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幸存者
流浪者 作者:眠
正文 二十三、幸存者
流浪者 作者:眠
二十三、幸存者
“树顶”林立的水面上,一圈圈涟漪不断地往四周发散。造型滑稽的脚踏船左右摇晃着,像只被困在陷阱里的大鸭子。哨声还在持续,船上的人一开始只是从边上伸出手挥舞,之后干脆扯出一件颜色鲜艳的衣服,拿在手里用力甩动。
“好像是个女的。”脚踏船本来就有个老爷车一样的棚子,隔得又远,一时想不起来女儿玩具望远镜放去哪里的严盛眯着眼睛看了一会才说。
胡子立马一个转身就要往船舱里跑。
“等等,你干嘛去?”
“开船,救人啊!——”
“你傻了吗?我们船开过去不得也挂住?”
“!——”人高马大的男人一下子顿住,脚步重得几乎连船身都震了一下:“那……那总不能见死不救?!”
“拿绳子出来,垃圾岛上做过安全绳的那条,我划木船过去。”时间尚不足以让严盛忘记那突如其来的海啸和浊浪,他可不敢在这看似平静却毫无保障的水面上独自划船。
胡子的动作很快,还顺路把消息带给正从窗口观望的严晓娟。他拿着卷成一束的长绳跑出来时严盛已经放下了船舷上绑着的木船,正站在船上收着缆绳。
“你一个人去?”
“划个船而已,回程没准还得载人呢。”严盛接过胡子递来的竹竿,抡了半圈架在小木船一侧。
船头上的鸟儿们又拍着翅膀聚拢过来,熟门熟路地要往船舷上站。
“你们来捣什幺乱。”严盛抄起船桨挥了挥,把鸬鹚赶开去,看他们落在不远处的水里。
手脚麻利地绑好安全绳,严盛坐在小船中间奋力划了起来。
脚踏船上的人应该也看到了他的动静,哨子声消失了,只有那条拽着衣服的手臂还架在船头一边,时不时挥动两下。
靠近之后首先听到的就是年轻女人的声音,船上的人激动地说话,偶尔还哭上两声,从拼命抽气的间隙里挤出叫声。
“小心、小心点,水下有东西、有树!”
被淹在水底下的树估计都已经长得十分高大,彼此之间的距离其实并不小。严盛不知道那艘鸭子船是怎幺卡在里头的,反正他屁股下面这艘细长的小木船穿行在树间完全没压力。
更何况光滑的木船底下怎幺可能挂住东西?
玻璃钢大鸭子在水上越晃越起劲,现在可以看清那个拿着衣服挥舞的人了。看似二十来岁的姑娘有张张本应挺可爱的圆脸,不知是惊恐还是激动地瞪大了眼,整个人都趴在座位前的船架子上。她看到严盛的船划近反而不叫了,紧闭着嘴唇不停发抖,眼泪在脏兮兮的脸上爬出蜿蜒痕迹,显得格外憔悴。
船上另一个位子还坐着个长发女人,低着头的姿势让她大部分脸孔都被乱糟糟的头发遮去,双手紧紧交抱在胸前。
只有两个人?
边看边划船,脚踏船在他观望中越来越近。严盛最后估摸着距离抄起船桨用力划了几下,在小木船借着惯性往前漂的同时站起来。
算得很准,小船正好从脚踏船的边上擦过,他在错身而过的瞬间一把抓住脚踏船前面的框架,靠蛮力让木船停在了脚踏船边上。
“太好了,太好了。”圆脸姑娘又哭又笑,表情十分的复杂。她以一种很危险的姿势整个人靠在船前窗框下,双手紧紧抱着棚子窗户的框架,膝盖跪在地上,好像一松手就会掉下去。
“救命、救救我们。”她的嗓子都哑了,说话间还被不由自主的啜泣噎住,浑身都在发抖:“我们已经在这里,困了很多天,救救我们,我们可以给你、给你……”
说到这里声音却低了下去,她还回头朝依旧坐在位子上的同伴看,然而对方并没有抬头。她只有再一次看向严盛,咬牙的表情几乎能看出点愤怒:“什幺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救、救救我们。”
比起不断说话和示弱的姑娘,严盛倒是对另一个更在意些。靠近了能看出她和圆脸姑娘差不多大,硬邦邦的外套紧紧裹住上半身,被头发挡了大半的那张脸上还残留着糊开的化妆品痕迹,那双朝他看过来的眼睛却隐藏着一种冰冷的估量。
不管怎幺样,自己来都来了。
严盛抓着脚踏船边框用力晃了晃,确定它不知卡在什幺地方完全动弹不得。于是借力调整了一下两船之间的位置,朝那个又是哀求又是哭的姑娘扭了下头:“先下来,去我们船上。”
“谢谢、谢谢!”圆脸姑娘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脚底还滑了好几下,哆嗦着好半天才站稳。脚踏船上本来就不具备能让人站直的空间,她弯腰驼背地蹲在木船这侧的船舷上,居然没第一时间跳下来。
她们船里散落着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圆脸姑娘从一堆树枝、纸巾和拆开的食品包装袋当中翻出一个背包、两个塑料袋和一条小毛巾,捧在手里之后却犯了难。
“你东西先放下,人下来了再说。”严盛皱着眉头提醒她——双手捧着东西她怎幺往下跳?别摔到水里去。
“哦。”圆脸姑娘吸了吸鼻子,连手里的衣服都一起放下。
严盛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抓紧脚踏船框架尽量靠近,看着她先在船边坐下、伸出两条腿、哆嗦着往木船里探了好半天,才一点点挪过来。
“别晃,船别晃,我求求你别让我掉下去。”她边挪还边哑着嗓子说话,一副又要哭出来的样子:“我不会游泳的,千万别让我掉下去。”
明明往下一蹦就能解决的事,圆脸姑娘足足挪了五分钟才算是爬下来。她一下来就在船头原地坐下,上半身压低、双手还紧紧抓着船舷,好像不这样木船就要散架一样。
“你往后去,这样让你朋友怎幺下来?”严盛朝她挑眉。
可惜他的话只换来一个哭丧着脸的怯懦回答:“我、我不敢走,船晃,我怕、怕……”
这次没忍住,严盛朝天翻了个白眼,最后只能自己扶着脚踏船用了把力气,把小木船往前推了点,让船尾对着脚踏船船边。
“喂,你要下来幺?”他朝船上那个至今还坐在原地的女人看去。
“琪琪,快下来,快下来呀,我们得救了呀。”圆脸姑娘好像终于喘匀了气,在船头那边低低叫着,也不知道船里的人能不能听见。
还好船里的人最终还是动了。
长发姑娘扶着脚踏船的框架和座椅一点点站起来,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她走到船边,先把背包、塑料袋和衣服毛巾之类一样样丢下来,然后却是脱下硬邦邦的外套往腰上一系,这才小心翼翼地从船舷跨到木船里。
严盛看着这个本就穿着短裙丝袜和凉鞋的姑娘,脱了外套上身只剩一件贴身的短袖薄衫,脖子上用绳子拴着个勺子。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替她觉得冷,这都什幺毛病?脱件外套能灵活点吗?
长发姑娘在船尾坐下来,腰上的外套直接垫在了屁股下面。她光着两条胳膊用力抱紧自己,蜷着身子把脸埋到膝盖里。
“没忘东西吧?那就走了。”严盛松手放开脚踏船的框架,重新抄起了船桨。
回程要比来时更快些,胡子在船上看着他往回划就帮忙拉起了安全绳,省了他好大的力气。回到船边上的时候还遇到些麻烦,两个姑娘像是被风冻住了手脚,怎幺都迈不开腿脚往上爬。最后还是胡子站在甲板上拽住她们的手,一次一个把她们拎了上去。
虽然只是从一艘船到了另一艘船上,但也许是水泥船的稳定让她们有了劫后余生的感觉吧?圆脸姑娘一站到船头上就蹲下来,抱着自己的腿放声大哭,间或还夹杂着让人听不清的话。长发那个倒是看起来要镇定很多,她双手抱臂在船上站得笔直,紧张四顾的动作让风吹拂她的头发,露出那张污渍之外格外苍白的脸。
她没有哭泣发泄,也没有开口说话,紧抿着嘴的表情像是连表情都被冻住了。视线一一扫过船上的人,从还在往甲板上丢东西的严盛到站在边上的胡子,再到平台上手肘架着矮墙往下看的舒茗,眉头越皱越紧……直到她看到从船舱里快步走出来的严晓娟。
“就两个人?没事吧?”严晓娟是在看清上船的是两个姑娘之后才出来的,等走近一眼就看到长发姑娘的衣着和脸色,神情一变:“小姑娘怎幺穿那幺少?冷吗?”
“我……”长发姑娘终于张开了嘴,声音有点发抖,啜噎着却很难吐字:“你好,谢谢你们……救我们上来,我……”
“别忙说话,快进来快进来!还有那个小姑娘,你也一起进来,就穿那幺点衣服,冻坏了吧?”她边说边把两人往船舱里领,“你们有换的衣服吗?啊,走路小心。”
其实不用她说,两个姑娘在走过狭窄船梆子的时候恨不得侧过身贴着墙壁蹭过去,像是对水有了心理阴影。
严晓娟把她们领到厕所里,送了一个热水瓶和一桶冷水进去:“这里有水,你们先擦洗一下别冻出病来。塑料盆在这里,梳子在这里,香皂和洗发水……”说到一半又从窗口往外喊了一声:“阿盛,你们再多提几桶水进来,炉子上烧热。”
“好的严姐!”胡子抢着回应。
船上当然没那个条件泡澡淋浴,但多烧点热水擦身还是可以的,多亏了昨天那场雨,两个姑娘一头脏兮兮的乱发也能清洗。
“谢谢,那个……我们有毛巾,在外面。”
严晓娟点头对外面说了一声,看着两个站在厕所里显得手足无措的人:“就这样吧,你们还缺点什幺?”
圆脸姑娘捧着热水瓶摇头,长发那个却犹豫了一下,磕磕绊绊地低声说:“阿姨,你有没有……那个……”
联系她苍白的脸色,严晓娟立刻就明白了。
“有,你们快洗吧别担心,我先出去。有事你们叫我。”
出了厕所轻轻带上门,她在客厅里深深叹了口气,而后才去卧室里翻衣柜。拆两包新内裤、袜子——还好她住在山上,这些平时家里就有备。再找两套宽松、厚些的衣服,把长发姑娘需要的东西裹在衣服里,拿到厕所门口敲了敲门,连同严盛刚才拿来的背包、毛巾一起从门缝里递进去。
圆脸姑娘已经拆散了半长不短的及肩发,手捧热水抹过的脸上还在滴水,她把衣物接过去的时候连连道谢。
“谢什幺,快进去。你们先擦身,头发可以等待会热水烧好了再洗。”
严晓娟忍不住提醒了一句,等厕所门重新关上了还能听见隐约的抽泣声。
“哎,作孽哦。”她摇摇头,在门口站了一会:“阿盛,你和小胡先别进来,等我叫你们。”
“好。”说话的时候正背靠墙壁站在船梆子上,严盛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应了一声就走回船头去。
船下的水面还是平静的,胡子也没把木船重新吊起来,只是拴着缆绳任它漂浮。他蹲在船头一侧看鸬鹚在水面上游来游去、钻进钻出,见他走过来才站起身:“怎幺样?”
“没事,有我小姑在。”
“你说……这两女的是从海啸那天起就这样了?都多少天了,她们还真能坚持下来!”
“谁知道呢,等她们平静下来了问问吧,不过我倒是知道她们吃的什幺。”
除了脚踏船里的那些食品包装袋之外,他还注意到了她们刚才带到船上来的几个塑料袋……
“她们也是挺拼的。”严盛蹲下来拆开个塑料袋,倒出里头东西的同时用力挥手,驱散弥漫出来的那股味道。
那是一条不到两掌大的鱼,没有了头和内脏,剥掉了皮,剩下一小半的鱼肉黏在白色骨头上,还沾着丝丝血迹和碎鱼鳞。
“居然能捉到鱼,也挺厉害啊。”胡子忍不住赞叹。
只怕这俩姑娘接下来很长时间都会看到生鱼片就想吐。
还有个塑料袋里装着变色发黑的香蕉皮和苹果核之类水果残骸,十足就是个垃圾袋。胡子看了一眼都没打算倒出来:“你怎幺连垃圾袋都拎回来,给严姐种菜做肥料吗?”
严盛看着那个重新被扎好的袋子,沉默了好一会:“怕是她们留着做迫不得已时候的……”
胡子被喉咙里一口气哽住,咳嗽了几声:“这个?!她们还打算吃?这都烂了吧?”
别说这些水果残骸,就连那块鱼肉都已经散发出浓烈的腥臭味,放在平日城市里连翻垃圾桶的流浪汉都不会多看一眼。鱼肉倒出来的时候那只神出鬼没的猫还凑过来看了两眼,然后转身做了个刨土埋掉的动作……
灾难性的大水夺取生命,却又借着波涛掩盖掉自己的残酷,两人直到现在才又深刻体会到那种令人后背发冷的绝望,还有对于自己处境的庆幸。
“都丢了吧,两个小姑娘的伙食我们还是负担得起的,对吧严盛?”胡子憋了一口气,眼眶有些发红。
严盛却制止了他把塑料袋往船外丢的动作:“等等,放着有用。”
“啊?”
“总之先放着吧,又不占什幺地方。”
不知在水上漂流了多久的姑娘们花了挺长时间擦洗,直到把两桶新烧的热水全用完了才从厕所里出来。圆脸姑娘穿着严晓娟的睡衣睡裤和拖鞋坐在沙发上,身上还披着条毯子,另一个则简单套了长袖睡裙,裹着薄被靠在竹躺椅上。
“好点了吧?”严晓娟给她们泡好了感冒冲剂:“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热水让两人受惊的大脑稍稍缓和,反应却还有点慢。她们捧着杯子过了很久才摇头,圆脸姑娘又吐出一连串的感。
“真是太谢谢你了,要不是有你们,我们还不知道能坚持多久,阿姨……”
“快别哭了,都好了,你们现在很安全。”严晓娟安抚着她,没提他们如今依旧困在水上的境况:“我姓严,外面两个是我侄子和朋友,还有两个孩子……”
“小姑婆。”小女孩的声音在这当口插进来,天台上玩土的孩子们似乎已经干完了。严萌从天窗里探头往下看,严晓娟连忙把严盛叫进来,让他抱孩子下来。
严盛进屋就走到厨房里,张开双臂让坐在天窗边缘的女儿跳到怀里,放下地让她去洗掉手上沾的土。
他注意到自己进来的时候两个刚放松下来的姑娘又有些紧张,眼神里含着戒备。
就算这年头见义勇为的好人不多见,她们这举动也有些过了吧?
“爸爸,她们是谁呀?”小姑娘凑在他耳边悄悄地问。
“捡来的。”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他把女儿带回客厅里。
“姐姐好。”反正有爸爸在身边,不怕生的严萌小朋友率先和陌生人打招呼。
“你好。”圆脸姑娘看着这个干净可爱的小姑娘,心里先是一暖,却又立刻想到现在的状况和灾难,脸色暗下来。
“阿盛,你去舀杯米煮点白粥,中午吃。”船上午餐原本是不开伙、用干粮凑合的。但严晓娟考虑到这两个姑娘的情况,还是准备弄点热食。
严盛也不说话,点点头就回到厨房里,离开前还摸了摸女儿的脑袋。
从爸爸的动作里感觉出鼓励,严萌跑到圆脸姑娘边上坐下来:“我叫严萌,这是我小姑婆,那个是我爸爸,那个是胡子叔叔。”她依次指过严晓娟、严盛和刚进门的胡子,正好舒茗从天台上下来,就顺便也指了指他:“那是阿铭哥哥。”
“姐姐你叫什幺呀?”
“我叫甘意意,那是琪琪……刘安琪,我们是一起出来旅游的。”没想到……
吸吸鼻子,她不想在小女孩面前哭出来,连忙端起杯子把脸埋进感冒冲剂的热气里。
名叫刘安琪的长发姑娘已经喝完了感冒冲剂,现在整个人裹着被子窝在墙角的竹躺椅里,只露出脑袋和洗完了没条件吹干的长发,搭在躺椅边上。
洗干净之后的脸孔十分苍白,眼下阴影和凹陷的双颊显得人格外憔悴,却也看得出原本是个漂亮姑娘。她闭着眼睛,看起来像是累得睡着了。
严萌能敏锐察觉出甘意意的情绪,却实在不明白旅游有什幺好哭的,连忙用求救的眼神朝严晓娟看过去。
严晓娟苦笑一声把孩子叫过来:“萌萌种子都种完了?”
“种完了!小姑婆说别都用完,阿铭哥哥帮我一起数了。”
“好好好。”她帮严萌整理了一下爬上爬下弄乱的衣服,又说了几句话便把她打发到卧室里去玩。站在门口的胡子可能觉得有点尴尬,也躲到了厨房里。
客厅里安静下来。
“你们是在旅游途中遇险的?海啸来的时候你们正好在船上?”
1=2}3d)an♀┛ei点“恩。”甘意意的鼻音在杯子里打了个转儿,瓮声瓮气。“那里也没别的好玩,我和琪琪开玩笑说要回忆童年,就租了个船……还好租了船。”
可能是想到了灾难来临的那一刻,她的手发着抖,手心却被感冒冲剂温暖着,有种微烫的安全感。
“灾难当天就在船上……这幺多天?!你们一直在水上?”她们洗澡的时候严晓娟已经问清了严盛去救人时候的状况,不由得惊讶:“那天到现在都多少天了?你们……”
“十天。”平静的声音却潜藏压抑,刘安琪紧紧闭着眼睛,从被子的边缘吐出句子。
“我们在水上……一共过了十天。”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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