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杀无邪 作者:37号麻瓜
正文 第1节
杀无邪 作者:37号麻瓜
第1节
文案:
没开过杀戒的小杀手跟着师父喝风饮露,一朝入世,才知道师父名气很大,一剑千金,就是树大了尽招歪风。
陆衡:“我跟你说,江湖可复杂有趣了。”陆小爷将自己刚出山没几天的事实轻轻揭过,像模像样地给祁家小公子虚构了一番。“这事儿一听就要九拐十八弯地发展,怎么样,去看看?”
祁越“面露难色”:“可是他们不打算带着我们啊。”
陆衡一听就开始啧,觉得世家小公子实在是养在深闺,太乖了,随手往祁越肩上一搭接着一揽,豪气冲天地大放厥词:“不怕,有我在,跟着哥走!”
祁越被搭得一个趔趄,低头藏住了眼角笑意,顺从地回了一个“嗯”。
知书达礼一肚子坏水攻vs嘴贱心黑正经不了多久受
内容标签: 强强 江湖恩怨 三教九流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衡,祁越 ┃ 配角:陆子岈等 ┃ 其它: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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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夜凉如水,静谧无声,黑暗中一道如鬼魅般的身影悄然滑进燕王府,没有发出丝毫动静。
来人身着黑色夜行衣,身形高挑而劲瘦,每个动作都似带着隐而不发的力道,动则灵巧如猫,脚尖掠地,静则融入黑夜,化身于无形。
深夜,燕王府平静表面之下仍带着一股诉说不出的焦躁,府外看似空无一物,暗处却埋了不少眼线,一有风吹草动,顷刻间,兵器的锐意便能划破黑暗。
两个王府的下人在假山前停下。
“发什么愣?”
“……你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
“少疑神疑鬼!快走!”
“……”
两人推推搡搡走开,若是有人定睛看,便会发现那假山顶竟动了一寸,随即无声地缓缓舒展成人形,贴着石山落在柔软的草地上,眨眼间又消失了,仿佛那只是黑夜中的一场错觉。
王府廊道之下,一素衣女子斜靠在承重柱上,姿势虽惬意,但整个背部都有些僵硬,直愣愣透着股倔强,灯火的暖意并没有染上她过分苍白的侧脸,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的黑暗,不知在思考什么。
那道黑影在暗处停顿了片刻之后,终于上前,在近女子身边时,明显感觉到她全身发力,随时等着出招,黑影一手迅速握住她的手腕,却发现她已瞬间放松下来,任凭自己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将她半拖到背光处。
黑影用不轻不重的力道将女子推向墙面,松开手腕转而抵住她的肩膀,居高临下盯着女子黑白分明的眼珠瞧了片刻,慢慢将捂着她的手放下。
女子玩世不恭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一如既往地让人火大:“陆子岈,好久不见,偷偷摸摸的,绑黄花大闺女呢?”
被唤作“陆子岈”的男子“呸”了一声,死沉的眼睛里隐隐透出了些许生气,轻声道:“还这么不要脸,都孩子他娘了还黄花大闺女?”
女子小幅度扯了扯嘴角,问道:“府外有多少人?”
陆子岈:“……不多,拦不住我带你走。”
女子眉梢一挑,斜眼向上看着他:“谁说我要走?”
陆子岈没料到她不仅没感天动地先谢谢自己,还能来这么一句,一愣,微微低下头,眯了眯眼,压着嗓子的声音道:“唐萤……燕王妃……急着找死是吗?”
唐萤伸了伸脖子,在“是”和“不是”之间犹豫了一下,多年不见,陆子岈好像颇长了点兄长的威严,松了松有点僵硬了的肩膀,放柔了声音半是劝道:“放心,雷声大雨点小的事,带我儿子走。”
陆子岈心知此人尿性,生几个孩子都没用,一张嘴巴光会虚张声势,此时也没耐心跟她来回扯皮,冷冷点破:“真是小事你用的着让我把那崽子带走?真是小事我会来?”
唐萤轻笑了声,并不接茬,反过来故意刺他:“你一个孤家寡人,我不放心,让他给你养老送终,随你姓。”
陆子岈凭空给塞了个养老送终的,简直不知该作何感想,一辈子练就的内敛每每要被她给激得原形毕露,一字一顿道:“好啊,唐萤,给谁戴帽子呢,一意孤行嫁了那个小白脸,生了个小崽子还要跟我姓?”
陆子岈的眼睛有些狭长,眼角微微上扬,看起来有些天生的傲慢,平时收敛心绪,眼神又冷又死,如今毫无顾忌地让怒意的小火苗直达眼底,蒙上掩不住的担忧,竟平端生出一番风流来,唐萤看着他顶着一张白皙清俊的脸一口一个“小白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陆子岈:“……”
他非常默契地领悟到了这小女子在笑什么,就像他同样领悟了为何那孩子要跟自己姓。
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自顾自说道:“我不能走,他已被困于宫中,我若在这个关头走,岂不是坐实了他这桩莫须有的罪。”
俩人心照不宣地都用了代指,唐萤提到这个“他”时,语气里含着不自觉地亲昵,陆子岈提到这个“小白脸”时,心情就不言而喻了,正是因着这位温文尔雅的燕王,他憋了口王八气在唐萤眼前销声匿迹了这么多年,本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柔情愁绪,现在乍听了这句不识时务的话,毫不留情地指出:“轮得到你坐实?他这事脱不了身,你留下也是陪葬。”
唐萤无奈笑道:“那就陪葬吧,不是有句话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吗?”
陆子岈脸色一沉,什么狗屁“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分明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终于忍不住道:“我是江湖人,听不懂这些歪理,可也知道君心难测,燕王若真受宠,为何不是太子?当今若没动杀心,外头那些个东西是在给你们看门吗!”他一边撒了半桶火气,一边已提掌作手刀,打算将眼前这个脑子里不知道灌了多少水的女人直接劈晕带走。
然而没等手刀落下,唐萤转而轻轻握住他的手腕,丝毫不带温度的冰凉触感及时阻止了他劈下的动作,柔声道:“师兄。”
陆子岈一怔,唐萤向来没大没小,不知从几岁开始便“陆子岈”长“陆子岈”短的,从不肯对他存半分敬意,这一声不知隔了多少春秋久违难得的“师兄”让他心底蓦地柔软了一片,随即又泛起一丝无法言表的苦涩,一句被忘记了多年的话几乎脱口而出。
怎么这么快那么多年就过去了?对他来说,当年差点从树上摔下来的事还那么鲜活。
唐萤一边将手中的石子丢起又接住,一边扯着分外好听的告状:“师父——陆子岈又在树上偷懒打盹——”
他没让这小师妹的石子给打下来,差点让她这一喊给吓个踉跄。
身穿白衣的师父片刻间已翩然落在树下,负手而立,头疼地看了一眼树下的这个,又抬头责备地瞥了一眼树上的那个,似乎在反思自己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被这两个活宝给牵绊住。
吴名杀人沾血的时候脸上都未曾表露过半分动容,身上带着股十分矛盾的仙风道骨气,碰上他俩,却仿佛是碰到了讨债的,僵化了的表情总是不由得隐含了点ji,ng彩纷呈,特别是面对树下的这个。
陆子岈记得自己曾天天叫嚷着“偏心”,其实倒不如说师父是真的不知道该拿这个小妮子怎么办,只好将一心琢磨出来的为师之道全使在了他身上。
他窝在树上,对那道目光似有感应,刚想往回缩,就感到一道劲风打在身上,这回真的毫不客气地摔了下去,慌忙七手八脚地在倒栽葱之前狼狈站定。
他一抬头,狠狠瞪着那个已装模作样躲到师父身后拉着衣摆的小混蛋,果然头顶传来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继续练。”
他顿时像打了霜,蔫头耷脑地答了句:“是。”
吴名这句“继续练”的意思是他不说停就不能停,眼看圆月稳稳当当地挂在山谷之间,落影在平静的潭面,他的衣衫早已被山间雾气打shi,手臂酸的快要拿不住剑。那个告状的小混蛋还边看着他练剑,边让烤ji的香味四散,结结实实地让他的胃一阵抽搐。
霁云山时而浓雾缠绕,时而风清月明,身不在山中时越发会觉得那山美得不太真实,随时要跟着雾消散了似的。
陆子岈盯着眼前人有点消瘦的脸颊,少时的回忆仿佛借由唐萤清亮的瞳孔呈现在他眼前,当时的胡闹不知何时化为了一口清酒,入口甘甜,转眼细细密密地浇在心头的伤口上,疼得说不出口。
仓促一面,已是物是人非。
唐萤:“带孩子走,让他跟着你做一个江湖人。”
他们原本避重就轻的调侃说到此刻已经全是无可奈何,还能多戏谑?毕竟是生死,可是再多一句话,陆子岈也说不出来了。
夜色似乎更沉了些,那道让王府外的埋伏无知无觉的黑影此刻怀里抱着一团温暖的小东西,并未显任何累赘,无声无息地翻身上墙,在墙顶停顿了一会儿,却死撑着没有回头。
不想走的人,带不走。
那团小东西不怕生地往他怀里拱了拱,不吵不闹,迷迷糊糊地自顾自睡着了,这股暖意让他回了神,抱着易碎的瓷器般调整了个姿势,让这小崽子睡得更安稳些,然后顺着府外伏兵难以察觉的死角悄然离开了燕王府。
陆子岈说得没错,就连唐萤心里也有数,燕王过不了这关。
三天之后,景元帝昭告天下,燕王谋逆,满门抄斩。
唐萤实则看不清远处是否有个陆子岈,但她觉得他应该在,霁云山的雾,师父半是无奈半是宠溺的叹息,陆子岈没心没肺的笑容,此刻都离得太远了,但又无比清晰。
她转过头,看向身边人,静了下来。唐萤其实根本没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根骨头,只是有些人比较幸运,让人不愿趋利避害而已。唐萤冲他一笑,一笑一尘缘,遂愿。
刽子手的刀逆着光闪了一下,陆子岈被晃得几乎有些站不稳,抬起手,用广袖遮住了怀里幼子的脸。
☆、第一章
十年弹指一挥间,霁云山依旧,山间的薄雾悄无声息地被一缕阳光冲散,澎湃的瀑布在一片清明中哗然作响。
霁云山明着看钟灵毓秀,但怎么都算不上一座善茬,原因无他,此山的雾气跟女人似的,说变脸就变脸,再加上山间不成形的小路,愣是能把人往绝处带,迷魂阵般看都看不清,不小心踩空便是万劫不复,一般寻常人家采蘑菇是万万不会采到这座山上来的。
一布衣少年立于断崖之上,抬手挡了挡阳光,此时一声鹤鸣从头顶传来,他眯了眯眼,丝毫不带犹豫,纵身与那山间鸟禽一同向下俯冲,在呼啸的瀑布旁落下两道笔直的身影,白鹤收拢羽翼,身形如箭,他则全身放松,顺势而下,临到水花飞jian的潭面时,白鹤骤然张开双翅,翩然滑出一道弧线,稳稳向前滑去,少年一个翻身,脚尖掠过水面,一身轻功潇洒利落,意气风发。
阳光照得水面碎光零落,突然,一只不知好歹的鱼正好跃出水面,带出水光乍现。那白鹤显然势在必得,贴近水面加速滑行,少年一手握着根树杈讨鸟厌地跟上,在它准备略过水面顺带将这顿运气不太好的盘中餐叼走时,这个专挑事的抢先一步,鸟嘴下夺食,硬是用树杈将鱼叉走,转过头挑衅地朝白鹤“嘿嘿”一笑。
那白鹤像是气极,仰颈一声,鹤鸣直冲九霄,峡谷内回音缭绕,仙气顿生,继而调转方向,向高空飞去,不与这无知小儿一般见识。
少年一侧身,轻巧落在岸边,身上已沾满了水汽,他拍了拍衣衫,将还未来得及渗透的水珠拍下,然后熟练地升火,宰了树杈上的鱼,悠然自得地等美食熟透。
少年名为陆衡,他抬头在山谷间扫视了一圈,四周树木茂盛,偶然被风吹动,一片沁人心脾的宁静。
他本是应该在这范围内寻找他那神出鬼没的师父陆子岈,可那厮敛气凝神的功夫练到了极致,往这深山老林里一钻,别说是他,就连天上飞的鹰都没法将这人给搜出来,若他真能歪打正着靠近,那厮的轻功又不是他这初出茅庐的能比的,保管在他还没看见之前就消失没影。
这“捉迷藏”的修行自他记事起就在持续,据说既能锻炼他的感知,又能磨炼他的凝神功夫,若有一天,能不动声色地抓到陆子岈这个当师父的,也算有所小成,于是陆子岈心安理得地有时候能一消失就好几天。陆衡漫山遍野地找了几年之后,突然有所顿悟,师父这通胡扯编得冠冕堂皇,莫不是为了逃避带孩子吧?
陆衡今个儿也懒得焦头烂额地四处寻找,好整以暇地等着鱼烤得半生不熟,撒上一些山间野生的草植香料,借着四处拐弯的风势香飘万里。
陆子岈本悠哉悠哉地依靠在树上,看着陆衡声势浩大地惊动了整个山谷,先是“啧”了一声,忍不住在心里编排:“火候不够,这水面怎么能被他搅成这样,身法用得着这么花哨吗,山里都是飞鸟鱼虫,耍给哪个看呢,就这……他娘的在烤什么!”陆子岈正有心一会儿好好给大徒弟多设几道关卡,烤鱼的香气就随风飘了过来。
陆子岈:“……”
他的师父吴名不是多话的人,纵然一辈子的柔情可能都给了自己的两个徒弟,也从未在言语上表达过什么。陆子岈从来猜不透吴名,等到自己也收了徒弟之后,他有时也会揣测吴名的心境,自以为可能是摸到了点“边”,可惜那点“边”就是带徒弟的种种不得章法。这会儿闻着丝丝入味的烤鱼香,他也终于身临其境地体会到了欲揍还休的内伤。
他思索了两下,觉得不能任由这小子这么松散,功夫还没练到家,练什么厨艺?
山谷间一阵风吹过,将火吹得晃了晃,旁边林间发出树叶摩擦悉悉索索的声音,片刻又安静下来。
陆衡轻笑了一声:“妖风。”
抬手拿过树杈,将鱼翻了个面。
这阵风似乎起了个头,随即一道凌厉的风裹着一颗石子直冲他后脑门而来,陆衡头也没回,微微一侧,右手略过耳侧,接住这颗小石子。陆子岈这颗石子打得虽直,却并没有用什么力道,不然陆衡也不敢徒手接。
陆衡坐直,继续眨也不眨地盯着那熟得差不多的鱼,天地良心,并非是要装什么高手风范,就是防着某人又要使坏。
可惜陆子岈这只黄雀比陆衡这只螳螂可恶得多,紧接着,与刚才一般无二的石子以更快的速度打来,陆衡已经被逼得站起来,接连接住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暗器”,陆子岈投石并非是想以多取胜,石子飞来的位置都极其刁钻,皆为人身上几处命脉,真正过招中,若对方使的不是石子,而是真正的利器,躲不过就可以直接去见阎王了,只是……落到陆子岈手中,石子,哪怕树叶也可以伤人,陆衡心知他没下狠手,却也丝毫不敢松懈,一边躲闪,一边还要留心顾着烤鱼,没一会儿就乱了方寸。
陆子岈也不知道是不是把捡来的石子给扔完了,开始飞树叶,这可更要命了……陆衡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要让树叶按照指定的路线,再放水也要加上点功力,这么薄的东西,就是翻书一不小心还要被纸割伤手,何况是被当做暗器使的树叶。陆衡衣角、膝盖处的布料已被割破,费力一个侧身,躲过一片直冲他左目而来的叶片,抬手用两指夹住,再回过头,好,美食旁落。
陆子岈拿着树杈,烤鱼正呈现出一副香脆可口的卖相,放到鼻子下一闻,更是开胃……
陆衡:“师父。”
陆子岈睁了睁被烤鱼熏眯了的眼睛,转过头看他:“嗯?”
十三四岁的少年骨架还带着青涩,刚刚褪去了一点稚气,陆衡的长相其实得了几分他父亲的真传,脸型温润如玉,鼻梁笔直,嘴唇薄而文气,笑起来看着很斯文,又带着一丝天生的意味不明,唯独一双眼睛不像,格外黑白分明,年纪小,情绪还未能全然掌控,时不时会透出一股子坏,把那丝文气败了个干净,让他看起来反而更像他的母亲。
陆子岈洗耳恭听他的“师父我错了”云云,没想到混小子用一双特别容易装无辜的眼睛直直看向他,委屈道:“我正是长身体的年纪……”
做师父的猝不及防被这句控诉惊动了深藏的廉耻心,脚下一滑,差点踩进水里,咳了一声,装作什么都没听到,脸上痕迹明显地转移话题道:“来。”
陆子岈一轻身,直接往陆衡追逐白鹤的路线飘去,几乎看不到他在岸边有什么借力的动作。
陆衡赶紧跟上,陆子岈看起来轻的没重量,在水面极快划过,脚尖始终与水面保持一定距离,陆衡已在水面借了两三次力,仍跟不上他的速度。
两人先后来到瀑布下,陆子岈才用脚尖在水面轻轻一点,骤然向上窜去,要向上的力道不比在水面滑行,陆衡鞋已入水面以下,等他到达上岸时,陆子岈正从上向下俯视,整个人还是飘逸出尘得过分,衣袂翻飞可以直接去沾花惹草,一丝水汽未沾,表情也非常容易解读——“你小子这点功力还有时间烤鱼?”
陆衡懊恼地把肩一塌,发丝间身上沾了数不清水珠不说,鞋shi了一半,整个人写着狼狈两个大字。
陆子岈显摆的轻功名为“浮光”,踏水而行,惊鸿一瞥,如光影乍现,无声无息,无波无纹。以陆衡的年纪,有这样的轻功底子,可以说是资质出众,可“浮光”不仅仅需要资质出众。
经这么粗暴直白地一比较,陆衡绝望地盘算,干脆也不用练什么“浮光”,把自己的改名为“翻江倒海”得了。陆子岈心满意足地咬了一口仍然香脆的烤鱼,看着混小子隐晦地咬了咬牙,似乎终于服气了,然后抬手弹了弹他头顶的水珠,说道:“行了,明日随我下山。”
陆衡一怔,听说别人家的徒弟都是要过关斩将,通过种种考验,才被许可出山,怎么轮到他,这边刚被教训完,就可以下山了?
陆子岈带着烤鱼,转身走了,背着陆衡挥了挥手,想道:“顽徒要打击一下放出去才不会惹事,不然哪管得住。”咬了口鱼,暗自佩服起自己出类拔萃的管教法。
☆、第二章
陆衡并非没出过霁云山,只是游逛的范围很有限,基本只熟悉霁云山山下的几个村落,干的也就是偷偷东村的ji,捣捣西村的蛋这种倒霉事,实在和同年纪的村里孩子没什么分别。
跟着陆子岈乍一来到洛城,密集的人群和对他来说堪称纸醉金迷的氛围一下子把他看得愣了愣神,不过陆衡从他不靠谱的师父身上差不多学了两三分武功,剩下的七八分全是装模作样,很快镇定下来,把眉眼一弯,提起了十二分兴趣。
这繁华一路,陆衡接了无数风情万种的媚眼,只不过都不约而同地略过他的头顶,稳稳落在了陆某人身上,随即转头从上到下瞥了一眼陆子岈,这厮人模狗样地穿了一件白色广袖长衫,及腰的乌黑长发,走动时随着衣摆相得益彰地微微飘起,模样可以归类于玉树临风的花花公子类型,要不是手中的无邪剑也不能随便丢在哪里,恐怕早就被换成了一把折扇。
陆衡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苦命小白菜似的粗布衣,翻了个白眼,猜测自己现在扮演的角色大概是奴仆小厮之流,于是悄悄向身旁的陆爷靠近了些,挤眉弄眼道:“师父,您这是春天开屏吗?”
陆子岈:“……”
小兔崽子……
陆子岈看来是享受够了这莺莺燕燕的礼遇,一转身拐进了一家客栈,陆衡抬头一看——临江客栈。按照这货在街上颇受关注的经验,陆衡本以为他一脚进去要被来个万众瞩目,但眼前人一瞬间似乎敛了全身的气息。在山上时,有树木遮挡,找人本就不易,陆衡并未觉得敛息是多重要的功夫,可在闹市中,若不是正盯着他看,几乎感觉陆子岈凭空消失了,他不自觉地跟着放缓了呼吸,放轻了脚步,陆子岈仿佛就是个虚影,几个跟他擦身而过的人只当躲过了一个障碍物,无人多看他一眼。
陆衡顿了顿,跟着他走进客栈。
客栈内有些嘈杂,竟无人关注刚进来的两人,陆子岈毫无预警地转过身,用剑柄轻轻敲了敲陆衡的头顶,陆衡一抬头,看到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张张嘴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学会了吗?”
陆衡皱着眉揉了揉脑袋,得,言传身教,您老倒是换个不那么风s_ao的方式啊。
陆子岈熟门熟路地往二楼走去,陆衡跟条小尾巴似得跟着,原本这次下山就让人有些莫名其妙,这时看着陆子岈这回家似的劲头,他突然有些回过味来,咬牙切实地想:“敢情他时不时无端消失的那几天根本就不在山上!”他一时百感交集,本来还为自己偶尔下山偷个乐的行为感到一丝丝心虚,现在一相比较,算是无愧于心了,倒是一把怒火熊熊烧上来,一想起漫山遍野地找这货,就觉得自己天真无邪的童年怕是喂了狗。
陆子岈莫名其妙地接了两道要喷火的视线,浑不在意地继续往上走,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背脊一僵,好像有些尴尬。
“欸,我说,陆子岈可好几年没出手了……”
“可不是,一出手,冯元皓!又是个正在风头上的人物,这行事作风……啧啧……”
啧啧怎么样?嚣张?欠揍?乍一听到熟悉的名字,陆衡伸着耳朵往一旁飘去,想听着清楚些,然后头顶盖就落下来陆子岈一只手,硬生生把他给拧了回来,只好不情不愿地跟着飘上二楼。
二楼的座位没有一楼那么显眼,而且往下一看,可以将一楼和门口处一览无遗。整个客栈似乎只有小二注意到了他们这两位客人,殷勤地跑过来给他们擦了擦桌子,也不问俩人要点什么,没一会儿,又楼上楼下噔噔噔跑了几回,轻车熟路地上酒上菜。
“……常客。”陆衡愤愤地想,略有些奇怪地看了看这麻利的小二,对方抬起头冲他很是熟练地讨好一笑,就跟训练有素的狗似的,扔块r_ou_就给个相应的反应。
陆衡等他走了,上身往前倾了倾,放轻了声音问道:“你杀的?”他指的是楼下那群嗑瓜子的提到的冯元皓。据陆子岈自己吹,他是个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可这么不着调的人,干的了人命买卖?陆衡很怀疑,就算姑且信了这个身份,至于闻风丧胆,可就真别扯了……现在听到了只言片语,居然还真的有那么点靠边的意思!
他狐疑地盯着陆子岈,这厮是他至今唯一见过的一个会武功的,没有对比,也不知道他能在茫茫江湖中排上老几,默默以下犯上地评估了一下眼前这张脸,觉得比起当杀手,陆某人可能更适合当小白脸。
陆子岈不知道自己费尽心思放仙气缭绕的霁云山养大的小崽子听了多少龌龊的戏曲,还敢胆大包天地在心里默默编排长辈,高深莫测地拿起酒杯,喝了口酒,不置可否。
陆衡刚想刨根问底,陆子岈牙疼似的“嘶”了一声,往一侧挪了挪,正好坐进y影处。
他顺着目光往一楼一看,只见进来了一大一小两位客人,两人穿着谈不上奢华,但给人一种十分贵气的感觉,应该是出身不错,大的身材很高,宽肩窄腰,剑眉星目,长得很是端正,英气逼人,大约就是戏曲里唱的那种器宇轩昂的英雄式人物标准长相,小的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大,眉目间一眼就能看出跟大的是父子,只是还带了些许秀气,整体五官便柔和ji,ng致了许多,还没有那么强的气魄,倒显得ji,ng雕玉琢起来,长大了恐怕是个耽误姑娘的翩翩佳公子。
陆衡伸长了脖子想再研究一下一看就是正经人的这两位会跟陆子岈有什么过节,又被陆子岈一巴掌摁在脸上,强行将他掰了回来,忍无可忍地用眼神询问道:“干什么!”
陆子岈竖起食指,往自己嘴上一挡,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一楼的大只英雄似感觉到了什么,抬头往二楼瞥了一眼,皱了皱眉,方才一瞬间好像有一种熟悉的感觉,骤然一下又消失了。
一旁的少年敏感地顺着他的目光往二楼望去,几桌客人零散地坐着,并没有什么怪异之处,问道:“父亲?”
“没什么。”祁瑜朝儿子微微一笑,是错觉吧。
“你刚刚说陆子岈消失了几年,是何缘故?”
“十年,”方才那人还未尽兴般,故作神秘般压了压声线,让该传出来的声音继续传了出来:“听说……他和那位的死有关。”
十年?陆衡一愣,旁边的人几乎毫无动作,可他就是突然觉得一阵寒意从背后窜了上来。
“那位?你是说,他也是当年参与刺杀的人之一?”
“呵,不可能,陆子岈要是在那伙人里面,还能失手?”
也不知道是哪个多管闲事的正在替陆子岈凭空自信,陆衡没钻出去看,放在平时,他必定要抓住这个话头调侃几句,可这次,他本能地觉得这件事不能再提,他从未在陆子岈身边感受过这种凌厉的压力,心猿意马地想喝口水缓解一下,一不小心拿了酒杯,正往嘴里送,手指关节处被一双筷子狠狠敲了一下,疼得一个激灵,那股寒意顿时消失殆尽,一转头,看到陆子岈一脸“你还能耐了”的表情。
陆衡:“……”
正想发作,这个混蛋飞快地将他从座位上拎了起来,以在外寻欢作乐正好碰见正房的速度往二楼拐角处一闪。
陆衡整了整衣领,茫然地想道:“这武功,还是得好好学啊。”
祁瑜站在楼梯口,看着一张空桌若有所思,刚刚楼下的人闲扯时,那股似曾相识的冰冷杀意让他几乎可以肯定陆子岈就在这里,这会儿走上二楼,那感觉又像从未出现过。祁越慢半拍地跟上来,疑惑地看了看那张空桌,桌上剩余的酒和菜都还未撤走,不知道被搁置了多久,这里刚刚坐了谁?为何自己父亲从刚开始跨进门槛就不太对劲?
陆衡配合等到那俩人离开,才讪讪开口:“您这是给那位,”他指了指门口,“戴了绿帽子吗?”
陆子岈:“……”
他就不明白,都把这崽子放在钟灵毓秀的霁云山养了,怎么还能养成这个德行,这些个五颜六色的词到底是从哪里学的?难道歪苗是天生的吗?
叹了口气,陆子岈将手肘往陆衡头顶上一压,说:“我看你以后也不用去山下的小村子瞎晃了吧。”
陆衡一僵,抬头想展示一个明媚又孩子气的笑容。
这时那店里的小二凑到跟前,陆衡几乎被吓了一跳,不禁盯着他看,他方才竟完全没察觉到这个小二靠近,这人有功夫底子?这客栈怎么回事?
小二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递给陆子岈,道:“公子,这是留给你的。”
陆子岈接过信封,外面写着陆子岈的大名,他打开飞快扫了一眼,竟是一张数额庞大的银票,皱了皱眉,问道:“可看清楚人了?”
小二褪去了方才刻意的谄媚,摇了摇头:“是个高手。”
☆、第三章
月黑风高,y风阵阵,陆衡跟着陆子岈趴在一高门大院的屋顶上吹风挨冻,心情倒是有点激动,经过在临江客栈听到的一点风声,陆衡对陆子岈的名头稍微有了点数,以为他今夜是要来大开杀戒的,血都跟着热了起来。
院中其实可以算是灯火通明,但却没人走动,凄凄凉凉,有些y森。陆子岈轻轻挑开一块瓦片,朝陆衡使了个眼色。
陆衡往光源处一瞥,顿时脸上一垮,屋内端端正正摆了口棺材,棺材前蹲着两个穿白衣的人,正在烧纸钱,不哭也不嚎,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烧着,看着有点渗人,至于棺材里躺着个怎么样的人,是男是女是胖是瘦,他是没兴趣猜了。
陆衡回递了个眼神,人都死了,他们这大半夜的趴在屋顶上干嘛?
陆子岈往一侧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跟上,便悄无声息地从屋顶上落到院中,一闪身,躲到屋檐下了。陆衡没有这样的身手,好在仍是少年,身量轻盈,跟着他往下一跳,竟也没惊动屋内的人。
陆子岈等陆衡下来,一晃身进了屋,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劈晕了刚刚正在烧纸钱的两个人,然后大大方方推开棺材板,往棺材沿上一靠,专注地打量起死人来。
陆衡:“……”
人也给他劈晕了,院子里又没什么动静,陆衡拖着脚步晃到他身边,往棺材内探了探头,只见里面躺了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男子,看着也是个练家子,身上没什么五花r_ou_,脸长得也算正派,只是已经死得不能再透了,脸上泛着死灰,表情平静,咽喉处有一个一剑洞穿的伤口,看得出出手非常干净利落,没有虚招。
陆衡:“这是……”
陆子岈点了点头,说道:“没错,这是我惯用的手法。”
陆衡没见过他杀人,但是听他提过,杀手杀人,不同于比武,胜在一招毙命,陆子岈惯用剑,且喜好一剑直击咽喉,致命而无声,其实剑配君子,走的是光明磊落的路,不可能藏匿在身上,比不得暗器这些三教九流的玩意儿容易得手,并非一般杀手刺客的首选,但对于陆子岈来说,并无区别,他也不屑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死在他手里的人即死于无邪剑下。
无邪并非君子剑,通体乌黑,无一丝光泽,比一般剑略窄,锋利无比,在黑暗中,如同幽冥,能不动声色地嗜血夺命。
陆衡凑近了看尸体脖子上的洞穿口,挑了挑眼角,看向陆子岈:“可是人不是你杀的。”
陆子岈笑了,问道:“如何能看出不是我杀的?”
陆衡一噎,他从这死人身上没看出什么端倪,只是觉得若真是他杀的,这么偷偷摸摸地再来看一眼实在缺德得冒烟,谁干得出这事儿?不过看陆子岈的表情似乎在期待着他能说出什么有理有据的话来,也不好意思实话实说,艰难地张了张嘴,脑子里飞快闪过几个胡扯。
好在今晚的第二波不速之客及时打断了陆氏拷问,拯救了无知小儿,来人功力深厚,不躲不藏,也不打招呼,一刀直接向陆子岈劈来,陆衡近距离地感受到了那凌厉的刀锋,一瞬间被逼得闭了眼。
刀光剑影间,陆子岈稳稳用剑鞘挡住利刃,发出刺耳的一声尖鸣,无邪一半已出鞘。
陆衡眼睛一亮,直觉有戏,结果两人刚出手就像被点了x,ue一样僵在原地,仔细一看,这不是……白天在客栈带着拖油瓶的那位嘛!
他犹豫道:“……陆兄?”
陆子岈一推,还剑归鞘,翻了个白眼,不敢相信天底下还有这种孽缘,气道:“露什么胸!”
“……”
祁瑜被某人的不要脸堵地哭笑不得,半晌才找到话头,问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陆子岈:“你又来这儿做什么?”
祁瑜抬起手敲了敲棺材板,刚想说来看看这人怎么死的,一转头,看到趴在另一头的陆衡,瞳孔猛然一缩,在三人加一具尸体诡异的安静中用眼神将陆衡的眉目又描画了一遍。
祁瑜:“这孩子……”
陆子岈不着痕迹地站到陆衡前面,隔开他的视线,懒散一笑,“早年间的风流债,怎么?将军有什么话说?”
陆衡:“……”
不是说是东村的狗蛋家实在养不起了硬塞到山里的吗?
心里虽然莫名其妙,但也不好在外人面前驳了师父的面子,陆衡趴着棺材沿,天真欢快地喊了一声:“爹爹!”
陆子岈膝盖一软,差点给这口棺材跪下,白白做一回孝子贤孙,y恻恻地转过头,狠狠瞪了乐不可支的小王八蛋一眼。
祁瑜猝不及防撞见了一场默契十足的“父子相认”,愣在原地,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一时理不清陆子岈到底占了哪个死人的便宜,但也马上从他的反应中领会了一半,只好先按下疑惑,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换了个话题。
祁瑜:“此人名为冯元皓,是近几年风生水起的洛南帮帮主,传闻……咳,是你杀的。”
陆子岈一摊手,做了个请便的动作,从棺材边让开,祁瑜只看了一眼尸体,皱了皱眉,说道:“不是你,太粗糙了,无邪造成的洞穿漂亮齐整,以你的身手,也不会像这样戳得跟烂西瓜似的。”
陆衡安静消化了这位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的结论,听着他若无其事地评价无邪杀人留下的伤口漂亮,觉得这位将军大概是个人物,比起躺在棺材里嫁祸陆子岈的这具尸体,对眼前这位大英雄更加好奇了起来,他和陆子岈分明相识,一眼就能看出无邪的剑锋,而且是友非敌,既然如此,为何让人“闻风丧胆”的师父白天一见了他就躲,还有他见到自己的那份惊讶……
陆子岈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个盛赞,说道:“没错,也不知道谁劳心劳力,又挂了条人命在我头上。”
祁瑜摇摇头,道:“江湖上偶尔死个名声大点又没人认领的,就有人把你拿出来嚼舌根,只不过明眼人也能分辨得出来,大多也都自行澄清了,从未见你在意过,这几年你又消失了一般……为何这次特地赶来?”
陆子岈停顿片刻,答道:“这次的事有些蹊跷,有人刻意模仿了我的手法,而且,给我送来了酬金。”
祁瑜一愣,沉吟道:“这么说,有人想让你把这条人命给认下来?”
陆子岈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死寂的眼神更冷了些,说:“谁知道呢,说不准,是想引我来……”
话音未落,院子中就黑压压降下了一群人影,几人齐刷刷看向屋外。
“滚一边去。”陆子岈反应迅速,给刚认的“儿子”扔下一句不怎么温柔的嘱托,便和祁瑜冲了出去。
可能是陆子岈表达的关心欠了点意思,反正陆衡是完全没体会出这句话里面有什么严肃的警告意味,撒丫子跟了上来。
原本空得几乎荒凉的院子一瞬间落下了几十个黑衣人,面对他们围成了半个圈,看来是准备来个人海战术。领头的面面相觑,似乎是没料到能碰上俩大一小这么个奇特的组合,一时间谁也没攻上来。
陆子岈偏了偏头,一句废话没有,准备把问题留到打完了脚踩对方脖子的时候再问,与一旁沉默的祁将军志同道合。
无邪出鞘,祁瑜手上一紧,悦耳的刀鸣即刻点燃战火。
陆衡往门后一缩,近距离观战,也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两个人站在一起给人一种极大的安全感,即使面对黑压压一片手持利器的刺客,还是像两座大山,几乎行云流水般睥睨眼前的蝼蚁。
祁瑜用刀,但刀法并不沉重,而是岿然正气,更没有陆子岈平时嗤之以鼻的多余废招,走步稳且游刃有余,侧身避开一条带刀片的铁链,转身一刀,划出一道优美的刀弧,杀气磅礴,近身一周的黑衣人立即人仰马翻,一刀倒了一片。
陆衡原地愣成人柱,把眼睛瞪大了一圈,恨不得立即叛出师门换个爹爹喊。
这一刀让整个院子懵了一圈,热火朝天的群殴气氛冷了一冷。陆子岈身影一闪,消失了!幻影般在来不及反应的黑衣人身后闪现又消失,如影随形的鬼魅,转瞬即逝,是“掠影”!
一大群黑衣人眨眼被灭了一半,等到他们终于头大地看清楚陆子岈站在哪时,无邪正在往下滴血,一排人突然轰然倒地,致命的咽喉处不断往外淌血。
院中一时静得落针可闻,无人再敢往前一步。两个身量颀长的男人一正一邪,站成了两道风景线。
一曲唱罢,陆衡刚想捧场地给两位鼓鼓掌,突然一只油焖猪蹄伸了过来,一把按住他的口鼻,少年人初生牛犊不怕虎,心中一乐,想道,呵,这不是传说中的蒙汗药吗!
陆子岈自己虽不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却也事无巨细地给他介绍过。
陆衡默默屏住了呼吸,顺势配合地往身后一倒。
☆、第四章
城墙挡不住蚂蚁,饶是陆子岈一人能放倒一片,也总不免外圈有个遗漏的。
他刚想捉个活的好好问问,一转头看见陆衡被捉小ji仔似的捉走,顿时忍无可忍地给气出了老母ji风度,跳脚骂道:“小兔崽子!剑不好好练也就罢了,跑路也不好好练!”
一群人本是来势汹汹地来以多欺少的,这会儿耍诈逮住了个孩子,其他人跟着如潮水般褪去,屁滚尿流地飞檐走壁,跑得一个比一个利索。
陆子岈跟着追了上去,只给祁瑜原地留了喊个“陆”字的时间,将军见他跟离弦的箭似的飞了出去,只好硬生生把“兄”字给咽了。
一群人的轻功远在那二人之下,选择将陆衡夹带走其实也是个情急之下无奈的选择,企图能好歹做个筹码。
这会儿没几下功夫就被追上了,两方阵势都还不肯示弱,一方站得凶神恶煞,一方站得风度翩翩。将排场摆好,陆子岈冷哼一声:“现在把人放下,给你们留个全尸。”
几个本来就逃得很没有面子的黑衣人懵了,差点以为自己逮了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祁瑜一阵头痛,觉得陆子岈恐怕对对方有人质这回事有什么天大的误会,很想提醒他现在不是耍横的时候,可是陆爷这辈子光棍惯了,从来不知道软肋是个什么玩意儿,直接冲了上去。
黑衣人一愣,连忙招架,后面提着陆衡的被眼前不经商量的突发状况弄得傻眼,后知后觉地赶忙用匕首抵住陆衡的脖子,哆哆嗦嗦道:“别……别动!”
身经百战的祁将军不忍心再看了。
陆子岈没有收回架在一人脖子上的无邪,微微抬着头,用下巴瞧人,给他瞧出了一副居高临下的气魄,咬着牙道:“有屁快放。”
那人在这群不经打的三流刺客团中都要算偏弱的,连个胆子都还没练好,这会儿也不知道该用哪套台词,外强中干地喊道:“再动我宰了这小子!”
陆子岈眼角跳了跳,继续瞅着他,困惑地想:“我动了吗?”
临时上阵的刺客抖着手喊:“把……把剑放放……啊!”
周围一圈同伙听着这“威胁”,心里恨不得一脚把这废物给踹飞了,不想他自己先出了意外,齐齐把目光对准了他,只见那原本应该昏迷的少年手里正上下翻飞着一把匕首,笑出了两颗洁白的虎牙,而那个不顶用的废物捂着流血的腰已经倒在一旁。
陆衡一脸讨赏的表情:“爹!看我!”
陆子岈刚轻轻松了口气,耳根一动,握着无邪剑柄的手整齐跳了一排青筋,出手更加狠辣。
祁瑜活动了下手臂,明白没自己什么事了,看着陆爷快刀斩乱麻,飞快解决了对方一伙人,留下一个头子仰面王八似地倒在地上。
陆子岈一脚踩在那王八的胸口上,一手握着剑,已经在人脖子上戳出了个浅显的口子,问:“谁派你们来的?”
陆衡蹲在一旁,见王八脸涨得紫红,眼珠快爆出来了,忙道:“我说爹,你这脚好像把他的气给踩堵住了,他能说得出话来吗?”
陆子岈一见他气性更大,呵道:“说!”
结果仰面王八两眼突然向上一翻,浑身痛苦地蜷缩起来。
祁瑜急道:“快放开他!”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不等两人将他嘴撬开,唯一的活口就撒手人寰了。陆子岈“啧”了声,这群人看着一个比一个窝囊,他本想抓个头儿问得清楚些,没想到不巧抓了唯一一个还有点硬气的,居然敢死。
祁瑜:“目标是你?”
陆子岈无奈看了他一眼,说:“你怎么这么看得起我?说不定是你呢?”
祁瑜略一思索,道:“别回客栈了,先去我那,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冯元皓多少是个一帮之主,尸体就这么放在那儿,刚才那么大动静,谁都没引来……你的行踪已经被人盯上了。”
“什么客……咳。”陆子岈卡了一半,直接放弃了装蒜,假装没听出来对方已经知道他白天在客栈东躲西藏的暗示。临江客栈并非简简单单做着客栈的生意,名为“临江”,既是与江湖休戚相关,江湖上复杂的真真假假的消息都能从临江客栈打听到一些,想来祁瑜白天去也是为了这件事。
陆子岈转过头,凉凉地瞥了一眼陆衡,说:“也好。”
陆衡打了个哆嗦,百口莫辩。陆子岈若是一个人,管谁盯上,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毫无顾忌,现在带了个不着调的,只好面对这朝廷大将,又被刚才这一出搅得有点憋气,现在看他都只用眼角,陆衡脸皮再厚,都被他的眼神戳得有些心虚,努力朝陆爷讨好一笑,扯出了个有生以来最乖巧的表情。
倒是祁瑜,低头给了他一个和风细雨的温柔笑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陆衡觉得祁将军问出这句话之后,陆子岈的上半身好像往他们这边微微倾斜了一点。
他大大方方作答,祁瑜喃喃念了两遍“陆衡”,继续问:“你今年几岁了?”
这次不用猜测,陆子岈跟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两步跳到他们身边,胡乱将陆衡往身后一摁,正好又摁在脸上。
陆衡七手八脚地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掰开,两眼无神地想:“这几年对东村的狗蛋家好难道都是一厢情愿吗……”
陆子岈:“那个……咳,十五,今年十五了。”
陆衡:“……”
祁瑜还是微笑:“那这孩子,长得有点慢啊。”
陆子岈:“是是是,养山上难长。”
祁瑜:“陆兄明里暗里的产业不顺利吗?手头紧?”
陆子岈:“没有没有,一切顺利。”
祁瑜:“那为何要藏在山上呢?”
陆子岈:“……”
祁将军打仗不单讲求武力,更重要的是战略。
陆子岈袖口一紧,是陆衡扯住了,心里慌乱地直面了几个诸如怎么办、怎么跟孩子解释等等问题,僵硬地转过头,发现陆衡脸上明晃晃的难以置信——你居然有钱!
陆子岈觉得太阳x,ue隐隐作痛,带着“儿子”,顶着一张大难临头的脸跟着祁瑜暂时住进了将军府。
祁府很大,但是并不奢华,颇有点一丝不苟的感觉,等他们到达的时候该睡得都已经睡下了,一个老管家给他们引路。
陆衡并不清楚祁将军手握沉重的兵权,是能说一不二的人物,发现祁府没几个伺候的人也并未觉得奇怪,走过清冷的长廊时,能看到院中一排整齐排列的兵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将军府跟祁瑜一样,正气凌然,让他不自觉地扬了扬嘴角,产生一种即使天崩地裂也无畏的安定感觉,突然想到白天看到的那个白白净净的小公子,有那么点期待能捉弄一下他。
期待归期待,陆衡在霁云山上也从没早起过,睡到日上三竿是习以为常的事,到陆子岈看不过去,把他从被窝里挖出来时也并没有那么难受。陆子岈骂归骂,也不舍得真把他一脚踹下去,拎他起来时仍是轻手轻脚的。
第二天一早,陆衡基本是在房外的鸟语和房内的花香中醒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才想起自己不在霁云山中,从床上一跃而起,抹了把脸就神清气爽地推开门瞎逛去了。
偌大周正的祁府,也并没有让陆衡产生好好走路的想法,刚出门,就纵身跃上了屋顶。
阳光正好,万里无云,景色疏阔。陆衡斜躺在房顶,前院尽在眼下。
院中的少年换下了贵公子的广袖衣袍,换上一身紧袖窄腰,手腕处用布条扎紧,长发高高束起,背对着他,握着一把窄刀,面对他的父亲。
陆衡一笑,是个小祁瑜。
陆衡的轻功若能到陆子岈的水平,院中两人都难以发觉,祁越的功力若再深厚一些,也能发现陆衡蹩脚的窥探。
祁瑜微微抬了头,朝陆衡的方向弯了弯眼睛。
“糟糕,被大将军发现了。”陆衡乐滋滋地想道,越发大胆地盯着两人练武。
祁瑜一手背在身后,刀未出鞘,从容应对少年的攻击。祁越的基本功练得扎实,在面对强大的对手时,没有怯懦,也没有逞强,出招显得冷静又有条理,一步一步仿佛在分析复杂的棋局。
少年躲过父亲的一招横刀试探,后退一步,反手持刀柄,滑出漂亮的一刀。陆衡坐了起来,这是昨晚祁瑜使的那招!祁越出这招仍是青涩,但已初具刀法的凌厉,可惜力道不足,被祁瑜轻巧挡了回来,向后退了几步。
祁瑜将刀放至旁边架上,抬起头,朝陆衡招了招手,祁越随即转头,超他的方向看来,少年脸上出了汗,白净的脸上略有些红润,阳光下多了几分朝气。
陆衡得了召唤,摇着尾巴从屋顶上跃下,轻盈平稳地落在两父子身边。
祁瑜忍不住抬手轻轻拍了拍陆衡的脑袋,得到一枚讨好笑容和甜甜的一声“祁叔叔”。
不远处的百年大树上晃晃悠悠飘下了一片叶子。
祁越举手投足的礼节都接受过最正统的教导,无时无刻记着持重,但眼中还是露出了点好奇,眼前这个从屋顶上飞跃而下的少年看着文气乖巧,黑白分明的眼中却憋着一点不规矩的坏,生动得有趣,他不由地对他笑了笑。
☆、第五章
陆衡给人的感觉很矛盾,看着清秀安静极了,可一接触马上会发现这孩子皮得不行,像无害的小猫,不会心生厌恶,只觉得生机勃勃,但陆衡其实从小并没接触过什么同年纪的孩子,偶尔去村里也只是不被发现地逗一下孩子群,如小猫般,只是伸一下爪子,就跑远了,既渴望又保持距离。
祁越却老持地像个大人,待谁都温文尔雅,给天真的孩子甚至成人一种和风细雨的错觉,可是一经细想,他的喜怒哀乐,都不曾明显表露,用一层周到的礼节隔绝了他人。
祁瑜简单地给两个孩子做了个介绍,玩味地看了看他们,哭笑不得地发现,陆子岈也好,他也好,似乎都没有在性格上带给他们什么影响,还是各照各的天性长大了。
陆衡两眼放光地瞥了一眼祁越的窄刀,这么明显的做作法,对付陆子岈是不管用的,毕竟是磕磕碰碰亲手带大的,基本上能用一撅屁股就知道拉什么屎来形容他对这小子的了解。
可是祁瑜对他很心软,心软到问了一句:“想跟他比试比试吗?”
陆衡把眼睛弯成了月牙:“嗯。”求之不得。
祁越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自己父亲,他倒不介意跟人比试,只是祁瑜从来没主动提过这种建议,一来有些欺负别人,二来小孩子切磋确实也没什么意思。
陆衡到一旁挑挑拣拣拿了一把木剑,祁越还刀入鞘,收起刀锋。
祁瑜好整以暇地抱着胸站在一旁,而陆子岈……陆子岈躲在一旁的百年大树上,有点紧张。
陆衡所有的招式剑法都是陆子岈教的,走的是灵动诡谲的路数,并不适合硬碰硬,碰上祁家的刀,目的若是单纯为了比试,而非克敌制胜,就非常被动,何况陆衡还小,更加力有不逮。
但是他根本不在意,木剑出招十分挑衅,刻意刁钻,意图引祁越反击,他想亲身体会一下那招的刀锋,也想看看这个斯文的小公子会不会生气炸毛。
祁越专注地避开纠缠不休的木剑,几乎有点缩手缩脚,将目光从剑上移到眼前少年暗藏笑意的脸上,真是……会胡闹,他拿捏着分寸卡着木剑一挑,陆衡右手一松,剑落到了左手上。
祁越偏了偏头,心道:“左手剑?”
练武之人有自己惯用的手,但到一定程度,双手使招都不会太弱,大多高手还会刻意练一练左手持兵器,但一般不会是他们这个年纪就开始,他们连右手都还没练利索。
陆衡朝他邪气一笑,一剑直击刀鞘,小猫露出了爪子。
不,他本来就是个左撇子,祁越回了神,被激起了一股隐约的好胜心,眼前这个少年似乎并不需要他顾着分寸,实在有趣很。
祁越的刀快了,但却并不犀利,同他与自己父亲比试的毫无顾忌还是不同。陆衡毛毛躁躁地还想试探,木剑直指对方咽喉,然而被轻巧躲开,还是不肯出招吗?
不料那刀猛地下沉横扫,陆衡一跃而起,脚尖轻点刀鞘,翻了个身往祁越身后落去。
陆子岈被这奇臭无比的一招一惊吓,差点捏断手里的小树枝,立刻升起了一种被私塾先生告了一状的恼羞成怒,简直想亲自给假儿子补一刀,这么华而不实的招式,完全将自己的漏洞暴露给对方,亏他使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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