的觉得,你弟弟的死只与我有关吗?”

    三妙娇躯一震,“什么意思?”

    “合欢门下收徒严谨,来历身世都会考察清楚。难道你会天真地以为合欢派的那些人是在发现了你粗劣的暗示之后,才顺藤摸瓜牵出我的吗?他们那些人,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三妙脸色再变,然而不等她开口说些什么,秦挽歌便已来到身前。他眉眼平稳,毫无异样神色,三妙抬头凝望着师兄,忽然一咬下唇,道:“我相信师兄!”

    修曜一怔,随后忍不住放声大笑,这笑声之中满是讥讽,带着几分意料之中的果然如此。他笑了一会儿,才缓缓敛了神情,盯着秦挽歌说道:“逍遥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天狐媚骨再加合欢摄心之术,不仅青云门、天音寺的高徒为你神魂颠倒,就连你合欢派门下弟子都宁愿否定真相全力相信于你,果真是有趣,有趣啊……”

    秦挽歌道:“你方才的那些话,不过是想临死一搏,在三妙与我们之间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罢了。”无殇紧跟其上,接话道,“师兄,你莫要挣扎了,师弟我保证会出手利落,让你无痛归西。”

    修曜摇头而笑,“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没想到我这句实话,有人却宁愿当它是虚言。”

    三妙紧咬下唇,眉眼之中却是一片坚定,她掌中缠绵丝剔透光华涌现,声音也变得冷彻起来,“临死还敢挑拨,今日,我必将丧亲之痛十倍百倍地报还于你!”

    修曜低声而笑,并无抵挡之意,他侧过脸望着那座新坟,眼底似乎有复杂之光一闪而过。

    随后,他转身望向三人,露出最后一个淡淡微笑。

    修曜死后,合欢弟子退至远处,秦挽歌与无殇站在新坟之前,彼此目光低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三妙望着那具遍体鳞伤的残尸,忽然泪水涌了出来,“弟弟,姐姐……姐姐终于为你报了仇!”

    秦挽歌走上前来,递出一方锦帕,低声道:“别哭了,大仇得报,你弟弟的在天之灵也算得到了慰藉。”三妙接过锦帕拭去泪水,忽然低低唤了一句师兄,“方才修曜的话,三妙并非……”

    秦挽歌揉了揉她乌黑浓密的秀发,温柔而笑,说道:“放心吧,我明白。当年我得知天狐身世之后,心神大乱之下就连恩师与两位师姐的阻拦都抛之脑后,千里迢迢杀去焚香谷大闹一场。说到底,不也是因为亲人的缘故么……”他低声叹了口气,感慨道,“说起来,你如今大仇得报心愿已了,而我,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救出天狐始祖,了却自己的心愿……”

    三妙顿时紧张道:“师兄,你不要担心,将来会有那么一日的。”

    秦挽歌看了她一眼,笑着摇头道:“但愿吧。”

    “师兄……”三妙咬了咬牙,沉吟之后如同下定决心一般,“如师兄将来有意执掌合欢,三妙必定鞍前马后为师兄扫清障碍!若是、若是师兄仍然选择逍遥之道甘愿放弃三宫之主的位置,那么、那么三妙愿为了师兄放手一搏!”

    她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勇气,深深望着师兄的脸庞,如同立誓般说道:“三妙愿为师兄争那掌门之位,将来领率门下群雄扫除焚香救出天狐始祖,为师兄了却心愿!”

    秦挽歌静静地望着她,目光温柔,澄澈分明,温润清亮的眼眸之中能够清清楚楚地倒映着那个认真的女子。许久之后,秦挽歌忽然轻轻一笑,上前将她拥入怀中。

    三妙顿时热泪盈眶,泪水划过脸庞,滴落在师兄的衣襟之上。她收紧双臂,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身前的男子,如同拥抱自己此生的信仰。

    我不奢求厮守永生,只要一个简单的拥抱,于愿足矣。

    即便刀山火海,即便艰难险阻,我也……甘之如饴!

    秦挽歌抱住了她,轻轻道:“……谢谢你,三妙。”

    “别抱了,”无殇脸上带着几分不快,仿佛亲眼目睹自己的墙角被人撬了,“快来看看,我发现有些不对劲。”

    三妙匆匆离开师兄的怀抱,背过身擦去泪痕,随即脸上带着一丝红晕跟在秦挽歌身后。无殇默默瞥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却没说什么,准确来说是没敢当着秦挽歌的面多说什么。秦挽歌走到被无殇扒开的新坟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无殇道:“总归是一个门派里的师兄弟,就当是做件好事将他那被大卸八块的残尸与那位老奴葬在一处……”他望了眼发丝灰白容貌半遮的老奴,不自禁地拧了拧眉毛,“不过,我刚挖开坟,就发现里面死的这位,可能不是什么老头子……”

    说完,无殇抬手除去“老奴”脸上的遮面黑步,入眼的容貌皱纹丛生肌肤枯皱,完完全全是一副老者的模样。秦挽歌忽然道:“难道是万毒门‘回春’?”

    三妙一怔,随即问道:“什么‘回春’?”

    “是一种毒。”无殇解释道,“准确来说,是师兄……是修曜以前炼制的一种毒。中此毒者,会有旁人难以比拟的修行资质与速度,短短几年便可跻身高手行列。只不过,‘回春’之毒所带来的高深道行是以寿命为代价的,一旦出手,便会飞快苍老,直至生机丧尽。”

    无殇皱着眉头,有些疑惑不解,“但是自从修曜叛逃万毒门之后,这毒便失传了,我门中所有经‘回春’催生而成的高手都已殒命,这位又是哪里来的……喂,三妙,别乱碰!那具尸体有剧毒!”

    三妙颤抖着双手,从那位“老者”的怀中摸索出一枚串着粗糙红绳的小贝壳,她身躯颤抖不已,哽咽着念出了一个名字。忽然间,三妙扑在了那具剧毒尸体之上嚎啕大哭起来。

    无殇吓了一跳,正准备强行拉她离开,却被秦挽歌拦住了。

    “为什么……”

    “大哥,”秦挽歌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那位,应该是三妙的胞弟。”

    南疆边陲,十万大山。

    神州之地当属中土最为肥沃,极北为苦寒冰域,南疆则是毒障恶林,而在这极南之地的连绵穷山恶水之中,当属十万大山最为凶险。苗疆后人口口相传,十万大山本是上古巫神赐予巫族后人的锤炼之地,虽然野兽丛生凶险异常,但却有无数猎人从容出入。直到千年前,一个不老不死的旷世妖孽将十万大山变作一片尸山血海,虫兽飞禽化作狰狞食人兽妖,侵扰南疆安定。

    那时,古巫一族最杰出的巫女玲珑以巫神遗阵困住妖孽,而后更是在妖孽重伤遁走之后亲自率领一队不畏生死的勇士前去诛杀妖邪。直到后来,一行八人只回来了五位勇士,因继承不明之故逐渐分裂成如今的苗疆五族。

    冗长的历史,如今只在长辈们的传说之中默默流传。

    但十万大山的异常却丝毫没有恢复曾经的和平,任何进入之人不是死在剧毒的烟瘴之中,便是成为了狰狞兽妖的口腹大餐。久而久之,昔日茂盛的十万大山,便变成了苗疆口口相传的人间地狱。

    然而,就在这处处凶机的十万大山深处,却有一道暗红剑芒飞驰而过。

    那剑光飞得极快,一路上即便有无数身躯极大无比堪比山岳的兽妖拦在路前,也都被其轻车熟路地避了过去。即便有故意挡在身前的形似虎狼的兽妖,那剑光也是能躲就躲、能绕就绕,实在避无可避时,剑光之中便有赤色火焰涌出,所到之处狰狞兽妖无不嘶吼避开。

    如此喧扰片刻,那通体变作赤红的剑芒飞快没入一片黑森林之中,只留下身后无数兽妖的嘶吼声交错响起。然而令人费解的是,一路上对那剑光虎视眈眈的兽妖大军,却丝毫不敢进入黑森林之中,就仿佛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它们牢牢困在森林之外。

    “铮”声过后,剑芒跃出黑森林径直向前方七座大山飞去,它似乎在那座树木皆为古怪黑色的树林之中受到了袭击,原本赤红的剑芒重新变回暗红之色,就连速度也比之前慢了许多。许久之后,那剑光终于来到一座高山之前。这山上无草木下无河流,深邃黑色的岩石组成了一道直插天际的高峰,只是在这山顶却有终年缭绕不断的阴云,仿佛无数恶灵嚎哭围聚。

    高山之下,有不断涌出的呼啸阴风,吹得人骨肉冷彻、胆颤心惊,但这些阴风却系数避开了洞前的那座雕像,仿佛不忍其饱受摧残。那道剑光直直飞向洞口,直到逼近那座一人来高的雕像才缓缓停下,光芒闪过,一位两鬓苍白的中年男子现出身来。他相貌生得不凡,鹰鼻薄唇带着威严,一看便是久居高位之人,只是不知为何容颜毫无苍老之色的他却顶着如霜雪般的鬓发,倒仿佛是未老头先白一般。

    若是秦挽歌在此,定会咬牙切齿地骂一句“云易岚老贼”。

    那人停在雕像之前,也不向洞口行进,只双手负于身后,目光凝视前方。他的视线似乎掠过了那个一人来高的雕像,瞳孔之中清晰地倒映着面向古洞、背对自己的女像,淡淡深意逐渐涌现,似有精光闪过。

    “不想要眼睛的话,就继续看娘娘。”一个幽幽男子声悄无声息地响了起来。

    云易岚移开目光,淡淡道:“我这次来,有要事。”

    阴风呼啸的古洞之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身影,全身黑衣黑袍,如同鬼魅一般。他的双眼透过遮住面庞的黑布,锁定在云易岚身上。看了一会儿,黑衣人忽然哼了一声,冷冷道:“大人早已知道你的来意,所以让我在此处等候。”

    云易岚面色沉稳,继续道:“那大人的意思?”

    黑衣人道:“正邪相争与我们无关,你自可率领门下精锐强将前往青云山。若你有命回来,往日的约定仍然有效;但若是你死在青云山上……”他后面的话并未讲出,但又有谁理解不了他的所指呢?

    云易岚点了点头,眼底暗光无声闪过,“既如此,那我便回去了。”

    黑衣人丝毫不为所动,眼看云易岚转身将要离去,他才望着那人的背影,幽幽开口道:“大人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南疆五族圣器我们已得其二,不久之后便是你们焚香谷实现约定的时候,还望你……莫要妄动心思。”云易岚脚步一顿,祭出仙剑的手掌似乎微不可查地颤了颤,只是还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幽幽之声便再度传来:

    “听闻那枚‘玄火鉴’曾在狐岐山出现了……”

    云易岚眼角狠狠抽搐两下,他眼中似有狠光一闪而过,只是他毕竟不是当年那个得到谷主之位便沾沾自喜的年轻人,短短功夫就已恢复常态。云易岚嘴角噙着一丝笑,缓缓转身望着不知何时走到女子雕像前的黑衣人,淡淡道:

    “放心,‘玄火鉴’迟早会再度成为‘八凶玄火法阵’之枢纽的……”

    黑衣人冷哼一声不置可否,他身后的洞口阴风呼啸不断,但细细听去,仿佛还有几道凶厉的兽吼之声回荡而出。云易岚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祭起仙剑离开此地。

    黑衣人不为所动,仍然站在洞口之前,他目光远远眺望阴云缭绕浓瘴不断的十万大山,毫无表情起伏。直到这人收回视线,目光望向这个镇压在洞口千年万年的女子雕像时,他的眼睛里才涌现出三分畏惧、三分敬仰、三分怜悯与一丝悔意。

    涌现出……人的情绪。

    “娘娘……”

    第49章 紫芒之刃

    三妙最终含泪收敛了尸体,一把火下去,只剩残余骨灰。

    “师兄……”三妙轻轻拭去泪水,望向秦挽歌,“我打算带弟弟回流波山,将他埋在吹雪小筑的青裳木下,这样他就能朝夕陪伴在我身边了。”

    秦挽歌宽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不要太过伤心。”

    三妙点了点头,“师妹准备这就动身回逍遥涧,师兄,你接下来有何准备呢?”

    秦挽歌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师兄怕是不能与你一起返回合欢了,寻琴师姐昨日以桃花雀传信,谈及红袖负伤回了玉女宫,算一算玉音师伯也该回来了,这种关键时刻我还是在外流浪的好。”

    “可是,”三妙秀眉微皱,“师兄你总不能一直在外吧?师父与我们都在,红袖师姐也没有抓到实质性把柄,即便玉音师伯为难,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秦挽歌缓缓摇头,道:“不,我有预感,这次玉音师伯绝对会拿我开刀。”他望了眼自行避开合欢隐秘之事而走到远处的门人弟子以及无殇,“如今门中年轻一辈几乎无人能够阻挡我的锋芒,玉音师伯早已对此不满,早在她离去之前就曾经刻意敲打过我,让我不要奢想掌门之位。如今出了这种事,最坏的下场极有可能是玉音师伯以此为由责难于我,或废去道行逐出师门,或是……”

    三妙俏脸唰得变作惨白,她顿时紧张道:“那师兄,你该怎么办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秦挽歌长身玉立,嘴角噙着淡淡微笑,“拖到圣教齐心协力抗击正道之后,我或许会自行请命退出合欢门墙,或许会与无殇大哥前去万毒门做客……对于玉音师伯而言,只要我自愿放弃掌门之位,无论何事,她甚至都可以既往不咎。”

    三妙紧咬唇瓣,随即抬头望着秦挽歌,认认真真道:“三妙回去之后定当加倍努力,将那掌门之位争取到手,将来只要师兄开口,三妙便会拱手相让!”秦挽歌笑了笑,心中却是无端想起了无殇大哥在夜色篝火前的那一番话——

    “我还可以将掌门宝座与万毒神印拱手相让,只要你要,只要我有,我什么都答应你!哪怕是借万毒门至宝‘万毒归宗袋’,哪怕是举万毒门全派之力杀到南疆为你救出天狐始祖……”

    他忽然仰起脸,望着蔚蓝天际,轻轻叹息出声。

    三妙临行之前,无殇眸光微闪走了上来,他站在秦挽歌身旁,笑着说道:“倒是险些忘了一件事。方才收拾修曜尸体时,我在他身上寻到了一个宝贝。”

    说着,他便从袖中摸出一物递给三妙。

    无殇道:“这是昔日万毒门中的一件法宝,紫光剔透,阴寒流转,倒是颇为契合女子。三妙你收下吧,就算自己不用,日后收了弟子也好有个拿得出手的东西传给她。”

    三妙望了秦挽歌一眼,见他淡淡笑着示意自己收下,便压制住了“修曜曾经用过”的厌恶之感,收下了那枚物件。匕首入手冰凉,倒是有些寒意刺骨,三妙带着几分兴趣,素手轻轻抚过冷光流转的刀刃,忽然望见倒影中自己的清澈双眸。

    她轻轻咬了咬红润唇瓣,望着身前面容带笑的秦师兄以及他身旁的无殇,大着胆子道:“师兄,秦师兄,三妙斗胆请二位为这枚神兵取个名字……”

    无殇怔了怔,随即笑着摆手道:“我不及挽歌风雅,取得名字怕不好听,挽歌,还是你来吧。”

    秦挽歌倒也不推辞,随意笑了笑,然后接过紫色匕首,稍作迟疑便道:“紫芒流转,刃现冷光……不如,就叫它‘紫芒刃’好了。”

    三妙顿时欢喜而笑,“多谢师兄,日后,这枚神兵定不负‘紫芒刃’之名!”

    秦挽歌淡淡看了无殇一眼,似笑非笑道:“大哥倒是会讨人欢心。”

    无殇挑着眉尖,嘴角带笑地说:“你既然答应了要和我开始两情相悦,大哥自然要投其所好,你的师父师姐师妹,日后便是我的师父师姐师妹,当师兄的送给师妹一件礼物,也没什么吧。”

    秦挽歌也不说话,只含笑而立站在原地,微风吹来淡蓝衣衫轻轻舞动,愈发显得身材匀称面相俊朗。

    清风温柔,和煦拂过,带着怡人清香飘向远方。

    “嗯,真香!”

    前厅的行脚商人之中,有人闭上眼轻嗅饭菜的香气,顿时忍不住赞叹出声。

    这是一家小小的店铺,门面窄小又有些破旧,即便是门口挂着的“面”字布幡也已经历经多年岁月。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半旧不新的小面馆,却整日里门庭若市座无虚席。几个慕名而来的行脚商人聚在一处,闻着后厨方向飘来的面香,彼此皆是食指大动。

    不多时,一个娉婷年纪的小姑娘掀开后厨门帘,熟练地端菜上面。她一身衣衫虽不华丽,但却胜在干净整洁,配着小家碧玉的清丽面容倒是引得不少人为之侧目。然而这其中,却不包括两个人。小姑娘面带微笑地绕了一圈,脚步落到那二人身前才不由自主地放慢下来,她目光落在那个小小年纪便已眉清目秀的那个孩童,低声说道:“二位请慢用。”

    另一位有些年纪的云游道士笑了笑,好脾气地道了声谢。

    小姑娘端着空托盘回了后厨,掀动门帘时却不自觉地多看了那眉眼颇有灵气的孩童一眼。

    云游道士忍俊不禁,看了眼年纪轻轻便开始凭借相貌招蜂引蝶的孩童,打趣道:“快抬头,人家在看你呢。”

    孩童翻了个白眼,置若罔闻地吃着自己的面。

    云游道士倒也不恼,仍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不过他还没开口说话,便听得行脚商人那桌忽然传来一记讶异的声音:

    “什么?魔教合欢派的秦挽歌灭了方圆百里的流寇?”

    店铺之中,原本还在低声交谈的客人们纷纷静了下来,仿佛这个名字拥有神奇的魔咒,能让所有听到的人陷入沉默之中。那位云游道士动了动眉头,低声叨咕了几句。孩童反倒是很有兴致,放下碗筷细细聆听。

    那几位行脚商人口沫横飞地描述着前两日魔教逍遥公子的善举,感慨过后另一边有人忍不住出声道:“魔教的人向来杀人如麻,他秦挽歌手上也沾满了血腥,难道只做了这么一件事就抵消得了他往日里的罪孽么?”

    这话说得颇为尖锐,一时间大半客人纷纷侧目看去,却见开口之人身着云纹白衫,衣角用细密针脚绣了一个小小的“王”字。顿时间,有人认了出来:“……是县潮山北三百里外的王家。”

    店中的客人们多是贩夫走卒,见身旁多了一位小有名气的修道世家之人,为防祸从口出也不敢再妄议什么。就连先前的那群行脚商们也不再多说,彼此看了几眼,随后吃得更快了些。

    云游道士轻轻哼笑,却也不开口,然而就在那位王家出身的修道之人环视左右、噙着冷笑准备再对那位魔教公子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间一个稚嫩声音响了起来。

    “周围百姓谁不知道你们王家私下里与神兵谷沆瀣一气,秦挽歌此番善举断了你们王家的财路,所以这脏水你们是想泼多少就泼多少。”

    孩童自进店之后便一直沉默少言,此时忽然出口,倒是让不少人闻声看了过来。片刻之后,几声压低的赞叹轻轻飘入他的耳中,多半是对他眉清目秀之相貌的赞美。那王家出身的修道之人忽然皱了皱眉,“小家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云游道士忽然放下碗筷,仙风道骨地抚了抚须,淡淡道:“行云,当心祸从口出,吃你的饭。”

    那名唤“行云”的孩童应了一声,轻轻瞥了一眼那人,忽然道:“你眉间有黑气,主三日之内血光之灾,小则伤筋动骨,大则重伤殒命。我劝阁下还是尽快赶回你们王家,免得死在路上。”

    王家那人眼角肌肉抽动两下,嘴角多了冷笑,他起身向这一老一小走了过来,道:“小兔崽子竟然敢咒我,那老子就先送你上路!”

    然而就在他抓向那孩童之时,忽然间店门口处涌过轻柔香风,几道淡淡紫芒一闪而过,随即惨叫声划破长空。两道身影逐渐出现在店门口处,左边那人容貌俊逸,身形潇洒,轻轻扇着一柄描金扇子,可谓是风度翩翩无双姿态。他淡淡扫了一眼抱着断臂痛呼不已的王家子弟,忽然温文尔雅地笑了笑:“有本事背后嚼舌根,敢不敢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

    王家那人看清他手中的描金扇子,顿时脸色变得惨白,就连断臂的彻骨痛意都抛之于脑后。

    “你……”那人牙齿打颤,骇然道,“你是秦……”

    “你也不配喊出我的名字。”秦挽歌淡淡说了一句,轻轻挥了挥衣袖,那人便毫无抵挡之力地被莹然紫芒围住,不多时整个人便消失在原地。整个店铺之中,就只留下了殷红血迹与一只断臂。

    整个面店的客人,全部被震住了,那几位行脚商人甚至吓得浑身发软,连坐都坐不住了。

    那孩童虽行走江湖多年,但这般骇人的手段还是第一次见,整个人几乎抖得难以自持。正战战兢兢时,那位传闻中的逍遥公子秦挽歌带着三分清淡微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怕,我现在又不会吃了你……”

    名唤“行云”的孩童刚松了一口气,却又听到秦挽歌缓缓接了下文,“……不过以后,就说不定了。”

    周行云:“……”爹!狐狸精好可怕!

    周一仙抚须而笑,说道:“秦公子,我可就这么一个后人,你若是吓死了我找谁传衣钵去?”秦挽歌招呼一旁的无殇坐下去,摆手让那位吓得面色苍白的小姑娘来两碗招牌面,这才似笑非笑地看着周一仙,“老家伙,你眼睛这么厉害,再去找一个不就结了。”

    周一仙道:“小老儿再厉害,也不及逍遥公子的一星半点,挥手之间为县潮山方圆百姓解决心头大患……”他瞥了眼秦挽歌身旁的年轻男子,“就连身旁还有万毒门的‘毒神’当贴身打手!”

    如果说秦挽歌的名字震住了场中的所有人,那么再添上一位万毒门的毒神,就已经不是常人所能接受的了。转眼间,小店之中所有的客人连滚带爬系数走了个干干净净,连看都不敢看那二人一眼。

    少了旁人的搅扰,倒是清净不少。勉强算见了一点世面的小姑娘缠着双手端来两碗面,身后还跟着一个担惊受怕的老人,虽然脸上一片惧怕,却也牢牢跟在小姑娘身后生怕她有所差池。小姑娘到底是有些害怕,端面的手抖得厉害,一不小心滚烫的面汤就溅在了秦挽歌的手上。

    “啊!”

    她惊呼出声,往日里听南来北往的客人谈起的凶残魔教妖人的杀人如麻之事飞快闪过眼前,甚至她都已经预见了自己和父亲的凄惨下场。

    然而秦挽歌却没有任何惩罚出手的趋势,他出手迅疾,接住了小姑娘手中的滚烫面碗,放下之后才伸手轻轻抚过被烫到的地方。片刻之后,他移开手掌,方才被烫出一圈微红的肌理再度变得白皙,秦挽歌扬起一抹笑意,抬手在小姑娘眼前挥了一挥,转眼就在她鬓角旁变出了一朵巴掌大小婀娜盛开的牡丹花。

    他笑道:“别害怕,这朵花送给你压压惊。”

    小姑娘的脸唰得一下变红了,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朵娇花,红着脸看了秦挽歌一眼……然后,她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世间,竟有如此俊美的男子……

    周一仙忍不住啧啧两声。

    两位年轻魔教翘楚出现,整个店铺中的人走得走、爬得爬,仅剩几位能站稳坐住的也不过是周一仙四人与一个娉婷年纪的小丫头而已。秦挽歌放下碗筷,点头赞了一声:“确实是手艺非凡,难怪会让大哥如此惦念。”

    无殇莞尔道,“离这不远还有一个翠云镇,镇上的竹筒饭与叫花鸡也颇为鲜美,这几日既然有空不妨大饱口福。”他轻轻移开目光,落在了周一仙的身上,看似随意道,“这位,想必就是当年为挽歌算了一卦的周一仙先生吧……”

    周一仙心中咯噔一声,脸上却平静无波,道:“怎么,毒神公子也想算一卦?是测字、风水、命格,还是吉凶?”

    无殇笑着摇头,道:“我想算……姻缘。”

    秦挽歌怔了一下,却下意识地看向了周一仙,只见后者目光晃来晃去,从自己身上落到了无殇大哥身上,随后又绕了回来。周一仙看了两遍,忽然一拍碗筷,利索地收起“仙人指路”的布幡,道:“行云,咱们走。”

    无殇脸上笑容不变,手中却缓缓亮出一枚清光流转的匕首,他轻轻开口道:“先生,你还没算呢。”

    周一仙只觉背脊冰凉,那枚匕首的光亮如同锋利冰寒的利刃,牢牢抵在身后。他抓紧周行云的手腕,皱眉回头道:“不用算了,你的姻缘只八个字,那便是‘落花流水,镜花水月’!”

    无殇瞬间变了脸色,虽未有动作,可他身前那个吃得干干净净的汤面瓷碗却忽然发出密密麻麻的噼啪轻响,细细看去,短短瞬间,崭新的面碗便已爬满了裂纹。

    周一仙眉头一跳,还未开口说些什么,另一旁的秦挽歌便出声唤了一句“大哥”。

    无殇薄唇抿紧了些,目光轻轻流转,整个人如同箭在弦上的气势却缓缓松了下来。

    幽篁深处,清寂小径,四道身影缓缓向前走去。

    无殇走在最后,随意接住轻盈飘下的碧绿竹叶,看似漫不经心可眼底却光华流转。身前几步之遥,周行云错开三两步距离跟在周一仙与秦挽歌身后,他偶尔抬起头望去两眼,目光也多是落在那道潇洒身影之上。

    周行云跟在周一仙身后不远处,一双聪慧眼眸带着几分好奇,毫不遮掩地打量着这位名动天下的魔教公子。身形挺拔、姿态潇洒不必多说,单单是那副长相就代表着无数良家少女少男为之倾倒不已,此时他信步前行,竹叶打着转儿落在身旁,倒是愈发衬出竹静人美的恬然之感。

    周一仙望了几眼前行之路,道:“这条‘翠竹小径’便是前往翠云镇的必经之路,怎么,你和那位毒神公子真要去镇上饕餮一番?”

    秦挽歌轻轻莞尔道:“大哥有闲情,我也有雅致,偶尔小憩一番也算是怡情散心吧。”

    周一仙哼了一声,瞥着他道:“都说合欢派的秦公子曼妙无比潇洒风流,如今看来,倒是所言非虚。”秦挽歌笑了一笑,也不接话,依旧缓步前行。

    竹林小径之中一片清幽,偶尔清风拂过震出细微瑟瑟声,应着几声虫鸣愈发显出凄清之感。周行云伸手接了一枚竹叶,随意擦了擦,便放在嘴边吹个不停。曲调虽然不太熟练,可却自有一段悠然意境,秦挽歌听了片刻,侧首望了一眼,随意道:“周先生去过狐岐山?”

    周一仙怔了一下,道:“什么?”

    秦挽歌见他不解,开口讲道:“方才这位行云小公子所吹的音律,是我狐族千年流传至今之物,早些年我初到狐岐山面见族人时,便听小痴妹妹说起过。”周一仙眼前闪过那日周行云与小狐狸的亲密接触,瞳孔微动,但面色仍是一片淡然,“只是前些时日误打误撞进了狐岐山域,侥幸得遇你我那时的故人才免遭一劫,想必是那时候学来的吧……”

    “‘小松岗,月如霜,人如飘絮花亦伤。十数载,三千年,但愿相别不相忘。’”秦挽歌轻吟出声,他望了眼停下竹叶音律诧异而望的周行云,随即微微笑道,“我记得小痴妹妹说,这首歌的意义非同一般,周老先生,你可要小心有朝一日贵公子被我们狐岐山的小狐狸拐走啊……”

    周一仙瞥他一眼,哼哼两声继续向前走。

    秦挽歌脚步略略放缓,正好迎上周行云的步伐,眉清目秀的稚童看了他两眼,问道:“你知道这首歌的意思?”

    秦挽歌温文尔雅地笑了笑,不答反问道:“教你唱歌的小狐狸是不是也刚学这支曲子啊?”

    周行云看着父亲走远几步开外,才小声地道:“你怎么知道?”

    他摆弄着那枚青碧如玉的竹叶,低头默默前行,“当时我还很讶异,明明一只连人都没法变成的小狐狸居然会和我心与心交流,还教了我一首曲子。它说自己也是刚学,不知为何就觉得我十分投缘,于是叮嘱我不许外传之后就把那首曲子教给了我。”

    “‘但愿相别不相忘’……”秦挽歌也随手接住一枚竹叶,轻轻开口道,“可能,那只小狐狸还在期待着将来能有一日再度重逢吧。”

    说完,他轻轻吹响竹叶,不同于周行云青涩断滞的音律回荡于一方天地之中。幽幽袅袅,如泣如诉,仿佛有无数沉溺于凡间情爱的痴情狐女,对月感叹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又像是一灯如豆的凄清冷夜,有年老色衰之人独自感叹韶华易逝、红颜易老。

    周行云心神动荡,一时间竟是听得呆了。

    第50章 命短风流

    秦挽歌打了个哈欠,起身穿衣洗漱。

    他推开客栈窗扉,望着远处秀丽山岳与近前的竹楼流水,心旷神怡地做了个呼吸。翠云镇方圆左右种了密密麻麻的翠竹,只留下几条通往外处的道路,清水湍流环带左右,倒映着莹莹如玉的翠竹,愈发有种美不胜收之感。

    “咚,咚咚。”

    无殇轻轻叩门,低声问道:“挽歌,起来了吗?大哥借厨房给你做了道烧笋,起来尝尝。”

    秦挽歌随声应了一句,也不关窗便直接推门而出。

    到楼下大堂时,周一仙与周行云早已开始大快朵颐,周行云年纪尚有贪吃饕餮尚在理解范围之内,但周一仙如今头发花白牙齿不知掉没掉光的年纪居然也跟着大快朵颐,就不得不让秦挽歌多看了几眼。周大仙人似乎觉察到了逍遥公子的目光,淡定地拂了拂衣袖处刚沾染上的油渍,道:“怎么,没见过旁人吃饭?”

    秦挽歌莞尔而笑,也不接话,只是说:“周老先生,您接下来有何打算?”

    周一仙吃饱喝足后满意地放下了竹筷,看了他一眼,说:“我自然是和行云一起游历江湖,寻天地灵气汇聚之地餐风饮月,偶尔替人看看相解解灾……”

    抱着叫花鸡大吃特吃的周行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秦挽歌笑了笑,随无殇指引坐在另一桌上,简单干净的木桌之上摆放着几道菜肴,正中间的白瓷盘子中则放着两只荷叶裹香的叫花鸡。无殇一一为他布菜,体贴之处就连后厨厨娘与周行云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随着日头渐高,店里的客人也逐渐增多,来往之人目光流转,不由自主地就多停在了那两位年轻公子身上。无殇原本还担心秦挽歌会有些不悦,但是过了半晌他仍是一派淡然地用着餐,这才多多少少地放了心。他转念一想,挽歌在旁人面前没有拒绝自己的体贴服侍,可见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又增了不少……

    无殇嘴角弯了起来,眉宇之间沁着淡淡的欢喜。

    饭后,秦挽歌起身向周一仙走去,“周老先生,出去走走如何?”

    周一仙看了他一会儿,缓缓点头道:“‘饭后走了一走,活到九十九’,也是时候该散散步了。”无殇上前一步,还未开口便被秦挽歌截了过去,他道:“大哥,我有些私事要问周老先生。”

    无殇心中动了一动,但思忖片刻还是点了头,“好,我在客栈等你回来。”

    周一仙看着二人之间的举动,眼底微光闪过,随即笑着摇了摇头。

    秦挽歌一路无声,直到重新走回昨日的“翠竹小径”,他才轻声开口:“周老先生。”

    周一仙啧了一声,无奈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动不动一句‘老先生’,我很老吗?就算现在头发白了不少,可论岁数,你足足比我大了两三百年呢。”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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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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