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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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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风云录 作者:三公子

    正文 第1节

    江湖风云录 作者:三公子

    第1节

    简介

    江湖最忙最乱的时候,负责记载江湖事件的万笔翁之子居然出事了!

    就在众人捶手顿足之际,几日后陆家又放出消息,万笔翁之子陆明童身体并无大碍,可以接着参加武林大会。

    武林侠士舒了口气,接着把重点放在大会的举办和寻找准盟主的下落上。

    殊不知陆明童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才是真正灾难的到来。

    流芳百世,遗臭万年,任凭他人说去。

    我已不在江湖,但江湖绝不能遗忘我。

    一秒不装逼浑身难受攻x失忆天真爱狗血受

    第一章

    天旋地转,嘈杂不堪。

    是陆明童恢复意识后脑袋里出现的第一个想法。

    他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境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有什么人隔着一层浓厚的黑雾,仗着他看不见在他面前张狂的笑,然后伸出手轻轻一推——他就尖叫着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尖锐的疼痛感还攀附在后脑上迟迟不肯消散,陆明童皱了皱眉,努力想要睁开眼睛。

    结果当然是睁不开的。

    不仅脑袋疼,耳朵也炸裂地疼,天地间只余嗡嗡的一片杂声,像是有人拿着面破锣在他旁边敲,只要他一刻不睁开眼,这破锣的回响就一刻不肯停下。

    陆明童急于摆脱这令人反胃的响声,却束手无策,他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样,只能感受到背后的一片柔软,看姿势自己现在应该是躺在一张床上,有人抓着他的手在轻轻摇晃,还有人按着他的肩膀,带着哭腔在不停地说话。

    好吵,好吵。

    一片混乱,陆明童被这声音搅的脑袋紧缩,一阵一阵的疼。他不由得小声地抗议:“好吵……你不要说话了。”

    那人无动于衷,依旧扯着嗓子哀嚎。

    “好吵……别说了。”

    “我的头好痛,你不要说了……”

    “别说了,别说了。”

    哭声不减反增。

    太阳x,ue突突地蹦了两下,陆明童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嘈杂,用尽自己能动用的一切力气,终于冲破了那片黑暗,吼出了声。

    “给我闭嘴!”

    哭声一下就停止了。

    陆明童扯了扯嘴角,终于满意了,这一满意,那股说不上来的无力感又席卷重来,意识渐渐地脱离身体,陆明童咕哝一声,平时晒太阳时才有的懒劲儿上来了,手一松又想睡过去。

    但有人不肯。

    原先在哭嚎的那个人一把揪住了他的手,力气大到足以让陆明童倒吸一口凉气。然后他用出了比原先要大十倍的音量喊道:“来人啊,少爷醒了,少爷醒了!快去报告夫人!”

    有脚步声渐行渐远,应该是按着他肩膀的那个人出去了,紧接着抓着陆明童的手那人开始疯狂地摇晃,连着唤了几声少爷。陆明童对他发出的声音气的牙痒痒,发自内心地不想理他,那人得不到回应,甚至试图通过用手指强行掰开陆明童上下眼皮的方式来检查对方刚刚是不是真的发出声音了。

    “少爷?少爷您说句话啊,刚刚不是还骂我呢吗,少爷您别吓我啊。”

    吵死了,这人的嗓门怎么这么大啊,陆明童不满地哼了一声,怕这冒犯鬼再来揪自己的眼睛,只好退步,张开嘴又是一句:“别吵了,吵死了。”

    对方没声儿了,陆明童明显地感到自己面前的光明灭了一下,想必是那人伸出手在自己眼前挥了挥。

    “少爷,您醒了,怎么不睁开眼睛啊?”

    陆明童心下气愤,你以为我不想睁么,我是没力气睁开。他已经很努力地想要眨眼了,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上下眼皮就和被人用针线缝在一起了似的,死活张不开。

    陆明童咕哝:“别吵吵,我正在尝试呢。”

    那人于是安静下来,手还攥成拳,小声地给对方打气:“少爷,您别急,慢慢来,一定可以成功的!”

    陆明童抽了抽嘴角,慢慢将残留的力量聚集到眼睛上,那眼皮颤了颤,又颤了颤,终于睁开了。

    并没有想象中刺眼的阳光,有人拿着一把扇子,为自己轻挡住了眼前的光芒。

    “多谢。”陆明童道了句谢,又眨了两下眼,确认自己的眼睛已经没那么沉重后移开了拿扇子的手,一手撑在床边想要坐起来。

    床边蹲着个少年,是陆明童没见过的模样,一张娃娃脸可怜兮兮地盯着他看个不停,见他要坐起来,吓得一把站了起来:“少爷,您当心!”

    他这一站,陆明童才发现此人虽然面貌年轻,身高却十分惊人,偏偏这屋中又没什么高点儿的物件,他杵在这儿,犹如一片贫瘠的平原中一棵参天而起的大树,分外显眼。

    只不过这大树太瘦弱了些,和没吃饱饭似的。

    “我没事,你是……”

    “童儿!”

    陆明童嘴刚张开,话音还没来得及落地,又见一位妇人从门口疾疾奔来,后面还跟着一长串的丫鬟小厮。这妇人年纪不小,动作却十分敏捷,进房后只用了一瞬的功夫便准确地扑到陆明童的床边开始哭嚎。

    “我的童儿呦!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了,娘亲都快被你吓死了。再不醒来,娘亲恐怕也要去陪你了!”

    陆明童被那瘦高的少年扶了起来,他的力气还没完全恢复,只能伸出手抓住妇人的肩膀,怔怔地盯着对方瞧了一会儿,突然展颜一笑,甜甜地喊了声娘亲。

    他此刻面容苍白,嘴唇干裂,这一笑直接把陆夫人的眼泪给逼出来了。陆夫人一把抱住陆明童,止不住颤抖的手不停地拍打着他的背。

    “娘亲在呢,老天保佑,你总算醒过来了,娘亲真怕,真怕你也丢下娘亲……好了,不说这个了,你这几天都没吃饭,饿坏了吧?娘亲让人给你准备点儿吃的去。”拭了眼泪,陆夫人回头吩咐身后的侍女:“小翠,去厨房吩咐着做点儿少爷爱吃的东西来……不,少爷这两天没进食,胃虚着,你让厨子做点儿清淡滋补的粥先垫一垫。”

    交代完了,又回头望着陆明童不住地笑。陆明童也笑了,拿过她的绣帕帮她擦眼泪。

    “娘亲,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啊?”和他记忆中的画面不太一样,不仅人瘦了,连脸上的细纹也多了几条。这话陆明童没明着说,他娘爱美,他要是把实话说出来了,他娘得把自己关房里照上几天的镜子。

    “啊?”陆夫人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脸,转头问一旁的少年:“豆芽,我瘦了吗?”

    那娃娃脸少年仔细地端详了会儿,笑着回话:“回夫人,豆芽瞧着没瘦,可能是这两天夫人担心少爷,没能睡个好觉,所以ji,ng神差了些,少爷心疼夫人呢!”

    “你拿铜镜来,我自己看看。”陆夫人接过铜镜,一边检查一边笑道:“我看也没瘦啊,童儿,你可不知道,这两天不仅娘亲没能睡好觉,豆芽也担心的不行,成天坐在你旁边守着,那眼睛哭的和核桃似的……”

    被叫做豆芽的少年吐了吐舌头,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陆明童怔愣着看着这两个人自说自话,他搜遍了脑海也没能想出来这个豆芽是谁,反倒是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

    陆夫人看着儿子毫无预兆地抱住了脑袋,吓得将铜镜往旁边一扔:“怎么了童儿,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娘亲帮你去叫大夫来?”

    那疼痛感没多久就消散了,陆明童揉了揉脑袋,心想应该没什么大碍,道:“没事,我现在好多了。”

    陆夫人依旧紧张地盯着他。

    陆明童只好岔开话题,他想起一个从自己清醒以来就没看见的人。

    “娘,我老爹呢?”

    话音刚落,房内众人脸色俱是一变。

    陆夫人像是不敢相信一般,问道:“童儿,你刚刚说什么?”

    陆明童不明所以,只好将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我问,我爹呢?”他看了看屋外的光照,陷入了沉思:“怎么没看见他?现在应当是正午了吧,他是出去写书了,还是去哪儿了?上街了吗?我想吃豌豆黄,您能不能让他给我带点儿回来?”

    他像平常一样撒娇完,一回头,望见的却是陆夫人煞白的脸庞,陆明童这才感觉到不对劲,轻轻唤了声:“娘亲?”

    陆夫人不敢置信地摇摇头,眼泪又刷地流了下来。

    陆明童内心隐隐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望了望自己的母亲,又望了望一旁睁大了眼睛的豆芽,指了指他:“那个谁,你来说,怎么回事?我爹呢?”

    豆芽瘪了瘪嘴:“少爷……您为什么这么叫我?您不记得我叫什么了吗?”

    陆明童心下惊讶,这意思,是他们俩之间从前还认识吗?

    此时,一个从一开始就一直站在陆夫人后面的少年探出了头,犹豫地指了指自己。

    “少爷,那您还记得我吗?”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庞。

    陆明童看向四周,一张张皆是没有见过的面孔。

    家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他不认识的人了?慌乱感更甚,陆明童开始试图回忆自己是遭遇了什么才会昏迷不醒,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抓住陆夫人的手,一双清澈的眼睛写满了痛苦:“娘亲,为什么,为什么我突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们是谁?我爹呢?我为什么会昏迷?”

    陆夫人竭力镇定地吩咐刚刚提问的那个少年去请大夫来,又握着陆明童的手安抚:“没事的童儿,你只是脑袋受伤了,娘亲这就让人去找大夫来,你别怕,还有豌豆黄,娘亲也让人给你带来。你先躺下别动。”

    她招手让人来扶陆明童躺下,陆明童躺平了,脑袋里依旧却嗡嗡地,那豆芽站在一边,垂泪看着他,不死心地问:“少爷,少爷您真的不记得豆芽了吗?”

    陆明童迷茫地摇了摇头。

    不一会儿,派出去的少年领着大夫来了,陆夫人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起身让座:“张叔,您快看看,童儿他刚醒不久,但是脑子好像不太清楚了,豆芽和九天他都不记得了……”

    那叫来的大夫年近古惑,白发长胡,很有一番仙风道骨的模样。陆明童望着他将两根手指垂在自己的脉搏上,静静地低下了眼眸等待对方解释。

    那大夫把完脉,又检查了一番眼睛和舌苔,半晌才捋着他的长胡子悠悠问道:“陆少爷,你还认得老夫是谁吗?”

    陆明童瞪着他的胡子,摇头。

    “这房间里的人,你认得几个?”

    陆明童犹豫了一会儿,老实道:“只认得我娘。”

    “那,陆少爷还记得你今年多大年纪吗?”

    “我十……”话说一半没了下文,陆明童彻底呆住了。

    “少爷今年十八了。”那大夫叹了口气,转身朝着陆夫人一揖:“夫人,咱们外头说话。”

    陆夫人点点头,刚要跟着大夫往外走,斜地里却伸出一只手来,死死地拽住了她的袖子。

    陆明童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安:“有什么事,就在里边说,我能承受的住。”

    望了眼那犹豫的大夫,陆明童坚定地指了指旁边的凳子:“我就知道不对劲,你们有什么话就坐那儿说,不论我是傻了还是残了,都别瞒着我。”

    陆夫人闻言心疼地捂住他的嘴:“呸呸呸,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什么事都没有,你好好休息就行了。”

    “既然什么事都没有,那就更没有瞒着我的必要了。”陆明童还是不放手,他见陆夫人的眼里已有松懈之意,又拿出百试不爽的撒娇:“娘亲,童儿怕,您陪着童儿吧。”

    这话一出,已然是一锤定音了。

    陆夫人咬了咬牙,朝着大夫暗中使了个眼色,让他在陆明童要求的地方坐下。

    “既然童儿都这么说了,张叔你就直言吧。”

    这姓张的大夫点点头,在一旁坐下,又开始折腾他的胡子:“陆少爷后脑受创,意识也因此受到了影响,产生了混乱,刚刚问话的过程中,他已经忘记了一大半的事情,连自己的贴身小厮也不记得了……”

    陆明童cha进来一句:“我还记得我爹呢。”

    大夫讶异地望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便低下眼眸,又加了一句:“也许不止是人,很多事在陆少爷的记忆里也会出现偏差。老夫无能,还未能找出唤回陆少爷记忆的方法。不过病人刚醒不久,还是多多休息为好。”

    大夫又交代了几句,陆夫人便送他出去了,那豆芽也跟着出去后,房内再没人主动和他说话,陆明童明白现在是自己的脑子出问题了,这房内的人他本应该都认得,此刻却全如同陌生人一般。

    没人说话,他也不知道从何问起,这房里的人都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陆明童心下奇怪,就算是错失记忆,他也知道自己从小被爹娘严教,绝不会欺压打骂身边的人,那他们害怕什么?

    一个人想来想去很是无趣,陆明童咕哝了几句,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两眼一翻,接着睡觉。

    门外,陆夫人送大夫出门,眉眼之间俱是忧愁:“大夫,按您这么说,童儿的记忆真找不到方法恢复了?”

    那大夫不在陆明童面前,说话都舒展了些:“老夫才疏学浅,还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法子来医治少爷,但我能为夫人指一条路——百草谷内人才济济,神医之名响彻天下。若是夫人能请到百草谷的人,或许还有机会,不过……”他叹了口气,道:“夫人也知道,现在正是水深火热之际,陆家对老夫有救命之恩,老夫能把守住少爷失忆的消息,但是外面那些人不一样,少爷失忆,如果传出去对于整个武林来说都是一场大乱,武林大会迫在眉睫,当下之急还是要让少爷尽快调理好身体……”

    陆夫人打断他:“张叔,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只是童儿才刚刚醒来,他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怎么能放心让他去闯荡江湖?况且,况且……”

    她顿了顿,内心百般曲折,怅然道:“况且童儿连他爹过世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我这个做娘亲的又怎么舍得逼他再去面对一次?”

    第二章

    陆明童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房内只剩豆芽一人。

    见陆明童起来,豆芽赶紧上前将人扶着:“少爷,您感觉好些了么?”

    身体上的不适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陆明童头一回被人当成坐月子的姑娘一样小心对待,很是别扭,轻轻推开了他的手:“没事了,我已经可以自己走动了。”

    豆芽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后退两步,一双眼睛犹直勾勾的盯着对方怕他摔了。

    陆明童问:“你不是跟着我娘他们出去了吗,我娘呢?”他现在谁也不记得,下意识就想和自己最亲近的人待在一起。

    豆芽老老实实回答:“夫人去后厨了,说要亲手帮少爷做些吃的,又怕少爷你醒来无聊,让我来陪着少爷,少爷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豆芽就好了。”

    这倒是贴心,陆明童仔细端详了一番这个豆芽,他看上去比自己还小两岁的模样,身高却非常惊人,两人这么面对面站着,陆明童要稍稍仰一点儿头才能看着他。

    “你……叫豆芽对吗?”

    豆芽挠挠头,道:“是的,少爷,全名陆豆芽。”

    陆明童心想,还真是人如其名,高高瘦瘦的,豆芽两字形容他挺贴切,就是念着有些奇怪,不知道谁这么有才华,给人起了这么个名字。

    “你爹娘挺有意思的,给你起了这么个名字。”

    豆芽古怪地瞅了他一眼,两只手揪啊揪的,把衣摆揪成一团,犹豫道:“少爷……您忘了,这名字是你给我起的。”

    陆明童:“……”

    他干咳两声:“呃,那个,我失忆了,你是知道的……对不住啊。”

    陆豆芽连连摇头:“不会,少爷,豆芽很喜欢少爷赐的名字。”他脸红了红,道:“只要是少爷赐的,都是最好的,就算少爷要我叫狗剩,我也心甘情愿。”

    陆明童:“……”

    “那,之前房间里守着我的另一个人呢?”他说的是另一个相对沉稳点的少年:“就是我娘派去叫大夫的那一个。”

    “哦,少爷您说九天哥啊,九天哥也跟了您好久了。”陆豆芽得意地挺起胸膛:“不过不如我久,我自小就跟在少爷身边了。”

    陆明童点点头,又问了些之前见过的人的消息,他才捋清,原来这豆芽是自己小时候从奴隶市场买回来的孩子,因为性格对自己胃口,又忠心护主,所以一直留在了自己身边,两个人是一起长大的,而陆九天,是十年前老爹捡回来的孩子,因为个性沉稳,每每出现都背负着催自己去读书的重任,所以陆明童一见着他就头大。

    “那,陆九天的名字也是我起的吗?”按照豆芽名字的推算,这名字难道是他在陆家的第九天时自己给他起的?

    豆芽却摇头道:“不是,九天的名字是老爷起的。”

    陆明童问:“对了,说到我爹,你们还没回答我,他老人家到底去哪儿了?怎么从我醒来到现在,他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这……”豆芽瞬间汗如雨下,结结巴巴道:“老爷,老爷他前两天接到一封请帖,邀他前往京城一趟……”

    他按照陆夫人交代的说完了,紧张地盯着陆明童的动静,怕他起疑,好在陆明童不疑有他,只是像平时一般抱怨道:“真是的,他又跑去写书了,也不带上我,我昏迷了他也不管,气死我了,等他回来看我不把他的胡子给揪下来。”

    “对了,你还没和我说,我是怎么受的伤呢?”

    豆芽又拿出陆夫人交代的那一套:“少爷,您是爬树上掏鸟窝的时候掉下来了。”

    陆明童想了想,掏鸟窝的确是自己会干的事。

    在房里待的太闷,他让豆芽带路,自己跟着后面出去逛逛。

    豆芽战战兢兢的,怕他又一个脚滑摔着了,只带着他往那些平坦的地方走。陆明童背着手一路过去,对于自己家里的格局倒是依旧有印象,他嫌豆芽的脚程太慢,一马当先走在前面,风风火火去找他娘亲了。

    陆夫人端着菜粥出来,就见他二人赛跑似的,不禁皱眉道:“童儿,你身体刚好,动作慢些,别摔了。”

    “娘,我摔的是脑子,又不是腿,哪有那么容易再栽跟头啊?”陆明童着实也饿坏了,上前端过粥,吹了吹,咕咚咕咚地喝完了。

    “唔,淡了些,还有别的吗?”

    陆夫人招手让后面的丫鬟呈上点心。又端上一碗药汤:“童儿,张叔说了,你多喝点这个有好处,一会儿吃完点心,把药喝了就回房休息吧,啊。”

    陆明童摆摆手:“我这都在房里待了多久了,闷都闷死了,我要出去走走,去金福楼听说书去。”

    陆夫人一听要出门,更急了:“哎,你这才刚好,出去听那些乱七八糟的,头晕怎么办啊?”

    陆明童道:“放心吧娘,我现在什么感觉都没了,ji,ng神抖擞!再说了金福楼是什么地方,我以前不总和老爹去那儿听说书嘛,他那个说书先生,叫……”叫什么来着?后面的信息出现了空缺,陆明童不以为意地挥挥手,他是打定主意要出门了:“反正啊,我相熟的很,您别担心。”

    陆夫人道:“童儿,娘不是担心这个……你现在可是失忆了啊,你这一出门,遇上人问两句,不就全都露馅了吗?”

    陆家独子失忆,传出去的确对家里的生意不太好,陆明童想了想,道:“那这样吧,我带豆芽一起去,到了金福楼我们就做雅间里,绝不露面,行不行?”

    他娘一直宠他,何况他这会儿已经做了担保了,按照平常,他娘早就答应了,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陆夫人的态度一直十分强硬,一口否决了他的请求,并命豆芽带他回屋歇息。

    陆明童真的是闲的头上要长草了,按照他的性格,哪儿能在房里待的住啊,刚回房间,他就支开了陆豆芽,准备自己偷偷跑出去。

    谁想到刚翻过墙就被人抓包了。

    那个叫陆九天的少年站在墙后,指挥着旁边几个小厮从书房里搬出出来,见墙头上爬下来一个人,也不惊奇,道:“少爷,您这是要做什么?”

    陆明童从豆芽的嘴里得知,这个陆九天其实是老爹和教书先生的眼线,每天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三句话中,必定有一句和学习有关。

    果不其然,陆九天立刻道:“既然少爷恢复了,那就该接着开始看书,前些天躺床上,已经落下了不少的功课,正好夫人交代了少爷要静养,少爷还是回房看看书练练字吧。”

    陆明童装傻道:“哎呀,我刚刚在房内已经看过书了,这刚出来透透气就遇见你了,可真巧啊。”他上前一步,不待陆九天开口抢先道:“你在晒书啊?这么多书够你忙活的,我来帮你。”

    不管对方有没有答应,翻了翻面前的书:“啊,这都是老爹书房里最珍藏的那些书啊,年头久了是该拿出来晒晒,不然都要潮咯!”

    知道是父亲的爱书,陆明童的动作也轻缓了起来,拭去书面上的灰尘,工工整整地摆放好。

    一旁的陆九天低垂着头,跟着他一起收拾,他思考良久,抬头对陆明童道:“老爷一直对少爷寄予厚望,少爷也该体谅老爷,就算老爷不在,少爷自己也多下点功夫吧。”

    他这是在暗示自己去看书了,陆明童得知逃跑计划是不可能实行了,只好去书房老老实实地练了一个时辰的字。

    他的书法是陆老爷子亲手教的,小时候陆远山再宠爱他,对于书法的要求却一直很严格,陆明童再怎么撒娇耍赖也得被按着每天练上一个时辰的书法。陆家的每一代家主都写的一手让人惊叹的好字,他爹也不例外,陆明童小时候看着父亲写字,时常感慨,就算哪天陆家人不吃现在这口饭了,出去当个书法家也是不错的。

    到了陆明童这一代,陆家的传承也不能断,陆明童小时候最害怕的就是他爹喊他练字,原因无他,陆远山有个称号叫做万笔翁——江湖中传言他写字练字都极其刻苦,将那些被他写断的笔加起来,足足有一万根之多。

    陆明童年幼时不知道江湖上说事儿都喜欢往严重了说,他以为陆远山真的写断了一万根笔,那到他这一代,想要超过他老爹,还不得把手给写废了。

    所以每次练书法他都是又哭又闹的,陆远山一把笔递他手里,他就往旁边一扔,一屁股坐地上开始耍赖。

    陆远山对于他这毛病丝毫不纵容,拎起小明童就开始揍,直揍的他眼泪汪汪地把自己扔了的笔捡回来,并保证会好好练字才停手。

    事后小明童生父亲的气,撅着嘴一天没理他,陆远山又买了一堆小孩喜欢的豌豆黄糖葫芦回来请罪,抱着他解释:“童儿,你千万不要记恨爹,爹对你别无他求,只两件事你必须做到,一是要练好字习好书,二是要诚实坦荡,实事求是。只有你做到了这两点,爹才放心将风云录交给你。”

    当时陆明童还听不懂陆远山话中的真意,他只是缩在自己父亲的怀里,含着一泡眼泪迷迷糊糊的想,原来豌豆黄这么好吃,那下次自己不闹了好好练字,爹开心了就会买更多给自己吧。

    直到他长大,才终于明白陆远山苦苦执着要自己练好字的缘由。

    陆家世世代代的传承,是离不开一本书的。

    《江湖风云录》。

    这本书从陆明童祖爷爷的祖爷爷那一代就开始编纂,经历过多少腥风血雨,见证过多少刀光剑影,陆家先辈在武林之中摸爬滚打多年,不论面对何种江湖厮杀,世家恩怨,都能做到目不斜视,心如止水,他们手持这本陆家用来继承衣钵的《江湖风云录》,将平生的所见所闻巨细无遗地记载在其中。

    人的记性总是会有偏差的,而事件通过不同的人传颂,出现偏差的几率会更大。但是书本记录下来的事实则不同,陆家人苦心钻研多年,力求将自己看到的事实真相全部公之于众。多亏了陆家这本世代相传的江湖风云录,现在江湖上的人,若是想要追溯那些曾经在武林之中掀起过大风大浪的前辈骄雄,只需去陆家门下的书肆中购买一本当时年间的江湖风云录印本参照便可。

    无论是武林豪杰,y毒小人,还是一代枭雄,天之骄子,只要你曾处于这个江湖,江湖必定会留下你的痕迹。

    流芳百世,遗臭万年,任凭他人说去。

    我已不在江湖,但江湖绝不能遗忘我的传说。

    第三章

    陆明童恢复意识的第三天。

    除了陆夫人每天要念叨上百遍的好好休息别乱跑以外,陆明童整天待在书房里,一边练字看书一边倒是借机和豆芽重新打好了关系。

    他失忆之前就喜欢豆芽这小厮看来果真是改变不了的事实,这几天以来,陆明童把他召到身边来,断断续续地问了些自己不记得的事情,又让豆芽帮他磨墨晾字兼去厨房偷点心茶水。豆芽对他几乎是言听计从,陆明童交代的事一件不落的办好了,再跑来讨功,也不需陆明童赏他什么,光是嘴上夸一句就够他乐呵上一天的了。

    这天,陆明童正在书房作画,豆芽站在一旁头往下一坠一坠地打瞌睡,前面风风火火地来了个人。

    陆明童知道她,豆芽前两天说过,这人叫小翠,是陆夫人的贴身婢女。

    这时候娘亲应该还在花园喂鱼,怎么派这侍女来了?而且来者显然带着不好的消息,一双柳眉间锁满了忧愁。

    陆明童放下了笔,等她开口。

    小翠疾步到书桌面前,朝他行了个万福,道:“少爷,前厅来客人了,夫人请您前往一会。”

    陆明童问:“谁?我认识吗?”

    小翠面露难色:“这……原本是认识的,但是现在是否还认识,奴婢就不知道了。”

    她说的是自己失忆的事,陆明童叹了口气,望了望面前的画作,有些可惜。作画这种事本应一气呵成,半途打断再回来就没现在的感觉了。

    但是既然有客拜访,不失礼仪他也只能去会上一会。

    “我随你去吧。”整了整衣冠,陆明童抬腿。

    小翠停在原地:“少爷,夫人交代您把豆芽也带去。”

    陆明童古怪地看了一眼豆芽:“为什么?那客人也是豆芽的朋友吗?”

    正在偷闲的豆芽听见自己的名字,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夫人说,少爷现在记忆受损的事情不好让外人知道,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少爷到时可以让豆芽在一边服侍,提点少爷。”

    “行,那走吧。”

    前厅,陆夫人捧着一杯热茶,手持着杯盖心不在焉地一遍遍撇着茶沫。

    旁边坐着个四五十岁的男子,体态富裕,正闭目品茗。

    陆夫人的手上动作停了下来,悄悄望了眼对方,又把目光转向门口。

    童儿昏迷的事情一传出去,武林就发来了各种各样的拜帖,她皆以不好打扰病人清休为由婉拒了,只是面前这人不太好应付,又偏偏直接找上门来了,她不好隐瞒,只说陆明童已经醒了,正在修养。这人却不肯轻易离去,非要亲眼见上一,面,才肯罢休。

    陆夫人内心默默叹气,只希望豆芽和童儿能机灵点儿,别在这老头面前露出马脚来。

    正想着,陆明童来了,他前脚刚踏进来,豆芽的眼神就快速地在屋内打了个圈儿,轻声在他耳旁道:“武林盟的陈叔,关系一般,不常接触。”

    于是陆明童规规矩矩地照着一般的关系该有的客套上前道:“陈叔,好久不见,您怎么来了?”在陆夫人身旁坐下。

    那陈叔放下茶杯,对着他上下端详了一番,见他无碍,才笑道:“陆公子,好久不见了。前段时间听闻你受伤昏迷的消息,武林盟的人很是担忧啊,这不,我离陆家最近,就想着来探望一番,没想到刚进门陆夫人就告知我你已经恢复了,我心中这块大石头才落了下来啊。”

    豆芽俯身给陆明童倒茶,又轻声道:“武林盟的人很担忧少爷会出事,少爷要让他们放心。”

    于是陆明童道:“哈,一点小伤,不足挂齿。没想到反而惊动了武林盟,真是见笑了。”

    “陆公子身份何等重要,这次受伤,不止是武林盟,整个江湖都在担忧,好在陆公子吉人自有天相……”

    陈叔还在滔滔不绝,陆明童脸上挂着微笑,其实脑内小人早已神游天际。

    武林盟他还是有印象的,他曾经跟随陆远山去过两次武林大会见证,只是当时还年少,再具体一点的事他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里面的人都非等闲之辈,各个身怀绝技,使得一手好武功。

    不过,什么时候起他的地位也变得这么举足轻重了?

    陆明童的记忆还停留在大家对自己老爹客气有加,对自己摸摸头以示赞赏鼓励的层面,对方这么一夸,他不禁有些飘飘然。

    看来自己现在也算是独当一面了。

    “况且,武林盟前段时间出的岔子,相信陆公子也知晓了,现下盟中部众到处在寻找萧公子的行踪,武林大会也将至,我们实在是无心再去分担其他了……好在陆公子已经恢复了,也算是解了武林盟一个燃眉之急。”

    陆明童暗自琢磨,自己昏迷这事怎么还轮到武林盟来c,ao心了?难道他失忆的这段时间里,武林盟已经从一个武林正道组织演变成了民间善事组织了吗?

    不论如何,他还是接着和对方客气:“辛苦您跑这一遭了。”

    陈叔摆手。“哎,只要陆公子身体无恙,我就宽心了。”他站起来,陆明童一看对方这是要告辞,按耐不住喜悦就要起身喊送客。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现下江湖一片混乱,还请陆公子修养好后早早出发前往武林大会。”

    陆明童一怔,没明白为什么要点名自己去武林大会。陈叔一边告辞往外走去,一边欣然朝送客的小厮道:“陆公子少年有为,落落大方,若是万笔翁泉下有知,必然十分欣慰啊。”

    陆明童只觉一道惊雷炸在耳边,炸的他眼冒金星手脚发麻。手中的茶杯一抖,热水直接浇上了手背,周围的人惊呼一声围了过来,陆夫人连忙捧着他的手检查,抖着嗓子让小翠去取药来。

    手背迅速灼红,陆明童却只是怔愣。

    “他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慢慢转向母亲,面上的血色急剧褪去,瞳孔放大:“什么叫,万笔翁泉下有知?”

    陆夫人定了定,见陈叔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一边让人收拾洒落的茶水一边招呼豆芽把少爷扶回房间。

    陆明童却执意不动,他知道陆夫人的动作是在忌惮刚才的那个客人,便直勾勾地盯着对方背影,直到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才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陆夫人的眼泪掉下来了,她从旁人手里接过药,亲自给他涂上。涂完用双手捧着他被烫伤的手,万分悲戚地贴在自己颊边。

    屋内的人都瑟缩着不敢发声,陆明童垂眸静静地凝视着这个在他记忆里一瞬间老去的女人。他知道大抵是因为自己记忆错乱的原因,娘亲才会和他设想的模样有差距,但是见到陆夫人鬓边几不可见的几根银丝的时候,他眼眶还是忍不住一酸。

    看这满屋缄默的架势,他心中仍抱有的一丝侥幸也被浇灭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

    陆夫人痴痴地坐着,迟迟没有张口,似乎也不愿意再去回想这件事。

    “是三个月之前的事了。童儿,你……”

    陆明童浑身一震,几乎连坐在椅子上的力气都要流失:“这么近?这么近的时间!我醒来你们还一直瞒着我!为什么?爹他身子骨一向硬朗,为什么会突然就……检查过了吗?是不是有人害他?有没有什么异样之处?他老人家现在尸首在哪儿?”他挣扎着站起来要往外走。“我……我要去看看。”

    然而他刚逢噩耗,整个人浑浑噩噩地分不清东西南北,还没走出厅堂就差点被绊倒,豆芽连忙帮着陆夫人拉住他。

    “童儿,童儿!”陆夫人连着叫了两声,见他不理,硬生生地用身体挡住了他的去路。

    陆明童伸手推她:“娘,你让开,我要去看爹……我要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陆夫人摇头,仍是倔强地挡住他,堂堂陆家主母,此刻却不停流泪哽咽,毫无平日威严。陆九天见势,嘱咐小翠把旁人都遣散,只余他,豆芽,老管家三人。

    豆芽眼睛也全红了,怕陆明童发起疯来推伤陆夫人,死死地抱着他的腿,又示意九天去把陆夫人扶凳子上坐着。“少爷,你还是听夫人说完吧,你现在记忆有损,但是我们都看在眼里。”他顿了顿,不忍道:“知道少爷失忆的时候,夫人就打定主意要先调养好少爷的身子再告诉你真相,就是怕你伤心的厉害会再病倒……方才少爷说的那番话,在老爷刚出事的那天也说过,该调查的,少爷你都亲自调查过一遍了。”

    陆明童从他的话中捕捉到了一些不对劲,他定了定神,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望着面前不断哽咽的母亲,为她擦去泪水,瞧向一旁的豆芽:“好,那你一条一条说,前因后果,都给我说清楚。”

    豆芽道:“三个月前,账房先生在算账时遇见了难题,想去请教老爷,结果找遍了书房和卧室也没找到人,夫人也说一晚上没见到人,来找少爷问,我们才意识到不对劲,把整个陆家翻遍了也没找到,一直到酉时,才在后山发现了老爷的尸身……”

    “找到老爷时,他在一颗树上吊着,已经没气了,树上还钉着一封血书,上面写着,写着……”他咽了咽口水,不知该怎么往下说。

    “没事,你说。”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陆九天看了眼额头上不断冒汗的豆芽,沉声接替道:“上面写着,猪狗不如,枉顾为人。少爷当时将老爷的尸身放下来后便把那封血书扯了下来,发了疯一样翻来覆去地看,回来后叫了仵作来验尸,可惜什么也看不出来,只说五脏六腑都碎了,应该是死前被人从背后拍了一掌,脖子有严重的勒痕,再找不出其他的异状。”

    “那一掌看不出是什么路子,加上事发突然,消息封锁的不好,第二天就传了出去,整个武林都大乱了,各种传言都有,凶手至今也没有找到。”

    陆明童攥紧拳头。“那封血书的事也传出去了?”

    “回少爷,没有。少爷把血书扯下来后便吩咐不可将这事告知任何人,除了在场的几位,世上还没有人知道这封血书的存在。”

    “那,那封血书我放哪儿了?”

    陆九天道:“和现场有关的证据一起,少爷全锁起来了,钥匙我们也不知道在哪儿。”

    陆明童从未思考过陆远山自杀的可能性,更别提那封荒谬至极的血书,在他的眼里更是赤裸裸的挑衅。

    “我知道了。”他像是疲惫极了,闭了闭眼,道:“你们都先退下吧,我想去看看父亲。九天,你去把当时仵作写的验尸报告拿来。”

    陆夫人道:“我陪着童儿去,管家,你吩咐下去,今天发生的事不许让任何人知道,豆芽,你去探听一下,陈叔回去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三人领命退下,陆夫人整了整仪容,又替陆明童正了衣襟:“童儿,你平静了就好,娘现在带你去见你爹。”

    陆远山已经下葬,据陆夫人的说法,当时他的死轰动了整个江湖,来陆家吊唁的人不计其数,陆明童依照陆家习俗将陆远山风光大葬,后在墓前跪了三天,谢绝一切来客,此后一病不起,足足在床上躺了十天。

    陆夫人说,你病着的时候,嘴里还一直念叨着还你爹回来,我这个做娘的,每次听见都心如刀割。

    第四章

    陆夫人并未带陆明童去陵园,而是去了陆家灵堂。

    陆远山的排位端正地摆在上头,陆明童进去后二话不说,先跪下,给磕了个头,又上了香。

    他这膝盖一触地,就离不开了似的,一跪就是一个时辰。屋内一片安静,陆夫人依稀想起来,老爷刚去的那会儿,他也是这么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跪着,谁和他说话也不听,谁前来拜访也不见。自己去劝他吃口东西,软磨硬泡了半天也只进去两碗小粥,她急坏了,陆远山去世了,她不能看着陆明童再出什么茬子。

    “远山,童儿来看你了。”

    陆明童直愣愣地瞧着跳动的烛火,陆夫人在身后道:“前段时间童儿摔伤,昏迷了三天。这三天我茶饭不思,就想着,万一童儿再出个什么事,我该怎么面对列祖列宗。好在老天庇佑,咱们童儿终究是有个好命格。”

    “童儿醒来失去了记忆,我怕他知道你的事要伤心,只好瞒着他,你不要生气,我是打算他恢复了再和他说的,但是现在他知道了,第一时间就来看你了。就连醒来的时候,他也是想着要找你。童儿,你和父亲说说话呀。”

    见陆明童缄默不言,她就自顾自往下说。

    “远山,你在那头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睡的太晚了,没我陪着你,你也别傻饿着,看看谁家做了好吃的,你就过去和人商量商量,让他们给你也做一份。也别端着身份拉不下脸,你不是字写得好嘛,就拿这个换。等到童儿长大了,娶妻生子了,我就过去陪你……”

    “娘。”陆明童终于有了反应,他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一句,回头笑瞪了她一眼:“您这是说什么呢,爹听见也该训你了。童儿明天就上山拜佛为您再请上一百年的寿命,您要一直陪着童儿,不准说伤心话了。”

    说罢朝着牌位一拜:“父亲大人在上,陆明童谨遵父亲教诲,父亲大人的一言一行,孩儿全都记在心上了。父亲大人生前交托的,童儿也将拼全力相守,请父亲大人……”他咬咬牙:“请父亲大人放心!”

    放心去吧。

    他朝着牌位一长拜,再起身回头时,又恢复了他初醒来时的表情,揽过正在垂泪的陆夫人,笑着打趣道:“我的娘呦,爹看见你哭会心疼的,你不要在他面前流泪了。”

    陆夫人怔怔地看着突然又恢复元气的陆明童,有些猜不透他这云淡风轻的笑容之下是否有着同样平静的心:“童儿你,你……”

    “我知道娘在想什么,但是逝者已逝,童儿再怎么难受也挽回不了爹,不如朝前看吧?我美貌如花的娘亲哦,再哭眼睛都要肿了。”他揽着人往外走了几步,看向正在门口等着的陆九天,道:“哦,九天,你把东西拿来了?”

    陆九天道:“回少爷,已经取来了,九天琢磨着,要不要临一份交给少爷,再把原样还给衙门?”

    陆明童接过卷宗,看了一眼,内容并不多,他自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仔细看了一遍,把内容记在了心上,道:“不用了,你把卷宗还回去吧,再把豆芽叫到书房。”

    陆明童花了一番功夫才哄好了陆夫人,让她回房中歇息。

    再到书房,陆豆芽已经在等着了。

    “少爷,九天说你找我有事。”

    “坐吧。”陆明童望了眼书桌,上头还压着他未完成的那副画,他索性提起笔,想要把画续上。

    陆豆芽得了允许,便在一旁的小凳上坐下,看着自家少爷挥洒墨水,他不懂书画,但也看得出陆明童的状态不好,和上半幅画的行云流水相比,下半幅画简直是硬生生地磨出来的。

    画到最后,陆明童也不满意,叹了口气把画一卷就要丢。

    陆豆芽连忙出声:“哎,少爷,扔了多可惜啊,你不想要了,不如赏给豆芽吧!”

    陆明童道:“这画我已经画毁了。”

    陆豆芽挠挠头,眼神里一片清澈:“少爷是懂画又骄傲,才觉得自己画毁了,豆芽是个粗人,不懂画的妙处,但是少爷的画不论画的怎么样,在豆芽的眼里,都是无价之宝。”

    他说着说着,背后简直要长出个大尾巴来在地上摇一摇。“真的,少爷你就赏给豆芽吧,之前少爷有画的不如意的豆芽也都讨来了,不差这一副!”

    好个不差这一副,陆明童内心仅剩下的一丝y霾也被这傻小厮一扫而空,取了自己的印章来,给画加了个印儿,才让人拿走。

    豆芽像捧宝贝似的护着画回了自己的房间,从床底下掏出个落锁的长盒来,开了锁,把画放进去,又哼着小歌出来了。

    路过的侍女见了,笑着问道:“豆芽哥,捡宝贝了呀这么开心?”

    豆芽一哼:“宝贝算什么,我这可是无价之宝,无价之宝你知道吗,少爷的墨宝,可不是谁都能求的到的!”

    那侍女捂着嘴娇笑了两声:“是啊,少爷最疼的就是你了,豆芽哥,少爷现在还好吗,没和上次一样非要在墓前守着了吧?”

    豆芽又颠颠地乐,本以为少爷再一次听见老爷的事会和上次一样忧劳成疾,没想到少爷这次看得开,去灵堂拜了一拜就回来了,脸色也没什么异常。

    “没呢。”他回答。“哎,少爷开心,咱们做奴才的就开心,之前看着少爷每天浑浑噩噩的,我心里也难受的紧,不过这次还好,按我说,少爷也有长大的时候,我觉得少爷现在一定是成熟了,才能放得下,放得下是好事,我就怕少爷放不下。别说了,我得去找些好玩的给少爷分散分散他的注意力。”

    “对对对,少爷不是最喜欢吃豌豆黄吗,豆芽哥,要不你去买点儿豌豆黄回来?”侍女往豆芽手里塞了几铜钱:“正好翘儿也想吃,豆芽哥回来的时候顺便帮翘儿带一包吧?”

    豆芽伸手往她头上一敲:“馋猫,我看分明就是你自己想吃吧。”

    不过,少爷醒来的时候是说过这么一茬,或许去买点儿来也行。

    他往屋外走去,手上颠着那两个铜板,嘴里还振振有词,这样下去,还不如什么时候向那位老板拜个师,他学会了以后少爷想吃就不用大费周章下山买了。

    子时,万籁俱寂。

    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从卧房出来,三两下爬上了屋顶。

    黑影在屋顶上坐下,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个用绣花巾帕包着的物什,展开了用食指捏着送进嘴里,慢慢地嚼了两下。

    这是豆芽晚上给他买来的豌豆黄,刚买来时他没胃口,就留着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心里揣着事,想来想去想饿了,又不好去厨房兴师动众,正好想起这包点心。

    月光清冷地洒在瓦上,陆明童一边想着陆远山的事,一边默默地流眼泪,风吹过来,脸又干又疼。他用袖子擦擦眼泪,接着往嘴里塞豌豆黄。

    在灵堂的时候,他听着陆夫人的那番话就明白了,自己每在娘面前流一次泪,就是在她的心上又割一刀。所以他选择强颜欢笑,作出一副已经释然的模样。可惜瞒过了所有人,却骗不了自己,晚饭吃完后他就借着想早些休息的名义关了房门独处,但辗转反侧,思来想去都是陆远山的身影,久久不能入睡。他又怕起身点烛火会惊动家人,只好干瞪着眼,等到众人都入睡了,再出来吹吹风。

    不过寒冬腊月,这风刮在脸上的确是有些难扛的,更何况是陆明童这种小身板。他禁不住打了个喷嚏,底下立刻传来人声。

    “谁在上面!”

    陆明童:“……”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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