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正文 第28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28节
沈怀玉一边侧耳听着周围,一边伸出一只手把江寒熠拉起来:“鱼。”
“啥?”江寒熠还是懵,“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怀玉微微一皱眉:“说来话长。”
他伸出手,将功法在手中凝聚成团,一团白色的微光出现在他手中,江寒熠仔细观察了一下,竟然在他手中那团微弱白光之中果真见到了一尾活灵活现的小鱼,鱼鳞鱼鳍都能看见,鱼尾还在微微摆动着,就好像在水中般自由。
“这是魳鱼?”江寒熠十分震惊,“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若有若无地往后退了退,这点小动作在黑暗中本来不易察觉,却被沈怀玉注意到了。沈怀玉在心中叹了口气,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收回了手上的那一小团。
“我小的时候,跟怀渊偷偷跑下山去玩,遇上一个疯子似的人,”沈怀玉轻描淡写地说,“我们与他过了几手,当时我被他打到,受了一点小伤,再运行经脉之时就察觉了这小鱼的存在。当时虽然觉得莫名其妙,却也因为似乎没什么影响就没大声张,原想着等我师父回山上的时候问问他的,结果师父总也不回来,时间久了也就忘了。”
“那疯子……在那个时候把魳鱼送到你这里?”江寒熠轻声道,“怎么这么巧。”
“我也不想的。”沈怀玉道,“魳到底是什么……我一向不懂这些的。”
江寒熠看了一眼沈怀玉,无奈道:“……‘敦水出焉,东流注于雁门之水,其中多魳魳之鱼。食之杀人。’这是《山海经》里写的,也没什么再详细的,我只知道这些,再多的话,我也不清楚了。”
“杀之食人……”沈怀玉看了看自己摊开的手掌,“那不是和猰貐一样了吗?”
“星月阁主”早已换人,现在看来恐怕就是那猰貐,可沈怀玉对此了解却并不多。先前的那些内容,多半是陆怀渊推测后告诉他的。如今怀渊不在这里,他以自己的知识,难以窥出全貌。
这些东西他全都一窍不通,如今得知一直在他经脉间自由游走的小鱼也是上古凶兽,一时半会儿间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如果当真是魳,那他的未来岂不是跟星月阁主一眼,会被逐渐吞噬自我?
沈怀玉正看着手发愣,却见江寒熠有气无力地朝他摆了摆手:“饶了我吧……山海经里记载的这种吃人的凶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有功夫在这里瞎想,还不省点力气跑路。反正我死在猰貐那里是死,死在魳鱼这里也是死,里外里好像也没什么区别,还不如让你动手呢,说不定看在认识这么久的面子上,还能给我个痛快。”
江寒熠说罢,主动向沈怀玉伸出了一只手。
沈怀玉看了江寒熠一眼,一时间心中百味杂陈。刚刚江寒熠明显动摇了,没想到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相信他。
“谢谢你。”沈怀玉轻声道,拉着江寒熠站起来,借着这个机会调用神识用清云功法在江寒熠体内走了一圈。清云宗功法中正平和,绵延不断,对疗伤很有好处。江寒熠受了内伤,表面上看起来不怎么样,内里则是伤得很重。倘若有时间,沈怀玉倒是愿意先给江寒熠疗一疗伤,不过现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场合显然不合适,所以沈怀玉也只是大致走了一圈,顺带查看一下他到底伤势如何。
待他看清之后,面色堪称凝重。猰貐果然不ji,ng于招式,因为他只需要用这种黑色的雾气就足够伤人了。江寒熠体内五脏六腑都被那黑雾缠绕着,经脉之中原本ji,ng纯的内力甚至也掺杂了丝丝黑色,这样下去哪里会有好法。
沈怀玉面色沉重地把他体内过了一圈,收回了手。
江寒熠脸色看起来好了一些。星月阁主会对修道之人造成这样的伤害,沈怀玉是怎么也没想到的。先前他和星月阁主过招的时候似乎并未受到这些影响,现在看来,可能是血脉之中的魳鱼之力在起作用。
难怪他会在咬了他脖颈一口之后那么反常。
沈怀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然后和江寒熠一同往层层深草蔓延处而去。
第123章 返生
这院子是星月阁阁主所居之处,也是真正意义上的“星月阁”了。沈怀玉他们刚到这里的时候把这院子仔细打探过一番。这里为了阁主能够舒适的居住,各种亭台楼阁园林景观都不在少数,甚至为了造景,单独有圈一片一片的林子进来。如今这些树林无人打理,草长得极高,枯草嫩叶都混在一起,走路都有些费劲,这些树林,反到成了他们绝佳的隐匿处。
沈怀玉在前,不断拨开挡在面前的层层深草,给后面跟着的江寒熠开出一条路来。
江寒熠在后面喘着气道:“看不出来,你做这些还挺熟练。”
沈怀玉一愣,随口道:“习惯了。”
多年以来,他早就习惯了护着其他人,毕竟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哭着求沈林带走的小孩子了。光y似箭,他早就长成了端正挺拔的少年,清云宗诸多弟子尊他一声师兄,他自然也要担起这个责任来。
沈怀玉无端想起刚上山的时候闹着想要下山的陆怀渊来。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子,带着陆怀渊偷偷跑到宗外。清云宗草木茂盛,看上去是挺好看的,可是真走到那草丛中,蚊虫小咬枯树枝破叶子全都有,沈怀玉怕陆怀渊这个富人家的孩子娇气,沈林特地嘱咐过要照顾好他的,于是他当时也是走在前面用木剑替他拨开层层杂草,可就是这样子,陆怀渊还把脚崴了。
他忽然想起他背着陆怀渊的时候,陆怀渊撩起他散落下来的长发轻嗅时的样子,紧跟着又想起来,他那天晚上出于捉弄怀渊的想法,在他耳边吻下的一吻。从前他顾忌很多,陆怀渊和他朝夕同处,想要什么早世人的眼光、同门的看法……如今看来,这些都不算什么。
生死关头,他只想再看陆怀渊一眼。他很久没看见他了,他上一次见陆怀渊还是在生气,气上心头什么都不顾了,就那么自顾自地禁了他的足,原想着让他长个记性……结果就再也没见到了。
那一点耳畔的呼吸,好像穿越了数年光y,如今就在他身边,沈怀玉猛一激灵,耳根都有点泛红了。
什么莫名其妙的猰貐、魳鱼啊的,他其实全都不想管,他就想像以前一样,大家一起待在清云山上,过着平淡但舒心的日子。如果沈林不同意他跟陆怀渊在一起,那他们可以偷偷的,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沈怀玉不在意。
他在内心发出长长一声叹息——当初那个把他当亲儿子看待的师父,如今已经不在了。
江寒熠看沈怀玉半天没说话,试探地问道:“……怀玉?你……”
沈怀玉猛地回神,朝他笑笑:“没事,刚刚有点走神。”
命悬一线之时居然还能走神?江寒熠满腹狐疑,却又真的猜不透沈怀玉在想什么。在刚刚猰貐脱口说出魳鱼的名字之后,他曾经短暂地怀疑过沈怀玉,可是沈怀玉却异常坦诚,几乎立即就给他看了在他身上带了好多年的小鱼。仔细想想也是,哪怕可以获得再强大的力量,也没人会想让自己被那什么上古凶兽侵蚀,更何况活生生的例子星月阁主就在眼前。江寒熠认识沈怀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两人也算一起出生入死过,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他。
江寒熠轻叹一声:“他嘴上说着魳是他的老朋友,却想方设法想弄死你,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呀。”
沈怀玉却道:“难道魳鱼真是他朋友了,我还能过去从了他不成?”
这话说的挺有道理。江寒熠歪着脑袋想了一下,觉得沈怀玉说的没什么问题。猰貐怕光,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熬过这个晚上,天亮之后,他们都能够暂时得到喘息。
“唉……”江寒熠叹气,“可怜了林……”
他“睿”字还没说出口,沈怀玉猛地一回头,瞥了他一眼,用眼神暗示他不要再说话了。
江寒熠立即噤声,他也察觉到了——危险来了。
星月阁再大,拢共也就禁止之内这片地方,若真要找,花上一些心思,总是能找到的。星月阁主自从被完全吞噬之后,实力也比一开始强上不少。沈怀玉夜袭他的时候,他还会用上拳脚功夫,勉强和沈怀玉过上几招,自猰貐完全醒来之后,他就一直在c,ao纵那些漆黑的雾气来出手攻击。
沈怀玉和江寒熠小心翼翼,在树林间不断躲闪。
这里树木繁盛,对视线阻碍很大,再加上又是夜晚,简直模糊一片。两个人借着这片树林,尽可能地悄无声息地向远离猰貐的方向躲去。
等好不容易逃远一些了,两人停下来稍作休息。猰貐似乎是在林子里找了一圈没找到,又去别的地方寻了。沈怀玉跃到树上,把深受内伤行动不便的江寒熠也拉上来,两个人就这么在高高地坐在上面调息。
沈怀玉先恢复了过来,就那么沉思着,过了一会儿见江寒熠睁开了眼睛,问道:“你说薛墨瓷想干什么?”
江寒熠一愣:“哈?”
沈怀玉细细描述了一遍当日在清云宗所见,江寒熠拎出来重点问:“如果照她说的,大事将成……是指猰貐觉醒这件事?”
沈怀玉略一思索:“不对。”
薛墨瓷又没飞升,说到底不过跟他们是一样的凡胎r_ou_体,怎么可能会跟那些上古凶兽搭上关系?她大费周章,甚至背叛了阁主,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完成那件事情……她想要的恐怕不是猰貐的真正苏醒。
“这件事情的布局超过十年了,”沈怀玉轻轻道,“当年我师父南下江南之时就有在夜晚见到过那玩意儿。不过当初我们见到的那些一击即散的‘猰貐’恐怕只是分/身,如今这个被困在禁制之内的才是本体。十年前薛墨瓷才多大?怎么可能谋划这么大的事情。”
他手指轻轻叩了叩平时应当挂着剑鞘,此时却是空空如也的地方。
“换那个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复活……”沈怀玉缓缓道,“这是她真正想要的。”
江寒熠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
人死不能复生,这是他们从小就被告诫的道理。人死之后,灵魂前往地狱黄泉,尚在人世的人永远无法将其真正找回。就算勉强用了什么邪术,召回了亡魂,也不过是个残影,被召回到人间的亡魂,永远也无法回到他们生时的模样,反倒是因为被困人间,无法/轮回,而更加痛苦。
江寒熠这种出身的人,从小被长辈讲这些话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如果真能让人死而复生,要他们医者干什么的?
“平时是不可能的……但是猰貐不一样。”沈怀玉道,“猰貐作为上古凶兽,销声匿迹了几千年,此时却突然冒出来,这种级别的凶兽,我们平时怎么有机会接触到呢。既然销声匿迹千年的猰貐都能重返人间,那么死而复生……又有何不可呢?”
第124章 约定
江寒熠有些焦虑地站起来,扶着树干道:“她疯了?这也信?”
这要换做是他江寒熠,怎么都不可能信的,毕竟童年的教育深入骨髓,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去轻易去碰这些所谓“死而复生”的谎言。
沈怀玉却沉默了——江寒熠说的那些,他自己也很清楚。那是师长、前辈、门规里都有明文禁止的东西,可是如果真的轮到他头上,他没准会……真的相信了。
毕竟人内心最深处的愿望只有自己能听见,是遵从本心,还是压抑情感,全都在你一念之间。
“病急乱投医了吧,”沈怀玉认真地说,“她可能真的很想再见那个人一面。”
江寒熠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僵了好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猰貐被她利用了?”
“也对,也不对。”沈怀玉道,“他们不如说是在相互利用。猰貐销声匿迹这么多年,早就没了当年的风光,所以它要借别人之手。薛墨瓷想要换她‘那个人’复活,于是哄骗星月阁主,牺牲了整个星月阁,为猰貐苏醒做铺垫。”
他顿了顿,继续道:“猰貐食人血r_ou_,恐怕是没什么限制的……你记不记得,我们曾听说过一段故事。有个风尘女子失踪许久,老鸨原本以为她逃了,结果最后找到了她的残骨。那姑娘年龄怕是早就超了二十,而薛墨瓷来清云宗擒人的时候,点名要二十以下的……她甚至都不想要我,她原本想带走溱溱来着。既然如此,为何强求要年龄二十以下?只怕这不是猰貐的要求,而是实现她自己愿望的条件吧?”
“……魂魄。”江寒熠喃喃自语,“血r_ou_为食以养ji,ng气,魂魄却不知去向。那女人想要让死者复活,需要的正是魂魄,二十以下的人年轻,ji,ng气旺盛,再好不过。难怪他们这么详细地数人,恐怕这魂魄是有数的……”
他说不下去了。原想着那些枉死的人还能顺利投胎,少一些痛苦,却不知道如今他们是否被薛墨瓷用何种手段控制住了。弄不好那些灵魂如今正在忍受煎熬,不得解脱,却不得不为害他们死的人实现愿望。
“九十九个,”沈怀玉道,“我想应该是这么多。”
这个数字听起来不大,却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对于那些失去了子女的父母来说,或许就是全部了。
“我们是不是还挺幸运的,”沈怀玉开了口,话语中暗含讽刺,“猰貐在把我们咬死之前就彻底苏醒了,薛墨瓷弄不好没有办法实现她的愿望了。”
“别想这些了,谁知道我们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呢。”江寒熠道,“估计猰貐提前苏醒跟你体内的魳鱼脱不了干系——”
“他杀不了我。”沈怀玉道,“他先前已经抓住我了,却又让我套了。我想只要魳鱼在一天,他就无法真正吞噬我。”
他说着随手指了下自己的脖子,江寒熠看了一眼,那上面正是层层包裹的白布。这处伤口是他亲手处理的,自然再清楚不过。
“暂时的……”江寒熠说,“那女人无论如何都会凑够这个人数的。”
沈怀玉看着远方,没有说话,江寒熠最后这句话被晚风吹散,消逝在树林中。
“如果她收集的魂魄不得不是猰貐杀死的……”他说,“到时候就请杀了我。”
他朝沈怀玉伸出一只手,摊开在他面前,手中摆着的正是他一直随身携带的那把匕首。他再一次把这把匕首递到了沈怀玉面前,这一次却不是求他自保,而是在合适的时候杀了他。
沈怀玉脸上有点难看。江寒熠总是笑啊笑啊的,好像这世上没什么让人难过的事情似的,在外横晃的时候一向高调,向来都是人群中最显眼的那个少年。如今这个乐观的少年居然说出了这种话,不知道在那一贯乐享的表象下,做了多久的心理建设。
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把匕首推了回去:“跟紧我。”
陆怀渊来了河朔之后一直没闲着。薛墨瓷不见踪影,但有线报说她人就在河朔,最后一次见她就是在这里。想想也是,这女人恐怕正小心翼翼躲在什么地方等着,不可能真的离开这地方。
贺家的外门弟子也又不少死在了最初的那次千锋剑之争中,残存的贺家外门自从知道放火的是星月阁之后,也曾主动来拜访陆怀渊。华瑾跟家里人争执了很久之后也是不远万里赶来这里,她很久不曾出门了,在家中也对外面的乱象深知一二,听闻陆怀渊集结千百家宗门成盟之后义不容辞地赶过来想要助他们一臂之力,原以为一路会遇到不少阻碍,却没想到顺利的出奇。
见到陆怀渊之后,她沉默了许久,觉得短短半年的时间不见,这孩子变化太大了。
华瑾早就不是什么大小姐的年纪了,却还依旧有着大小姐的性子。她最初见到陆怀渊的时候,觉得有点好笑,因为这孩子跟她挺像的。
最初的出身大概就决定了一个人的半辈子吧。
可是现在,陆怀渊却好像扒了一层皮又重新活过来一样。他沉稳,冷静,不再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事,凡是先衡量三分利弊再下断决,年纪轻轻,身后的追随者却不少——这可能就是做领袖的料。
可是当身边的都是熟人,当他放下一切顾虑之时,眼底却满是疲惫。
华瑾无言半晌,只道:“辛苦了。”
确实是辛苦。华瑾仔细想了想,认为如果是自己,绝对做不到这一步。只怕清云宗护山禁制破的那一天,她就会带上最狠毒的武器,怒气冲冲地杀过去,势要与恶人同归于尽。
可是怀渊这孩子居然忍住了。
她问:“现在什么情况?”
“贺家外门弟子愿意协助我们一同调查,他们人手够多,又熟悉这里,应该比我们方便多了。”
陆怀渊此时正趴在桌子上,一手托腮,一手上停着一只洁白的鸽子。华瑾看着觉得眼熟,仔细想了很久,才想起自己是曾经见过这种鸽子一面的。当年她在游船上会沈林之时,也曾有这么一只鸽子,扑棱棱地落在了她船顶。
第125章 自由
在陆怀渊手上停留的鸽子正是阿离,这鸟儿时不时给陆怀渊叼过来一些碎布片什么的。开始陆怀渊还没在意,寻思着沈怀玉死在此处,阿离又是与他血脉相通的灵鸽,能够找到一些沈怀玉衣物的碎片简直在平常不过了,可是后来,阿离叼来的衣物就不仅仅是清云宗特制的道袍了。
那些染着血的衣物碎片之中有不少看上去只是普通的白衣而已,陆怀渊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也没看出来这白衣有半点门道,阿离愿意把它叼过来,只能说明上面的血迹是沈怀玉的了。
陆怀渊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他们翻来覆去也找不到的星月阁真正的位置所在,却能被一只鸽子找到。
“前辈。”陆怀渊突然开口,把华瑾吓了一跳,他问:“为什么它能找到怀玉的衣服残片呢?”
华瑾莫名其妙——她确实是比这帮小年轻年长一些,但是说到底,她并不是什么仙门出身,而是彻彻底底的半路出家的人。她家里不过是个富商,硬要说的话,还是叶归领她走上的这条路,勉强只能算半个清云宗弟子。陆怀渊这么一个整个儿的清云宗弟子都不知道的事情,她这半个哪里能懂?只是陆怀渊这一声“前辈”叫的重,她也不好意思直接干脆地说明,只好半尴不尬地答道:“这个……不好说啊。”
江卿筠正在整理晾晒的药材,听到了这一句突然道:“那是灵鸽吗?”
“是的。”陆怀渊揉了揉太阳x,ue的位置,感觉有些头疼。如今他虽然身居高位,却有很多事情并不清楚,沈林走得急,他们这些做弟子还没来得及成熟起来就被迫赶鸭子上架。陆怀渊本人甚至连一只自己的灵鸽都没有,关于阿离,他有诸多不解的地方,却因远在他方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张星澜。
“这就对了。”江卿筠抱着簸箕走进来,“灵鸽灵在何处?不就灵在一个自由自在。”
“怎么说?”
“这灵鸽可不是你们清云宗专属的,”江卿筠淡淡道,“它们天生有灵力,对生长环境要求极其苛刻,族群一般都在钟灵毓秀之处生活,食不食人ji,ng血,与不与人结契,全看这小东西的本愿。如果你说清云宗之人有灵鸽的话,那不过是因为清云山环境好,灵鸽经常再山上出没罢了。这些小东西,在其他地方还是挺少见的,不过并非完全没有。”
陆怀渊摸了摸阿离的毛,一挑眉尾:“那自由自在又是什么?”
“它们可以自由穿越禁制而不受限制……”江卿筠顿了顿,“不然你以为,它们是如何将信件送到收信人手中的?”
如果它们不能随意穿越禁制的话,只怕它们连清云宗的护山禁制都进不来,更别提随意进出送信了。
陆怀渊猛然醒悟,揪着江卿筠问:“有没有禁制是……是……”
——是能够除了保护之外,还能将一个地方彻底隐藏起来的?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江卿筠答道。
陆怀渊松开了手,在室内背着手踱来踱去。所以他们才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星月阁真正的地点,甚至将河朔翻个底朝天都找不到半分踪迹!星月阁既然一直立足于黑暗之中,自然有它们自己的手段——那能够将星月阁完美隐藏起来的禁制就是其中之一。弄不好他们真正的藏身地点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陆怀渊他们却因为禁制的缘故对它视而不见了!
陆怀渊内心狂跳,觉得自己终于抓住了一点线索。
他好像一直在摸着石头过河,对于前方的水流之下掩藏着怎样的暗流一无所知,他先前所能知道的,一直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就好像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知道仅凭那些线索是无法找到他们的一样,于是索性大发慈悲把那些线索丢给了他。他一直以来都是被人牵着鼻子走,如今阿离一个无心,却让他知道了些其他内容。
“盯着点阿离……看看它到底往哪儿飞的。”陆怀渊对着门外的清云宗弟子吩咐道,“还有……请江姑娘借我一只信鸽,我要传信清云宗,问一问如果是那种能够隐藏地点的禁制,到底有何解法。”
陆怀渊有一种终于拨云见日了的感觉。
信鸽扑棱棱地去了又回,阿离被陆怀渊天天好吃好喝地供着,就等着他能再飞出去,带回一些有关沈怀玉的讯息。张星澜在回信中怒骂陆怀渊为什么这点常识都没有,别人家的禁制,想破无非两个法子,一是找到下禁制的那个人,逼迫他解开;二则是强行打开。
这些方法听起来有些蛮横无理,可确实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当日薛墨瓷破了清云宗护山禁制也是强行将其劈开的,禁制这种东西,本就是易守难攻,本意也只是为了更好的防护。各家走的路子不一样,那自然禁制的套路也不同,想要解开,恐怕除了强攻也没什么好法子。
陆怀渊心中了然,仅凭现在他们这些人手,绝对无法抗衡星月阁的禁制。他传信给金乌盟的其他人,告知了这些消息,那些大大小小的宗门问讯后一一赶到,来为清云宗助力。
气氛已然一触即发到了极点,随着诸多仙门弟子、修道之人赶到之后,星月阁残存的那点余孽很快不堪重压,纷纷投降。不过这些小喽啰降了也没什么用,星月阁真正的掌握大权的人,“两星一月”——薛墨瓷、钟景宁,还有星月阁主,却依旧不见踪影。
真正到了这种时候,陆怀渊反而奇异地放松了下来,他冷笑一声,心中说不出的快意——他倒要看看,这三人到底能躲到哪儿去。
“宗主!宗主!”一个年轻的清云宗弟子气喘吁吁地推开江家医馆的大门,闯了进来——金乌盟来到河朔的人越来越多,大多自寻了住处,陆怀渊他们却依旧暂住在小小医馆里,“宗主,找到了!”
陆怀渊微微动容:“你慢慢说。”
那清云宗弟子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宗主,我们找到阿离消失的地点了!那边有弟子在看着,阿离飞到那里,突然就不见了!肯定是禁制的作用。”
“……带我过去。”陆怀渊道。
第126章 幻形
陆怀渊形色匆匆,跟着那清云宗弟子去了那所谓的“阿离消失的地方”,这地方看上去十分平常,不过是一条空巷子,来来往往的人经过这里,也不见得会往这巷子里面里多看一眼。
陆怀渊走进去,直到尽头。这是个死巷子,尽头之处也只是普通的青砖,看上去没有半点异样。
他抬起一只手,将手放到那青砖墙上。冰凉的青石砖将一股寒意顺着从他手掌传到身上,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陆怀渊把手收了回来,挑眉看着这石砖墙。
难道真的没有破绽?
各家道法之中,也不乏幻形之术,听闻华山之上有为高人,能将自己幻形为一只仙鹤。高人不愿掺和凡尘事,自从真正得了道后,就不再留在华山,只有当大事降临之时,负责扫撒的弟子们才会偶然见能见上那仙鹤一面,也不过是远远地看着他从覆着薄雪的山巅上飞过罢了。
陆怀渊不记得自己当时是在哪儿听说这事儿的了,当时他对此嗤之以鼻,认为纯属胡编乱造——别的不说,华山上本来就有养鹤的习惯,那些鸟长得还不是都一个样,一个脑袋俩翅膀的。那负责扫撒的弟子火眼金睛不成,还能远远在地上看清天上飞的鹤儿是不是自己家的老祖宗了?
幻形这种道法,清云宗是没有的,陆怀渊长这么大也从未曾真正见过。别家道法之中真正涉及到幻形之术的部分也不过是凭空幻化一朵花儿的级别。幻形之术需要极高的修为,放在平时又没什么大用,在陆怀渊眼中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若真想要一朵花,为什么不干脆拿个真的?拿假的玩意儿比比划划又有什么意思,费这么大心思,还不如街头变戏法的那点小把戏中用呢。
沈怀玉当时和他讲:“不要对幻形之术感到不屑。问道修行,各宗各派皆有自己的心思在里面。大家都各有所长,有各有所短,你所能见识到的幻形,不一定是幻形的全部。自然它能流传下来,就一定有能流传下来的道理。”
陆怀渊如今才懂这话的意思,幻形之法消耗巨大,像他们这种年纪的仙门弟子,能够幻化巴掌大小的东西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饶是那传说中的大能,也不过是幻化了自己。
这么大的消耗下,禁制这种东西显然是最适合幻化术的。各宗各派的护山结界、禁制一类的,都不是靠现在还活着的人在支撑——要是真有宗门敢这么做,那负责提供法力支撑的人,怕是早就被抽空了。各家的大型禁制,基本都是其他力量在支撑,就像清云宗,支撑护山禁制的就是创立清云宗的先贤遗留下的力量。其他宗门也大抵是如此,要么就是老前辈的遗留,要么就是有什么法宝。
禁制的法力那么强大,远远超出个人的力量——这显然才是适合幻形之术的方式。在这种力量的加持下,幻形之术自然也不会是变朵花变只鸟儿的小打小闹了——如今在陆怀渊眼前的这个禁制,已经达到了隐藏星月阁,而让其他人不察的目的。
陆怀渊眉头皱起。现在别说强行打破这个禁制,他们连摸都摸不到禁制的边儿!他面前的这堵墙无论怎么看上去都是如假包换的青石墙。清云宗弟子言之凿凿,不可能撒谎;陆怀渊又不能把这墙打碎。这样看上去,似乎怎么办都有点棘手。
陆怀渊略一沉吟,对身边的清云宗弟子道:“……把江家医馆那边的人都叫过来。”
如今就算禁制真的在此处,仅凭他的力量绝对无突破的可能。星月阁禁制在此是八九不离十之事,他觉得还不如干脆把所有人都叫来,大家各出手段,看看有无能成功的。
如今他也大小算个人物了,一举一动都有人看在眼中。陆怀渊离了医馆到了一个死巷子的事情不知如何传到了其他赶到河朔的宗门世家耳中。不等陆怀渊通知,不少人都已经赶到,原本的小巷子堵得水泄不通,甚至引得周遭的寻常人家老百姓也来看热闹。这些人大多平日里从未有过机会能够接触到这些修道的仙家——原本占据此地的贺家,本家向来高高在上,不理会这些寻常百姓的动向;外家又差的太远,搁在普通人眼里,不过是耍刀厉害一点的一群人罢了。
这些人围在这边,动静可是够大了——不好好把禁制解决掉,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陆怀渊不理周遭的其他人,再次仔细打量起面前这青石墙来。
等到众人都赶到之时,陆怀渊从围观的人群中叫了一个原本住在附近的老农,细细问了有关这巷子的一些问题。那老农估计也是长这么大第一次被问这么奇怪的问题,挠着头一一回答了。陆怀渊认真听完,点点头让那人走了。
果然,这地方这么多年来一直没什么异常的表现,陆怀渊一点都不意外。幻形之术虽然逼真,但总会有一些破绽之处,只要抓住了这点破绽,那么一切幻形自然迎刃而解,可倘若抓不住这些破绽,那么如何攻击,都不过是白费力气。可这就连陆怀渊这种仙门子弟都察觉不到的破绽,凭那些普通人又怎么可能发现。
叶溱溱围观许久,怯怯开口:“那个……小师叔,能不能让阿离飞出来看看?它真的是消失在这个地方的吗?”
陆怀渊扶着墙摇摇头——阿离是亲他不错,可是这种亲密来的莫名其妙,恐怕是出于阿离自己的心情。它把陆怀渊摆在一个重要的位置,自然跟他亲昵,可是真正和阿离心灵相通的只有它最初的饲主沈怀玉,如今怀玉不在了,阿离自然不会听任何人的驱使,就算是陆怀渊,也没办法让阿离飞出这里再给他们瞧瞧。
一时间气氛十分僵持。陆怀渊就算心里再想,却也无法摸到这禁制的半点门路。他双手在月白色下的道袍里面紧紧攥着,又一次感觉到了那种无力的感觉。
禁制,又是禁制。先前沈怀玉不过是因为早他几年入门,就能用一道禁制把他禁足在屋里,害得清云宗塌了半边天。如今又是禁制,把他挡在星月阁之外,让他无法报仇。
一位在一旁围观了许久的老者却突然开口:“……年轻人,这样下去不行啊。你把我们叫过来,不会只是为了让我们看这石砖墙的吧。”
第127章 伤疤
他声音苍老,却包含威严,一开口就知道绝非常人。陆怀渊神色一凛,回过神恭恭敬敬朝那老者行了一礼:“请前辈指点。”
那老者道:“这种范围之下的幻形之术,不可能只是单纯的施术于禁制本身。我想……我们大概一靠近这禁止周围,禁制上的法术就会让我们陷入幻境。既然是幻境,自然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破绽之处的……”
老者开口罢,周围的人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纷纷点头。如果这样解释,自然解释得通。
陆怀渊手上扶着剑沉默半晌。他对幻境再熟悉不过了,自从他继承了清云宗宗主之位之后,只要他想,入定之时总能进入一些无比真实的幻境。那些幻境之中一草一木,一虫一鸟,都不能再细致,确实是十分逼真,如果不是他早就知道那些是幻境,大概也会以为那是现实世界。
到底是自己家的传承,无论如何都是对他好的,从未有过让他沉溺于幻境的想法。传承给他想要的,可是陆怀渊却从未在传承之中找到他想要的那个人的身影。
眼前这个就不一样了,这个幻境只是想让他们被迷惑而已。
陆怀渊问道:“幻境可有解法?”
那老者摸着胡子,巍巍开口:“离了此处,自然就解了……它想要的不过是迷惑你们,让你们以为这里没什么特殊的,只要离开此处,那它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自然也就消失了……何必再去费心解它?”
陆怀渊露出一丝苦笑,心道:“这不是跟无解一样吗?”
离得近了,会陷入幻境;离得远了,又失去了本身的意义。
“幻境从内部也是可以破的。”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江卿筠突然道,“只是要多费些心思。”
陆怀渊随手抽出佩剑,劈向面前的青石墙。剑光流转间,石砖轻而易举地被他劈了开来,半截的砖块随之掉了一地,那青石墙顷刻间被他劈出一道口子,之后赫然还是一堵崭新的新石墙,和先前那一堵石墙一模一样。
陆怀渊收剑入鞘:“果然。”
这里确实如那老者所说一般,是个幻境,没人会在墙后再修墙。如果00陆怀渊继续这样用暴力的手段劈下去,只怕后面只会有着无数一模一样的青石墙。
可是明知是幻境了,却不知道应该如何破解。就像江卿筠说的那样,幻境是可以从内破解的,可是这又谈何容易?
星月阁这种背地里捅人刀子的组织,这么多年来想必积攒了不少深仇旧怨。可即便如此,它却一直存在,屹立不倒。在这之中,这特殊的禁制占了不少关系——如果不是因为灵鸽的缘故,他们甚至都无法发现这个死胡同。
“幻境由人心生……”那老者又开口道,“正因由心而生,才更难以挣脱。”
它轻而易举地探知了你的内心,然后从中有针对性地进行幻化。多少人沉溺幻境而不自知,仅仅是因为它触及到了人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我还没见过哪个幻境能同时触及到百十来人的内心深处。”陆怀渊挑眉道,“每个人的经历不同,内心最深的地方自然也不同。”
他还有后半句话,当着众人的面没说出口。
——要是这什么禁制真这么神,那还算狗屁禁制,只能用神迹来形容了。
“不……我想,这应该只是一个人的幻境。”那老者缓缓开口,“其他的人,不过是他幻境中的客人罢了。”
陆怀渊一愣:“一个人的?谁的?”
消息传出去后,各家各派纷纷派人赶到,在场浩浩荡荡,挤了能有百来人。原本的小巷子被堵得水泄不通,陆怀渊他们在最里面的,想要挤出去怕是都难。这么多的人,星月阁禁制选择谁来成为幻境的主人呢?
“我想,”那老者拖着尾音顿了顿,“……陆小宗主,这应该是你的幻境。”
“我的?”陆怀渊轻声重复道。
“你的。”老者肯定地说。
陆怀渊转身,定定地看着那老人,一言不发。那老者看见他这样子,居然笑了,摸着胡子道:“哈哈,陆小宗主不必这么看着老朽,老朽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这禁制所构造的幻境,与现实世界需要一个接口,这样才不会显得突兀。”
站在后面的叶溱溱听了这话,小小地惊叫了一声,捂着嘴巴说:“是那个墙。”
这墙从一开始到现在,只有陆怀渊一人碰过。
陆怀渊回忆了一下他刚刚触碰青石墙时的感触,心道这老人说得对。
恐怕就是那个时候,他试图查看这巷子尽头的石墙,触碰了它,这出发了禁制所带的幻境。
“这幻境不会伤人,耽搁些时间倒也没什么……”那老者道,“只是若真想破了他,全在陆小宗主的一念之间了。”
一念之间。
陆怀渊扭过头,再次看向那堵墙。
明明已经知道了周遭的一切全部都是幻境,陆怀渊却依旧没有身在幻境之中的实感。因为一切都太过逼真了,他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人们。这些人之中有他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叶溱溱紧张地把手攥在胸口,江卿筠在她一旁,一贯冷淡的神色居然也显出几分紧张来。
陆怀渊深呼一口气,再次把手放到了那青石墙上。
“以前怕是从来没人试着探过这处禁制吧?”
“嗨呀!那还用说?早知道星月阁在河朔行动了,你可曾见过有人真正知道星月阁到底在何方?”
“这陆宗主行不行啊?唉……清云宗原先是多么名声远播啊,如今姓了陆,怎么觉得大不如前啊?怕不是还是要姓沈才行……”
“嘘!你小声点儿……”
人群中的窃窃私语不断从身后传来,钻入陆怀渊的耳中。修道之人一贯耳聪目明,这些话语自然被他听了个真切。陆怀渊贴着墙壁的手猛地绷紧,露出一个漂亮而有力的弧度。他指尖因为用力的缘故而变得发白,而这样一双本该十分柔韧好看的手上,却不合时宜地出现了不少伤疤。
这些疤痕十分细小,几乎遍布他整个手,指间、关节……没有一处是干净的。虽说常年练剑的人,手上总会有些薄茧,可陆怀渊手上的伤疤和茧子是在太多了,看上去甚至会让人觉得惋惜。
第128章 破解
这些伤疤来自何处,陆怀渊自己最清楚。曾经他的手也是一样的普普通通,和其他的道门弟子没有太大区别,有一些常年练剑磨出的薄茧,除此之外再无什么别的特殊的。
如今他手上的这些伤痕,是他被沈怀玉关在禁止之内的时候,砸门砸出来的。那时候他把双手锤得皮开r_ou_绽,甚至能看见筋骨,却依旧无法突破那层小小的禁制。
修道养人,生肌的伤药若要用心,也不难找到。可是陆怀渊就是这样固执地把这一手的伤疤留了下来。
时间会带走一些东西,可是有的时候,你却并不想那些东西离你远去。
哪怕回忆绕身时,能察觉到的只有痛苦。
他最终还是没有爆发,强压下了内心莫名而起的焦躁,继续去仔细看那青石墙,这里是石墙与现实的交界处,如果想要破掉这禁制,势必要从这里入手。
刚刚被陆怀渊劈裂的墙不知何时已经恢复如初,看上去和他劈之前没有任何区别。陆怀渊冒了点无名火——什么狗屁幻境?这是他的幻境?他的幻境就这么一堵墙?
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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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8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