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江东双璧 作者:非天夜翔
正文 第16节
江东双璧 作者:非天夜翔
第16节
赵云喝了口茶,依旧没有说话。
周瑜又说:“我便是求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不得;如今来了,又生恐是平日所思过多。”
赵云说:“伯符托孤,想必这些年里,你未曾辜负过他遗愿,于是不来寻你。”
说着,赵云又朝周瑜笑笑。
“如今动摇了。”周瑜感慨道,“兴许才来了,也是这么个道理。”
赵云说:“如今我家主公,你家主公,江东万民安危,来日天下局势,俱压在你一个人的肩上了。”
“结盟的话先别说太早。”周瑜淡淡道,“十年前,我就朝孙权说,与曹家终将有此一战,说不定再过十年,你与我之间,也不再是盟友。”
说着周瑜五指一扫弦,发出清脆琴声,笑道:“万一哪天我与你刀兵相见……”
“纵然会有那一天。”赵云自若道,“眼下听听琴,喝杯茶,也是好的。”
“你家军师是个厉害角色。”周瑜说。
赵云一笑置之,起身,将杯子扣在案上,离去。
周瑜道:“好走不送。”
“一战告捷。”赵云答道。
数日后,周瑜检阅兵马,抵达孙权府上时,刘、孙两营武将正在吵得面红耳赤,周瑜一到,登时静了。
周瑜先朝孙权与刘备拱手为礼,继而坐在孙权身边。
“吵什么?”周瑜道。
诸葛亮一笑,没有回答。
“曹军就要渡江前来了!”关羽须发喷张,冷冷道,“你大东吴还净出些旁门左道,妖魔伎俩!挨个凿船!你凿得完?!”
诸葛亮说:“甘将军所言,自有他的理由。”
甘宁正要发作,却被鲁肃一个眼色按下,诸葛亮轻描淡写地说:“曹军来攻,想必早已做好准备,里应外合,凿船之计,只怕行不通。”
“你倒是给个计策。”朱治嘲笑道,“光站着驳话有甚么用?”
“哎——”黄盖开口道,“孔明先生又非水军出身,怎知如何水战?”
诸葛亮开口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都督坐镇侦查这许久,不如先听都督想法如何?”
诸葛亮一句话,便将厅内目光引到周瑜身上,周瑜自不会在这时候与诸葛亮唇舌交锋,毕竟眼下最关键的是如何打胜仗,而不是斗意气。周瑜稍一沉吟,便道:“主公、刘大人请明辨。”
“曹操的部将都在北岸,步兵与骑兵约三十五万,这是我得到的明确数字。”周瑜朝众人说,“荆州新降,人心不稳,曹操必不会完全倚仗蔡瑁与张允。此人疑心病重,可使人离间两名荆州降将与曹操的关系,此乃其一。”
“曹操军队来势浩大,归根到底,要做的事只有一件——抢渡江,登岸。曹操自己没有船只,能用的只有荆州大小船,看似数十万,实则能上船参战的,不足十万。”
“说到底,我们的第一波敌人,只有这十万荆州船只上载有的水军,且还不完全是蔡瑁与张允的人。想必曹操会派不少人上船,接管蔡瑁军队。”
“这个分量,照我的预估是三七开,三分荆州军,七分曹军。也就是荆军三万,曹军七万。”
“曹军七万人里,至少有一大半晕船,不足为惧。”周瑜拉开长江地图,淡淡道,“所以我们的敌人,不足五万。”
“如何利用我们手中的军队去击破这五万人。”周瑜说,“部曲庞杂臃肿,曹操第一次指挥水战,必不得利,韩信点兵尚且敢说多多益善,曹操顶多指挥三艘战船,多的必然束手缚脚。”
“破其船间旗令。”周瑜又道,“扰其布置……”
“且慢。”诸葛亮终于开口了。
“你又要放甚么屁?!”甘宁终于忍不住开口骂人了,怒道,“奶奶的!我家都督治水军十年,岂是你个黄毛……”
周瑜微微皱眉,看了甘宁一眼,甘宁只得不作声了。
诸葛亮一笑道:“我有一昔年好友,如今正在曹操军中,名唤庞士元,为我传来消息。”
“孔明先生请说。”周瑜答道,并有预感,诸葛亮所言,将成为这场大战的转机。
“有人朝曹操献计,北人晕船,不谙水战,有一法可解,就是以铁链将大船彼此拴上,减轻浪涌之力。”
“如此荆州水军自成一体,虽免去晕船之险,却累赘臃肿,掉头不灵。”诸葛亮又说,“这么一来,曹军自可靠岸。”
厅内落针可闻,若曹操这么做了,那么大船一连上百艘,自当可彼此为援,且犹如铁壁一般层层推进,登上岸来,只需第一艘船靠岸,步兵便会潮水一般涌来。
“此计简单。”诸葛亮说,“也有其弊端,若能顺利破去铁船阵,曹军可退。”
周瑜气血上涌,脑中一片晕眩,仿佛想到了什么,却又抓不真切。
黑暗里,所有人的声音远去,一条成为长龙的风筝,带着烈火,散发出火星,飘荡在江面上。
周瑜猛地睁眼。
“都督!”程普忙上前来扶。
周瑜忙摆手,不住咳嗽,抓过孙权的袍襟,咳出了些许血迹。
“我没事。”周瑜喘息着说。
孙权看了周瑜一眼,周瑜顺手将孙权的袍角掖回去些许。
“我已有计。”周瑜道,“各位将军请心安,唯战场须得再加三分天意,不知能否成功,接下来,就剩下等了。”
“如此调兵遣将,都交予都督。”刘备说,“都督全权指挥,无有不尊。”
周瑜点点头,朝众人拱手,接了孙权令牌。
余人散去,诸葛亮与刘备离开太守府,刘备坚持住在城东营中,两人商量片刻,诸葛亮道:“东吴张昭已失信任,周瑜身患重病,隐疾多年,主公可在战后,朝孙权借一借荆州。”
刘备沉吟良久,答道:“荆州本非东吴所属,但孙家与黄祖、景升公纠葛实多,就怕不便出口。”
“主公只管开口。”诸葛亮又道,“我看周瑜已有计划,此战胜券在握,但纵是大胜,曹操大军只会退回襄阳。至那时,孙权依旧需要咱们为他抵挡兵马。”
太守府内,周瑜又咳了几声,孙权在侧,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公瑾大哥。”孙权颤声道。
“不妨。”周瑜答道,“只是入冬天冷,伤了肝肺,这个病根子,很早的时候就种下了。”
孙权说:“听说诸葛亮擅医术,不如请他给你看看?”
“五岁时生的一场大病,神仙也没辙。”周瑜喝了口茶,答道,“我讨你一句话,仲谋,这场战胜了,务必将诸葛亮与刘备留在江东,扣为人质。”
孙权一震,说:“这怎么行?”
周瑜看了孙权一眼,目光带着复杂意味。
第36章 火链
“孙策临终将孙权托孤于周瑜、张昭二人。”
“若不得孙策遗言,想必我们今日也不会在此处。”
“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刘备无奈笑笑。
诸葛亮捋须道:“周瑜身患隐疾,乃是东吴之不幸,却是主公之大幸。”
诸葛亮与刘备走过军营,身后跟随着沉默的赵云,刘备摇头道:“不可这般说,如今咱们是客,东吴是主,正是大伙儿须得同心协力,共度难关之时。”
诸葛亮抬眼看了眼赵云,赵云似仍在沉思,刘备又道:“子龙,依你看,周都督其人如何?”
“虽不多话。”赵云答道,“却从不退后,昔年我与曹丕陷身寿春城中,俱是拜周瑜所赐,方能全身而退。伯符亲和宽厚,性格风趣,公瑾沉着稳重,意志坚决。”
刘备说:“你觉得东吴与咱们联手抵御曹军,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赵云深吸一口气,说:“十分是真,公瑾其人,从不食言。”
诸葛亮说:“自打孙策辞世后的这些年里,我以为周瑜已不理江东之事,如今想来,少话,沉默,一退再退之人,到得无路可走,要动手之时,竟是比谁都坚决。”
“正是。”刘备点头道,“若能一去都督病根,还要请先生施予援手了。”
诸葛亮笑笑,摇头,十分无奈,刘备又说:“子龙,你与江东也是旧识,可知周瑜这病是因何而起?”
赵云思忖良久,而后答道:“昔年我是听公瑾提过一二,据说是孩提时落水冻伤了肺,才留的病根,但伯符在世之时,公瑾再三嘱咐我不可提及。”
“若当真如此。”诸葛亮答道,“纵是华佗仍在,亦无可奈何。”
午后,诸葛亮与刘备赵云又说了会儿话,现在整个江东与孙刘联军十余万人,都在等周瑜最后的决策。曹操渡江之日也越来越近,这一仗要如何打,仍然没有头绪。
江边的狂风呼呼猎猎,自西向东,吹得军旗招展飘扬。
诸葛亮迎风站在江边,袍襟飞扬。
周瑜身穿军装,沿着江边走来,诸葛亮未曾回头,便道:“长江风涛巨浪,江东地灵人杰,纵然明日就要赴死,今日种种,收在眼中,也实不枉来江东走一遭了。”
周瑜漫不经心道:“再壮阔的景色,天天这般看来,也实在是腻味,不过都是离人眼中苍茫之景,不足挂齿。”
诸葛亮一笑转身,周瑜脸色苍白,腰间佩剑,一身鱼鳞黑甲立于江畔。
“想必都督已有对策。”
“先生请随我来。”周瑜做了个请的手势。
诸葛亮随周瑜沿江往下游,一路进入水军兵营内,水军治地严防外人进入,见周瑜则纷纷鞠躬,鲁肃、孙权、甘宁、程普、黄盖等人赫然都在军营内。水盘摆开,一个十步宽百步长的阔池内,北岸漂浮着上百艘以草绳首尾相连的船只。
诸葛亮朝孙权拱手,周瑜示意众人可以开始了。
“数日后,曹军逼往东岸。”周瑜说,“我方军船四十一艘,须得尽数载油,牺牲一千兵士,与曹军玉石俱焚。”
“油轻于水。”周瑜将曹军战船牵引到东岸,甘宁与凌统二人以勾篱推动东吴水军,从两面夹击,犹如人字一般逼向连成一条线的曹军战船。空船上载负火油与茅草。
“双方短兵相接后。”周瑜又说,“油船撞上战船。”
两名将领将船只朝中央一推,四十一艘小船纷纷侧倾,将空船中的火油倒进水中,紧接着鲁肃一晃火折子,点燃茅草,抛入江中。登时“轰”一声火起,火焰吞噬了整条战船链。
所有人沉默不语,黑色的江中,曹军战船分崩离析,沿着火链飞速朝南岸撤去。
周瑜的眼中映出一片黑色夜幕,以及多年前那条带着火焰、火星,飘散在夜空中的风筝。仿佛孙策就在那对岸,驾驭着战马飞速冲来。
“公瑾!”
孙策笑着喊道。
“都督?”孙权道。
周瑜惊觉,清醒过来,发现周围的人都看着他,鲁肃做了个手势,周瑜这才回过神,想了想,说:“一旦起火,曹军的决策有二。”
“一是退。”诸葛亮替周瑜回答了这个问题,“一旦退,我方便胜券在握,江上起火,首尾难顾,势必撞成一团。”
“正是。”周瑜答道,“二是破釜沉舟,不顾火势,强行冲岸。但业已起火,对方再抢登东岸,也已太迟,最后就是陆军拼死一搏的时候了,只要在大船撞岸时抵住,这样等到后续船只烧起来,纵是军神再生,也无济于事。”
“不需要。”诸葛亮说,“此计一出,曹操全军必定被烧死在江心,不会再登岸了。”
“都督好计策。”孙权直到这时,才抹了把冷汗,真正地放松下来。
“虽已有计策。”周瑜说,“却变数仍多,今日在座诸位,请守住秘密,之所以只请先生前来,不是信不过刘豫州……”
“我明白。”诸葛亮朝与席众人一拱手。
周瑜:“此计须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如何能尽可能地放火烧掉曹军最多的船只,还需待我与众位将军从长计议。”
周瑜的火攻之计,显然也为诸葛亮吃下了一颗定心丸,诸葛亮知道事不宜迟,须得回去与刘备安排,便早早地走了。
诸人收拾了水盘,周瑜仍在沉吟,直到周围人都走光了,孙权仍站在周瑜的身后,周瑜又是一阵猛咳,孙权以手抚摸周瑜的背脊。
“这一战完了以后。”周瑜喃喃道,“若我们侥幸得胜,接下来,就是你的天下了。”
说完这句后,他略侧过头,注视孙权双目,孙权眉目中充满了英气。
“那天的话,你可想好了?”
孙权知道周瑜在催促他下决定,赤壁一战若能得胜,扣下刘备,曹操退回邺城,东吴乘胜追击,得荆州,再进取益州,便将与曹操各踞半壁江山。
但他仍然没有给周瑜一个答复。
“你是怎么想到这一计的?”孙权笑了笑,问道。
周瑜也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答道:“若我说是你哥托梦给我,你信不信?”
孙权欣然点头,周瑜说完这句,便转身离开。
一连数日,西岸没有消息,东岸也没有决定,双方都在等,至于等什么,只有各自的主帅才知道。
“何日出战?”刘备人未到,声先到,关羽、张飞、赵云、诸葛亮一众人等,竟是先来拜访。
“欲破曹公,须用火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周瑜一边读书,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
刘备在厅堂内坐了下来,说:“若东风迟迟不至……”
“……而曹军先来。”周瑜接上了刘备不便出口的话,“那便全军覆没,无一幸免。”
“明日傍晚。”诸葛亮说,“我愿开坛做法,以人力祈天,与都督祈回东风来,如何?”
周瑜眉目一动,不敢相信地望向诸葛亮。
“天意如此。”周瑜淡淡道,“先生莫不是以为人力能主宰天意?”
“此战关于我汉军、吴军气运。”诸葛亮微笑道,“更关乎江山运数,曹贼之命,哪怕折损阳寿,说不得也只好试上一试了。”
周瑜一抬手,示意不必再说,装神弄鬼之道,周瑜向来不信,除非……想到这一点,他再次望向诸葛亮。他知道此人不会盲目自大,妄图将军情、战况押在匪夷所思的天意上。
“都督可是信不过我?”诸葛亮无所谓道。
周瑜笑了笑,说:“听闻先生师从水镜真人,天文历法、和合四象、奇门遁甲无一不精,自然是有把握的,但恕我不敢将整个江东押在先生的一句话上。”
诸葛亮道:“有理,鄙人立下军令状如何?”
周瑜瞬间心底闪过无数个念头,此战若能打赢,要放刘备走,无异于放虎归山,纵是孙权下不了手,他也必定会先下手为强,扣押刘备。如今诸葛亮送上门来,正好。
“先生需在何处开坛做法?”周瑜说。
“就在南屏山上。”诸葛亮自若答道。
周瑜说:“那么我请子敬陪同先生前往。”
“这是自然。”诸葛亮点头道。
刘备又说:“无论如何,明日傍晚须得一战,不可再拖了。”
周瑜心中一动,见众人都神色凝重,忽觉异样,马上吩咐兵士随自己出外。
雾霭沉沉之中,曹军已开始渡江,壮阔长江对岸,一片绵延黑影。
周瑜深吸一口气,微微发抖,明日就是决战之时。
“都督可有必胜把握?”刘备道。
“没有。”周瑜说,“此一战,唯看天意则以。”
“都督!”手下来报,递出一封密信。
周瑜展开后看了一眼,登时色变,朝一众人拱手道:“告辞。”
周瑜匆匆离开,刘备等人猜测纷纷,周瑜却心事沉重,根据甘宁所报,吴军中消息极可能已泄露,抵达中军大营之时,将领齐聚,周瑜先拜见过孙权,甘宁便道:“还好发现得早。”
“奸细察觉了没有?”周瑜说。
黄盖眯起眼,说:“蔡和在营中搜集消息,第一个便是找的我手下校尉,探问我军究竟,我想你不定能将此信派上用场,便并未下手杀他。”
周瑜手中拿着蔡和朝曹营秘通消息的军报,满背都是冷汗。
这名降将是随刘备等人前来,因与黄盖帐中校尉有旧识,便辗转托人投到黄盖麾下,三日前打听到些许消息,幸而周瑜未曾走漏风声,除参与军情会数人之外,蔡和并不知周瑜有何对策。
唯一的推断,只从数人开完会后的表现猜测得出,东吴已决定了应对方式。
朱治说:“我记得昔年都督曾伪造文书,骗得许贡献上全城,并截住了往寿春求救的书信,不如再依样画葫芦一次?”
“不。”周瑜果断道,“我另有安排,此计十分重要,说不定能左右战局。”
当天深夜,孙权退避,周瑜在中军帐内召开最后的军情会议,面对周瑜的,却是怒气冲冲的主帅。
“你若派人抢先渡江袭营,只有死路一条!”黄盖怒道,“刘备兵马尚不足两万,纵是全军伏于乌林,亦无法稳操胜券,曹操渡江东来,一旦攻破赤壁,区区乌林两万兵马,何足挂齿?!”
周瑜说:“黄老将军,此事不必你担心,你只需带人前去督战就是。”
“恕难从命!”黄盖几乎忍无可忍道,“老夫为孙家打天下……”
“你眼里还有没有主帅?!”周瑜一声怒吼道,“兵临城下,此刻还在与我讨价还价!主公将水军交到我手中,是让我带兵,不是与你等商量行事!”
刘备、诸葛亮、程普等人纷纷出言,让周瑜息怒。
周瑜怒道:“黄将军,自孤山一战,你便瞧不起我,当年如此,今日也是这般,若恕难从命,自行离去就是!交出你手中的水军!”
黄盖老而顽固,闷雷般的一声吼:“人心离散!留之何益!”
周瑜抽出令箭,竟是要当场削去黄盖的将职,鲁肃登时色变道:“都督!临阵换将,乃是大忌!”
周瑜气得浑身发抖,一手按着案几,又是一通剧咳,竟是喷了满桌的血,周围人等骇得魂飞魄散,忙上前检视,周瑜抬手制止,令箭落地。
“责三十军棍!”周瑜嘴角仍带着鲜血,冷冷道,“削其将衔,朱治将军顶上,人事调动,今夜一并办妥!”
“周公瑾!”黄盖怒吼道,“我要回禀主公!”
周瑜擦去嘴角鲜血,冷冷道:“可惜现在的战况,也由不得主公做主了。”
黄盖在咆哮声中被拖了下去,拖到校场外,当着全军的面被责了三十军棍,无人再敢有异议,这便散会。
深夜里,黄盖背脊被打得鲜血淋漓,周瑜揭帐进来,带着药膏,跪在榻前,亲手给黄盖上药。
黄盖冷哼一声,说:“都督此刻前来,是想让老夫白挨这么一次打?”
周瑜将药膏放在案上,朝黄盖三拜,沉声道:“此战黄老恐怕有去无回,周瑜替先主,跪谢黄老大德。”
“去罢。”黄盖说,“小船准备好了不曾?”
“一万斤火油,一百二十艘船。”周瑜起身道,“都在江边等着。
“马上前去备战。”黄盖吩咐道。
周瑜系上头盔出来,刚转出帐外,便听匆忙脚步声,校尉入内,朝黄盖拱手。
“阚泽。”黄盖说,“蔡和那边如何说?”
“已经稳住他了。”那名唤阚泽的校尉答道,“今日老将军受都督责打一事,已传遍全军。”
“你这就替我起草降书。”黄盖说,“三更前,带我前去与他详谈。”
阚泽拱手道:“遵命。”
周瑜站在帐前,一抬眼,依稀间竟是看到了站在身边的一个人。
那个人只是一道虚影,却英俊风采依旧,仍是他们当年相识时的少年容貌,亲热地搭着他的肩膀。
“我怕黄老将军有危险。”周瑜低声道,“他为你孙家卖命了一辈子,临到老来,还得再把自己性命押上去一回。”
“别怕。”孙策说,“一切自有天定,我陪着你呢。”
周瑜反手要握孙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掌,孙策却化作漫天星光,消失无踪。
三更时,蔡和在江边等候,水声泛响,一艘小船载着阚泽与黄盖前来,蔡和一见黄盖,忙自单膝跪地,被阚泽扶起。
黄盖浑身带伤,一瘸一拐,拄着剑在江边喘气。
“我老了。”黄盖老泪纵横道,“未料当年破虏将军基业,落得如今地步。”
“将军说何等话来?”蔡和忙道,“曹丞相奉天子之命前来收伏江东,你我俱是汉臣,吴侯冥顽不灵,老将军心在汉室,他日前途无量!”
黄盖看着漆黑的江水,默不作声。
阚泽说:“蔡将军,我这便与你同去面见曹公,兵力调度,还得半晌。”
蔡和知道黄盖此刻绝不敢贸贸然去降敌,便接过阚泽递来降书,点了点头,说:“老将军保重。”
黄盖唏嘘不已,目送黑暗中,一艘小船载着阚泽与蔡和,驰向西北岸边。
四更时,周瑜系上璎带,带上佩剑,行至点将台前。兵营内漆黑一片,唯独油灯闪烁着暗淡的光芒,吕蒙提起孙权桌前箭壶,日前武将们投入壶中,那齐刷刷的数杆令箭仍插在壶中。
周瑜抽出第一根令箭。
“程普将军。”周瑜道,“请你于东岸布防。”
程普领命前去,周瑜抽出第二根令箭。
“甘宁将军,你与朱治将军上军船,驰向东北、西北,预备包抄曹军。”
第三根令箭。
“吕蒙镇守后方,随时策应。”
“关将军请前往华容,预备阻截曹军退路。”
“领命!”
“凌统、丁奉驶小船,领水鬼埋伏。”
“鲁肃将军。”周瑜取出一根令箭,凑到鲁肃耳畔,低声交代了句话。
鲁肃脸色阴晴不定,望向周瑜,又看台上孙权,周瑜拍了拍他的肩膀,直视鲁肃双目,鲁肃最终无可奈何,接了令箭。
“主公,请随我中军出战。”周瑜取出最后一根令箭,郑重交到孙权手中。
第37章 赤壁
整个东吴犹如沉睡中的巨人,在那一刻惊醒。
寅时一刻,一头蜿蜒的长龙自首至尾,自南屏山的龙头,至赤壁的江口处,不安分地一抖。
诸葛亮拾级而上,登坛作法,浩浩群星,光华漫天,未有一丝风来,未有一缕薄云。
巨大的火盆立于四方二十八星宿之位,对应天顶群星,诸葛亮手持七星剑,头戴明黄道冠,身披乾坤八卦袍,指剑向天。
天地若有所感,南岸的江水一波接一波涌来。
黄盖双手拄剑,以剑指地,背后数千东吴军纷纷登船,推动那一叶扁舟,发出水响,将小舟推进了漆黑的长江之中。
一船十人,纷纷摇桨,黄盖犹若屹立船头的一尊雕像,驰进了茫茫黑暗里。
赤壁的雾气在江面孕生,黑暗里,隐约现出牵连着锁链碰撞声的船队,曹军八十万,渡江东来。
周瑜率众登船,在船头摆上木案,一具琴,三杯酒,一炷清香,烟雾缭绕,仿佛在这静止的甲板上复而化开,聚集成形。
“公瑾。”孙策笑着说。
周瑜抬眼,与那白茫茫雾气里,幻化出的孙策对视,微微一笑。
“请你庇佑我,伯符。”周瑜说,“庇佑我,庇佑东吴。”
孙权上前,周瑜朗声道:“三杯水酒,祭天地,祭孙家先祖,祭你英灵!”
孙权起酒,倾入江中。
东风起,长江在那一刻,吞吐着千万年的战意,咆哮得惊天动地!
云层一瞬间涌来,携着强劲的东风,覆盖了整个赤壁战场,灰蒙蒙的白雾被彻底驱散。
南屏山顶,旌旗猎猎作响,诸葛亮睁开双眼,收剑,抬头望天,火盆一瞬间被吹得七零八落,鲁肃顶着劲风发号施令,祭天坛上已烧成一片!
曹军船队已在狂风与江浪之中现出身形,东天露出了鱼肚白,江东水军齐刷刷升帆,挥桨。
“公瑾大哥。”孙权突然说。
周瑜双手按在琴弦上,沉吟不语。
“你还记得我哥去世的那一天么?”孙权站在周瑜身后。
“记得。”周瑜说,“我与你哥相识二十二载,每一天,每一刻,我都记得,即使聚少离多……”
“我已依稀记不得他的模样,他说了什么话了。”孙权低声道,“只记得当年他待我甚严厉。”
孙策那少年模样意气依然,抱着膝盖,坐在船头,吊儿郎当地笑。
东风破浪,散去了满江的白雾,却散不去那一缕青烟聚就的故人之貌。
“我与你哥初见面。”周瑜微微一笑,说,“是在四岁的那年……”
说话间朝阳喷发出磅礴的烈焰,灼红了半边天幕。
南屏山上,晨钟敲响,劲急狂风之中,犹如龙咆。
当——当——当——
金铁交鸣,犹若龙吟,东吴披着金鳞的巨龙终于彻底醒来,借着那一转头,喷出金红色的烈焰,扫向滚滚东去大江!
“分兵——!”黄盖喝道。
与曹军战船越来越近,黄盖的船队倏然一分为二,借着疾风与全速桨力,散向整个江面,小船包围大船。
曹军阵营中开始发现不对,纷纷朝下射箭,黄盖再次吼道:“放火——!”
刹那间江心炸开千万红莲,带着火光与烈焰,释放出火油,随着江浪席卷了曹军战船。
就在第一声爆炸响起之时,周瑜手挥五弦,声可开山裂地!
整个长江发出惊人的嘶吼,朝着曹军直铺而去。
赤壁之战,烽火漫江。
战船轰然崩毁,火雷绽放,红莲遍目,船桅倾侧,浮尸百万,流血漂橹。
不知道为何,在周瑜眼中映出这修罗血海之时,想起的,却是与孙策相识的那一天下午。
音浪疾催,与江水裹在一起,犹若湍流,犹若雷霆,仿佛一头巨龙挣扎着跃起,带着壮志未酬便归于山川的英灵,带着江东所有的怒气,扑向曹军!江面铺满火油,曹军猛然停下,战船相撞,大火连天而起,铺天盖地。
狂风之下卷起的是火海,干燥的战船与巨帆一点便燃,周瑜琴音为号,震彻耳鼓,东吴所有的战舰倾巢而出,聚为环形,在外围旋转,且接二连三投出火罐!
“给我杀!”甘宁怒喝道。
第一艘战船与曹军的连环船阵相撞,大火中,吴军杀上了甲板。
曹操在主帅船上吼道:“解开铁链!散开队形!”
然而狂风卷着燃烧的船帆覆来,桅杆接二连三倒塌,江上火油已成烈焰之海,曹操帅船与周瑜的帅船迎头相撞,周瑜再次一挥手。
琴音齐震,周瑜抬起头,猛催琴弦!
“退!”孙权惊恐道。
曹操冷笑一声:“周公瑾!又见面了!”
“一别经年。”周瑜朗声道,“丞相安好?”
说时迟那时快,两艘东吴战船从左右两侧冲来,雷霆巨响,撞角杵上中央帅舰,孙权接过鼓锤,擂鼓,周瑜所在的帅船抽身而退。
箭矢一瞬间破空而至,周瑜再次一挥琴弦,变调。
箭如雨下,铺天盖地,黑压压地覆盖了帅舰,格楞声响,甲板上满是箭矢,却未有一根射进周瑜身周方圆三步区域!
琴声犹如金石裂帛,犹如千军万马在江面上腾空而至,那一刻,孙权抬起头时,仿佛看到云层下发光战马虚影,长沙军英灵自天而降。江面火焰滔天,随着周瑜的弹指疾挥,一波接一波地迸发出热浪与天火,到得后来,周瑜第一根弦断,喷出一口血,染红了古琴。
“都督——!”孙权色变喝道。
那一弦断得天塌地陷!
紧接着,无数东吴战船投射出最后的火雷,火雷油罐划着弧线,射向天空,紧接着化作千万烈火流星,拖着尾焰,斜斜射向大地。
昏暗天空下,带火流星犹如暴雨般倾至,刹那间击穿了曹军的战船!
第二弦断,犹如长江断流,世间静谧。
浩浩穹宇之中,风起云涌,天空厚云短暂破开,现出西天斗转星移的长夜,与东天那一轮璀璨的朝阳。
雷霆倏至,一道闷雷翻滚,携着那开天辟地之威,所有战船释放出撞柱,冲向曹军的战船。
一声巨响,令整个长江都为之颤抖,周瑜再五指一扫。
第三弦,第四弦断。
长江之水汹涌澎湃,犹如海潮初生,卷起一道白线,继而千军震踏,万马奔腾,席卷起火油的滔天烈焰,化作龙口喷发出的狂威,冲溃了曹军的战船!
周瑜的手指扫向那最后一根弦,一只手却温柔地按住了他的手背。
“伯符。”周瑜抬起头。
依旧是那熟悉的双眼,也依旧是那熟悉的笑容。
孙策一手抚过周瑜的脸颊,紧接着抽出磐龙乌金棍,快步跃上船头,大喝一声,一棍击向远方的战船。
孙策的英灵在空中消散,再无痕迹,而那一棍挑起了天地与大江,所到之处,曹军战舰纷纷瓦解,犹如劲风卷袭,犹如崩山填海!
漫天漫地的烈火,“轰”一声炸开,烧得天边尽是烈霞。
周瑜手挥五弦,琴音震响,巍巍山川,滔滔江水,俱为之颤抖不休,桅杆倒塌,没入水中,江水中倒映着烈焰,不知何处是血,何处是火。
“后来……”
“后来。”周瑜按着弦,说,“就是那样了。”
孙权端坐在周瑜的身后,两手搁在膝前,两人一同望向赤壁的一场大火,座下的战船不住摇晃,喊杀震天。
不知不觉,竟是说了这么久,从大火烧起的那一刻,周瑜便想起了太多的往事,以至于沉湎其中,泪眼朦胧。
孙权坐在身边,听了这么久的回忆,一时间感慨万千,不知如何接续。
“我仍下不了手。”孙权说。
“我知道。”周瑜云淡风轻地答道,“所以我派丁奉先一步去扣住孔明了。”
爆炸声远远传来,长江已成为了烈火的战场。
诸葛亮匆匆走下南屏山,鲁肃远远追来。
“先生请留步!”鲁肃朗声道。
诸葛亮哎了一声,却脚下不停,登上小船,鲁肃色变,说:“我家主公仍有事相商。”
诸葛亮身穿道袍,却仍满脸带笑,朝鲁肃遥遥一揖到地。
“重任在身,不得不辞。”
小兵起桨,乘风破浪而去,鲁肃麾下军队追到江边,诸葛亮却趁着东风一去百步,留下一句:“子敬兄!来日荆州扫榻相待!”
战船追来,诸葛亮的小舟乘风破浪,丁奉站在船头,穷追不舍,眼见越追越近,另一艘小船却破开江浪疾射而来。
“替我家主公朝都督问好!”赵云手持弓箭,站在船头,朗声道,“来日荆州再会!”
说毕赵云弯弓搭箭,一箭如流星射去,正断帆索,整艘战船江心打横,诸葛亮逃得一命,在赵云保护下飞速赶往北岸。
曹军大溃,落水者不计其数,战船起火后被巨浪卷起,上百丈的巨舰横着飞来,撞进军营之中。
“保护丞相——!”
大火中北岸陈尸数以十万计,夏侯渊纵马,骑兵仓皇撤退,而东吴军却是以箭矢飞射,越来越近。曹操惊惶中喊道:“调集中军合围……”
战鼓方响,乌林两侧山上,埋伏着的千军万马一并冲来,张飞,刘备各率一万人,杀进了曹军中军阵中,甫一交战,曹军便二度大溃,彼此践踏,死伤者不计其数。
曹操在亲卫队保护下脱逃乌林,撤往襄阳,华容道前风声鹤唳,关羽横刀把道。
长江南岸,欢呼声响彻江面。
雷霆划破天际,狂风卷着暴雨飞至,雨越下越大,周瑜一身湿透,江面上的烈火已被浇熄,破败战船漂浮于江面上,浮浮沉沉,漫江尸体。
鲁肃快步上船,说:“关羽放走了曹操。”
“早知有今日。”周瑜道。
周瑜的盔甲朝下滴着水,他缓缓地站起来,孙权要上前来扶,周瑜却稍一摆手,雨水瓢泼,周瑜单膝跪在孙权面前,仰面朝天,雨水滴在他的脸上。冰冷的雨中,乌云遮蔽了天幕。
“天佑我东吴。”周瑜沉声道。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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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6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