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我和神兽有个约会 作者:南狂北野
正文 第7节
我和神兽有个约会 作者:南狂北野
第7节
江泽考虑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在二月二前一天下午回趟老宅。嘲风没有做出任何疑议,江泽想去,那便去。
省去了坐长途汽车的时间,眨眼间江泽就回到了这座充满回忆的老屋。房子还是他上次离开时候的模样,铁门的把手上落了一层灰尘,像是许久没人来过。
江泽道不明自己现在的心情,是坦然还是愁怨,但当铁门被他推开发出“吱哑”一声闷响后,他感觉自己纷乱的心又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傍晚,江泽躺在门口的竹椅上吹风。这竹椅有些年头了,早已破旧不堪,坐上去都摇摇欲坠的,他用钉子固定了几处才不至于散架。
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江泽只顾出神地凝视眼前的麦地,连自己被寒冷侵袭,鼻尖冻得有些发红都没知觉。
恍惚间一件白裘盖到了自己身上,江泽怔愣之际,一杯冒着袅袅雾气的热茶就塞进了他的手心。
“喝了暖暖身子。”嘲风沉声道。
江泽垂眸,将热茶一饮而尽,口中留有茶叶的清淡余香。
片刻过后,嘲风说:“进去吧,外面冷。”
江泽闻言将鼻子以下缩进柔软的毛裘披风中,他轻摇头,声音因长久未曾开口说话而有些沙哑:“我再坐一会儿。”
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看清时自己已经窝在嘲风的怀里了,而后者正稳稳地躺在竹椅上。
江泽的脸颊霎时浮现几分红晕,他有些难为情地想要挣脱,但只能换来嘲风更紧的禁锢。
嘲风将白裘往江泽身上拉了拉,好让他的身体没有半点暴露在空气中。他动作轻柔地摸上江泽的头发,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凉滑的发丝间穿梭。
江泽拨开嘲风垂至胸前的墨发,细数眼前白衣上的繁密纹络,不多时便有了困意,他闭上眼,欲要小憩一会。
此刻的静谧竟带给他一种怀念的感觉,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像现在这般趴在嘲风的身上,慵懒地枕着他宽阔的胸膛,看日升月沉,享云淡风轻。
或许那记忆太过久远古旧,以至于江泽想把这份记忆重拾起来,心脏那里就会传来丝丝缕缕的绵缓疼痛。不明显,却不容忽视。
那是,江如风的记忆。江泽倏然睁开眼,心中划过一丝不快。
次日清晨,江泽兴致勃勃地拉上嘲风一同去看庙会。二月二,龙抬头,按惯例人们会在镇上举行庙会,他未离家前每年都会早早到场,在为表演社戏而临时搭建起来的舞台旁占据最佳位置,一看就是一整天。
庙会十分热闹,所见之处均挂有颜色鲜艳的走马灯,彩纸制成的手工风车随风时而转时而停,小贩摇动手里的拨浪鼓,发出轻重缓急的鼓点。依旧寒气逼人的空气中飘着几缕甜味,是茶汤也是豆糕。
江泽感觉自己很久没像这样如释负重般轻松畅快过了。他没有把时间浪费在看社戏上,而是在拥挤而有序的摊铺间轻快穿梭,浮光掠影地扫过琳琅满目的商品。
眼前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就当江泽发觉嘲风没跟上来想回过头寻找他的身影时,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幅陌生而熟悉的画面——
同样在这蓝得澄澈的天空之下,同样是人声鼎沸的庙会之中,只是来来往往的人群皆发髻高束,着素衣长袍。
一个青衣男子头发半束半批,手执一扇,玉树临风,姿态潇洒地穿梭于人群中,举手投足之间透露出与生俱来的风雅与不凡。
男子看到了街边捏得惟妙惟肖的糖人,他转过身语带兴奋地轻呼,声音清润明朗:“嘲风,你瞧!”
而江泽也在男子回头间看清了他的容貌——分明是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江泽顿感心间一紧。
“如风?”传至耳际的声音将他神游的意识扯回来。
江泽愣了一下,他看向嘲风,眼里闪过不知名的情绪,但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
“回去吧,我有点累了。”江泽垂下眼帘,声音平淡地说。
嘲风顿了顿,也没问为什么,只是轻声应了一声:“好。”
回到老屋后江泽就闷声不响地窝在床上,看上去像是真的乏了一般。他面朝里,对着斑驳不堪的墙壁发呆,胸腔处传来难言的闷痛。
相差甚远。他满脑子都是这四个字。
嘲风不知去了哪里,江泽又躺了好一阵,觉得心间实在烦躁得要命,便起身往后院走去。
或许是少时养成的习惯,一旦心情不好或遇到了烦心事他就喜欢去后院,靠着那棵古槐冥想,而那些烦恼就当真随着吹动古槐叶片的阵阵微风离开。这方法屡试不爽,每次都能让他的心情平缓下来。
江泽盘腿在古槐旁坐下,手指摸上新长出的小草,一时间思绪万千。
半晌,他轻叹了口气,回头看向古槐,余光却瞥见那深入树干的刻痕。
一阵冷香传来,随即视野中出现了一双华贵缎靴。
“如……”
还没等嘲风喊出那个名字,江泽就站了起来,他直视嘲风的眼睛,语带怒意地说:“我是江泽,不是什么江如风!”
嘲风的眼里闪过一丝不解,转瞬隐于无尽的淡然中。他开口,声音毫无波澜:“你是如风,如风也是你。”
江泽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说:“不,我不是。”
嘲风没有说话。
许久,江泽低下头,轻声道:“给我讲讲,江如风。”
第18章 岁不留人
江家是北方赫赫有名的家族,虽不及皇亲国戚,却也在朝廷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皇帝对江大臣颇为赏识与重用,当朝宰相都要对其敬让三分。
江家有两个千金,琴棋书画样样ji,ng通,都是京城中出了名的才女,其姿色绝不输于京城第一美人。江家老爷唯一的儿子在二千金及笄时出生,小少爷出生全府上下张灯结彩设宴庆祝,所有人都为这个孩子的到来感到高兴。
那个小少爷正是江如风。
小少爷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又怕化了,全府上下都宠极了这个ji,ng雕玉琢般的娃娃。
儿时的江如风活泼好动,有属于那个年纪的调皮。他不喜欢被一群丫鬟跟着跑,于是总到处乱窜借以甩掉跟屁虫一般的丫鬟们。
一次偶然之间,他闯进了一座偏院。
那偏院毗邻后山的桃林,看起来荒废多年,门上都结满了蛛网。不过虽然这偏院看起来破败不堪,但倒也没有丝毫y沉之气。小小的江如风大气不敢出,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院子里挪去,紧张又兴奋。
那天傍晚小少爷蹑手蹑脚地离开偏院,肥嘟嘟的小手捂住嘴偷笑。
他发现了一个小秘密。
后来,小少爷每天都满怀期待地去那座偏院,就像在等一粒种子发芽。那是陪伴他度过漫长冬季的唯一乐趣。
终于到了一年春日,万物复苏,草长莺飞。
当嘲风从沉睡中醒来时便对上了一双圆碌碌的眸子,棕褐色的瞳孔清澈明亮,天真无邪的眼神中夹杂着显而易见的期待与好奇。
拥有那双眼睛的主人见嘲风醒来了很是兴奋,他伸出小短手,欲要拉住嘲风的衣角,后者轻松一躲便让他抓了个空。
小少爷始料不及,幼小的身体随之往前扑去。
他下意识紧闭双眼,口中发出一声惊呼。
然而,并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
他小心地睁开一只眼,发现自己窝在嘲风的怀里才险险松了一口气。
“大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小少爷亲昵地环住嘲风的脖子,“比晴姐姐和洛姐姐还漂亮。”
嘲风将男孩放下,没有说话。
“大哥哥,我叫江如风,你叫什么呀?”小少爷拉住嘲风的袖袍,仰着小脸问道。
嘲风敛眸,看进那双清澈的眸子,良久才回答道:“嘲风。”
“那嘲风哥哥,我以后可不可以每天都来找你玩呀?”
兴许是男孩期许的目光太过灼热,嘲风到底是没有拒绝。
那日之后,小少爷当真每天都会来找嘲风。尽管嘲风向来惜字如金,自己要说很多话才能换来一两个字,但他依然乐此不疲。
有时候小少爷带着在他看来为天下美味之最的桂花糕,年纪再大一点后,便隔三差五地拿着他与学堂朋友去集市淘来的玩物炫耀一番。
小少爷一天天长大,而嘲风容颜依旧,岁月仿佛在他身上定格。
“今日先生又讲了诗词。”已从稚嫩的孩童长成少年的江如风褪去几分青涩,添了几分风逸,他装腔作势地清了清嗓子,欲要显摆一把,“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见嘲风依然一脸淡漠,少年似心有不甘,咬了咬嘴唇继续道:“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辰不早了,回去吧。”嘲风敛眸,语间是不变的清冷。
少年略带怒意地甩袖离去。
而第二天,少年依然笑眯眯地到这座偏院里来,仿佛昨日生气离开的人并不是他。
“嘲风。”少年稳稳地坐在树枝间,他侧过头看向身后躺于树梢的人。那人白衣翩翩,三千墨发随风飘扬,俊逸的面孔与后山盛开的艳丽桃花相映,倒给他冷淡出尘的面容增了几分烟火气息。
“嗯。”他抬眸应道,子夜般深邃的眼眸直直望入少年的心底。
少年勾起唇角,额际的碎发因风扬起,他问:“你为神,可能算出我的寿命?”
嘲风怔了片刻,随后点头。
“一甲子。”
清冷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感的波澜,有的只是无尽的沧桑与漠然。
少年闻言有一瞬间的失神,勾起的嘴角僵在那里,良久才垂下眸,掩去其中的苦涩哀伤,故作庆幸地说:“如此说来我未死于非命,六十年,挺……挺久了……”
嘲风看向少年,没有再说话。
少年每天待在偏院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江家的丫鬟只知道她们的小少爷每天都会消失一段时间,而后又在傍晚时分出现。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夫人说,小少爷有他自己的想法,不必多问,就随他去吧。
“嘲风,今日月夕,我做了几块月饼,你尝尝?”少年打开食盒,献宝似的双手捧着,满脸期待地望着他,一如多年前询问他可否与之玩耍的模样。
嘲风的视线扫过少年指尖新添的烫伤,半晌,从食盒中捏起一块造型并不算美观的月饼。
“可好吃?”少年紧张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嗯。”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又到了一年严冬。
已是青年的江如风撑伞站在树下,鹅毛大雪坠于伞面而后飘落。他抬头望向躺于树梢,身穿荣贵白裘的飘逸身影,许久才转身缓步离去,在雪地中留下一串似有若无的脚印。
树间那人在青年踏出偏院时睁开双眼,向来波澜不惊的眼眸中滑过一丝迷茫。
江家夫人很着急,小儿子年过二十,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却频频拒绝与丞相的小千金见面,总以事务繁忙为借口推辞。
一直以来江夫人很是放纵小儿子,什么都依着他,但有些事终究不能由着他的性子胡来。
“嘲风,我要成亲了。”青年已出落得品貌非凡,他轻描淡写地说道,眼睛紧紧盯着那人冷淡的脸,似想从那张淡漠的脸上看出一丝破绽。
可他却始终面不改色,良久,才道:“恭喜。”
青年扯出一抹笑,那苦笑在他俊逸的脸上显得格格不入,他声音颤抖地问:“你可有心?”
嘲风无言。
“古人言神爱世人,可神本无心,谈何爱世人?”青年自嘲,“是我自作多情了。”说罢,青年不舍地看了一眼那脱于世俗之人,神情落寞地离开了。
江家小少爷与当朝宰相的千金喜结连理,郎才女貌,为天造地设的一对佳人,全京城共庆三日,各酒楼茶馆一律免单。
青年望着镜中身穿赤色婚服的自己,那艳丽妖冶的红几乎灼伤了他的眼睛。
“可好看?”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喃喃自语。
许久,从角落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嗯。”
青年转过身,眼角滑下一滴泪,他抿唇,轻念:“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白衣之人从屏风后走出来,他沉默地看着青年,最终抬手抹去他脸上的泪痕,接道:“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青年的泪水还积在眼中,他满心惊喜,不敢相信地用力捏住嘲风的衣角,畏惧眼前人只是自己幻想出来的虚像,他声音微颤:“当真?”
“当真。”
此话一出青年便破涕为笑,泪水夺眶而出。他说:“我等了好久好久。”
这一天,真的太久了。
大婚当日,江家老爷暴跳如雷,因为他向来乖巧的小儿子,逃婚了!
江家为名门望族,当朝宰相的千金才貌双全,普天之下难找旗鼓相当之人,却在大婚之日被新郎官抛弃,这消息一出便会遭天下人耻笑,宰相府颜面何存,他们江家又该如何交代!
“嘲风,我们走吧,一起离开。”
“好。”
他们来到与世隔绝的地方,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毅然决然地抛弃了荣华富贵,甘愿在山野间做一介樵夫,虫草为邻,鸟兽为友。
“后悔还来得及。”那人立于山野之巅,衣袂翻飞,迎风眺望这天下。
“何有后悔之说,”青年笑道,随即语气中带上几分决绝,“我江如风,从不做后悔之事。”
“……傻子。”
佛说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时光飞逝,但凡是人,终究抵不过时间。
当年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小少爷虚弱地躺在床榻上,不复往日的风采。他头发花白,面色憔悴,松弛的皮肤尽是岁月的刻痕,只是从他那张衰老的脸上仍能看出几分残存的贵气与温雅。他浑浊的眼睛着迷般望着坐在床榻边的人,开口断断续续地道:“我、我老了,可你还是,我第一次见你时的模样……”
身着白色素衣的人诚然不语,他眼神微动,伸手抚上那触感不再柔顺的长发。
江家少爷目光深沉地望着那张年轻的英俊脸庞,泪水顺着眼角的细纹流至两鬓,又在发间隐没:“你为神仙……可能让我不死?”
男子为他梳理头发的手顿住,随后继续手上的动作,轻声回答:“我无法逆生死。”
年迈之人握住那人为他理发的手,释然地叹了一口气:“料到了,料到了。”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抚上男子的脸庞,呢喃道:“让我……再看看你。”
“以后……以后……没机会了。”
他现在几乎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说出来的每个字仿佛都在剧烈消耗他本就所剩不多的寿命。
江家少爷强迫自己睁开眼,想让自己看清眼前这张自始至终都没有表情变化的脸,他笑中含泪地感叹,只是吐出来的字含糊不清,难以辨认。
但嘲风还是听懂了,他说的是:这一生,我甚是满足。
足矣,足矣……
男子抱住年迈之人逐渐发冷的身躯,淡漠的脸上终于浮现出显而易见的痛苦与挣扎,眼角流下自他于混沌之初诞生以来的第一滴泪水。
他凑到那人耳畔,脸贴上他冰凉的面颊,一遍又一遍地呢喃:“如风,如风,如风……”
第19章 何为情
江泽一支又一支地抽着烟,面前的烟灰缸里积存了厚厚一层烟灰。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靠上有些硌骨的老旧沙发。
他跟嘲风分手了。
那日在古槐下,江泽用自己的双眼看到了属于江如风与嘲风的所有记忆。走马观花般,一帧帧浮现在眼前。
嘲风深爱着江如风。
纵使江如风最大的乐趣就是捕捉嘲风的脸上可以出现不同于淡漠的其他表情,然而总是失望。但江泽看到了,他将嘲风在看向因扫兴而背过身的江如风时,那双幽邃眼眸中流露出来的深沉温柔看得一清二楚。
他看到嘲风与江如风的初遇,看到江如风从一个ji,ng雕玉琢的娃娃长成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他看到江如风锲而不舍地向嘲风靠近,嘲风虽无表示,却默默伴他一路成长。
他还看到身着一袭火红嫁衣的江如风面带羞涩地看向嘲风,细弱蚊声地道:“我这衣服,今生只穿给你看。”
他看到两个人在床榻上缠绵悱恻,肌肤相亲,三千墨发纠缠不清,一如他们的宿命。他们窝在设有暖炉的屋内,执笔书画,听一厢风雪,看晓风残月。
一直到嘲风,那早在混沌之初就已存在于世间的上古之神,为江如风流下了一滴泪。
那一刻,江泽仿佛被迫明白了一件事——嘲风爱的是江如风,而他,永远都成为不了江如风。
“……我们散了吧。”他忽略心底剜心般的痛楚与叫嚣,“我是江泽,不是江如风。”
嘲风的表情有一闪而过的挣扎,良久,问道:“当真?”
“当真。”
相同的两个字,所问之人不同,回答却如出一辙。而此言一出,当形同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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