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正文 第23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23节
“……是你。”沈怀玉微微皱起眉头,“你还活着?”
蹲在他旁边的人,正是江寒熠,他看起来居然还挺悠闲的,衣服蹭的有点脏了,显出几分不羁来。
“你别乱动,我看看你身上的伤。”他说。
他把手放到沈怀玉脖子上,捏了一会儿,这才放开:“果然。那群人下手没轻没重的,把你扔进来的时候就像在扔尸体。还好不是特别严重,不然我还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沈怀玉坐起来,又是猛一阵头晕,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头发,问:“这是哪儿?”
“你觉得呢?”江寒熠说。
“河朔?”
江寒熠点头。
这里漆黑一片,除了远处有一个看守的人点的小油灯之外,再没有其他光亮。因为见不到光的缘故,更显得y冷潮shi。
“是地下。”沈怀玉轻轻说。
“聪明。”江寒熠压低声音,“我们头顶的,是贺家的遗址。”
沈怀玉一愣。
“刚把你们送走的时候,我把我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照了个遍,结果什么都没找到。”江寒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懊悔,“可我却没想到找一找贺家被烧成一片废墟的山庄。一直到他们压我过来,我才闻到了一点烧焦的味道,后来过了很久才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沈怀玉把自己靠在冰冷的石砖上,轻轻笑了笑:“狗鼻子。”
“这你还能笑出来?”江寒熠皱了皱眉头,“那烧焦味在地下闻着不明显,你又是昏着进来的。要是你也在清醒的时候被压着走那么一路,你也能闻见。诶,对了,我师姐怎么样?”
沈怀玉想了想说:“应该挺好的。”
薛墨瓷果然遵守了他的承诺,在他主动站出来之后,带着他就那么离开了清云宗。清云宗其他人应该都没受什么大伤,这么看来,江卿筠应该是挺好的。
“她还好我就放心了。”江寒熠靠到另一边的石砖墙壁上,叹了口气。
“能跟我讲讲这里的事情吗?”沈怀玉问。
江寒熠可能太久没能跟人说话,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他把自己的经历都跟沈怀玉讲了一遍,沈怀玉就一直在他旁边侧耳听着,时不时地感到一阵头晕。
“你没事吧?”江寒熠看他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停了下来。
“没事。”沈怀玉强行打起ji,ng神,“你的意思是,这地牢还不是最后一站?”
“对。”江寒熠说,“他们会把人分批次送去一个地方,我听星月阁的那帮人说,应该是一个院子,人带到那里去,会被——”
“吃掉。”沈怀玉说。
“……对,吃掉。”江寒熠纳闷,“……你这个人,为什么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这么淡定?”
“事已至此,恐惧又有什么用?”沈怀玉抬眼,看了眼江寒熠,光是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就好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有空去恐惧,还不如省点力气,想想对策。你被抓过来应该很早吧,怎么撑到现在的?”
江寒熠勉强笑了一下:“这牢房一开始关的也不是就我一个人,他们每次会带走固定数量的人,但是所隔的间隔却不太一定。”
“吃完一批,再放几个进去呗。”沈怀玉闭上了眼睛。
“对,”江寒熠道,“我也是这么猜测的……他们不敢一次放太多人进去。人多了要是集中起来,兴许就把那院子里吃人的家伙杀了也不一定。所以每次都是五六个五六个的放进去,看人死的差不多了,再继续往里放。”
沈怀玉沉默,继续听他说。
“这里还有很多像这样的牢房,”江寒熠说,“具体的数量我不清楚。他们一开始来提人的时候,有些性子倔的,就冲到前面去了,我一直在后面,就这么被留了下来。”
说到这里,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是不是有点没骨气。”
“不。”沈怀玉轻轻说,“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自从醒来,他的头昏就有一阵没一阵的,弄得他十分难受。这地牢又y又冷,和他待习惯了的清云山简直有着天壤之别,然而他当然不打算就这么屈服,因为清云宗还有人等他回去。
“好运已经用光了,下一次应该会轮到我们。”江寒熠说,“地牢里的人不多了。”
沈怀玉勉勉强强应了一声:“嗯。”
江寒熠看出了他的不适,也明白沈怀玉不舒服应该是因为伤到了颈间的骨头。这个地方可以说是命门了,骨头稍有错位肯定不好受,可惜江寒熠虽然出身医术大家,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当年要是和姐姐一样,跟着父亲学些医术就好了”他想。
他从角落搬来了稻草,弄成一个尽量舒适的小窝,跟一边没什么ji,ng神的沈怀玉道:“好好歇一歇吧,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第93章 地牢(二)
沈怀玉在江寒熠的陪伴下这么平静地呆了几天。地牢里面一片漆黑,又潮shiy寒。两人作伴,倒也没有很无聊。
漫长的囚禁带来的绝望情绪在不断上涨,江寒熠本身是个挺活泼的人,现在几乎见不着笑,沈怀玉不知道他在这里经历了什么。沈怀玉为了自己也为了他,竭尽所能地展现他乐观的一面。
必须这样,因为他们要活下去。
“他们还挺费心的。”江寒熠又一次漫不经心地说,“一般弄个地牢,不都是木头架起的门吗?他们这可好,墙壁都是石砖铺的。”
沈怀玉一愣:“你还见过其他牢房?”
江寒熠道:“没有啊!可是没吃过猪r_ou_总见过猪跑吧?话本里不都是那样的吗?”
沈怀玉失笑:“星月阁照着话本修牢房,然后等着你像话本里的落魄英雄豪杰一样跑出去吗?”
江寒熠挠了挠头。觉得沈怀玉说的挺有道理的,自己都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星月阁的人几乎不来地牢里面巡视,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听到过巡视的人的脚步声,偶尔有些声音都是把新抓的人往其他牢房里一扔,再就没有了。江寒熠推测值守的人应该只是在地牢入口处守着,毕竟牢房之中处处都是石头封死的,这些仙门弟子大多数都娇生惯养,现在更是手无寸铁,跑不出去。
沈怀玉摇了摇头,笑着跟江寒熠说:“我们肯定能活着回去。”
江寒熠反问:“你怎么知道?”
“陆怀渊会救我,他会端了整个星月阁,那些该死的人一个都不会逃过。”
江寒熠失笑:“你对他很有信心啊。”
“对,”沈怀玉揉了揉自己的太阳x,ue,他断断续续的头昏十分损耗ji,ng神,“我信他,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去。你觉得你姐姐不恨吗?她甚至被逼到有家不能回,只能寄人篱下。”
江寒熠沉默了一下才开口:“……不知道,我姐好像一直对我挺冷淡的,说不定她也觉得我有点烦。”
“你姐只是不善于表达,”沈怀玉说,“她替我们去了一趟江南,中间还绕路回了河朔,好多事情多亏她去了这一趟,我们才能弄明白。”
江寒熠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你们师兄弟感情真的很好,先前你师弟疯了一样冲去山上救你,拦都拦不住。”
沈怀玉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
不知道陆怀渊在在清云宗过的怎么样……他会发脾气吗?如果说一开始关陆怀渊禁闭是为了让他长长记性的话,之后的禁闭就是沈怀玉彻彻底底的私心。
禁制是他下的,想要解开不过是动动心神的事情,仅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小禁制,就足够把辈位稍低一点的陆怀渊牢牢锁死在里面。以陆怀渊的性子来看,这种场合不让他出来和大家一起共患难,估计比直接杀了他还让他难受,然而沈怀玉还是用了一些小心思,把他牢牢制住。
他临走前硬塞了个宗主给他,等他终于被放出来的时候会是怎样呢?怒不可遏?恨入骨髓?不管怎么样,沈怀玉都是硬给他留了个烂摊子。
虽然不愿意承认,沈怀玉还是很清楚自己有多不愿意去面对沈林已死,他继承宗主之位这个事实的。如果是陆怀渊,那他一定可以重振山河,东山再起。
陆怀渊比他坚强得多。
沈怀玉长长叹了口气,头昏劲儿好了一点,他推了旁边的江寒熠一把:“刚刚有一部分是开玩笑的。”
江寒熠:“嗯?……嗯,我也没全当真啊。”
“星月阁对这里看守松一部分是因为你刚刚说的那个,”沈怀玉说,“不过我想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江寒熠问。
“他们……人手不足。”沈怀玉垂下眼帘。
江寒熠愣了:“这个人手不足怎么说?先前在河朔他们可是收拢了不少人,穿着黑衣的人到处都是。”
“你错了,”沈怀玉说,“那不能算是星月阁的人,最多是被他们利用的可怜人。星月交辉坠甚至都轮不到他们配。星月阁根本没把他们当自己人,那些不过是随时可以被抛弃的废物。”
他亲眼看见的,薛墨瓷在清云山上带了那么多人,却并没有让他们杀上来,而是直接抽走了他们的命魂。
“按照那个杀法……他们有多少人都不够杀的,”沈怀玉说,“他们好像并不是很在意这些的命。我听说星月阁里人吃人,好多人以为自己在底层混出了头,其实再往上也不过是被更高一级的人吃掉,一级一级,一直到所谓的那位大人五脏庙里。”
“恶心。”江寒熠嘀咕了一声。
“算算日子,估计我们离被带去那个院子也没有多远了。”江寒熠说,“他们往那里送人越来越频繁了,一开始送进去四五个人,要隔很久才会送去下一批。”
“那是自然,”沈怀玉低声说,“此法血腥无比,定然会影响人神志,他们那个什么大人,搞不好现在已经是个半疯了。但凡一个人稍有理智,要对着一个活人下口总归有些困难,疯子就没这种苦恼了。”
“可怕。”江寒熠轻轻说。
“你真的就是凭着怕死活到现在的吗?”沈怀玉轻轻敲了敲石砖,“我认为星月阁往那院子里送人的时候虽然大致会有一个数目,却不一定严守规矩。反正也是喂养野兽一般往里扔,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又有什么分别呢?留你一个在这里,难道不奇怪吗。”
江寒熠问:“奇怪吗?”
“奇怪。”
江寒熠笑了笑:“好吧。”
他从袖管里摸出一把七八寸长的匕首,这匕首刀刃十分锋利,通体金属质地,柄上雕着竹子,从花纹来看,做的十分ji,ng细,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匕首。
“这样的匕首,我姐那里还有一把,不过花纹不太一样。”江寒熠用指腹轻轻摸了一下刀刃,指尖不出所料地被划出一个细细的伤口,渗出了一滴鲜红的血珠。
第94章 地牢(三)
沈怀玉看着江寒熠手中的匕首,陷入了沉默。他原以为在这里的人全都手无寸铁,没想到江寒熠偷偷窝藏了一把小匕首。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个在我身上?”江寒熠看着自己手中的匕首笑了一下,“因为世人都只记得我们江家的人练剑,却忘了我家的医术同样独步天下。”
沈怀玉看了他一眼。
“这不是武器,”江寒熠说,“这不过是在家割药材用的小玩意。不过还算锋利,刀刃也挺耐磨的。星月阁的人搜武器的时候光记得剑了,反而遗漏了这把匕首。”
“这匕首怎么了?”沈怀玉轻声问。
江寒熠不说话,只是直接站起来,走到关押他们的囚室的一面石壁前。囚室十分昏暗,即使他们在这种黑暗的环境待久了,也难以看到太多的细节。江寒熠把手放到石壁上,在一块一块地石砖之间细细摸索。
沈怀玉明白了他要干什么,轻笑一声:“原来这石砖垒成的墙壁是在这里等着我呢。”
江寒熠手上动作没有停,依旧在那面墙上细细摸索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是这里。”他说。
沈怀玉过去看了看,实在是没看出来他手上扶着的地方和其他地方有任何的不同,只好又看了江寒熠一眼。江寒熠拿出匕首,用力楔入两块石砖的缝隙中。
刀身和石砖缝隙互相摩擦,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刺耳声响。沈怀玉被这声音闹得皱了下眉,却没有多说什么。江寒熠却对这声音毫无反应,手上动作继续着,让刀身在石砖的缝隙间活动了几下。那看似一体的石砖在他手上的不断动作之下渐渐缝隙加大,江寒熠沿着一个石砖撬了一圈,终于把那块石砖撬松了。
他长舒一口气,用指甲捏住石砖边缘,指节发力,向外一拔——那砖块随着他的动作被抽出,落在了地上。
江寒熠用匕首柄用力敲了一下墙壁上的那个空缺,牢房的角落里突然传来了微弱的机括之声,几块砖头应声而动,向后退去,露出一个矮矮的通道。
沈怀玉沉默了。
“有趣吗?”江寒熠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这个地牢不是星月阁建的,在我看来这可能原本是贺家的东西,一开始的作用也很可能不是牢房。”
沈怀玉蹲下打量了一下那矮小的通道,觉得向他们这种身材的大小伙子估计只能爬着进去:“……你是怎么发现这通道的?”
“说来惭愧,”江寒熠挠了挠头,“被关在这里的时候,闲来无事抠了抠墙。”
沈怀玉:“……”
“也不知道这通道是什么用,”江寒熠叹了口气,“贺家历史这么悠久,估计这都是最开始修建山庄的时候留下的东西,到现在自己家的人都没几个知道的,不然也不会被一场大火灭了满门。”
“你发现了通道,为什么不干脆告诉这里一起的人,然后逃跑?”沈怀玉打量完那通道,站了起来。
“信不过,”江寒熠抱着胳膊,那把ji,ng致的匕首已经不知何时被他收了起来,“可能是我们日子□□逸,那些世家弟子多半是眼高手低的废物,这么多人消失在了牢房里,估计星月阁不会不管,稍微查一查就知道人去哪儿了……这密道也不是藏得特别深,对于懂机括的人来说,太容易发现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这通道并不能通往外面,这里已经被堵死了。”
沈怀玉深感意外,挑了挑眉。
“你还记得前段时间河朔的地动吧?就是把叶归楔在贺家校场里的千锋剑震出来的那一次,”江寒熠说,“可能是因为那次地动的关系,这通道里面已经塌了,根本出不去。”
沈怀玉“哦”了一声。
“我先前在夜里发现了这个通道,原以为可以通到外面去的,结果走了一半发现通道堵死了,”江寒熠叹了口气,“我只好先退回来。每次他们牢房提人的时候,我就进去躲一躲。当时人多,躲一躲还是很有用的,等人渐渐少了之后,我一躲进去就十分明显。其实地牢外值守的人已经发现我有的时候会不见了,不过那帮穿黑衣服的人也是废物,来这里面搜过几次,愣没发现我到底躲在哪儿了。”
“现在我不想躲了,”江寒熠说,“沈兄,既然你也到了此处,我觉得我们可以搏一搏。”
沈怀玉闭上双眼:“……好。”
搏一搏。
当然要搏。
陆怀渊还在等他回去。
沈怀玉睁开眼睛,眼里燃烧着灼灼斗志。
他突然露出了一个微笑,把江寒熠笑得有些毛骨悚然,他却自顾自地开了口:“你知道吗,我和怀渊有一次去了清云山下的小镇,那个镇子叫石泉镇,我们下山的时候正赶上镇子里的大集,那一次我们遇上了一个算命先生。”
“那个算命先生说我是天煞孤星,亲朋好友都不得善终。”沈怀玉轻轻说,“这话我不是第一次听说,我在被我师父捡上山之前,那女人总是在骂我是个丧门星。那时候我觉得她说的没错,我确实是个丧门星,你看,我才那么小爹妈就都死了,不是丧门星是什么?可是后来我觉得不对。”
“运道是天定的,人却未必要服天。”
沈怀玉垂下了眼帘:“从我上清云山的那天起,我就开始不信命了。运道想要怎么做,我偏要和它对着干。薛墨瓷想要叶溱溱,那我拼上性命也要保住她。”
江寒熠露出了茫然的表情:“……叶溱溱?”
“我保住了,”沈怀玉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漂亮的睫毛不断颤抖,“我成功了第一次,就要有第二次,我非要让他们看看,什么孤劫,什么丧门星都是鬼话,没有人能在我棺材盖儿盖上之前对我下一个定论。”
“我说到做到。”
他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似乎费了不少力气一样陷入了沉默,江寒熠跟着沉默了许久,紧跟着稀稀拉拉的鼓了鼓掌。
“说得好,”他说,“一起加油吧。”
第95章 噩梦
……元明。
……元明!元明!
你醒醒啊!你别这样,你一定还能醒来的对不对!?元明!!!
……
薛墨瓷猛地从噩梦中惊醒,这才恍惚意识到一切都是梦。现在不过初春时节,一切都还带着点乍暖还寒的意思,天气并不暖和,她却依旧出了一身冷汗,贴身的衣物都shi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身体的曲线。
她有几绺头发被汗水打shi,黏在脸上,漆黑的头发更显出她脸色的苍白——当她不在嘴唇上涂上鲜红的口脂时,脸色竟然是那样的苍白。
她深呼吸两次,好像好容易才从噩梦中缓过神来,猛地抓起了床边的一直小瓶子。那瓶子很特殊,通体是半透明的,白色之中掺着一些淡淡的绿,乍一看上去竟然像一块上好的玉。小瓶子器型很是漂亮,像是一个微缩版的梅瓶,只是上面还顶着一个同样材质的小珠子,牢牢堵住了瓶口。
她盯着小瓶子看了好一会儿,确认了它没事之后才放下心来。她把小瓶子捧在手心,贴到脸庞上,好像那是什么特别亲密的人一样,用一直偏执又狂热、掺杂着丝丝情意的声音说:“……再等等。”
再等等。
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完成了。
她把小瓶攥在手里,下了床,不顾夜深露珠,推开了卧房的大门。一开门,门外的寒意就扑面而来,她本身衣服就都是shi的,不禁起了一身ji皮疙瘩。
她慢慢走到院中,看着满院的清辉。屋外的新鲜空气和寒冷更让她感到清醒,以及自己还活着这个是事实。
前几日的清云山一役她看起来轻松,却绝没有那么简单。集百来生魂之力于一身对她的身体造成了相当大的影响,这段日子来她一直觉得有些恍惚,噩梦连连,种种她不愿回忆的前尘旧事轮着番的在她对身体控制最薄弱的时候涌入脑海,一时间总是让她分不清到底身在何处。薛墨瓷简直不敢想,倘若她真答应了那凶兽用同样的契约方式获得力量,现在是否真的还能清醒地在这里站着。
太过轻易就能得到的好处多半伴随着风险,可有些事情只能险中求。她不求别的,只求剩下的时间里,能把那小瓶子装满,其他的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正当她一个人陷入沉思之时,院子一角突然传来了一声咳嗽,薛墨瓷转身,正看到一个苍老的妇人从黑暗中走出,慢慢向她走来。
薛墨瓷看着她道:“阿婆,您怎么出来了?这大半夜的,怎么不好好休息。”
那老妇人上了岁数,一头的银发却梳得整整齐齐,脸上的褶子却是藏不住,像是一道道深刻的沟壑。她腿脚不太好,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拐杖,走得实在是不快,半天也没能踱到薛墨瓷身边,薛墨瓷看着着急,过去搀了她一把,那老妇人看上去还怪不领情地,嗔怪地跟她说:“……也不知道是谁做噩梦,大半夜的又哭又喊的,扰我老太太的清梦。”
薛墨瓷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说:“阿婆,我没事的,我这就扶您回去休息吧。”
那老妇人摆了摆手,她皮肤上布满了不少褐色的老年斑,手上的皮肤更是饱经风霜,看上去就像枯树皮一般。她缓缓道:“罢了,罢了……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明白了,觉不少那么好睡的,你现在让我回去,也睡不着了……”
薛墨瓷勉强一笑:“闭着眼睛歇歇也好。”
“……谁知道闭上眼还能不能再睁开。”那老妇人随口应了一句,话锋突然一转,“丫头,你什么时候回去那边?”
“我不急。”薛墨瓷说,“我可以继续等。”
那老妇用拐杖跺了跺院子里地上铺的青石砖,用布包着头的拐杖撞在石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谁说你等不等了?丫头啊,我实话跟你说,你要找的那个人的魂,我试过了,找不回来。再试多少次都是一样的,你在我这儿住着,就是耽搁时间。等你走了,我好搬回我的小船上,住着也舒服。”
薛墨瓷道:“阿婆,住在船上shi气重,对您身体不好。”
“你别把话头往别处扯,”老妇人看了她一眼,不大乐意地说,“我都在那船上住了几十年了,早就习惯了。倒是你……我跟你说,你们那阁子里能说上话的,都是人ji,ng。你老没事往我这里钻,当心被人抓把柄。”
薛墨瓷不说话,闷声搀着老妇人往屋子里走。
人上了年纪就开始碎嘴,那老妇人见她不说话,嘴里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要我说,那个东西不好沾!唉……哪有白来的好事,你说你落一个坏名声,真的值得吗?丫头啊,老太太我是个心软的人,来求我的人,多半是走投无路,无论如何也想留住那些去世的人。只要他们开口求了,我十有八九都会帮,更别说当年我跟你师父是姐妹,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看你挨人骂,我心疼,看你白白夺了那么多无关之人的性命,我也心疼……人生哪有圆满的事儿呢?有些事情,时间久了,也就淡忘了……”
薛墨瓷闷闷地开了口,全然不见往日的神采:“阿婆,您帮不了我,我会自己解决的。您帮我备个木娃娃做身子吧,我明天动身回河朔,剩下的事情就不劳您c,ao心了。”
那老妇人叹了口气:“不听劝。”
薛墨瓷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进了屋:“您当年承了这魂偶的手艺,在这天下人对您也是毁誉参半,您怎么不怕坏名声?”
“孩子,我不一样啊,”老妇人坐到了床上,拉着她的手,“……我都半截入土的人了,在乎这个干什么?你不一样,你还年轻,这一辈子长着呢……等你几十年后再去想那个人,说不定忘得只剩一个模糊的影子。搭上自己半辈子,多不值啊。”
“他值。”薛墨瓷把那老妇人按回到床上,细细给她掖好被子,“阿婆,天亮我找人帮你把东西搬回船上,您多保重身体。”
她翻了翻手腕,袖中笼出一片无害安神的香。那老妇人在这香的加持下,几乎片刻就睡着了。薛墨瓷起身退出屋内,回到了自己先前住的那间卧房,简单收拾了下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的内容放错啦quq是96章的内容……十分抱歉!
第96章 重整
陆怀渊近来总是觉得休息不好,心里烦躁得很。
他可能是清云宗所有人里最先一个从悲痛中把自己拔//出来的人——别人可以垮,他作为宗主却绝不能垮。沈怀玉真的是丢给了他好大一个担子,陆怀渊还记得自己在除夕夜当晚,信誓旦旦对自己说清云宗的大梁他来挑,没想到这大梁压下来的这么快。
清云宗里里外外全是麻烦,坍塌的房屋院墙需要修整,受伤的弟子需要治疗和休息,漫山遍野的尸体李玄带着人收了三天——多亏现在天气不热,要不然都得臭了——全都埋到附近乱葬岗去了,光这些工作,就费了不少人力物力。
沈林走得匆忙,也没机会能跟陆怀渊交代上“做一个好宗主需要做些什么”这种话题,陆怀渊临时披挂上阵,简直手忙脚乱。偏偏张星澜这个时候大病一场,张星澜这个事儿妈自己病得不行了还坚持要帮陆怀渊处理宗中事物,被陆怀渊强行按回去休息了。
他好像突然成长了很多,也不太跟张星澜较劲了。往日的那些不对付转瞬间成为过眼云烟,如今两个人即使面对面的时候,张星澜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嫌他让他快滚。
张星澜大病,需要陆怀渊去忙的事情就更多了。原本清云宗的账目都是张星澜在算的,陆怀渊接手过来,这才发现这些账目有多繁杂。日常吃穿、房屋的定期修缮,分给各位弟子的月钱,哪一项不是支出?陆怀渊从前从来没有发现过原来算账这么复杂,自己提起笔来的时候觉得头都要炸了,更别提时不时还有人来他房门外,毕恭毕敬地询问一些问题该如何处置。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个大问题。清云山的护山禁制先前被薛墨瓷打了个粉碎。这禁制不是依在宗主身上的,而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陆怀渊仰着脖子对着破损的禁制头疼了好几天,护山禁制是集清云宗多位老祖宗的修为与灵魂之力凝成的,破损之后几乎无法修补,陆怀渊没办法,只好从他继承来的宗主符文之中调了一部分力量出来,凑合凑合做了一个普通的禁制,和沈怀玉关他的时候设置的那种禁制差不多。这玩意儿和原本的护山禁制比起来差远了,但也聊胜于无。
这段时间他好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傀儡,强行逼迫自己去处理着一件又一件的事务。江卿筠来看过他,却站在菡萏苑的门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就回去了。如果说先前的陆怀渊还可以暂时放松自己的话,现在就是一刻也不能停下。现在清云宗上上下下都有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有人突遭变故之后受到了打击,陆怀渊身为宗主就是他们的主心骨;有人暗地里觉得他不配这个位置,想方设法地想把他从这个位置弄下来。
陆怀渊当然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把宗主之位让给外人,他只好尽力做到自己最好。沈林当宗主的时候一点宗主样子都没有,就知道到处乱跑,却从来没有人敢不服他。
很简单,太简单了。不过是实力的问题。
陆怀渊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在他一直觉得是“家”的地方受到这么多暗地里的攻击。
他把笔一甩,自言自语道:“……要报仇。”
他要杀了薛墨瓷,端掉星月阁,灭了这个为了达到自己目的不惜大肆杀戮的狗宗门,报他师兄师父的仇。
“沈怀玉……”陆怀渊望着窗外发了嫩芽的老树,从唇间挤出了几不可闻的几个字,“……你还能活着吗?”
忙碌的宗主生活让他暂时变成了一个不知疲倦,不知喜乐哀惧的人,然而当他暂时丢下笔的时候,那些先前被压抑的情感全都一股脑地涌上心头,几乎逼得人透不过气来。
沈林死后,先前他养的那只灵鸽就不吃不喝,不论别人如何去哄它逗它,它都毫无反应,过了没多久就死了。张星澜先前说过,那鸽子是用主人的血来饲养,时间久了以后和主人心灵相通,这样才能无论主人在天涯海角都能找到,现在沈林走了,鸽子也绝食随他而去,让陆怀渊觉得十分有趣。
沈怀玉的那只就没什么反应,看起来依旧傻头傻脑的,该吃就吃该睡就睡,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异样。陆怀渊最开始还觉得是因为沈怀玉尚在人世间,所以鸽子看上去也好好的,于是总是忍不住把它捉过来抚摸一番,后来又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这鸽子养的时间不够久,尚未通灵智?毕竟原本它就是那么傻头傻脑的,送信总也找不对地方。
他不敢拖,他想要尽快探明沈怀玉所在之处,把那傻鸽子放出去了好几次,期望它能带回一星半点关于沈怀玉的信息,然而傻鸽子就是傻鸽子,飞了几趟连根毛都没带回来,不知道是累了还是怎么的,陆怀渊再往外放它的时候,它还不走了,死死黏着陆怀渊。陆怀渊伏案写字的时候它就安静地站在笔架上,陆怀渊练剑的时候它就立在一旁的树梢,像是一个忠臣的信徒一般,一直在他身边。陆怀渊有时候觉得烦了挥挥袖子,它就会飞起到空中,过一小会儿再落回原处。
反复几次之后,陆怀渊奇迹般地习惯了走到哪儿都跟着一只鸟,叶溱溱第一次瞧见这景象的时候,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她这陆小师叔一贯凶得可以,跟他不熟的人都不愿意接近他,更何况一只鸟!叶溱溱简直怀疑他疯魔了,用了什么法术把沈怀玉的灵鸽捆在了身边,反复确认之后才承认了那鸽子确实是因为自主意愿跟着他的,更觉得不可思议。
说到叶溱溱,那天之后她和原先也不太一样了。原先这丫头被贯上天了,野得可以,翻墙头什么的都是常事,练剑也偶尔偷懒。自从那天她痛哭一场之后,却变得沉稳了许多。
陆怀渊看见她这样,却觉得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他记得原先沈怀玉还在的时候,他总能跟叶溱溱追着打起来,被张星澜骂了之后怒而回去找沈怀玉诉苦,说叶溱溱是个十足的傻妞,被养的太好了,什么都不知道。
那时候沈怀玉笑了,淡淡地说:“那不是很好吗?”
“有我们两个在一天,何苦让她个姑娘受这种苦?”
作者有话要说:
先前放的95是错的!不小心放成96的内容了qwq已经更正。
第97章 联合
正当他走神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时候,李玄站在门口敲了敲门,轻轻咳了一声。
按理来说宗主应当有宗主的地位。按照老规矩,清云宗的宗主要住到静思居之中——那地方跟他们住的这种小院子可大不一样,陆怀渊他们是跟沈林混的熟了,再加上身份地位特殊,才能随意进出。寻常的弟子,一般很难有机会进出宗主的居所。
陆怀渊继承宗主之位之时,菡萏苑塌了大半。张星澜原本想要陆怀渊搬去静思居住的,结果陆怀渊不眠不休地忙了几夜之后,他原本住的房屋破损的地方被勉强修缮上了,张星澜再跟他提这个,他也只说自己住惯了菡萏苑,不愿意搬离。
他可能是还没能很好的适应宗主的身份,才不愿意搬的。张星澜见他坚持,也没有再说些什么。毕竟他跟沈林的感情也很不一般,和他同一辈的人,事到如今也只剩下他这么一个了,其余的要么折在外面,要么下山以后自立门户去了。当年诸多弟子中,反倒是他这个最无修道才能的人活得最久,说出来倒是有些讽刺。
世人走上这修道之路是为了什么?
天地所以能长且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一个“道”字,悟来悟去,却有多少人始终无法跳出这五行天地?
因为他还住在菡萏苑的缘故,清云宗其他弟子过来找他倒是方便了很多。原本冷清的菡萏苑变得热闹起来,几乎每隔一小段时间就会有人过来请示一下各种问题。陆怀渊听见了李玄的轻咳声,让他进来。李玄走了进来,放下手中的信件,打量了一下陆怀渊的房间。
清云宗如今散开的这些枝叶,大多是张星澜门下的弟子。李玄作为张星澜手下的大弟子和宗中其他人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却很少跟沈怀玉陆怀渊他们打招呼。他跟沈怀玉是平辈,年纪还比他大些,却因为入门晚一些的缘故始终要叫沈怀玉一声师兄。从一开始,他就不太爱去同沈林门下的两位弟子打交道,好在这沈怀玉一直规规矩矩练剑、陆怀渊自视甚高不愿搭理人,倒也不太同他们其他这些弟子说话。同门这么久,这还是李玄第一次来到陆怀渊的房间。
陆怀渊这里干干净净的,东西不是很多,书架上放着许多的书。桌子上摆着笔墨纸砚,陆怀渊先前似乎正在书写什么的样子。李玄记得这孩子原本是个大少爷来着,没想到入了清云宗之后过的这么简朴。
“信我放在这里了,”李玄说道,“如果再有我会及时拿过来。”
“多谢,”陆怀渊说,“辛苦你了。”
李玄转身走了,陆怀渊腾出手来,拆开信件一目十行的扫了几眼,结果果然不尽人意。
这些日子,他除了振兴清云宗外,想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复仇。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他便不可抑制地想起沈怀玉,只有复仇这一个想法,能够让他在辗转反侧的夜晚暂时安定下来。
然而复仇谈何容易,仅靠清云宗目前的实力,是无法撼动星月阁的根基的。薛墨瓷的恐怖势力有目共睹,即使他没能够在那天亲眼看到一切,也依旧在那层层禁制内感受到了薛墨瓷那劈山断地的可怖力量。
清云宗如今大伤筋骨,沈林尸骨未凉,凭他一个陆怀渊安定自身都难。他其实根本不想留在清云宗收拾这满地疮痍,他只想追着薛墨瓷大杀一场,如果要死,干脆大家都死在一起算了。他本来就是那种性子冲的人,如今却不得不压制着满心的恨意和悲痛,去做这些事情。
这些事情他必须要做好。
陆怀渊把信一丢,伸手去揉自己的眉心。
清云宗如今势单力薄,即使被他收拾起来一部分,终究还是不比当年。原本的清云宗有沈林坐镇,年轻一辈有他和沈怀玉,再往下还有叶溱溱李玄飞羽等等,个个都不是好对付的。可如今不一样,沈林已死,沈怀玉生死未卜,清云宗内部乱成一团,实在算不上是一个好扯上关系的对象。
可他需要别的宗门的帮助。
和清云宗一样的宗门大大小小还有许多,哪个不是憋着一肚子的深仇大恨?这些人倘若联合起来,对星月阁就未必没有一战之力了。陆怀渊想做这个牵头人——他原以为以清云宗在世人间的威望,他大可以一呼百应,结果却和他想的很不一样。
他给许多的宗门都去了信,可收到的回复却大多数都是在含糊其辞——谁信他呢?有的宗门初经打击,不愿意再掺和进这些事,有的人还没遭殃,正在幸灾乐祸地看热闹。陆怀渊默默收好了这封婉拒的信,吹干他刚刚写完的那些,一一装进信封,拿着一沓信出了门。
说到底还是大家信不过他,倘若写这信的是沈林,那么收到的结果绝对不是如今这样子。
他拿着信找到了叶溱溱,丢到这姑娘怀里:“拿去寄了。”
叶溱溱有些沉不住气,她到底还是没办法跟陆怀渊比,前些日子她痛哭一场,哭得大伤元气,这几天说话都有点有气无力的。她问:“师叔,我们这样真的能有结果吗?”
“试试,”陆怀渊说着往自己手上慢慢缠着布条,他砸门弄伤了双手,这些日子还没好利索,时不时地渗出血来,他只好找江卿筠给他包扎上,然而写字的时候总觉得包着布条不舒服,于是他每次写东西的时候都会先把这些血迹斑驳的布条拆下来,“能等到一个回复是一个,我还不信这天底下全是怕死的人了。”
叶溱溱勉强一笑,觉得陆怀渊和以前真的不太一样了。
“你小心点,”她小声说,“……那些人,最近可能会找机会去找你麻烦。”
“我知道,”陆怀渊缠好了手上的布条,抬起头来看着叶溱溱,对着她挑了挑眉,“到时候你们不要cha手,让我自己来。”
叶溱溱想说什么,却又憋了回去。清云宗有人不服陆怀渊,成天想着怎么把他拉下来。想想也是,光陆怀渊那个破脾气以前就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倘若想要陆怀渊站得住脚,这一战必须他亲自来,别人帮他都不合适。要打,而且还要打到那些人心服口服。
她看着陆怀渊买着大步而去,背影居然透着说不出的潇洒决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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