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正文 第63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63节
怀抱里,突然传出一个低哑的声音,因哭泣而断断续续。
孟桓倏然收紧了手臂,纵然疼痛不已。
“不是的子兰,不是这样的,你没错……错的是我,是我的错。”
“你别怨你自己。”
酷夏正午的阳光炽烈得让人皮肤发烫,可孟桓心底却一片寒意,怀里的人却更冷,分毫感觉不到夏日的炎热。
孟桓用力收紧胳膊,似乎想让这个脆弱的少年感觉到他。
“我在这里,子兰……你别怕,我会一直在这里。”
你别怕。
孟桓一边说,却又一边在心底嘲讽起自己来,他到底用的什么样的资格,来说你别怕这三个字。
分明这些苦痛都是他带给宋芷的。
孟桓用力得像是要把宋芷揉进骨血里,这样才好与宋芷融为一体,两人再不分离。
但有情人终成眷属,那是戏本子里哄人的完美结局,这世间大多数有情人,总是历经苦楚,却总也修不得那一个共枕眠。
或许是前世缘分没修到,今生注定不能在一起。
这时候,秀娘紧闭的房门突然开了,宋芷腾地站起身来,刚想往里跑,就被孟桓拉住了。
只见屋里鱼贯而出几名婢女,人手端了一个盆,盆里是水,血红的水。
一盆又一盆,红得刺目,红得让人痛彻心扉。
宋芷捂住自己的嘴,没让自己哭出声来,脚步却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这是他的秀娘流出来的血……为他流的!
“子兰!”孟桓扶住宋芷的肩,“你冷静些!裴大夫还在里面,他还没出来,一定是在给秀娘治呢,他一定能把秀娘治好的!”
宋芷怔怔地偏过头,看着孟桓。
“……是吗?”他说。
“是!”孟桓用力点头,又像为了安他的心似的,说,“你记不记得我胸口上也有一道疤,那疤凶险与秀娘相仿,也是裴雅治的,你看我现在还活蹦乱跳的!”
宋芷抽泣了一下,怔怔地点点头,也不知被安慰到没有。
屋里头往外送血水的终于不再跑了。
孟桓稍稍安心,看样子,血应该是初步止住了。
果然,不多时,门又开了,裴雅的徒弟从里走出来,道:“将军,先生,夫人的刀已经拔了出来,血亦止住了。”
“二位若想看看,可以现在进来。”
宋芷听到这句话,似是突然活了,连忙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匆匆地往里冲,到门口台阶的时候,差点摔倒,被孟桓扶住了。
“小心些。”孟桓说。
宋芷充耳不闻,继续往里跑。
一进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宋芷又差点吐了。
可看到床上面无血色的女人,连想吐的感觉都生生压了回去,宋芷快步跑到秀娘身边,膝盖一软,便跪下来。
裴雅扶着他的身子,低语:“先生情绪切莫太激动,否则影响夫人休息。”
宋芷连连点头,不住地道谢。
裴雅止住他的话头:“草民是为将军办事,先生要谢,便谢将军吧。”
这时孟桓恰好也从外面走进来,见到床上秀娘右胸上绑着绷带,但血明显已经止住了,竟弯腰,认真而郑重地向裴雅行了一个礼:“裴大夫,此番真的多亏你了。”
裴雅道:“将军可别高兴太早,这还只是开始,关键得看今晚。”
孟桓对外伤一类很了解,知道情况,秀娘现在血虽是止住了,但得看她今夜可会发炎,发烧,若是烧了起来,那一样还是凶险的,到那时恐怕就很难救回来了。
“我知道。”
“将军清楚就好,今日裴雅会留在这里,直到明日夫人没有生命之忧,裴雅才会离开。”这是出于医者仁心。
孟桓点头:“有劳裴大夫。”
又对底下人说,让他带裴雅去账房领赏,裴雅却拒绝了。
“等夫人彻底脱离危险,再赏不迟,眼下这不稳妥的赏,裴雅不敢领。”
孟桓便没有多说什么,知道裴雅的脾气。
“若是裴大夫有何急需的药材,便告诉我,我去给大夫准备。”
裴雅点头,立即让徒弟拿纸笔来,列了一个单子给孟桓,嘱咐:“都要好的。”
“夫人体弱,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熬过今夜。”
立即有人接了单子,去一一准备药材了。
孟桓则来到宋芷的身旁。
宋芷依旧是跪着,看着床上的人。
往日秀娘虽然瘦弱,但到底是有ji,ng气神儿的,还有力气一遍一遍地寻死,可此刻她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若不是心脏还在微微跳动,真要教人误会她已经死了。
宋芷既未做什么,也未说什么,只是单纯地跪在那里。
像是忏悔,像是恕罪。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正午的日头逐渐西斜,夕阳的残红大片大片铺满了西山山头,红得似血,给这炎炎夏日里添了几分似有若无的血腥气。
从屋里到屋外,没有人敢说话,空气静得仿若凝固。
宋芷跪在秀娘床前,膝盖因跪得久了,开始疼,疼着疼着,便是麻,麻到后来,已无知觉。但宋芷一动不动。
脑海里像是什么在一点一点地碎了,又重组,许多事情都清晰起来,在宋芷的心底勾出一个清晰的脉络。
如若他能早一点离开孟桓,甚至他若能一开始,就不走错这一步,不与孟桓纠缠,就不会有这一天。忽都虎不会要杀他,秀娘不会为他挡刀,不会受伤。
那时他犹豫不决,再三纠结,最后耐不住情难自禁,仍是抛了礼仪廉耻,顺从了那可笑的所谓情爱。可他原以为,他能自己来承担这一切,但为何,最后竟是秀娘替他承担了?
宋芷低下头,闭上眼。
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输。
“子兰,”孟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不是你的错。”
“这就是我的错。”宋芷低声答。
孟桓将他的脸掰过来,对着自己,看着宋芷的眼睛,那里已经哭肿了。
孟桓轻轻说:“这不是你的错,子兰,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
宋芷看着孟桓,那眼眶分明也是红的,发丝在打斗中乱了,看上去形容狼狈。
这是大元第一勇士,哈济尔啊,竟也有这样落魄的时候,对着另一个人说他错了。
宋芷闭上眼,尽量让自己出口的声音能平稳一些。
他说:“少爷,先前我说的话,是作数的。”
“若你救了秀娘,日后我便听你的,绝不会……再逃走了。”
绝望之下病急乱投医,但宋芷是信守承诺的人。
一句话,像是一把刀在孟桓心里凌迟,让孟桓喘不上气来,他抓住宋芷的手,却因为无力,使不上劲儿。
“我救她,从不是因为你那一句话。”孟桓死死盯着宋芷的眼睛,他竟这样简单,把自己全部的情谊简简单单归结为一个交易?他把自己当什么了?
“而是因为……”
“少爷,”宋芷漠然打断他,“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而是因为什么?
未出口的话已在心头,宋芷却没有勇气去面对。
而是因为我爱你啊。
多好听的情话,却也是多沉重的字眼,沉重得教宋芷承受不起,也不敢去承受。
若他们的爱要以秀娘的生命作交换,这沾染了人命的情,又还有何值得称道的?
不过是自私自利的占有欲在作祟罢了。
宋芷宁愿把这当做一场交易,让他觉得自己还不那么无耻,还有一点点是随了他父亲的气节的。
宋芷的视线落在孟桓握着自己的手上,没有言语,可让他放手的意味已不言自明。
孟桓又能如何呢?
他松开手,掀起衣摆,随着宋芷一起,在秀娘的床边跪下来。
“你想跪,我便陪你跪。”
“子兰,我总要教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是怎样的。”
第93章 芄兰七
宋芷没有说话,亦没有阻止孟桓,甚至没有再分一个眼神给孟桓。
直到裴雅再次回来,两个人都像雕塑似地跪在那里。
裴雅轻咳了两声,说:“您二位,可否让让?”挡着他看病人了。
宋芷这才慌忙让开,他想站起来,却因为腿失去了知觉,没能成功,孟桓便扶着他。
没了阻隔,裴雅探手试了试秀娘的温度,检查了一下她的情形,大半日过去,秀娘还没烧起来,裴雅却并未放心,关键还得看今晚。
夜间,裴雅没睡,守在了秀娘床边,时刻关注她的情形,教徒弟备好了一应降温退烧的药物。
宋芷更不可能回房休息了,整夜没合眼地守着,他不走,孟桓也不走。
到了三更天,月亮已经当空高悬,水似的月华柔柔地洒下来,温柔得像情人的爱抚,满天星河,银河两端的牛郎织女,因不是乞巧,无法相会,痴痴地隔河相望着。
晚风吹过树梢,蝉鸣空桑林,夜色美好又醉人。
可这一切,宋芷都无心理会,赏了无数遍的月,此时竟连月也冷眼看着他,他手足冰凉,衣衫上的血迹早已干涸,结成了硬块儿,哭得太久,眼泪也流不出来了,只剩下脸上干掉得泪痕,让脸有些发僵。
月色映在他清瘦的面容上,映得这少年脸色一片惨白,眼神空洞得没有神采。
慌张和害怕堆积得太多,胸腔中便似已麻木。
裴雅每隔一刻钟便要检查一次秀娘的情况,此时虽累,但于医师,也是常事,倒不觉得有什么坚持不下去的。
一直沉默的裴雅突然有了声音。
“快,端热水来!”
同时迅速地从徒弟手中接过早已准备好的药,外用的敷在伤口处,内服的则立即吩咐人去熬了来。
裴雅一出声,就意味着秀娘发热了,宋芷的眼神动了动,还没有别的反应,孟桓就一把揽住了他。
“别担心,秀娘一定不会有事的。”孟桓说。
这安慰虽苍白无力,但胜在来得及时,宋芷微微偏头,看着孟桓。
“谢谢你,少爷。”宋芷说。
宋芷虽然说了谢谢,可他一口一个少爷,实在教孟桓高兴不起来,捏了捏宋芷的手心。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宋芷听了,也没什么反应,依旧回过头,继续看着秀娘。
裴雅和徒弟及一干丫鬟们,再一次忙碌了起来,在这本该万籁俱寂的深夜。
秀娘会怎么样呢?
宋芷不知道,也不敢去设想,只能祈祷,一遍遍地祈祷。
或许他心足够诚,秀娘便不会有事了。
不然,拿他的命去换也行。
“别胡思乱想,子兰。”孟桓似乎看透宋芷所想,低声安慰他,“秀娘也定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模样。”
焦躁,不安,又哪里是几句话能抚慰到的。
何况,宋芷将这看做是对他的惩罚,他必须受着。
时间在夜色里拉得格外长,烛火在晚风中闪闪烁烁,却莫名将秀娘惨白的脸色,以及裴雅额头的冷汗,照得清清楚楚。
秀娘总还是发热了,但这不算完,裴雅偏要把秀娘救回来,无关乎孟桓,而仅仅是一个医师的傲气,他们与天斗,与鬼神斗,从不信命,只信自己的双手。
秀娘在昏迷中也紧皱着眉头,似是十分痛苦。她面色发红,不正常的潮红,那是发烧的迹象。
裴雅额头上虽然挂着冷汗,但眼神却是冷静的,手下的动作分毫也不抖。
月色西斜,是四更天了。
黎明前是一天最冷也最黑暗的时候,只要熬过了这个时辰,秀娘便能脱离危险。
不安如蚂蚁一般,啃噬着人的心,宋芷的手指掐进掌心,孟桓掰也掰不开。
这个时候的宋芷,甚至都没有心情考虑,为何孟桓会掰不开他的手。
或许是因为紧张,或许是因为没有进食,宋芷的身体微微发抖,有些冷。
孟桓把他搂在怀里抱着。
月色渐薄,缓缓沉入西山,渐渐看不见了,而东边的天上出现了一抹鱼肚白,天快亮了。
裴雅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宛如。
“退烧了。”
宋芷眼睛一亮。
只听裴雅说:“幸不辱命,将军。”
退烧也就意味着秀娘脱离危险了,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跑到裴雅面前,膝盖一弯,跪在裴雅面前。
“宋芷多谢裴大夫!”
裴雅慌忙拉住宋芷,将行到一半的礼拦了回去。
“先生,这可使不得!”
我的乖乖,这可是将军的人,他哪敢受这个礼。
谁知孟桓却说:“裴雅,无妨,你救了秀娘,便受了吧。”
裴雅这才战战兢兢地任宋芷行完这个大礼,觉得压力有点大。
等宋芷行完礼,孟桓把他扶起来,问裴雅:“秀娘现在是没事了么?”
裴雅:“已无性命之忧了,接下来只要好好调养,夫人可慢慢痊愈,只是以后身子骨,恐怕恢复不到从前的模样了。”
孟桓点头:“有劳了。”
“来人,带裴大夫下去休息一番。”
熬了一夜,裴雅才是最累的,眼底都有了血丝。
裴雅谢了恩,方才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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