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当年万里觅封侯 作者:漫漫何其多
正文 第36节
当年万里觅封侯 作者:漫漫何其多
第36节
郁赦舍不得。
钟宛捏着小小的茶叶包,叹口气,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上辈子是积了什么大德。
何其有幸,自己倾慕的人,也会这么喜欢自己。
钟宛捏着茶叶包,想着是不是拿出一点来,喂给郁赦。
但他和郁赦不一样,对这茶叶能治病的事实在不抱希望,觉得还不如太医给的养身汤管用。
当然,那不温不火的养身汤也不是太管用。
郁赦脸色越来越差,钟宛眸子一动,不知想到了什么,抬手放下床帐。
片刻后,透过重重帐幔,卧房里露出了几点暧昧的声音。
……
郁赦就这样,从恐怖噩梦跌入了一个旖旎梦境。
一盏茶的功夫,郁赦醒了过来,梦境再次与现实交叠,郁赦感觉到钟宛在做什么,这次是真要疯了。
郁赦忍无可忍的把被子里人拉起,声音粗重,“大半夜不好好睡觉……做什么?”
郁赦英俊的眉眼有如刀刻,带着微微潮气,眼中带着几分隐忍几分情|欲,钟宛被他这么一瞪,耳朵突然红了。
郁赦眼神清明,没有半点发疯的样子。
再被郁赦这样一质问,钟宛底气突然不太足了。
难不成他根本没犯病?是自己想多了?郁赦只是做了个寻常的噩梦?那……
那自己方才不就成了大半夜不睡觉,趁着郁赦睡着偷着给他做那个?
饶是钟宛脸皮厚,这会儿也想去投湖了。
郁赦微微皱眉,“问你呢,好好地不睡觉,怎么突然……”
钟宛窘迫无比,结巴道,“没、没事,行了,接着睡吧。”
郁赦:“……”
接着睡?
郁赦真是被钟宛气的没脾气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做了个平时他万万做不出的动作。
郁赦下流的用下|身撞了钟宛一下,淡淡道,“这样睡?”
钟宛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郁赦蹙眉道,“到底怎么了?”
钟宛只得说实话,支吾道,“我以为你犯病了,想……把你叫醒……”
郁赦静了片刻,道,“用这法子?”
钟宛破罐破摔,闷声道,“嗯。”
郁赦心里五味杂陈,他把钟宛搂进怀里深深亲了亲,“我没犯病,放心。”
“那……”钟宛犹豫道,“我接着帮你?”
郁赦摇头,又在钟宛唇上吻了下,“别瞎动,想亲你一会儿……”
钟宛让郁赦亲的浑身都软了,他轻声道,“那……我用手?”
但郁赦不许钟宛的手乱动,一手把钟宛的两腕攥起按在了枕上。
过来好一会儿,钟宛小声道,“还有个办法,你要不要?”
郁赦一顿。
两人目光交汇,钟宛的脸彻底红透了。
钟宛难耐道,“子宥,我有点想了。”
郁赦深深的看了钟宛一眼,“你身子当真没事?”
钟宛轻声道,“没事……随便你弄。”
郁赦重新吻上钟宛,呢喃,“这是你自己说的。”
……
……
……
天还没亮的时候,冯管家轻手轻脚的推开门,低头端了一盆热水进屋,卧房中床上的人听到脚步声瞬间没了声音,片刻后发出几点难耐的鼻音。
冯管家退了出去。
天蒙蒙亮的时候,冯管家拿了干净的衣裳进屋来,床上动了动,层层床帐中,钟宛声音沙哑,“别、等下,有人……”
床上的另一人好似没听见一般,钟宛被逼的带着哭腔说了好几句冯管家不敢听的话,冯管家忙把衣裳放好,退了下去。
天亮后,郁赦将卧房的珠帘也放了下来,他袒着胸膛披上一件外袍,推门吩咐仆役准备早膳。
第103章 你不会只愿意跟我做一次吧?
冯管家自己拎了食盒进屋来, 郁赦将头发束起, 轻声交代, “把屋里的水盆撤了,换盆热的来,稍晚点准备热水, 要沐浴。”
冯管家脸上带着隐秘的笑意,低声问道,“把浴桶搬进来?”
郁赦道, “搬进来, 别弄那些乱七八糟的花瓣了,他烦那个。”
“是是。”冯管家往屋内看了一眼, 压低嗓子问,“用不用人伺候?”
郁赦嘴角微微勾起, 摇了摇头。
冯管家又低声问,“那里面屋子也不用人来收拾吗?”
郁赦仍是摇头, “不。”
冯管家不敢再多话,把食盒放下就退下了。
郁赦自己打开食盒,盛了一碗粥, 撩开珠帘走到卧房里, 他把粥放在床头的小桌上,掀开床帐,见钟宛已经睁开眼了,道,“醒了还不起?”
郁赦把手放在钟宛额上又试了试, 并不烫。
钟宛不自在的动了下,声音有点哑,“没劲儿了……你不让人伺候,谁收拾这些?”
郁赦将地上扔着的两件里衣和一团被子稍稍踢开,把床帐收好后道,“我来。”
郁赦坐在床边,将钟宛从被子里拉起来,在他背后塞了个软枕,端起粥碗,“吃饭。”
“还不至于的……”钟宛失笑,“给我,我自己能吃。”
“别动。”郁赦拿着碗的手往旁边让了下,低声道,“好好呆着。”
钟宛哭笑不得,“我手又没断,我跟你去桌上吃……”
“不用,我不急。”郁赦蹙眉,“别瞎动。”
钟宛无法,只得老老实实的让郁赦给他喂饭。
郁赦侍弄起钟宛来一向仔细,以前喂药是,现在喂饭也是。
每一口粥都要先吹两下,用瓷勺在自己唇上碰一下,不烫了再喂给钟宛,若不小心粘在了钟宛嘴角一点粥,就放下碗,用布绢给钟宛擦干净了再继续喂。
温柔又周到,和昨晚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钟宛回想昨夜种种还觉得背脊发麻,他咽下一口粥,小声道,“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郁赦一顿,问,“除了你刚回京那会儿,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好了?”
“昨晚。”钟宛有些不适,他抽了一口气,“我都以为自己要死了。”
郁赦拿着瓷勺搅了搅粥,看了钟宛一眼,低声道,“不是你自己说的,随便我弄?”
钟宛语塞。
“再说……”郁赦又喂了钟宛一口,“你就喜欢我那样待你,我知道。”
钟宛含着粥,耳朵红了。
郁赦说的不错。
钟宛不好意思装了,老老实实吃粥,一晚上也没睡多一会儿,钟宛已经很饿了,若放他自己吃,必然要噎的肠胃不适,这会儿被郁赦慢悠悠的一口一口喂着,钟宛觉得肚子里热热的,舒服了不少。
“吃饱了,你快去吃,别放凉了。”钟宛知道郁赦必然也饿了,催道,“别管我了。”
郁赦不理会钟宛,“张嘴。”
郁赦就喜欢这样事无巨细的一点点照顾钟宛,他不管钟宛说什么,不紧不慢的,一勺接着一勺,足足给钟宛喂了两碗粥后才放了他,郁赦自己把剩下的粥饭吃了,又拧了布巾给钟宛擦脸。
钟宛哭笑不得,“真不用了,我自己来。”
郁赦不听,他给钟宛擦过脸后又重新拧了布巾,接着给钟宛擦手,钟宛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僵。
钟宛被郁赦照料的,突然心慌起来。
钟宛仔细的看着郁赦的神色,抿了抿嘴唇,试探道,“子宥?”
郁赦细细的擦拭着钟宛的手,没抬头,“嗯?”
钟宛犹豫了下,虽心里明白应该不至于此,但还是免不了忧虑。
钟宛这辈子没摊上过什么好事儿,从不敢贪心,总怕回头栽个大的摔的更疼,他有点疑神疑鬼,想了好一会儿后低声道,“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你……给我交个底。”
郁赦抬眸看了钟宛一眼,心意相通的察觉出了钟宛的不安,他蹙眉,“要问什么?”
钟宛喉结动了下,迟疑道,“你要跟我说实话,别让我总悬着心。”
郁赦屏息,示意钟宛问。
钟宛十分不踏实道,“昨晚那个事儿,你不会只愿意跟我做一次吧?”
郁赦:“……”
郁赦从昨夜到现在心情一直很好,他在床上虽待钟宛有点恶劣,但事后自认也算温柔了,郁赦实在不明白,每到恬静又缱绻的时候,钟宛为什么总会问这种没头没脑的问题来坏气氛。
郁赦深吸了一口气,真心想不透,“归远,你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就是那什么,你昨晚那么没完没了的,今天还对我这么好,弄得这么正式,我担心……”钟宛咽了下口水,“你别生气啊,我就是突然这么灵机一动,刺探一下你。”
郁赦:“……”
灵机一动,刺探一下。
郁赦不想对钟宛冷脸,他尽力忍耐着,压着火违心夸道,“那你可真是个小机灵。”
郁赦拿了干净里衣来给钟宛换上,他动作很轻,想把气氛转回来。
但他并没把话说死,钟宛还是不放心,钟宛憋不住再次确认道,“真不是只有一次啊?”
“自然不是!”郁赦简直要被钟宛气死了,“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
钟宛一窒,“我……”
郁赦忍无可忍,“你我的头一次,我本是想等尘埃落地后,好生准备一份重礼交给你,算是补偿,也算是下聘,然后等你身子彻底好了,好好布置一番,选个良辰吉日,再……再做昨晚那事。”
“昨晚什么都仓促,我这会儿想尽力补偿一二,你……”郁赦好心喂了狗,简直不想替钟宛穿衣裳了,“你不开心就罢了,还咒我只能一次?”
“不是不是不是。”钟宛忙补救道,“同你无关,这是我自己的心病,我一直以为你一辈子只愿意做一次。”
“我什么时候……”郁赦被气的口不择言,“我那东西是用一次就会断吗?!”
钟宛不好意思了,“那么厉害,自然不会。”
郁赦:“……”
郁赦突然被心上人这么直白的夸了床上厉害,心头火瞬间熄灭。
郁赦无可奈何的接着替钟宛穿衣裳。
钟宛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踏实了,开始放心的同郁赦亲昵,钟宛主动亲了亲郁赦的唇,小声道,“你怎么这么好?咱俩又不能成婚,有什么可布置的?”
郁赦彻底没了脾气,替钟宛系好最后一个扣子,道,“回头再补。”
钟宛没问“大礼”是什么,他微微抬起头,舔了舔郁赦的唇缝,想让郁赦深一点亲他。
郁赦将钟宛抵在床头好好料理了他一顿,终于消了火。
外面冯管家敲了敲门,郁赦放开钟宛,待钟宛收拾停当后让冯管家进来了。
冯管家讪讪道,“有点事,他们怕耽误事,让我先来跟太子说。”
郁赦道,“说。”
冯管家走近些,低声道,“昨日一早,太子和少爷回府后,安国长公主回了宫,照料了皇上两个时辰后,出宫了。”
“按理说长公主也够辛苦了,当时皇帝诏书已下,册封储君的圣旨也发下来了,公主出宫了,也该回公主府歇息了,但没有……公主又去拜会了宗亲们。”
郁赦和钟宛对视一眼,郁赦淡淡道,“果然。”
冯管家道,“公主们跟几位老宗亲们说了什么不知道,但其中一家有咱们的探子,待公主走后打听了一点消息出来,听他们在公主走后秘密计划,说若立原黔安王宣瑞为帝,各府各家有拥立之功,将来必有大封荫,又说……说……”
郁赦道,“你说就是。”
冯管家含恨道,“说太子性情桀骜,又是由外姓之人养大,将来必不会宽待宗亲,种种苛待可想而知,不如立个傀儡,大家继续安享荣华。”
郁赦一笑,“这话他们还真是说对了。”
冯管家接着道,“现在上面儿对外说皇上是发了急病,过段日子就转好,但咱们的人探听到皇上现在已经彻底说不了话了,能出声,但不成句子,谁也听不懂。中风伤了的半边身子也彻底动弹不得了,太医还是不敢把话说死,但听那意思是好不了了,现在也就这样熬时候了。”
钟宛问道,“还能熬多久?”
冯管家压低声音,“多则三月,少则……何时去了都有可能。”
冯管家继续道,“还有就是郁王那边,郁王先说原黔安王宣瑞没的蹊跷,怕是有人在斩草除根,又说他自知罪孽深重,如今报应已到,他不想再为虎作伥,要替宁王讨个公道。”
郁赦眯着眼,“他提宣琼了吗?”
冯管家拭了拭汗,“提了……”
“郁王说,五殿下此番作为完全是效仿当年之事,要勾结外贼,残害手足。”
钟宛咋舌,“他这真是豁出去了。”
“他本就护不住宣琼了。”郁赦沉声道,“北狄的事我们瞒的好,他没想到这个时候闹出来,郁王倒是够果断,知道保不住宣琼了,索性将宣琼当成踏脚石,宣琼现在如何了?”
冯管家道,“刚被关进宗人府时还勉强能为自己喊冤,但知道郁王拉他下水后彻底失了神智,咱们的人打探过了,说是被吓破了胆子,现在怕是什么也问不出来了,自然……什么黑锅也能背了。”
钟宛吐了一口气,走到今日,宣琼已经彻底废了。
郁赦道,“皇帝呢?”
冯管家摇摇头,“皇后本来就是没主意的人,现在也病了,如今皇上身边竟成了长公主主事,内阁大臣们原本不敢把这些事告诉皇上的,但今早安国长公主入宫时却全说了,就在方才,皇上又昏过去了,中风的人本来就不能受刺激,这次再醒过来……不知另半边还能动的身子,会不会跟着坏了。”
郁赦闻言不悲不喜,“因果报应。”
冯管家道,“咱们的人问,是不是继续隔岸观火?”
郁赦道,“自然。”
第104章 将二十年前就错位的浩荡齿轮,拨回到原有的位置上。
“哦对, 还有一事。”冯管家压低声音道, “别庄的人让太子放心, 他们将两个小主子看顾的很好,原黔安王殁了的事,没让他们知道, 京中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也绝不会传到他们耳中。”
郁赦点点头,“嘴都严实些, 把双胞胎看好了, 若不巧真被他们知道了什么,不管他们如何闹, 没我的命令,绝对不许他们返京。”
冯管家忙点头, “是。”
“还有。”郁赦看了一旁的钟宛一眼,尽力自然道, “阖府上下,每人赏银十两。”
“十两?!”冯管家吓了一跳,他顿了下笑道, “太子可能不知道, 昨儿个立储的圣旨下来时已经赏过了,管事的每人八两,仆役们每人二两,都千恩万谢的,家将们都恨不得阉了自己, 回头入宫接着伺候太子和少爷呢!”
郁赦欲言又止,摇头道,“同这没干系,不用多问,每人十两,赏了就是。”
钟宛觉得有点丢人,低头喝茶。
冯管家无辜的看看郁赦再看看钟宛,想想昨夜的事,老脸一红,“哦!是,也是个大喜事,那老奴先替大伙儿谢过世子了。”
郁赦满意了,他又道,“别庄那边也别落下,赏。”
冯管家答应着,提议道,“那这么说,黔安王府,也该赏的。”
郁赦心情好了些,意犹未尽道,“宣璟那边也赏赐一二?”
钟宛:“……”
钟宛实在忍不下去了,cha嘴道,“这事儿和无辜的宣璟有什么关系吗?为什么要赏赐他?”
冯管家干巴巴道,“五殿下可能会不大乐意……”
郁赦闻言敏感的皱眉,“他敢不识抬举?他是看不得我和归远好?”
冯管家绝不敢违背郁赦心意,忙大声道,“他不敢!!!”
冯管家正色道,“就是真看不得,四殿下也不敢说什么!”
郁赦脸色稍缓,悻悻,“若不是时机不对,这都值得大赦天下,赏赐宣璟一二,他该感恩戴德。”
冯管家闭眼拍马屁,“那是那是!这样普天同庆的好事,四殿下该跟着高兴的,这下四殿下以后可不能再说旁人做什么都不带着他了,有太子时时想着他呢!”
钟宛痛苦捂脸,没眼看了。
郁赦虽还是觉得不够正式不够热闹,但碍于如今生死关头上,也只得如此了。
冯管家领了命去了。
郁王府别院在开库房赏银子,朝中风雨飘摇,涌动多年的暗潮汇聚成了滔天巨浪,终于将深埋于地下的陈年污浊全明晃晃的抛到了大日头下。
崇安帝听了安国长公主向他传来的消息,昏死过去,待他再醒来已过了两天两夜,崇安帝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双腿全都动弹不得,只有一只左手还能费力的比划两下。
两天两夜,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已给了郁幕诚足够的时间。
先帝当年是如何宠爱幼子宁王的,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更别说先帝不止一次的同宗亲和老臣们暗示过,将来会立宁王为太子,崇安帝忌惮这些旧人,自登基后,将前朝老臣罢官的罢官,遣散的遣散,宗亲们他奈何不得,只能暗暗削减宗亲手中权柄,后来将宣瑞远送黔安时,也顺便打发了不少他觉得碍眼的宗亲。
多年来种种苛待,宗亲们面上不敢说什么,不少人心中早已怀恨。
崇安帝成了废人,郁赦告病不出府门,听说身子也不太好了,此消彼长,皇权式微之时,必有人趁势而起。
那些得了郁幕诚的保证想要在此刻分一杯羹的人马上多了起来,并迅速汇聚成党。
从第一个人开口伊始,众人突然就大了胆子,开始明目张胆的为宁王喊冤,借着查宣琼之事,大翻特翻当年旧案,势要还宁王一个清白。
钟宛在府中听着种种消息,心中一丝波澜也无。
当年崇安帝大权紧握时,当年钟宛陷在狱中苦苦挣扎时,这些人没为宁王说过一句话。
八年之后,这些人好似如梦初醒,突然想起自己也是同宁王骨r_ou_相连的至亲,摇身一变,长出了一身浩然正气。
有人要为宁王翻案,就必然也有人要维护皇权。
崇安帝多年来紧握大权,虽把持朝政专行独断,但也确实将内阁紧紧的攥在了自己手心里,阁臣们都是由崇安帝一手提拔上来的,如今又拿着郁赦的继位诏书,自然不肯由着宗亲一派闹腾。
自崇安帝倒下,两派渐渐泾渭分明起来,随之矛盾一步步激化,不过半月,已是剑拔弩张,水深火热,彼此都恨不得将对方一口吞了。
乌烟瘴气之中,安国长公主见了一次郁赦。
那日宫门口一别后安国长公主尴尬非常,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郁赦,听说郁赦病的起不了床,安国长公主起先只命人送了些药材来,又过了几日,她亲自往郁王府别院来了。
安国长公主原本不抱什么希望,但郁赦见了她。
安国长公主不安的看了看钟宛,“子宥,我有话要同你单独说……”
“不必了。”郁赦坐下来,平淡道,“上次的事若不是钟宛听到了,过后有人添油加醋的学给他听,我百口莫辩,公主还是当面说吧。”
钟宛跟着坐了下来,想了想,没开口。
这一年来,郁赦每见安国长公主一次,就必然会伤一次心。
若不是怕漏了什么要紧事,若不是怕安国长公主心高气傲不肯同自己说话,钟宛其实是想自己来应付她的。
安国长公主看看两人,“罢了,反正我同你说了,你转头也要告诉他。”
安国长公主想了片刻,道,“今日,借着他们来回撕扯吵闹,倒是让我意外查明了一件事,此事同你我都有关,我来告诉你一声,免得你我还糊涂着。”
“七年前,有人造谣生事,对我说,当日我自己那个孩子,是皇帝暗中施计,害我没了的。”
安国长公主苦笑,“我当时气疯了,打了你,又让你去郁府宗祠跪着,从那之后……咱俩的母子情谊,彻底断了。”
“后来查明了,那孩子确实是我自己不小心没了的,但我一直不知,到底是谁放出这种流言来,先害了我,又害了你,今天终于知道了。”
安国长公主看向郁赦,惨淡一笑,“你信吗?是皇上,是我的好皇兄,你的亲父皇。”
钟宛脸色骤变,郁赦怔了下,随即嗤笑一声。
“是真的。”
“当日,宁王已经死了,留下的几个孩子也被皇上扔到了那贫瘠之地自生自灭,皇帝再没任何顾虑。”
“钟家彻底败落了,宁王府死的死走的走,没人再能翻腾他和小钟妃的那些烂事儿了,他不再担心你这个身世不详的孩子会害了他,又因为子嗣凋零,他想认回你了。”
“皇帝当日就已有了立你为储的念头,几个儿子里,唯你最成器,他心中其实早有选择,但……”安国长公主失笑,“但你我母子情分深厚,你是个好孩子,很孝顺我,也很敬重郁王。”
“儿子不能成了别人的,儿子若能继位,也不能尊外人为父母,皇帝怕将来我和郁王干涉朝政,想彻底断了你我之间的情分,让你只依赖他一人,但这要怎么断呢?”
“最好的结果,就是我亲自将你推给他,最好的法子,就是以我自己那个薄命的孩子为由,引我发狂。”
“果然,我怒火冲天,对你种种冷待,按着皇帝原本的计划,这会儿他会重新将你接入宫中,瞒下他和小钟妃的龌龊事,编一个故事,把你是他亲子的事娓娓道来,让你顺顺当当的认他为父皇。”
“这也是为何我后来能查清孩子是自己不小心流掉的,因为原本的结果,是我查明真相后追悔莫及,但再也无法修复同你的关系,你失了母亲,才会进一步的同皇帝亲厚。”
“可偏偏,中间又出了个岔子。”
安国长公主紧紧攥着帕子,“郁幕诚知道了。”
“宣琼还好好的在那呆着,郁幕诚怎么肯让皇帝立你为储?他cha了进来,抛出无数线索,引着你,勾着你,让你把当年之事查了个清清楚楚。”
“如若不然,你当时那么小,怎么可能查的那么明白?”
安国长公主心悸道,“皇帝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可一不小心,全完了……”
那件事后,郁赦脱胎换骨,成了另一个人。
纵然早就隐隐猜到了,听安国长公主这样说出来,钟宛还是禁不住气的双手发抖。
好好地子宥,就这么被这些人一刀又一刀,伤成了现在这样。
“这些年孩子的事让我耿耿于怀,y差阳错的同你情分断绝,更是我心头之大恨。”安国长公主起身道,“到现在知道这些,我一时竟不知该怨谁了,不管是帮皇兄还是帮郁王,我如今都心有不甘,子宥……我是真的累了。”
安国长公主自嘲道,“反正闹到今日,我两边都帮过了,无论你们将来谁继位,就算是碍着自己的情面,也不至于杀了我,罢了,我不管了。”
安国长公主走前疲惫的转身看了郁赦一眼,“当年……郁王纳妾,又接二连三生下庶子,你为了我几次顶撞他,我同你说,不必多言,你说……”
安国长公主道,“你说,身为人子,怎么能不维护母亲?”
“可后来……”安国长公主眼泪流了下来,“你生不如死的时候,我明知不是你的错,却由着你被伤了这么多年,子宥……是母亲不好,竟没想着要反过来护着你。”
钟宛喉间剧烈哽咽,那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安国长公主终于走了。
钟宛深吸一口气,走到郁赦身边小心的拉起他的手,不等钟宛开口,郁赦淡然一笑,“无妨。”
郁赦看着钟宛,失笑,“真没哄你,不知怎么的,这次我一点儿也不难受了。”
钟宛顿了下,忍了又忍,眼泪蜿蜒而下。
钟宛低头,无声哽咽。
“明白了,是你代我难受了。”郁赦掏出帕子来替钟宛擦了擦,低声道,“有件事,我早就想同你说了,但时机未到,空谈许诺都没什么意思,今天……我感觉时机终于到了。”
钟宛抬眸看着郁赦,嘴唇微微动了下。
两人目光交汇,郁赦意外的一怔,低声道,“你其实早就猜到了,是不是?”
钟宛紧紧的攥着郁赦的手腕,哑声,“你再、再好好想想。”
郁赦洒脱一笑,“早就想好了。”
安国长公主对外称病,从乱局之中抽身而退,闭门不出。
三日后,透过郁慕诚的人证物证,崇安帝当年勾结小钟妃鸩杀先帝的事水落石出,同庶母私通也罢了,杀父弑君的铁证赫然摆在了众人面前,阁臣们辩无可辩,宗亲一派扬眉吐气,接着义愤填膺,势要为先帝讨一个说法。
郁慕诚行事周密又小心,凡是涉及当年之事,只称“听说”和“料想”,再将证物抛出,所有的事都由其他人查出,问到他头上,郁慕诚就矢口否认,只说多年来他早就怀疑,但兹事体大,他一直未敢彻查。
合着多年来,他什么都不知情,却总能鬼使神差的拿到证据。
所有人都清楚郁慕诚在说谎,但崇安帝一派的人奈何不得他,宗亲们更是指鹿为马,一时间郁慕诚竟成了大忠臣。
一切都在按照郁慕诚期待的发生着,崇安帝被气昏几次又活了几次,虽拖拖拉拉的一直死不了,但也权柄尽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曾经最倚重的臣子放手施为。
压死崇安帝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先帝的一件遗物。
内务府开了宫中陈年库房,找出了一件旧衣。
先帝死后,这些东西不是烧了就是随葬了,恰巧就漏下了这么一件衣裳,因被宫人错手放进了书箱里,被存放了起来。
旧衣上沾着点点药渍,是先帝病重时呕吐沾在上面的。
经太医和年老仵作们检查,药渍中确实有毒。
崇安帝的人一直咬死了称先帝确实是病重而亡,这件旧衣一出来,众人百口莫辩。
几位执掌京中兵权的将领都是纯臣,起先还合力弹压宗亲一派,所以纵然宗亲们如何猖狂也无法逼宫。但如今崇安帝弑君的罪证确凿,几位纯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崇安帝执掌皇权,众人理应誓死效忠,但先帝就不是皇帝了吗?谋杀先帝之人,又该不该继续效忠?
僵持之际,黔安官员禀告,说寻到了原黔安王的踪迹,原黔安王宣瑞确是崇安帝派人暗杀的,只是有老天庇佑,宣瑞大难未死。
崇安帝先杀先帝,再冤杀宁王,如今竟连宁王嫡子也不放过,重重恶行终于让宗亲们忍无可忍,宗亲们誓要迎宣瑞回京,储君之事,要重新再议。
走到这一步,崇安帝一派已无计可施。
郁慕诚虽还出不了宗人府,但他一点也不担心了。
就是还要被软禁一段日子又如何?宣瑞想要继位,先要放了自己才行。
郁慕诚殚ji,ng极虑了数月,终于尘埃落定,他彻底放下心来了,宗人府中郁慕诚每日茶饭好生吃着,心绪平和,养足了ji,ng神,静候宣瑞进京打最后一场翻身仗。
但这次,老天没再眷顾他。
宣瑞失踪了。
“不可能。”郁慕诚不愧在朝中沉浮多年,练就了一身的好功夫,他听罢钟宛的话脸色如常,轻轻摇了摇头,“你不必来骗我了。”
钟宛静静地看着郁慕诚,“不信就算了,我走了。”
“慢着!”郁慕诚手指无意识的动了动,“你方才说……说宣瑞失踪了?什么叫失踪?怎么会失踪?”
钟宛淡淡道,“失踪就是失踪了,从头到尾都是郁王爷你叫唤的欢,言之凿凿的说宣瑞还活着,你有什么证据?”
郁慕诚急切道,“宣瑞就是证据!”
钟宛道,“可他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宗亲们慌乱不安,所有人都被你的空谈害了。”
郁慕诚愣了下,语调不稳,“他明明没死!是我的人将他救下了!我怕宣瑞再受皇帝暗杀,暗中派人护送他入京!我的人明明一直说宣瑞好好的!”
钟宛静静地看着郁慕诚,没说话。
郁慕诚突然看向钟宛,片刻后,他全明白了。
钟宛看着郁慕诚瞬间变得苍白的脸色怜悯道,“郁王爷,贪心太过了吧?”
“你原本是有机会把宣瑞彻底抓在掌心的,但为了让我和子宥离心,你特意放了子宥的人跟着,好在宣瑞出事之后让我迁怒子宥。”钟宛一语道破郁慕诚心事,“万一宣瑞真有个好歹,将来若有人追究,你还能赖到郁赦头上,一石三鸟,是不是?”
郁慕诚脸上血色尽褪。
“走到这一步了。”钟宛沉声道,“你还不忘害他。”
郁慕诚尽力控制着自己冷静下来,质问道,“是你们半路截杀了宣瑞?钟宛,罔宁王当年如此疼爱你,你为了让郁赦继位,就是这样对宁王的儿子的?!”
钟宛懒得解释了。
郁慕诚飞快思索片刻,心中突然又想起一人来,突然高声道,“来人!来人!!”
“晚了。”钟宛冷冷道,“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你,皇帝马上就要驾崩了,子宥已经入宫了。”
郁慕诚这会儿还真正没明白“晚了”是什么意思,他不管钟宛,彻底失态,起身厉声叫人。
同一时刻的宫中。
崇安帝蜡色的面孔中透着青色,他竭力的张着口,吐出一口气后半晌“呼哧”一声,才能再吸进一口气来。
寝殿外跪了一地的人,众人呜咽不止。
寝殿内,郁赦站在床头,漠然的看着崇安帝。
外面一个老太监跌了进来,喜形于色,“皇上!皇上!宣瑞那逆贼确实是死了!根本就找不回来了,宗亲们都慌了!”
崇安帝瞬间睁大了眼,他看向郁赦,费力的把他还能动弹的那只手摸到枕头下,拿了一封诏书出来。
崇安帝抖着手,将诏书扔到床下,又费力的接过老太监递给他的笔,在被子上鬼画符般写道:登基,时间不多了,别等他们回过神来,去找宣……
崇安帝气力耗尽,跌坐回床上,写不下去了。
郁赦捡起地上的诏书,打开细细看了一遍,片刻后低声道,“我就知道。”
“为何一直攥在手里,为何迟迟不肯交给我。”郁赦摊开诏书,淡淡道,“皇后的人选都定好了?”
郁赦低声问道,“我若要登基,就必要娶你替我选好的皇后,是不是?”
崇安帝死死的盯着郁赦,眼中露出一丝快意。
纵然宗亲们浑水摸鱼,张牙舞爪的闹了这么多天又如何?国不可一日无君,自己一走,马上就要有新帝继位,宣瑞都找不见了,谁还敢对郁赦说半个不字?
纵然郁慕诚蛰伏多年又如何?到头来,这不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纵然郁赦桀骜不驯又如何?他要这龙椅,就得连着皇后一起接下。
虽没能断了钟宛入仕的可能,但郁赦的婚事上,崇安帝绝不肯让郁赦顺着自己的心意胡来。
伺候崇安帝的老太监胆战心惊道:“太子,皇上之前说了,怕您糊涂,将来为了钟少爷不肯娶皇后,所以……要替您安排好,皇后母家势大,配的上您,想来您也不会轻忽怠慢,如此……对谁都好。”
郁赦一笑,“最后的诏书上,还要摆我一道。”
崇安帝安心的喘了两口气,重新拿起笔,在被子上画:那个孩子,捏在你手里,很好,但也别再耽误时间,宗亲们马上就会想起他来,别让他们……
“放心。”郁赦将诏书叠好,“宗亲们就算回过神来想起宁王还有这么一个儿子,也见不到他,抢不了他。”
郁赦漫不经心道,“宣瑜会一直在我手里。”
崇安帝以为郁赦终于妥协了,刚要点头,忽然察觉出有些不对。
郁赦一笑,“都没想到吧?”
崇安帝嘶哑的呜咽了几声,左手剧烈抖动。
“宗亲们把我本要做的事都替我做好了,剩了我很多麻烦。”
郁赦轻声道,“但所有人都只会盯着宣瑞,都忘了,宁王还有一个儿子。”
“宁王已经翻案,那他的两个儿子其实都一样了。”
崇安帝明白郁赦要做什么了,急喘不上气来。
郁赦又将诏书细细的看了一遍,自言自语道,“这些年,所有人都在把我往深渊中推……”
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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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6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