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文H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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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鼠猫现代]人偶 作者:雾之海

    正文 第2节

    [鼠猫现代]人偶 作者:雾之海

    第2节

    ……

    车轮疾驰地碾过干燥的柏油路,出租车一路前行,在市区的街头兜兜转转。安然坐在后排的座位上,手肘撑着窗台,惨白着娇容望着沿途的景物不断向后成为远去的布景。她实在不喜欢车厢里皮革的味道,想做一个舒缓的呼吸,可是连吐出的气都是颤抖的。如果她下回出门还得选择这样的车型,她宁愿将自己反锁在家里,后半辈子再也不出门。

    “小姐,你要找的地址到了。”司机摇下车窗,透过后照镜瞄她开口道。

    “哦?”她瞬时回过神。

    窗外,夕晚凉风拂动地面上的落叶,吹进车里。出租车停在在一间独栋别墅的门外,司机的脖子稍向后转,专心等候客人付资下车。

    “谢谢。”安然勉强忍下翻涌欲吐的不适感,说话仍然有气无力的。她付完车费,从车座拖下个沉重的袋子下了车。一片沾着灰尘的旧报纸迎面而来沾上她的小腿,她弯腰正要拂开吹贴的纸页,不想脑袋正巧磕在旁边的电线杆上,登时眼冒金星,差点腿软地坐倒在地上。

    好痛!除了简单的两个字,她再也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词。真的好痛,痛死了!不幸被打中她眉眼边缘,震动了泪腺。前眼角当即有两颗眼珠不由自主的挤出目眶,额头中央凸显轻微的红肿。

    有些委屈地眨开眼瞳上那层泪雾,她揉揉额头试探性的按下门铃,等待。

    “哪位?”很快有个男人通过电子门铃对讲机询问,声音不算热情,也不算冷漠。

    安然连忙回复,“你好,我是展先生的朋友,请问他到家了吗?”她的声音柔软好听,长相也很有东方女孩子特有的秀雅韵味。

    “哪位展先生?”那人又问。

    “展昭。”

    安然话音落下,对讲机的另一头突然没了声音,一瞬间空气里只余虫鸣唧唧,打破四下微妙的清寂。

    “稍等。”是错觉吗?安然感到那个声音变得更冷淡了,这人还真是没有礼貌呢!

    不多时,展家有人前来带路,带路的是一位身材瘦小而精干的中年人,“你要找我们少爷有事?”他出言问安然,语气很是不以为意。安然一下子就听出来这人就是刚才在对讲机里和她对话的男人,他问的是安然但又完全不等安然开口,就往里走,好像对答案一点兴趣都没有。安然抿抿唇跟在人身后,心里却是暗暗觉得古怪。这人到底对她有甚么意见?自己初次上门拜访,想来想去,没有得罪对方的地方。

    回想他说话的样子,安然好像看到了一个专门抱暴发户大腿的势力小人。好吧,展家不是暴发户出身,但这人嘴脸很难让人心里痛快。

    这时,安然已经跟着带路的中年人进了花园。偌大的花园里种的都是极高大的常绿树种,有两个园丁拿着剪刀修剪花枝,还有几个人除了对中年人点头外,就只管低头扫地,也不理睬安然。

    “请问。”安然提了提手里的袋子,有些气喘地咬了咬嘴唇,上前一步挤出点笑,对中年人说:“展昭在哪里?”她眼角余光猛然瞥见一扇进户门很是古怪,顿时一怔。门框的上部挂着一面八卦铜镜,镜面朝里。她知道有钱人家里都讲究风水,但是这面被高悬的辟邪八卦镜算甚么意思?安然暗想:难道这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吗?

    等她再度回过神,那个中年人不知甚么时候已经走了。安然伫立原地,继续略显茫然地打量八卦镜,“安然,你找我?”不期然地招呼声缓缓荡进她的耳中,展昭从另一条走廊踱步过来,顺手将她那个很重的袋子接手过去。“展大哥,我来还你借给我的书。”安然的笑容很灿烂。

    展昭失笑,“这些药物学的书都是硬壳的精装本,起码两公斤重。你一个女孩子捧着那么重的一叠书跑来跑去,不嫌累吗?”

    “没事,再不还,这些书得被我占为己有了。”安然吐了吐舌头笑得活泼,眼神不经意又瞟向那面奇怪的八卦镜。“展大哥,没想到在你家会看到这个。”她指了指那个东西。

    “那个啊,”展昭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顿了一顿后说:“那是我的房间。”他的口吻很淡然,好像自己的住处有这样的东西是相当正常的事。

    安然当下愕然,“为什么会这样?”她感到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展昭微笑了一下,笑得很淡,眼底一抹凄凉一闪而过。“我爸一直觉得我像妖怪,所以希望借着八卦镜的能力让我现出原型,这样他就有理由清理门户了。”他那个养父对活人不好轻易下手,但如果是畜生,估计杀一千只也不会手软。

    他既需要他帮他做事,又讨厌他,所以必然得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充足借口来支撑憎恨,这份憎恶感没有道理可言,全系出自于回荡在灵魂深处的本能。

    这是命运的本身将他雕拟成无可奈何的雕像,他别无选择,从出生一开始,从踏进这个家开始,就注定了他要生活在运数的边缘小心翼翼地行走,不能走错一步。

    其实,他早就厌倦了。

    “认为你是妖怪?令尊疯了吗?”安然极度惊诧地脱口而出,他这样根本就不把他儿子当个人看。话音落地,她猛然这才发现自己失言,赶紧用手捂嘴,“对不起……”口中呐呐而言,安然有怜惜的感觉流过心里,因为他父亲这样对他,所以当她说是找展昭的时候,那些家里的下人才会表现出冷淡的样子吗?原来就是这样吗?她心里点点头,但转而却不免又是怔了一怔,满是疑惑,展昭绝不是如此逆来顺受的人,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没事。”闻言,展昭摇了摇头,从他脸上丝毫看不到脆弱的表现。他极少流露不悦的情绪,但现在则显然对这件事非常非常不以为然,“你特意过来不是仅仅还书吧?应该还有别的事要和我说。”

    安然突然叹了口气,“展大哥,每次你看着我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你心里在想甚么,但是你每回都能猜出我的心思。”她突然非常有礼貌地朝人微微鞠了鞠身,“感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我已经收到美国一家研究所的offer,今天刚刚递了辞职申请。”

    展昭慢慢点了点头,“恭喜。”然后就不说话了。

    “除了这两个字,你没有别的要和我说吗?”安然轻幽而坚定的低语,“我想听你说别的。”

    “安然,你希望我说甚么呢?”展昭看着她,眼睛眨也不眨一下,连眼眸里的神情都没有变化,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好像是个不懂得感情的人偶。

    “说甚么?我一直以为自己在你心里会比较特别。”安然深吸一口气轻笑,“我这个人对自己喜欢的就很热衷,无感的就很冷淡。我是家里的独生女,从小被惯的有些自私,生气起来蛮不讲理,而且自以为是。最重要的一点,喜欢自欺欺人。”

    她从地上捡起一片叶子一点点地撕碎,然后张开手,让碎叶肆意飘散。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展昭,安然又笑了笑,“展大哥,我很高兴认识你,和你相处,一起工作的这些时日,我真的非常开心。”

    展昭忽然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震,就见安然又笑了,只是笑得有点明显比刚才勉强。“我以为你会挽留我的,你看我就是这么会自欺欺人。怪只能怪,我没能变成你愿意挽留的样子。”

    展昭一时没有回答,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对不起,安然……”默然片刻,他最终只能说出 “对不起”三个字。

    “不用说对不起。”安然摆摆手,“你从来没有错,错的是我。”她又深吸一口气,脸上笑得和之前一样灿烂,“好了,我要走了,再见。”她跑出去一段距离,对着他挥手,“有空来美国看我,我会先去坦桑尼亚一趟的,但很快就会回去。”

    再见。展昭也和她告别,然后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才转身往回走。在转身的一瞬间,他忽然有些苦笑。为甚么别人总希望他去挽留他们,他们总说,他应该留下他们,他应该学会留住人。但是留下人又有甚么好呢?反正到了最后,还是要离开,与其到时候再伤心难过,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存在期待。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谁必须有谁,况且谁哪里没有了他也都能过得好,没有人是没有他就不行,没有他而活不了的,谁和谁都一样生活,甚么都不会改变……

    ☆、(六)巧言令色

    无论太阳是否从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薄落,时间的齿轮依然会往前运转。

    究竟是哪些特性构筑成一个“人”?家庭、成长的环境、所受的教育、所交的朋友、所选择的职业……这些东西形成了一个人的完□□貌。

    时间线,命运的轨迹一旦改变,牵一发而动其全身,人生的细节也会随之变化。“他”和他会有不同的个性、不同的生活环境、连人生版本也早已分割成不同的模样。唯一相同的仅仅只是分享了同一个名字而已。

    比起这万千世界的变化,一个叫“展昭”的人,终究只是再微渺不过的一个人物罢了。

    展昭立在房间门口,怔怔地抬头望着上方可笑的八卦镜。很多心事,连他自己也不明了,不敢去推究。但他会负责自己的人生,会尽可能泰然处之地面对各种局面。

    这世上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扮演着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从小到大,曾经有很多人从他生命里匆匆而过,虽然并太不清楚他在别人的记忆里到底是怎样的印象,不过大概也猜测得到——个性虽不算闷钝内向,却也能归于沉默寡言。既不会讨人欢心,更不愿引人注目。

    说穿了,他习惯把自己变成一道独立的影子,与周围秉持着若隐若现的距离,飘浮在人们的视线之外。生活在一个与众不同的家里,就必须时刻明了到锋芒毕露的危险性。

    他那养父可是正愁找不到机会置他于死呢!

    “和漂亮的小姐会面完了?”

    一股微微刺鼻的烟草味径然地弥散在空气里,展昭的鼻端全是呛人的气息,不由微微蹙眉。走过来的中年男人手里夹着根烟,五十来岁的模样,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个出色风流的人物,但眉目之间有种阴冷邪恶的气质。

    展昭不置可否,“我很快就走。”他举起右手一挡,明显地拒绝彼此进一步的接触,眼神淡淡地看人。“您不用整天烦恼如何将我打回原形,扔到汤锅里煮成一锅肉汤,拿去喂狗。”

    来人正是展昭的养父展博仲,他似笑非笑叼起烟,端睨着展昭静淡清白的神情,照旧吞云吐雾。“你要上哪儿去?可快吃晚饭了,这时候出去,别人会怪我这个做爸的对你不好。”

    如果他冀望从养子身上获得某种刺激的回应,那么,他成功了。缥纱翻卷着的烟雾屏障两人的五官,制造出种阴翳的感觉,展昭还是那样淡淡的,没甚么表情。“别人只会认为我不孝顺,绝不会误解您的善意。父亲大人对我好是我的福气,然而我无福消受,只能辜负您的好意了。”稍稍欠身,他握住门把,开门关门,将展博仲刻意带来的纷纷扰扰的不堪暂时挡在视线之外。

    带着一丝疲倦地靠在床头,展昭的神魂不知不觉浸淫进半恍惚里,全然以一种格格不入的沉默静谧了好一会儿,不由又想起安然。

    他承认安然在他心里是个很美好的影子,他不是对她没有好感,但越美丽的东西凋零的也会越快,在乎到最后,反而成了最无可奈何的。谁让感情是脆弱的东西,如果最后没有相同的感情来回应,一个人会很疼痛,也很寂寞。

    既然如此,就没有太去在乎的必要,保持心灵的空白。

    这样的意识是长时间形成的性格缺陷,即使他知道这是不对的,也不知道该如何改变。

    对于安然,展昭心怀歉疚。但他希望她能在美国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她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只要她过得幸福,他会比任何人都感到开心。

    拉开床头柜,抽屉里陈放着厚实的精装本,展昭顺手翻开夹着书签的那一页,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做工巧妙地凹槽,他抬手轻轻一摸边缘打开盖子,取出一块手表。

    手表的表带已经褪色,昭显了年代久远。这是母亲留给展昭的东西,本来还有一盘录下母亲声音的录音带,但展博仲只给展昭听过一次,录音带就消失了,大概已经被展博仲销毁了吧!展昭心里很清楚,他这个一贯端着讥嘲和冷调,以独有的阴鸷傲慢姿态嘲笑他人的养父,从来热衷破坏他的快乐,破坏之后又是非常非常非常刻意的忽视。

    因着母亲临终前在录音里留下的嘱咐,展昭被展博仲带回身边,虽然,这个收养关系比起母亲当年的期许要整整晚了五年。

    不过,无论展博仲对自己如何不近人情,展昭都没有表现出特别的不满,脸上也几乎甚少流露忿然之色。犹记得他稀薄的幼童记忆里,母亲时常会低声地念着雪莱那一篇《致——当销魂荡魄的欢乐已成过去》,也许在她心里,万物都能如诗歌里所讲过的那样,只要真诚和爱继续,即使那些疯狂的快乐已经过去,生命与爱依然会在紫罗兰花里,重生重开。

    母亲必然不想看他成为一个被仇恨蒙蔽的人,如果他变成那样,她会永生永世无法瞑目。但她又何曾会预料,这样荒谬得让人常常以为深处梦魇的生活——她究竟将自己的儿子托付给了怎样一个像响尾蛇般吐着腥红毒信,信奉变态美学的男人。

    一个孩子起初纯粹又柔软的情感,得不到重视,只好逐渐化为麻木。也不会有人去注意,你此时的微笑,是真还是假,所以即使不快乐,也再也不会去说。

    爱或者不爱,早已斑驳成可笑而恍惚的东西。所谓背叛从来不会在展博仲的意识里构成任何罪名,展昭与他仅以一纸收养协议维系着单薄的法律关系。他不会对他有任何在乎,这个人没有资格让人在乎。

    因为人之所以痛苦,在于追求错误的东西。

    这么多年来,唯一让展昭有安慰之感,是这块手表。只要静静地看它的指针走着,便能感到母亲的生命还在延续,还在陪伴他,因此从小到大,展昭从来没有让手表停过一秒。这是块电子表,每次电池里的电量用完就要更换,但电池的型号慢慢被市面上淘汰,能换到这种电池的修理店越来越少。半年前,展昭在寻觅多时无果后,无意中发现了蒋平开的那家奇怪的店。

    当蒋平告知展昭他能长期稳定供应这款手表的电池后,展昭就成了他那里的一名固定的常客。去的次数不算多,但比起从前,展昭所保持的与他人之间的生疏程度,他已然把蒋平当成一个比较谈得来的朋友。

    展昭摩挲这表面,看着手表的指针运行了一圈,耗完最后的能量,停滞不动,就拿起手机翻开电话本,找到一个号码径直拨通。

    拨号音响至一遍后便被接起。,手机里传来蒋平轻轻喘息的声音。

    “是展昭啊,你待会来找我吗?”

    “嗯。”展昭接口,“不知道四哥方不方便,如果不会打扰你……”

    蒋平刚认识展昭的时候,sunken已经进行着调查纵横的事宜,他怕自己不小心暴露身份,自我介绍时就胡乱称家里有四个兄弟,自己排行老四,连名字都改了,直接叫蒋四哥。连名带姓叫生疏,蒋平索性就让展昭称自己四哥,说是亲切些。展昭当时也没多想,就这么叫了,都叫了快半年的时间。

    鬼知道蒋平当时是怎么想的,“四哥”这个名字横空出世,他平白就在口头上占了好些便宜。

    “当然不会。”展昭问题一出,就听手机那头,蒋平的音量陡然上扬,回答:“肯定不会,你马上过来吧!我昨晚和朋友喝了点酒,现在准备开车回去,大概过不了多久就能到店里。”

    “好,我明白了。”展昭应声点了点头,顿了一顿,他微微一笑道:“四哥的心情一瞬间变很开朗,想必是遇到好事了!你路上开车小心,我就先不打扰了。”

    “哈哈哈,有吗?”蒋平瞪着挂断的手机,嘴里嘀嘀咕咕:“这小子耳朵还真尖,难道我要告诉他,我等他上钩等了好几天吗?上帝、真主、南无阿弥陀佛、太上老君……帮个忙,事情一定要顺利,真搞不懂干妈,卖个儿子都卖的得这么复杂。”

    展昭从车库步行至蒋平的店铺,与几个清洁工人擦肩而过。那几个人干完活,正收拾着清洁工具,囤积了一夜的雨水刚刚被他们清理干净,因着安装地下水管而挖开的路面上还稍微淌着一点红泥泥水。蒋平一边给展昭带来的手表换电池,一边说自己的时候,展昭随口说:“四哥可比我细心多了,我要是夜不归宿,多半也不会记着随身带备用的鞋子和衣服。”

    “哈?备用的鞋子和衣服?”蒋平一怔,抬起头看了展昭一眼,又低头干活。“我才没那么勤快呢!带备用的衣服和鞋子多麻烦。”

    “原来如此。”展昭点点头,无意着清真相,继续用若有所思的目光凝望蒋平脚上三明治网面布料的运动鞋,而后他打量四周每一座靠墙而立的高脚架子,上面堆满了各种工具和零件,还有奇形怪状的机器。“每次来,都觉得四哥这里特别有意思。”他突然有感而发,“只有想不到的,却没有这里没有的。”

    展昭这句看似无心之言,蓦然引起蒋平的关注,他做完修复手表后盖的动作,轻咳一声踱步到人身边,“那是自然,我这里还绝不出劣质的仿冒品,就连人偶也是。”

    “人偶?”展昭不解地挑起眉,笑了笑,“连玩具都有,还真是出人意料。”

    “不,不,我店里这个可不是普通的玩具人偶。”蒋平摊了摊手,一派骗子特有的轻松自如,慢慢把话题引向重点,“我有个朋友的研究所最近研发出一款和真人具有高度相似性的仿真人。”

    “果然是不同于玩具的高科技产品,如今的科学水平处于极度高速的发展之中,新产品不断诞生,实在让人目不暇接。”展昭仍然漾着平静自若的淡笑。

    然而,这不是科学,是魔法……蒋平偷偷翻了翻眼睛,又是满脸笑意,“展昭,说到这个人偶……四哥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帮个忙。”

    “四哥请说。”

    “你能不能替四哥暂时保管这个人偶?”蒋平尽量做出循循善诱,不,善导的表情,他又何尝不了解,以展昭的性格,勉强他承诺不想答应的事,只会引出更糟劣的反效果,所以要完成任务,还是得展昭心甘情愿才行。当然,首先第一点,针对人偶这个目标,他是在劝展昭“帮忙”而不是“买”,况且,他还真不清楚白玉堂的“卖身价”得开多少才合适。

    “我过几天得出门一段时间,这么贵的人偶放我店里若是没人看着,我实在放心不下,就算小偷不光顾,我也怕被放坏了。”

    展昭有些愕然,“得去很久?”

    “替我朋友办点重要的事情,店里得歇业好几个月。”蒋平点点头,“你看,我也没请人帮忙,临了有了事,想来想去也只能和你开这个口。”

    “四哥,让我替你照看倒是没甚么问题。但是……”展昭垂低眸光沉吟片刻,“但是”后的停顿,让蒋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见展昭抬起头,慢慢眨了眨眼,“仿真人的情况我并不了解,若是因不了解而弄巧成拙,反而是麻烦事。”

    “不了解又有甚么关系,我告诉你。”蒋平揣着怦怦地飞奏成一长串的十六分音符的小心脏,拉了展昭去推另一扇门,“你看,和真人的尺寸一样,如果我不告诉你他是仿真人,你会不会错以为他就是真人呢?”

    头顶上的大灯霍然点亮。展昭明利的眼睛因骤然的灯光而微微的眯起。在穿过砖石结构的走廊和走廊边的门后,他视线所及之处,墙壁以及天花板全贴着木色的边纹壁纸。

    蒋平所说的仿生人双目紧闭着躺在金属匣子里面,睫毛覆盖着眼线,轮廓清冽,从外观上完全与普通的成年男子看上去毫无差别,甚至多了一种肆意飞扬的灿烂。

    展昭的心头仿佛被甚么突然撞击了一下,一种奇异的感觉从心口涌出顺着血管走遍全身,这个人似乎不应该躺着一动一动,因为他实在给人一种太过鲜活的感觉。

    “不错,我真的会以为他是个真人。”展昭看向蒋平点了点头。

    “你看,四哥我从来不说谎吧!”正在撒谎的人大言不惭地继续漫天扯谎,“展昭,我记得你现在是一个人住吧?反正也挺寂寞的,让他陪你说说话也不错哦!”

    “会说话?”展昭的口吻很平淡,眼神很平静。蒋平看不出他是惊,是喜,还是怒。他好像从来甚么也不太大的好奇,不太容易被触动情绪。比起现在还毫无知觉的白玉堂,蒋平觉得展昭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人偶。

    “不但会说话,还会动,就和真人一样。”蒋平放弃猜测展昭的想法,反正他有他自己的道理,习惯就好。“他可以吃饭,也可以不吃饭,比养乌龟,养青蛙都还方便。”

    白玉堂要知道自己四哥把他和乌龟和青蛙等同,不气炸了才怪!

    “你要我怎么做呢?”展昭微微一怔。

    “给我留个你的地址,我回头把他快递过去。关于启动的操作方式,到时候也会有附赠的说明书。无论如何帮我照顾好他,绝对不能让他发霉……”蒋平维持住一副“我甚么也不知道。甚么也不关我事”的良民样子,像念经一样巴拉巴拉往外蹦字,偶尔一瞥眼,看到展昭微微眨了眨眼,眼神深湛莫测。

    后面的几天展昭因为工作的缘故,将这件事暂时摆在了一边。等他回家之时,蒋平已经按约定将快递送到了家里。

    面对这非同寻常的“代管之物”,展昭不觉蹙起眉头,答应是一件事,真实感受又是另一件事。说真的,他对未来要和看上去差不多同龄的年轻男子相处几个月,还没做好彻底的心理建设。他习惯了一个人生活,尽管他随遇而安惯了,但突然多了个人要说完全没问题,是假的。

    然而,这些或许有些患得患失的想法,比起他稍后的拿起细读的说明书来都全然算不了甚么。

    打开的窗户给了外面气流和房里的空气相濡以沫的机会,它们对流成风,拂掠过他的后背,让他原本有些恍惚的心神稍稍冷却,恢复些许清明。五指用力,不知不觉攥紧说明书,展昭心里随之又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知所措,生平第一次有了无言以对的心思。

    这启动方式的发明者到底存着多么奇怪的心态,开启的方式居然是——吻。

    ☆、(七)初次见面

    要按这样的方法完成要求,定要四唇相接,但所要面对的对象却是一个男人。

    展昭当然也明白,他虽然不是学医出身,但攻读药学专业的课程之时也辅修过临床药学,这两门学科的基础科目便是解剖学。因此从一另个角度,他应该有把死人活人、男人女人当做手术台上小白鼠看待。

    何况,这还是个人偶。

    然而,这人偶究竟有甚么特别的地方吗?展昭看着那个金属匣子,眼神微微变化了一下,不免又陷入思索。

    那位蒋四哥为甚么要倾尽全力把这个人偶托付给自己?这里面前后的联系全然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绳索牵连着,从前几天自己打电话给他起。对方在听到他的声音时,俨然有种兴奋,像是期待了好久的心情,突然豁然开朗。展昭并不认为,自己与这位四哥的交情已经升华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亲近程度。

    虽然平心而论,此人的确和他认识的其他人很不一样,颇善言谈,却不会让人心生厌烦。他会将一个话题举一反三,不知不觉滑移向宛如树枝向外延伸的分叉那般的思维,将一件并不起眼的小事讲得万分精彩。而且,无论话题朝哪个方向发展,他都能展现独特的见解,口若悬河,给人一种,他本可以做一名任意游戏人间的游戏者,最后却甘于回到平淡的印象。

    一个有趣的人,并不见得就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展昭习惯了给心上涂抹一层如影随形的保护色,安然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不被他排斥的人,因为不经意,因为简单,而且就像她自己所说的——自以为是,纯粹到完全不知道掩饰为何物,完全暴露在外,是比水晶更加透明的玻璃,没有深度,一碰就碎,却也极易让人回忆起年少的迷梦,所以不忍伤害。

    那位蒋四哥的性格,与安然截然是两个遥远的极端,太过于灵巧,太过于圆滑,太过于不老实。如果用一种有趣的物理原理来形容,就是他擅长设置一种,电矢量绝对值不变下,光的运动轨迹会投影成圆,可顺时针,也可逆时针。

    阳春白雪,下里巴人都可做得。

    能屈能伸吗?

    展昭忽然有点想笑。

    前几天他在电话里飞扬的音色,让展昭一度有些奇怪,自己做了甚么能够激发他分泌出那么多活跃的肾上腺素。难得好奇心一起,事情的发展也越发像是推开了一扇被燃烧的枝条印上咒言的古老木门,剥去成就天衣无缝的穿针引线后,最终迥荡成的是,回归单一目的,也似乎比较让人愿意接受的结果。

    撇去那天整个过程所流露的自相矛盾的破绽不说,展昭为自己难得的好奇心所承担的后果,便是如此显而易见。

    人不能太多的好奇,这是教训。

    但不管如何踌躇,展昭也不可能做到将这个人偶置之不理,这么一个显眼的目标,无论如何也法视而不见,如果原封不动地退回去,那就是他不负责任言而无信了。

    有个柔软的东西这时轻轻地触了触展昭的鞋子,展昭垂低目光看去,是自己养的猫——宾奇。它无声无息地走过来,用小小的脚掌踩着展昭的鞋面,想要展昭抱它。

    其实宾奇并不是一只多么喜欢依赖主人的小猫,但夕阳西下后气温减低,它觉得展昭的怀抱会让它比较舒服。展昭如宾奇所愿,伏身将它抱在怀里,宾奇在怀里抬起头,那目光一闪一烁地对上主人的眼睛,仿佛看穿了甚么似的。

    展昭蓦然莞尔起来,探究的神情停顿在它的猫脸。

    “宾奇,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宾奇表现出并不以为然的样子,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前腿举起,轻轻地搭在展昭的臂弯。

    展昭慢慢眨了眨眼,又问:“不用太在意吗?”

    只见宾奇蹭了蹭人,然后闭起了眼睛,开始睡觉。

    好吧!这大概真不能算是甚么太大的问题。端视人偶,展昭叹了口气,与其一动不动,还不如他复苏过来,这样,自己也无需继续犹豫,也算是解脱了。

    将宾奇轻轻放于地板,展昭深吸一口气,俯下身闭上眼睛,在人偶的唇上蜻蜓点水地碰触了一下。仿佛“嗒”的一声,像钥匙转动的瞬间,命运罗盘的齿轮被重新指引,人偶第一口略带灼烫的气息喷出来吹拂过他脸颊,又蔓延至下颌,一种不可抑止的奇异感觉随之迅速滚下他的心头。但他没有多想,直接把短暂的微妙的感觉当成紧张。

    在对方反应过来的前一秒,展昭直起身后退两步,他面前的人偶突然睁开了眼睛,好像从沉睡了一个世纪的梦里被惊醒,有几分迷茫,几分朦胧。

    白玉堂眨去眼里残留的迷蒙,扶着略显晕眩的脑袋撑起上半身,第一束视线所及之处,四周陌生的房间装饰,迅速攻占了他一切还未完全摆脱慵懒的神经,“甚么鬼地方?”刚道出一句疑惑,手心里触到的光滑冰凉,促使他又愕然地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金属长匣之中。“……这不会是棺材吧?”吸血鬼的城堡?巫婆的老窝?原谅他平时被奇怪的干妈荼毒得太多,以至于本来天分很好的脑筋秀逗了一点。

    眼光从下及上,房间里存在的另一道人影印上白玉堂的瞳膜。这……好像是一张眼熟容貌,他的记忆库即刻开始回溯,翻找他曾在何年何月何日何时接收过关于这张脸的讯息。

    “展昭?!”意欲计划想要接近的目标活生生,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错然随即荡漾成白玉堂的实际行动,蹙着眉找到人面前,上一眼下一眼地大刺刺打量。“你怎么会在这出现?”

    “这里是我家……”展昭微微一怔,感到事情似乎有点往他并不知道的方向发展,“你认识我?”这个人偶有被输入有关他的资料吗?

    “甚么?你家?”这是一个白玉堂想也想不到的答案,震惊的刺激感堪比阿拉斯加的极昼消融,彻底进入永夜世界。当然,也是一个让白玉堂怎么听怎么浑身上下别扭的答案,“五爷怎么为甚么会在你家?”

    排行第五的白大爷带着极度不满的姿态,一瞬不瞬盯凝住对方的眼睛,试图找出一星半点的能够让他抓出把柄的蛛丝马迹。

    出乎意料的处境使得白玉堂忽略了一些,他本该注意的甚至可以猜测到的事情。

    五爷?此情此景,展昭显然已经有些看不懂了。眼前这个人偶,从他嘴里冒出自称以及他表现的态度,似乎对自己很不满,而且不满怀揣多时。

    他以前应该没有得罪过他吧?

    “其实是这样的,我……”

    展昭决定还是先采取友好的方式,一字一句地把来龙去脉解释清楚。

    然而,他的话尚未开始进入正题,就被白玉堂打断。“喂,你难道不知道,在当事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擅自扣留是犯法的行为?这是绑架!”白玉堂冷笑着吐出谴责,眉目轮廓鲜明,又是讥讽,又是不屑。难不成自己原先的打算已经暴露到展昭耳朵里?就算如此,展昭现在这样做,算哪门子意思?四哥还说他狡黠得像只猫,的确是只猫,根本就是只随便乱拐人的狸猫。

    “喵呜……” 宾奇的清梦被搅扰,起床气爆满地挥着小小的前爪扑向白玉堂。遗憾的是,白玉堂往旁边一避,就躲开了它的攻袭。然后,反手一捞猫背把它提在手里,再去捏住猫鼻子。这只小猫再不听话,瞎捣蛋,他可就不客气了。他现在看到猫就胃痛、牙痛、脊椎骨痛、浑身痛……

    “喵呜……”宾奇落在白玉堂手里,非但没有安分,反而,睁大一双猫眼,咆哮起来。

    “它不是故意的。”展昭一伸手从白玉堂手里解救下宾奇,放在地上。白玉堂对此鼻子哼了一声,“真是甚么样的人养甚么样的猫!”

    展昭闻言微微蹙眉,这个人甚么口气,甚么态度?

    “猫不该扑你,这是它不对,我代它向你道歉。”展昭神色未动地看着白玉堂,眼睛眨也不眨,“但阁下也不见得表现得多讲理。”白玉堂被他指责得脸色一变,还没有说甚么,展昭一字一说:“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如果这样,彼我双方恐怕很难达成谈判共识。

    白玉堂斜挑起眉毛,瞥了他几眼。“我应该没掐着你的脖子,你要解释就解释吧!”

    但展昭好半天没有说话,他也没有再为宾奇辩解,或者为自己辩解,从头到尾,只是静静地看着白玉堂,那眼光像是探究,也像是剖析,但也像是甚么都没有看,好像只是在望着白玉堂的这个位置出神。“恕我眼拙,我真看不出,你身为人偶,与真正的人有甚么区别?”展昭终于开口,慢慢摇了摇头,“这样的个性,实在让我大开眼界。”

    “人偶?”白玉堂捕捉到展昭话里的关键词,一双眼睛闪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光,“你怎么知道?”干妈帮他替换身体的事,知道□□的人只有那么几个,他绝不相信展昭会有挖出这种隐情的本事。

    “从一个朋友口中得知,也是他将你拜托给我照看。”展昭执起一张单据放他面前。“这是快递单,你可以看看。”

    白玉堂接过快递单,眉峰陡然皱紧。是谁那么大胆子,敢把他当快递寄来寄去?然而快递单寄件人的填写区域,只涂鸦了寥寥几笔,可见对方根本是敷衍了事。地址没有,至于名字和电话,白玉堂敢肯定都是假的。

    不对劲的感觉从白玉堂脑海中飘晃而过。短短几秒钟的凝思之后,他问展昭:“你朋友姓甚么?”

    “姓蒋。”

    展昭淡淡吐出两个字,只是这两个字,却转瞬震动过白玉堂的心头,造成了不小的冲击。蒋?难道是四哥?对了,四哥说过,他和展昭认识。白玉堂擎着十二万分的狐疑整理回忆,他从展昭家里醒过来,但之前是怎么如何昏迷的呢?好像是干妈说她会帮自己,然后……然后就没有了,搜遍脑海他都想不起来具体发生过甚么事情。

    会出现在展昭家里本来就是多么离奇的事,他一转念把来龙去脉全搞清楚了。

    原来是干妈和四哥算计他,说是帮忙,却是把他打包,以寄放的名义送货上门。他亲爱的四哥还真是干妈的好儿子,心甘情愿做一个卖掉弟弟的二道贩子。

    蒋平要是此刻站在白玉堂面前,白玉堂相信自己一定会很努力以一双眼睛死死瞪着他,如果眼睛可以说话,他眼睛里必然重复,“你出卖我,你出卖我,你出卖我……”以至如圆周率般无穷延伸。

    然而,亲爱的四哥却忘了,出卖他的代价是很大的。他不敢对干妈报复,但一定会找机会为复仇投枚炸弹作为未来的暖身。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早晚找机会整死他!

    “展昭,抱歉,刚才我说话态度不好。”白玉堂开口向展昭道歉,虽然他的性格可能恶劣了点,做事会有些莽撞蛮横,说话也容易得理不饶人,但并不是因为骄傲,再说尊重人的教养是从小的教育所成。知错能改,才能善莫大焉。不是他不会得意不会骄傲,而是,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要是你觉得不满意,尽管提。”白玉堂耸了耸肩,之前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展昭一起怨怪进去,他有任何不满都正常。

    展昭一怔,然后点点头,他也不矫情,不过神态倒是依然淡淡的,一双眼睛看着白玉堂似乎要说甚么,但一直没有开口,又似乎并不打算说甚么。但他沉默的时间不长,很快便问了白玉堂一个问题:“请问你的名字是?”

    哦,折腾了半天,名字还没说,“我叫白玉堂。”

    “白玉堂,我们之间没有仇吧?”展昭很认真地看人,也很认真的想过,不管白玉堂究竟是个人还是人偶,他都没有和他有过接触。

    “你放心,都是误会。”白玉堂不自在地挤出这几个字,觉得特别没面子,于是不免有些烦躁,他恶狠狠地想都是四哥不好,害他丢了这么大一个脸。

    闻言展昭吐出口气,心里顿时松了些,“没事就好。”否则以后几个月,仇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日子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捱过去。“肯定没事,我这人不讲究甚么,就算连饭省了我都无所谓。”

    白玉堂自顾自找了张椅子坐下,他现在已很少吃东西,吃不吃东西,似乎对他来说并没有甚么分别。这样也挺符合他的脾气,他自然随心惯了,想做甚么就做甚么。既然干妈和四哥敢把他卖了,应该后路都已经铺好,自己老妈那边也估计没甚么好需要担心的,擅长放养孩子的妈,通常心都大,从来都不担心儿子会不会丢了。

    要不,他就索性住下来得了?

    展昭不知道白玉堂在想甚么,但看他那样满不在乎的模样,展昭笑了笑。“多谢你给我省了麻烦。”他瞧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不知不觉已经快晚上八点了。“生活用品和衣服,我明天再为你准备。你的房间在这里,往里走是洗漱室和浴室。”展昭推开一处门,入眼的地方都拾得干干净净,床上的被子枕头也摆得整齐。这套房子是他新找的,多了套卧房空着也是空着,展昭便随意搬了一些床上用品进去放着,没想到倒派上了用场。

    “咿呀”一声开门又“碰”的一声轻轻关上。“如果没甚么问题,我们都休息吧!明天见。”展昭揉着神经痛开始有些发作的太阳穴,准备回房。

    “展昭,你没事吧?”白玉堂看到展昭的动作,出于一种人对人的本能问道。

    展昭随口说:“快好了。”他并不习惯把自己的不适和别人分享。

    白玉堂闻言当即有些郁闷,甚么叫做“快好了”?他开始皱眉,他本来打算接近展昭,是想查他是否有利用自己的专业,帮助他养父从事害人的生意,不过暂且先不管他有没有做哪些,或者没有想到关注别人的好坏,难道他连自己都不会关心的吗?

    ☆、(八)朝夕相处

    “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白玉堂瞪着展昭,“做男人喜欢装腔作势,撒娇装傻,喜欢打扮,容易怨声载道的确显得很娘娘腔,但是当不舒服的时候,流露一些担心着急或者烦恼的神色不是很正常吗?”

    “不舒服就一定要表现在脸上?”展昭轻轻皱起了眉。“我不喜欢这样。”

    “不喜欢?”白玉堂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展昭,“为甚么不喜欢?”这个事和喜欢不喜欢有关系吗?难道不是一个人的正常反应?

    展昭眼神微微浮动一下,淡淡回答:“每个人都会有些不喜欢的事情。”

    白玉堂蓦然用力剜了人一眼,“喂,就算你不是个医生,但总知道怎么样对症下药对吧?”展昭一怔,不易察觉地对白玉堂话里的某些词若有所思,却也没说甚么。“假设现在这里有一地的病人,没有医生,只有你能救,你会救他们吗?又会用甚么样态度对待?”白玉堂投射在展昭身上的,是一种极度看人不顺眼的目光。

    展昭对此微微一顿,看白玉堂的眼神甚是奇异,但口气仍是不变。“如果我能救,我一定救,我也会以最认真的态度去做这件事。但这个问题,与刚才所谈到的我的感受有关系?”

    “当然有。”白玉堂的火气一下子上来,“如果你以对待自己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来对待他们的痛苦,他们会以为他们的感受和你没有关系。”他鼻子里冷哼一声,“小孩子都知道,人是感官动物,外界点点滴滴的变化,都会让人的情绪产生喜怒哀乐的转变。你以为只要医好病痛,心理感受就不用顾忌了吗?”

    这个家伙的“镇定”,“谨慎”,“冷淡” 好像永远都不会变一样——谁告诉他做人要这样才是正确的?他以为自己是庙里的菩萨,只要普渡众生,然后就继续回去做一个木雕泥塑的偶像?真是笑话!白玉堂的心情变得越发糟糕起来,觉得很不爽,他发誓,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像展昭这样的人,长相再好也是浪费,正经得一张千年不变的面孔,看了就让人觉得差劲!

    展昭是白痴吗?他说这些,意思多么明确,就是告诉他,关心自己,保护自己是一件做人很基本的事情。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不会关心和保护,只会一味地去做以为应该做的事,那么付出关心的人,又怎么会放心,甚至开心,又怎么会觉得这是个可以被人信任的人?

    作为路人甲,他都快被气死了,真看不下去。白玉堂怀疑自己,要是再被展昭气几次,会不会早死早超生。

    白玉堂从来都不想明明是他自己无缘无故在烦,无缘无故掐住一句话不放,接着无缘无故找人麻烦,继而就理所当然怪在展昭身上,谁叫他看起来那么别扭?脸色也不会变,腔调也不会变,态度也不会变,就只会那样人模狗样地正儿八经。就像哪个童话里一棵会说话的橡树被做成了一个会说话的木偶——故事的名字白玉堂自然早就忘记了,他就是觉得比起他现在的身份,展昭也和他半斤对八两,这下算是同类遇上同类了。

    可是他并不为此感到有何惊喜,全都是展昭不好,怎么会有他这样无聊的人。

    展昭自然不知道白玉堂一瞬间奇思跳跃的想法,“白玉堂,你是想说,有时候做一个会哭的孩子,不但能吃到糖,还能得到别的是吗?”他看得出白玉堂之前的那双眼睛里,是一种关切,是一种很动人的关切,是一个人对一个人出于下意识的留意,不管熟悉的,还是不熟悉,只要是有能力的人,都会这么做。他不是不会关注,但因为这样具体的表达大概太长时间被他锁在箱子里,灵活的性能已经逐渐退化。他曾经无意中在镜子里看过,在挂怀的时候,自己眼里也是同样的神情,但是却很少,很淡。

    于是,展昭心里对此升起一点向往,但又一点恍惚。

    “我相信,也承认,你说的都是对的。”他淡淡地道,说这话的时候,口吻里一点怀疑,一点犹豫也没有,按着太阳穴眼神有些飘远,飘到很遥远的地方。他忽然感觉自己可以猜测到一些白玉堂的性格,不管他究竟人或者人偶,也暂时不管他之前种种的言行是真实的,还是有伪饰。他能给他一种特别的印象——心灵坦荡明亮得就像阳光。可能从小没有经历过失败,也没有遇到过磨难,有完整而健康的成长环境,从来也没有被伤害过,一直顺风顺水的,因此,可以毫无顾忌地说自己想说的话,看到不符合价值观的现象就必须要指出……展昭忽然在心里叹了口气,白玉堂,这是个让人羡慕的人。

    白玉堂看着展昭的表情失神了一下,他前面已经起码有一两次莫名其妙的失神,白玉堂再次把这些归结为“给展昭气的”。“五爷说的话当然是对的,这还用你说。”他心里有点小得意,却又没好气地瞥人一眼。

    “但是对的,却不一定适合我。”展昭用一种静静的,冷冷的,但别人却看不透他心里在想甚么的眼神扫了一下白玉堂,“晚安。”

    白玉堂怔了征,然后气结。这展昭居然就这么给他来了一颗软钉子。他是骄子,到哪里都被人重视,被人捧着,但展昭的反应颇杀风景。白玉堂一直都信奉一个道理:如果连自己都不怜悯自己,又怎能期望旁人来施舍一丁点关护?这家伙是把他的好心当驴肝肺使了不成?

    “站住!”

    白玉堂在展昭走进房间的前一刻,径直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展昭有些意外,他不应该如此容易被人抓到肩膀,白玉堂大概并没有恶意,但他实在不习惯与人这么近距离接触。于是,一手手指一翻,展昭将手伸向肩头,反扣白玉堂伸过来的手腕,悄无声息地迫使白玉堂放手。

    白玉堂吃了一惊,打架这方面他还没遇到过对手呢!真没想到,展昭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但反应却极其快。疑思一转而逝,他随即用脚勾过刚才坐的那把椅子,踢向展昭。因为他的动作,椅子朝展昭所在的方向滑去,椅背往后重重翻倒,几乎快要砸到展昭。但见他顺势一个后翻,在有限的空间里,落在了椅子的另一侧。

    展昭似乎有一种保持着高度敏感的神经,反应几乎在一秒里形成,他家猫估计还没他的动作快。白玉堂心头震动,不觉好奇地陷入深思,他这种特殊的运动神经到底是在甚么条件下形成的?难道展博仲怕自己树大招风,惹来人绑架了儿子,就让他学了防身术?

    白玉堂目中的惊讶之色逐渐退去。

    “展昭,不得不说,你身手不错,是我碰到的第一个对手。”

    展昭把倒下的椅子扶起摆好,看见白玉堂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支起一只手撑着下颔,看他。

    “明天见。”他把手塞进裤子口袋里,淡淡地朝白玉堂点了点头。推门进了房间。

    轻轻的关门声,像一记闷锤敲在白玉堂心上。白玉堂觉得很郁闷,展昭还真喜欢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之前怎么没查到他会是这样的性格。若早知道展昭是这般无趣的表现,他是绝对绝对会慎重地考虑是否要亲自出马的。

    他真不喜欢外加很讨厌这样,两个人住在同一幢房子里,却是没多少话好讲的无聊局面,难道每次都要他自己去搭讪吗?那样会显得他特没水准,特轻浮好不好,很没面子的。

    有人管吃管住的确不错,但是展昭要一直这么不睬他,他会闷死的。白玉堂重新坐回椅子里,将脚翘到桌上发呆。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展昭要是以后知道他真正的目的其实是骗他,不知道还能不能这样冷静。

    宾奇摇着尾巴站在地板上,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白玉堂,好像还在为刚才被白玉堂抓住的事不开心。白玉堂丢了一个嫌弃的眼神过去,嗤笑道:“臭猫,瞧你那个锱铢必较的样子,再惹白五爷不高兴,就把你炖成猫骨汤。”

    对一只猫说话,就如一片叶子落在湖面上激不起一点声息。等再次安静下来,白玉堂陡然发觉周围静悄悄得似乎就此进入虚无。

    并非是纯粹的安静,而是寂寞。

    好冷的房间,好冰的家具墙壁,好凄清的空气!这里面的装饰简单而不失品位,本该是极具悠然的风情。但偏偏一整个空间里,除了冷清还是冷清,并且因为冷清空洞而泛起一股深沉的寂寞。

    白玉堂有点怀疑,在这个地方呆久了些,会不会给冻死。

    ……

    展昭是一个谜团,认识他一个礼拜,和认识他一天是一样的。白玉堂发觉自己无法在朝夕相处中了解展昭更多。当然,这也是有一点特殊的原因存在,展昭那一个礼拜都早出晚归,早上六点三刻之前就出门,晚上不到八点以后,绝对不会有回家的迹象。对,只是迹象,八点以后算他会回家的倒计时,至于要倒计时一个小时,还是两个或者三个小时乃更多,不好说。他回家的目的似乎就只是洗个澡,然后睡觉。

    但白玉堂发觉展昭睡得并不好,眼睛里有时候还会有些若隐若现的血丝。这大概就是都市里这个年纪里的人都或多或少会有的问题——失眠。然而尽管如此,他们两个每天还是会有一顿早饭在一起吃。展昭没有因为白玉堂说吃饭不吃饭无所谓,就真的不给他吃饭了,早餐的花样也基本两天换一次,连午饭和晚饭,他也会为白玉堂准备妥当,放在冰箱里,只要微波炉加热一下就能吃了。

    不过白玉堂多少了解展昭的饮食习惯。吃饭的时候,他很少吃辣食或者味道强烈的食品。但其实也并不是坚持素食或者一定不接受刺激性的东西。不过展昭在吃东西方面确实不太过分讲究,似乎只是为了补充身体需要的能量而不至于让自己饿死。

    起先的一个礼拜,也是白玉堂有意留给自己来观察展昭,顺便联系蒋平用的。为了这一个礼拜,他有意不让展昭帮他去买生活必需品。有些家里有的,可以拿来暂时对付着用,替换的衣服就索性拿展昭的来穿。对于白玉堂这种类似耍赖的行径,展昭倒是异常迁就,也不知是他真的能忍受,还是没空来在意。

    一个礼拜以后,展昭空了些,自然又提到帮白玉堂买东西的事。

    这天早上,白玉堂再吃早餐之时要求和展昭一起出门,你买我要的东西,当然得是我看中的才行。这个理由展昭完全可以接受,不过他的眼神闪了一闪,露出点商量的神情。

    “白玉堂,去超市前,我需要先去一个地方。”展昭认真地看人,“你可以在车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或者……”他想了想,“我办完事再回来接你。”

    展昭安静的眼神对上白玉堂微显疑惑的眼神,白玉堂不知不觉慢慢挑起眉峰。展昭的眼睛静似潭渊,深如海,就这么看着人,眼睛里多了一些白玉堂以前从未看到过的情绪——一种像是感情的自然和烟火气的袅袅拂晓。

    大概是对展昭很重要的事吧?!

    “嗯,我和你一起去。”白玉堂神情微怔,但平静地回答。话音落地,他看到展昭淡淡一笑,从展昭的呼吸之中听得出来,他的心很平缓。

    外面的天气干净利落,驱车奔驰而往的地方并不算太遥远,大概半小时多的车程。车轮煞驶在一个坡道下面,白玉堂透过窗前玻璃能望到前面青草葱葱,绿树间或排列,时时有人从前面走过来,环境清雅但气氛肃穆。展昭解下保险带,按开电动车锁,对白玉堂说了一句“你在车上等我”就下车,又拉开后排的车门,从车座上拿起一束白百合。

    从看到百合花起,白玉堂便隐隐猜到了甚么,等到了目的地,他已经明白——展昭是来扫墓的,这里是个墓园。白玉堂靠着车椅只考虑了一秒钟,“等一等,我和你一起去。”他扣指敲敲车窗玻璃吸引展昭的目光,然后自行解了保险带开门下车。

    展昭眨了眨眼又动了动眼珠,抿着唇不解地瞅白玉堂。白玉堂看他的表情,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他家里那只猫宾奇,看人的时候似乎也曾做出相似的表情,一下子就想笑。但一想到这里是个墓园,嘻嘻哈哈不够庄重,便敛下笑意将展昭手里的百合接过来。

    “一个人等着好无聊,我不想等。”这是白玉堂给出的,不想呆在车里的理由。

    展昭看一眼被白玉堂拿过去的花,目光转到白玉堂身上,稍稍停顿了一下。

    点点头,展昭留下一个云淡风轻的“好”字,往前头的墓地走去。

    白玉堂跟随展昭的脚步,在一块墓碑前停下。展昭蹲下身将白百合虔诚地端放在墓前,白玉堂看到碑上的墓主照片——那是一个很美的女人,长相与展昭似有六七分相似。

    展昭随手拔了一把青草,揉成一团,抬手轻轻擦去生长在墓碑上的青苔和落在其上的泥土。做完这些,他双手合十静默了片刻,睁开眼时,看到墓碑顶端有一只蜗牛慢慢地爬行,就伸手拾起放在手心里。

    那小小的蜗牛的蜗壳上尚带着些许泥土的湿气,它探出头来,在展昭的手心里张望。白玉堂瞥了瞥蜗牛,目光顺着它再往上,最后看向展昭,展昭似乎有些出神。

    “这是你母亲?” 白玉堂轻轻开口,像是唯恐打搅了此时宁静安详的气氛,但展昭的眼神,他却又有些不忍相看,所以必须要发出一些声音。此时的展昭,眼眸深处有种淡淡的柔软颜色,很像是眷恋,又像是魂牵梦萦的精魄摇曳在悠远的云端。白玉堂忽然有些明白,为甚么在展昭的家里,他感到的是一种无言的寂寞,因为展昭的某些东西,遗落在遥远的地方,永远地丢失了。

    白玉堂把手放在展昭的肩上,这一次展昭没有再拒绝。虽然白玉堂的身体现在和以前不同,他是个人偶,但他却觉得,比起展昭,他才是活生生的人。展昭本已是太安静的人,他的心不能再寂寞下去,否则就会被寂静彻底封冻,灵魂就永远无法完整。

    “我妈在我出生后没多久就去世了,那时候,照理我应该是没有记忆的。”展昭冷不丁开口,声音低哑,隐隐有些梧桐平添细雨的淡愁。“但奇怪的是,我分明记得我妈的眼神,她看我的时候有种奇异的疼痛。”深吸一口气又吐出,展昭的眼神微微颤动了一下。“后来等长大了,我才知道,她为甚么要这样看我……”

    故事里的美人是蔷薇夫人一夕沧桑,或许是因为单身母亲的苦楚,也或许是因为其他甚么原因,她早早结束了自己,留下一个孩子,那时候展昭大概还不会说话吧?!具体的故事起始和最终的结局,除了展昭自己,别人几乎都已经无从得知。

    但在白玉堂心里,这是一件很残忍又不可思议的事,他无法明白到底是怎么样的原因导致一个母亲会丢下年幼的孩子。但展昭终究还是不怨的吧?他站在他母亲的墓前,看着他母亲的照片时,竟然有一种似于幸福的感觉,从眉梢一直流淌到了嘴角。

    展昭又站了会儿,有些起风了,地势高些的地方,风吹得人有些凉意。展昭对白玉堂说:“我们走吧!”白玉堂略微低了低下颌回应,心里泛起一种特别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他活了二十多年来,从来没有对待一个人时,所有过的感觉。

    ☆、(九)尘封旧案

    穿过墓园的一条小径,两边的树木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枝叶簌簌轻摇下,有个小小的榛子从树上“嗒”一下滚了下来,恰好掉在展昭的鞋子上,他用脚尖一垫,那榛子就跳到了他手里。展昭张开手,棕滞的榛子衬着他肤色,有种奇异的感觉。

    “吃过榛子吗?”白玉堂停下脚步,笑了笑,伸手将榛子从他手心里拿了起来,“小时候,我常去一个地方玩,那里长着好些榛子树和栗子树。”

    展昭摇摇头,“小时候呆的孤儿院隔壁的一家疗养院里的确种着这样的榛子树,不过真正看清楚榛子的长相,还是在快到八岁的时候,只是,始终也没怎么吃过。”后来的很多年里,他刻意与全世界划分出益形明显的距离,哪还会去留心榛子到底是长还是圆的,壳又到底是灰色的还是褐色的。

    “哦,好巧,我看到的那些榛子树也是长在一家疗养院里……”白玉堂随口漫不经心地接话,似乎对展昭的话不以为意,但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却是有些深刻。白玉堂没想到展昭会坦然说起小时候呆过孤儿院的经历,世间的事,说起来易,做起来却极难。大概只有像展昭这样小小的年纪便尝到了世情冷暖的人,才会真正了解年幼时就要学会独立,需要忍受多少孤独。

    或许造成展昭而今孤僻性格的原因不乏几几,但白玉堂感觉自己至少并没有在展昭眼里看到愤世妒俗的痕迹,如果他是一个精神世界凄风苦雨的人,白玉堂相信自己早就不愿意还与他相处到现在。

    展昭发现了白玉堂看过来的眼光,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之色,“怎么了?”

    白玉堂盯着他依旧是那样清澈而淡然的眼神,有这样眼睛的人,乍看之下,真的怎么都无法让人想象到,他可能与残酷卑鄙这样的字眼以及相关不耻的事联系在一起。“我担心我的话,让你想起了不开心的往事。”他凝视着展昭的眼神奇异,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并非怜悯,而是两个灵魂在一起的寄托。

    迷宫的人偶,疑惑在心灵深处,居然一点也没察觉到。

    展昭听到白玉堂这么说,不自觉微微一笑,“又不是鸵鸟,把头埋进土里就能掩盖整个世界的真相。”他慢慢开口,“都这么久了,就算我一直钻牛角尖又能如何?”

    “就像这榛子,剥去了外壳,里面的果肉依然藏不住。”展昭又从地上拾起另外一个榛子,用手指捏碎了榛子的硬壳,白玉堂莫名地觉得,展昭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有一种无端的平静,可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之感。

    “吃吃看,榛子总是能给人一种田园的味道。”白玉堂用下巴指指榛子,然后把它放进展昭嘴里。“对放松心情很有好处。”

    展昭怔了怔,发现自己似乎从来对白玉堂没有有所防备。他慢慢眨了眨眼睛,叹了口气,专心去尝榛子的味道。当咬下第一口的时候,他的眉毛不自觉地微颤,“有些苦,你不会让我苦中作乐吧?”展昭满嘴都是苦涩的味道,谁说榛子好吃的?如果不是白玉堂说的,他肯定以为这人是在说笑。

    “哈哈——”白玉堂斜扬起上挑的眼尾,忍不住发噱。有个不大的小男孩正巧跑过两人身边,白玉堂招手,给孩子递过去一枚剥好的榛子,“好吃吗?”他笑眯眯地看着人,等待对方的回答。

    “好吃。”小男孩鼓了鼓腮帮子,笑嘻嘻地嘴巴动来动去。

    “回答得真好,喏,奖励你的。”白玉堂显然心满意足,竟从口袋里找出几粒糖摆在孩子的手心上。“榛子的果肉外面还有一层果衣,不剥开就会很苦。”白玉堂打发走了小男孩,拾了另外的榛子,剥开后放在展昭的手里,拍了拍他的肩,“吃吃看,真的很好的味道。”

    展昭没有去躲开白玉堂的手,他已经有些了解了白玉堂的脾气,不让他拍到,他反而还会发牢骚,况且他完全没有恶意,不过就是——表示亲近而已。

    亲近?展昭心里有一刹那的恍惚。仔细想起来,从来没有人对他表示亲近,他那个“父亲”自然不会,就连对他表示出好感的安然也是对他尊敬多于亲近。尊敬其实是个很可笑的词,他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站在高峰之巅可望而不可及。或许是他本身的一些能力总是让好些人感到尊敬,也或许他刻意制造的距离让人误解了尊敬的意思,总而言之,他们对他并不会有出于真正关心的心意。

    但是,白玉堂不同,他对每一个人都不会表现疏远,都很自然,没有要忌讳甚么。就像他对那个小孩子的态度,可以给他吃榛子,然后眉飞色舞地和他说话,显得亲近又自然。展昭将剥去果衣的榛子果肉放在舌头上,牙齿摩挲榛子之后,一股清香的坚果味道充满了颊齿间,果然是一种很温暖的味道,就像白玉堂给人的感觉一样。

    展昭心里似乎有点迷惑不解的地方,如此单薄的关怀,对自己造成的意义是甚么?他不愿意被甚么东西所羁绊,因为留不住就会失去,不断重蹈覆辙只会不断伤害自己。在此刻之前,他真的没有把白玉堂当成甚么,最多是一个住在一起的人,但是从此刻之后,对白玉堂,他大概会多一分别的心情吧?

    困惑之于人的,是洞察灵魂转变的契机。

    疑惑的迷宫,左边和右边一样。

    从墓园回去的车况比来的时候要糟糕,路上碰到了因一桩交通事故造成的大面积塞车。车堵在高架上,动弹不得。展昭接到纵横的药物研究所打来的电话,让他回去参加一个会议。把手机放回裤子口袋,展昭若有所思,比起外头时时回响起的刺耳喇叭声,车里气氛倒是有些开始凝滞。

    “展昭,我想问你个问题。”白玉堂手肘靠着车窗,声音起伏不大,“你怎么会想到去从事药物学研究的?”

    “很奇怪吗?”展昭的手轻轻敲击方向盘,淡扯了下嘴角。

    白玉堂以闲适的动作靠着椅背:“你养父经营着一个大企业,你只打算帮他做药物开发,而没想过帮他一起管理公司吗?”

    “说真的,我还挺好奇,你脑子里到底有多少我的资料?”展昭淡淡地一笑,语气稍微有些奇异,但白玉堂并不以为杵,耸了耸肩。展昭似乎也没有把问题深究下去的意思。“我虽然不是一个乖儿子,却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

    答案有些出人意料。

    自知之明?这是甚么意思?

    白玉堂怔了怔,就见展昭稍微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其实药物研究和企业经营站在敌对的立场。”他的口气不疾不徐但斩钉截铁,白玉堂察觉一种莫名的脉动,和刚才展昭说自己“是个很有自知的人”口吻一模一样。

    停顿了一下,展昭接着又说:“企业对人的身体不感兴趣,无视人体健康,日益追求金钱利益。假如病因在时间不断的推延中发生变异,那么药物的疗效改革就势在必行。这就像必须先对幼苗的染色体基因进行变异,使它们的生长性更胜于之前被推土机推倒的那些。”

    白玉堂身体微微一震,眼神在展昭脸上打转,“所以你才想只做药物的研制工作?”他有意无意地将‘只’字的发音咬得重些。

    “对。”从展昭的语气里依然无法判断,他有没有在意白玉堂的话。这时,堵在前面的车流似乎有了松动的空隙,展昭留意反光镜里反应的路况,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但是,比起推土机,最可怕的还是被有心人倾倒下的工业废料。它不但会改变地貌,还会改变地质。有些地区是无论拥有多么强大的权势和财力都不该染指的。”

    白玉堂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展昭,这个人是如此地明白——他所要的,所坚持的,所视为珍贵的,究竟是甚么东西!是作为一个从事药物研究的人的人格和道德,绝不能以伤天害理不折手段来满足个人的私欲。

    这些断然与展博仲做的恶事背道而驰,白玉堂偏首一转,瞧望着车窗外,苍穹里,白云冉冉。自己虽然还不能确定展昭的话到底能信几分,他的身上还是有未解之谜,但他却仍然相信自己的眼光,展昭的眼睛明利而清澈,如果他的心是污秽的,他又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干净的眼神呢?

    拥挤的车道里,偶有几声尖锐的救护车鸣声腾上云霄,为空气平添几许震颤。生与死的戏码在车水马龙间交替上演。人生的纠葛是否幸运,往往只有上帝才能裁判。

    墓地和研究所,是南北两个方向。去超市买好了东西,展昭原本想中途放白玉堂下车,让他自己搭车回家。但展昭忽然想起,前几天似乎收到通知,附近几栋楼包括自家的楼层的电力系统都要检修,也就是说,现在回去无电可用。

    现代人过不了没有电的日子,展昭无奈地想想,只能把白玉堂一起带去研究所了。白玉堂为此耸了耸肩,上天为他设定的命运没有“停电”这一项!不过,他对那个研究所倒真是挺有兴趣的,这就叫歪打正着的运气。

    展昭带着白玉堂进研究所大楼的时候,正是下午上班的时间,所以走道里哪里都有些空旷,某些部门人声虽然喧哗,实际却看不到甚么人走动。展昭按下电梯上楼的按钮,电梯开了,这个时间电梯里只有两个人,他走进去按了30楼的键,看了一眼看着亮起来的“30”,又看到旁边的人又习惯性地看着“29”。

    这栋楼里坐电梯的,全是在纵横上班的人,而且乘坐电梯的时候都会习惯的看着“29”楼键。白玉堂第一次来,看到除了展昭以外的两个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一个点上,彼此却默默无语便感到很是奇怪。

    他再仔细打量,这才发现了疑点——它的按键下方有一个凹槽。

    那是一种很难去形容的凹槽,就像是因为被磨蹭了很多次,被按了很长时间形成的。白玉堂拿手指比划了一下,大小刚好能容下一个手指的宽度。问题在于这种有钱的大楼里,所有的按键都是使用最考究的不锈钢制成。

    按照常理,不锈钢按钮人们可能把它上面的涂漆刮损,或者在用力过猛的情况下,将按钮凹陷下去,但要以一个手指在上面磨出凹槽来只怕是根本不可能的。又不是传说里,少林寺的独门绝技——大力金刚指。相信即使是不锈钢的发明者也没有做过在一块不锈钢上不停以手指戳出凹痕的实验。

    当然,一切说起来也并没有甚么稀奇。这个特殊凹槽所在的“29”楼是大楼里的禁区,别人平时之所以容易留意,也是好奇为甚么一个禁区的楼层按钮,却像是被人刻意毁坏过一样。

    别人想想也就过了,禁区的“禁止令”是展博仲下的,没有人会忤逆大老板的命令。

    但是,如果是白玉堂这种探究心太过旺盛的人,“禁区命令”根本就是一纸空头文件。

    在展昭开会的时候,白玉堂在没有人看到他的情况下,去了29楼。

    比起其他楼人烟鼎盛的气氛,29楼萧条的好像医院里濒临太平间最近的那个走廊,甚至有些阴森森的感觉。踩在29楼的楼面上,除了白玉堂自己的脚步声外,其他都沉浸在一片暗沉和安静中。但这非但没让白玉堂打了退堂鼓,反而让他油然生起了一阵疑惑与好奇混合的感觉。

    铺在走廊里的地砖上留着奇怪的痕迹,像是被受刑的人体上,用奇形烙铁留下的形状不规则的烙印。似乎时间很久了,但此刻看上去,依旧是那么慢慢的爬过布满尘土的地面。走廊对着外面的几扇窗户都是紧闭。白玉堂慢慢走过去试了试每扇窗户,每扇窗户都是锁死的,玻璃上的飞灰和生锈的窗户把手,都显示了这些窗已经好久没有开过了,这里的落寞与纵横研究所大楼的气度相比,宛如两个世界。

    白玉堂很快就转了一圈,这层楼似乎除了寂静外,并没有甚么特别的地方。也没有甚么奇怪之处。整层楼的构造比上下楼层的布置都简单,看风格全然不是当今的装饰的风格,倒是可以把年代往前面推进十年。

    前后左右呈十字格局,东西南北四扇门,只有东边的门可以开。白玉堂略微思索了一下,就开了门。

    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唯一可以称得上东西的是墙边的装饰柜。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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